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长亭七 | 禁止转载
1
从前有座山,不过山里没有庙,别说和尚,平常人也不爱上来。因为这儿寸草不生,石面上都光秃秃的,常年给雾盘着,没人知道雾里有什么。
离这山两条河的村落里,村民们总是告诉小孩子,不许去那边的山上玩。
大家都说,那山,那山,久了以后那山的名字真就成了那山。
那山,并不是真没有活物的。
阿潺每天早晨醒来,都是被师父从树上震掉的。
尽管不是第一次了,但她每回都会习惯性蜷缩成团哀嚎一声,掉到铺满落叶的地面,皮肤上如叶脉般的褐色纹路都紧张得暗暗发亮。
她好几次向嗤之以鼻的师父解释,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遭受到不明袭击时的紧绷状态,也委婉表达出换一种叫醒方式的愿望,结果自然都是徒劳。
“没关系。”阿潺面对清晨的浓雾深呼吸,“师父那么厉害,只是在鞭策我。”
阿潺是蛟,蛇变来的那种。
蛇化蛟,蛟化龙。蛇化蛟易,蛇历九百年为蛟,纯靠苦修,真正如登天难的,是蛟化龙。
师父就是一条龙,虽然是一条胸无大志的龙。
师父说,蛟要化龙,虽必须有足够火候的修为,但这只是基础,重要的是遇得机缘成熟,有些蛟穷尽一生也不得化龙机缘。不过这些都是其次,化龙,最凶险的一程是走蛟。
走蛟需先历雷劫。雷雨大作之夜,蛟要沿着河岸而下,电闪雷鸣、河水暴涨之际,若造成附近生灵死伤过重,天雷劈之。倘若侥幸渡得过雷劫,或许还会出现捡漏的老道天师之类出手诛杀。再怎么好命,躲过人祸,最后也必须得有人为你封正才行。
阿潺嚼着一只田鼠,含糊糊地问他什么是封正。
师父咂咂嘴:“就是得有个人指着你说你是龙,你才会是龙,知道吗?”
“万一那人没说我是龙?说我是蛟,是蛇,是大虫呢?”
师父鄙夷地从牙齿缝里嗤出一声,“那你就完了,再回头从蛇修起。”
吓得阿潺浑身一抖,不小心吞下去一根田鼠骨头。
2
阿潺的师父,是她从地上捡来的。
当她还是一条无忧无虑、自在逍遥、修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蛇时,她喜欢把自己埋在落叶里,悬在枝丫上,有时候沿着河一路游下来, 整天就这样跟自己玩儿。
那时候她还居无定所,每夜寻一棵树挂着,或找一片岩石藏在后面,夜里时不时睁着一只眼,防着被人捉去剥皮剖胆下了酒。
有一晚,雷雨大作。
自阿潺有意识开始,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雨,那么凶的雷。
她难得敏锐了一次,提早上了一座山去,望着浓浓雨幕中浑水翻卷着沉浮的房屋、人畜,那些生灵的呼救声倏忽被淹没,成为越来越小的一个个点。
她紧了紧挂在树上的身体,瞪大了眼睛。
一群密麻黑点中间,极其显眼的一条黑绸逆着水流正往上行。
不是黑绸。
阿潺用力眨了眨眼,那是一条……蛟,遍体泛光的乌黑鳞片,头顶赤红的双角,巨大粗壮的形体,忽而见头忽而现尾,在暴雨里闪闪烁烁。云幕上狠厉劈下的雷电似乎总是围着他打转,看得阿潺暗自胆战心惊。
雷雨还在慢慢变大,势头越来越吓人,阿潺不敢再挂在树上。
她往石洞里飞速爬行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多瞧了几眼山下,那行云般的黑影动作渐渐趋向迟缓。
她边跑边想,明儿去看看那大蛟的尸体好了……这辈子还没见过那样大的蛟呢。
后来,当年尚且天真的阿潺发现那条大蛟一息尚存,她便想方设法喂青蛙、喂老鼠、喂七七八八的草药,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救活了他。
然后这条大蛟……哦不,这条龙,成了她的师父。
后来她才想明白,师父那时引雨水伤了人命,因此遭雷劈呢。
师父打了她一个脑壳嘣,“蠢货,是渡雷劫,不是遭雷劈!”
师父总是胸无大志,懒洋洋没有目标的样子,整天唯一积极的事便是督促阿潺修行。
阿潺忍不住问过他,既然成了龙,为什么要困在这样小小的山头上呢?
没想到师父反问她道:“那要去做什么?”
她一时语塞。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成了龙以后能做些什么,她没当过龙。
“师父那么努力,捱过这么多年枯燥的苦修,捱过雷劫和封正而来做龙,不是有原因的吗?”
师父盘在树根底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似乎没听到阿潺的问题。
她翘首等待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正要不依不饶再问时,师父开了口。
“没有……”他像是晒暖乎了,躺在高高的枝丫上,口齿不是很清晰地呢喃,“没有原因……只是想看看龙是什么样子罢了。”
3
这座山有点儿怪,这件事自阿潺在此定居前就知道了。村民们都说这山留不了活物,因为山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动物游荡,也没有蓬勃的植物生长。
但是阿潺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山布满了高瘦的老树,纠缠的藤蔓,深深浅浅的沼泽和洼地,还有许多白天或黑夜飞舞飘游的幽魂。
阿潺和师父,成了那山上唯二的活物。
那山,阴气极重。
原本阿潺也是知道的,这是一座魂山。
蛇性属阴,总能看到其他生灵看不清明的东西,很多动物只凭直觉,不去靠近那山,蛇类则是清楚那里有什么,畏惧靠近。
师父做了阿潺师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她上那山去。在她哆哆嗦嗦地提出疑问时,师父冷静地一把将她捞起来夹在腋下。
“跟着我,没有东西敢伤你。”
事实证明,她安安稳稳直到在这儿修成了蛟。
所以阿潺一直认为,她的师父不是凡人……哦,不是凡龙。她也一直认为,这山不会再有第三个活物了。
但是有一天,她见到了一个活人。
那个少年肤色白得几乎半透明,细细的血管在皮下若隐若现,嘴唇的色泽像春风吹进水里的花瓣,眼珠比河底的圆石更乌黑,里面好似镶了水面上粼粼的月光。
他穿着立领白袍子,青罩衫,腰上束了玄色的布带,晃悠悠坠着一枚反着冷光的箭镞。
“活的?”他出声如玉玦碰壁脆生响,“好漂亮的小蛇。”
完了。
阿潺赤彤彤的眼睛盯着他,好在她还没到走蛟的时候,否则给这人一说,她几百年的修行全废了。
下一刻她仿佛感觉爆竹在眼前炸开似的,头晕目眩。
那人笑了一下,旋即转身隐没在山腰的浓雾中。
在这之前,阿潺从不明白美的具体含义,尤其是对于种族迥异的人类,更是迷茫不解。然而过后回想起此刻,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或许是见识到了所谓人类的美,因而那样受撼动。
再久一些,她才渐渐懂得脑子里之所以炸开爆竹,不是因为美,是因为感情。
“人是仅次于神的动物,毕竟不是万物皆可成神,像我们蛇,修行到一个阶段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有能力成一个人的形状。”师父说话总是这么慢条斯理,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妖灵一旦有将成人形的预兆,首先生出人的七情六欲。”
阿潺认真地思考,这么说来……她平时修行还是挺努力的吧?
那天晚上,师父助她修出了人形。
第二次那人再来的时候,阿潺笨拙地操控着人类的身体,咋咋呼呼地向他问好。
他坐在大石头上愣了愣,唇边漩开一个笑,仿佛眼里的月光揉碎开来,长年黑暗阴翳的树林因而似乎有了莫名的光亮。
“姑娘,我可听人说,这山是死山,你一个人上这儿来不害怕吗?”
“那你上这儿来不怕吗?”
“唔……也是。既然我不怕,你也可以不怕的。不过姑娘家,还是小心些好,省得父母忧心……”
“没关系。”阿潺害怕她再也没理由出现,急急忙忙打断道,“我没有父母。”
他呆住了,直直望着前方,许久才又开口,“真巧……我也没有。”
阿潺踌躇了一会儿,小心地碰一下他,“我叫,阿潺。”
他眨了眨眼睛盯了她一会儿,阿潺感觉得到自己耳朵在慢慢发热。
“你名字很好。”他微笑,“我叫谢罗。”
4
师父自被阿潺救起过后,每天都会花一半时间闷在山洞里修行。阿潺猜测过,大约是渡劫时大伤了元神。最近师父元神似是即将痊愈,独自修炼的时间又长了,但这对阿潺来说是个好消息。
谢罗每五天或七天就上山来一次。
阿潺知道,能上这山来还毫发无损的,必不是凡人,起初她还持有疑虑,即使心存亲近之意依然十分警觉。后来爬树时意外瞥见他藏在怀里的乾坤镜,反倒心下稍安。
原来是个道士啊。
像是最后一层屏障也消弭,阿潺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山下的林子里哪儿的果子最好吃,哪个村落的人们和善好客,春天会有鸟儿栖息在山下的水泊里,冬天下过大雪之后这山常年绕着的雾才会散。
谢罗很少说什么话,不似阿潺一般,见了面就开始喋喋不休,但阿潺总觉得他和刚见面时不一样了,她觉得这是他们距离拉近的证明。
她最喜欢问谢罗看过什么书,尽管谢罗思及她没上过学,只挑些奇闻异事来讲,但阿潺只是喜欢看他认真思考和解释时的面容,像她每年经历过隆冬后首见河面破冰一般生动。
阿潺小时候换牙,经常能感觉得到新牙从牙床里冒出来时刺刺的痒,那是新生事物萌芽生长的骚动。现在的阿潺时不时莫名感觉,她的心上总是要长出什么东西,刺痒酥麻,像是种子尝试破土。
今日谢罗没有来,师父也没有在洞里修行,兴致勃勃要领着刚成人形她到山下的镇子里去。
阿潺乐得在树枝上打了一个圈,松了尾巴踏在满是落叶的地上,站起来一个落脱脱的小姑娘。
这是她以人形第一次出现在人类的镇子里。那天正好是圩日,街上熙攘热闹,招揽吆喝不绝于耳,和冷清寂寞的山上完全不同。
阿潺茫然又快乐地跟在师父后面四处晃荡,东瞧瞧西看看,不时狡猾地顺走一个包子、一支发簪之类的物事。师父发现后,先是故作凶狠地龇牙吓唬她,然后往她手上塞一包龙须糖,看她圆碌碌的眼笑成一汪月牙。
在阿潺软磨硬泡的央求下,师父一边嫌弃她一边掏银子买了一只纸糊的花灯。她乐颠颠地提着灯在路上走,好奇地竖起耳朵听各种摊子上人们的窃窃私语。
“……你说牛鼻子那徒弟竟是皇子?”
“可不是……我说怎么长得那样神仙一般,难怪……”
“圣上刚崩了……今晨那些人……受命请……那位,回去继承正统呢……”
“啊呀……真龙天子啊……倒是咱们小老百姓眼拙了……”
她脚步一顿。
真龙天子?人不就是人么,反而总喜欢标榜自己是龙。他们不知,做龙似乎还不如做人来得自在呢。
5
滴答。
滴答。
一个冷颤,她用尽全力撑开眼皮。
树叶上顶上滴下来的水打在她眼前的地面上,弹开的水珠迸到脸上,像一把刀。
刀……
她使劲动了动手指,因为僵直过度,指尖呈现出冰冷的深紫色。她挣扎着抬了抬身体,腹部急遽反应上来一阵空洞开裂的疼痛,她用的力气大了,汩汩带出一条滚烫带腥气的血河。
她筋疲力尽,手肘支着地面喘粗气,在黑暗潮湿的树林里里清晰可闻。
在黑幕中睁着眼睛,她脑中闪回一些只言片语和碎裂的记忆。
“绍岳,你在这里啊……”
一直在阿潺身后跟随的师父突然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她花灯没拿稳,“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熄了。
阴厉的冷风迎面大作, 她紧紧抓住师父的手,警惕地咬住下唇。
这样毒的风,不靠灵力可带不起来,就是不知道对方是人是妖,竟还叫出了师父的名字……莫非是师父从前的仇家?
来不及深思,师父手上用力一送,将她推后好几步。她一个趔趄站不稳,怀里掉出油纸包的龙须糖,滚到师父脚边碎散成粉末。
如鬼魅般瞬间出现的黑衣男子正正立在师父面前,右手直伸,在他肩头飘飘一点,师父肩上噗嗤一下爆出一朵血花,震得他倒退出好远。
“你居然藏在这里,叫我们好找。”男子说话缓慢温和,脸色却如死人冰冷僵硬,“亏得我近日探查到这山上时隐时现两股龙气,摸索过来才寻到了你。让你自在这么久,如今该死了。”
两股龙气?阿潺呆怔,这山上,唯一的龙不就只有师父吗?
接着她清楚地看到,男子四周烈烈扭曲开一圈空气,听见山上的游魂尖细地叫喊着,发出哭泣和悲鸣,往更深的黑暗中钻去。
师父的表情像平日嫌弃她时一样,不屑地扯着嘴角笑笑,露出口中沾了血的牙,“阎王殿那供了千百年的佛莲花,既有生元精肉白骨的能耐,就该物尽其用……”
“怦”。
阿潺受到波及,被击倒在地上,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她低头捂住腹部,那里翻起了一片血淋淋的肉。
师父的身体像断了翅翼的鸟,狠狠砸在地上,素来爱干净的他,白色上衣沾染了斑斑点点的泥浆和鲜血蔓延的痕迹。除了许久以前雷劫那次,阿潺再未见过师父如此狼狈的样子,匍匐在地上,挣扎着求索每一寸呼吸。
“卑劣无知。”她感受到了走近的男子一步步升腾起来的煞气,“你盗走佛莲,许是救得了白涂,但忘川没了佛莲,怨魂四散。看这座山上荡着的厉鬼,正有你的功劳在里面。”
他满身是血,却只笑嘻嘻地听着,不发一言。
那男子死寂的眼扫到阿潺时,师父的瞳中蓦然爆开一抹金色的亮光。
通体漆黑的龙挂着遍身血痕,眸色狠厉,昂起头颅一声长啸。
阿潺很少见到师父的龙身,他常年以人形来去,她只有渡劫后那回见过一次,那时他奄奄一息,浑身冰凉。
鬼灭物枯。
阿潺第一次见识到了龙啸的威力。
她死死拽住龙尾,抬眼之间,看见对面的黑色身影如山般屹立不动,手中晃晃然一把萦着红光的长刀。
她想要大叫一声,喉间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音节。须臾之间,师父升到半空,龙尾大力一甩,将她丢开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尖锐的爆裂和昂长的龙啸。
两股龙气……
除了真正的龙,身带龙气的便只有……人皇。
她重重落到地上,晕死过去。
6
小莫子是负责内宫的大太监,新皇登位的时候他刚刚进宫,算算时间,也已经来宫里近三十年了。因他头脑机灵转得快,格外受各宫主子和圣上的喜欢,宫里的人也多敬他三分。
今日正走在去御书阁的路上,他抬头看时心下奇怪,这白天明明日光熠燿,傍晚怎么开始阴沉起来?
行着行着,突然一阵风雨大作,瓢泼大雨倾头而下,他赶忙加快步伐奔进一旁的司仪局内。
这时头顶的雷声开始轰轰作响,鸣声渐大。
司仪局的宫女们慌里慌张地躲进房里,莫子在正屋里忙忙按住被吹得四处翻飞的窗户。
雨下得愈来愈大,屋子里甚至湿了大半,雨幕厚得遮掩住了华丽巍峨的宫室。天空中电闪雷鸣,一阵接着一阵,烈得要将人的耳朵震破。
他六神无主地立了一会儿,东边的窗户又被雨打开,他拖着巨大的木棍,打算干脆把窗门都顶起来,这时却像看见了什么似的,呆滞在原地。
司仪局的东边方向,正好是御书阁,而这个时间,皇帝往往待在御书阁里批阅奏折。
但如果这样的话,此时在雨幕中一身玄色朝服的人是谁?
小莫子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他分明看见玄色衣袍背后纹龙的轮廓。那就是圣上,可是圣上龙体,怎能在雨中受凉!
思及至此,他急忙想要夺门出去拉回皇帝。
可又在他未来得及关拢那扇窗时,眼前的一幕惊得他一趔趄坐在了地上。
外面隐隐有御林军扯着嗓子大叫:“护城河……宫外河……涝了……”
“死伤百人……速速调兵营救百姓……”
他抖着手扒在窗框上往东看。
皇帝立在茫茫雨中,头顶上是炸雷在响,但他毫无畏惧之意,直直伸着手,指尖上方腾空着一条巨大的物事,似蛇似蛟,通体墨黑,遍身熠熠鳞片,一双赤瞳中的戾气清晰穿透了雨帘,使小莫子不能自制地发起抖来。
早年先帝还在时,这位嫡皇子曾与一位道家高人认了师徒,十岁起便跟随师父云游各地,直到十九岁先帝驾崩才受命回京继位。难道说是圣上跟随过道派高人,经历的奇闻异事本就够多,因而如今看到这样奇诡的怪物,才毫不惊惧?
小莫子屏息注视着,连身体都开始慢慢僵直,一时间突然见得,那墨黑的物事一仰头,如闪电般迅捷地向宫外飞去了。
不多久,雨势渐渐收住,雷鸣慢慢安静下来。
小莫子急忙去看皇帝。
皇帝淋雨受了风寒,躺在榻上神志不清,全身发烫,身上盖了三床被子还瑟瑟发抖。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着急忙慌地取帕子,请太医,打热水。
小莫子站在皇帝床边,忽然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阿潺……阿潺……”
阿婵?阿缠?听着像是女子的名讳。
小莫子心下嘟囔,这些天子们哪,历朝历代都是坐拥后宫三千仍不满足。
他脑中不知为何冒出一个念头,突地惊了自己一身冷汗。
刚才自己看到那大蛇似的物事……难不成是……
龙!
7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嘁。
躺在瓦顶上的红衣女子睁眼,吐出嘴里叼着的嫩枝,把腰间挂着的小玉葫芦别到后面,翻身起来,两眼直直盯着身边抱着膝盖神色认真的小男孩。
小孩原本听着房里私塾先生教的书听得津津有味,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脸来苦兮兮地努着嘴,“师父,我再听一刻钟……不不,一小会儿,就走。”
女子别过头,撇着嘴道:“哪会有什么山上都有庙,什么山上都有活人的道理?这些人教书都是没道理的,你还顶喜欢听,也就逗逗你这样的小鬼,还不如听你师父我说呢。”
男孩显然不信,吐了吐舌,“山上就算没有人,也有兔子,鹰,山鸡和狸猫吧?”
女子嘿嘿一笑,伸出手戳了戳小孩的梨窝,“谁说的?我可见过一个活物也没有的山。”
“什么活物都没有?”小孩瞪大了眼睛,“那也太可怕了。”
“可怕吗?”女子眼光飘渺,仿佛在思索什么很久远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师父你不会在扯谎呢吧?”小孩儿不信,斜着眼看她,晃荡着两只短短的腿。
“嘿,别以为你小小年纪能修出人形就比我厉害了。”女子拎着小孩的衣领跳下屋顶,落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里,“师父我化龙也只用了几十年,况且还是被天子封正的。小鬼,你打算什么时候超过师父?”
“被天子封正?是……是人皇吗?”
“当然啰!”
“人皇怎么会给师父封正呢?”
“因为……他是我的挚友。”
“和人做朋友?”
“嗯……”女子扬起一个明丽的笑,“人是很有趣的动物。”
小孩儿挣脱了她的手,跳到地上,小跑着走在女子前方。
“师父,你上回还没跟我好好说说师祖呢,他一定是条厉害极了的龙吧?”
“嘁,才不是呢。他一肚子坏水,只会嫌弃别个,天天把我从树上吓醒,自己却整日懒懒散散没有目标,连拿了个包子都要凶我……”
红衣女子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原本别在她腰后安安静静的玉葫芦突然一阵阵地泛起了幽光,发出了两下抗议似的“嗡嗡”声。
小孩儿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背着手,什么都没注意到。
女子伸手拍拍玉葫芦,那葫芦才慢慢熄了光。
她的圆眼笑弯成了一汪月牙。
【附:关于谢罗】
谢罗天生就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妖灵,即使修成人形的妖他也一眼就看得明白。
他尚且年幼时多次同先帝述说宫中妖灵之事,搞得后宫人心惶惶。
帝后认为此子不祥,将其软禁,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
谢罗十岁那年,云游的大观道士路过皇宫,先帝请教他医治谢罗的方法,道士悯他无故被视作异类,向先帝提出收徒和跟随云游,他才得以离开后宫重见光明。
之后皇帝膝下再无子嗣,所以继位之人不作二选。
谢罗腰上挂着的箭镞,是他六岁跟随父母观看春狩之后,父皇赐给他的礼物。
因为童年长久遭到软禁和受人非议,谢罗喜欢少人的地方,因而才会时不时到那山上去待着。而他身上总是带着道家法器,作为命定天子也身附龙气,因此没有鬼魂胆敢近身。
谢罗第一次见到蛇形的阿潺就知道她是妖,第二次见到人形的阿潺,也认出她就是那条小蛇。
他虽跟着师父学习道家之术,但并不意驱鬼除妖,而在他的认知里,妖灵,也并非比人更可怕。
给阿潺封正那天,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那时她眼神狠戾,但是谢罗其实十分开心得以再见,因为认真算起来,他此生也就这么一个挚友。
(原标题:《走蛟》,作者:长亭七。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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