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顺着村里那条河依依流淌,不知不觉,小学阶段结束了。
我考上初中后,朱广银就辍学了,因为他没有接到中学录取通知书,反正他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在我们村上,没有人认为他读书正常,只有不读书才正常。
说起来也怪,他不喜欢读书,辍学后却经常带着一本皱巴巴的《三国演义》。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过,还有他是否看得懂。
那时,我已看完连环画《三国演义》,所以对他那本《三国演义》根本就不眼红。他越是在我面前炫耀,我越是不理不睬。
我考上初中后,马志强刚好初中毕业,他考上了高中,可惜家中需要帮手,他就放弃了。他虽然不再上学,可他平时爱看书,是真正的爱看书,这和朱广银随时带一本《三国演义》完全是两码事。
当时,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他都要花钱订一份文学杂志。他不但喜欢看书,还在那些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悄悄写古诗。可惜的是,他的古诗一首也没有发表。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他都要经常花八分钱的邮票去投稿。我读初中的那几个寒暑假,经常去他家玩,去了我就看他的杂志。
后来,我常常想,也许,那是我文学启蒙的开始。
我考上初中那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桃花大队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桃花村。朱广银的父亲不再是一队队长,因为新选举了一名组长。朱广银自然而然在家里干农活,可是他对干农活压根儿就不感兴趣,他的兴趣依然是钓鱼。不钓鱼的日子,他在村里东游西荡。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欢迎。
初三下学期的一天,我从中学回家,遇见了在河边钓鱼的朱广银。他放下钓鱼竿,从草丛里跑上公路,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他极其神秘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问,什么秘密?他说,刘彩霞的辫子,像条蛇一样滑溜溜的。
原来有天晚上,村里放电影,他提着一把椅子,硬是挤到了刘彩霞后面坐下来。刘彩霞准备换个地方,可电影开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到了银幕上,他轻轻地握住刘彩霞的辫子,一边看电影一边抚摸。
听了朱广银的讲述,我想,如果他不有所收敛的话,只怕早晚要出事。我委婉地说,刘彩霞和马志强已经订婚了,你最好离她远点。我把朱广银当作朋友,才这样告诫他,然后我以大人的口吻说,你该干点正经事了,不要整天东游西逛。
我的话,对朱广银有没有起到警示作用,我不知道,但几个月后,我和他再次相见时,我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
中考前夕的一天晚上,复习功课到了紧要关头,我上晚自习时旷课了,因为那天晚上,桃河村放电影《武林志》。
桃河村和我们桃花村相邻,离中学也不远。当我赶到放电影的地方时,电影已经开始。这场电影在乡上放映时我看过,但我实在还想看一遍,于是偷偷地溜出了校园。村上放电影,不管哪个村,看电影的人都是自带板凳,可我是从教室里偷跑出来的,哪有板凳可带,只好坐在院坝边的柴垛上。
这时候,一个人来到我面前,说,到我那儿去坐。
原来是朱广银。我没想到,桃河村放电影,他也跑来了。
我问,你板凳哪儿来的?
他说,我们来得早,找这里的主人家借的。
看电影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突然想到了他摸刘彩霞辫子的情景,要是马志强知道了,不找他算账才怪。他明知道我和马志强是好朋友,难道就不怕我告诉他吗?也许,他想到了,他们两人都是我好朋友,我是不会告诉马志强的。好就好在,从那以后,他对刘彩霞循规蹈矩。
朱广银问,你晚上不是要上晚自习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说,这部电影实在太好看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他说,你不上晚自习,偷偷跑出来看电影,我总觉得还事儿不大对。
他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懵了。他怎么变得这样懂道理了?难道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我说,就这一回,以后不敢了。
他突然有些伤感地说,我还是觉得你们读书好,我现在天天上坡干活,总是想到你们坐在教室里的情景。
我本来想好好埋怨他几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想想还是忍住了,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好好干,将来会好的。
那年中考,我考上了高中。在我读高中的日子里,谢家院子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谢家由一家分成了三家,先是谢家芳的哥哥嫂嫂另立门户,然后弟弟弟媳也另立门户。当我高中毕业回家务农时,朱广银一家迁到外地去了,也就是他父亲的老家,听说有几千里。从那以后,他们一家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哪怕还有亲戚在村上。
渐渐地,朱广银一家就断了音讯。当我有时侯问起朱广银一家的情况时,他的亲戚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后来,村上的人仿佛把朱广银一家都忘了。但是,我没有,脑海中的朱广银还是三十多年前的形象,希望他这些年过得很好,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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