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的狗儿赶忙回头看去。只见,头戴梁冠、身穿方心曲领官服、脚蹬高腰黑色方头靴的胡雪霏正倒背着手站在她的身后。
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怎么站在她背后时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外宾进贡来的波斯猫一样步履轻盈、神秘莫测。
“大、大人……”
慌忙想起身行礼的狗儿也许是起得猛了,竟在台阶上失去了平衡。头重脚轻腰不稳的她整个人都在往后倾斜,一只脚甚至已经离开了地面。——从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上滚下去会直接摔死吧?不死也会摔成白痴!就在狗儿吓得失声高叫时,
“小心!”
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而几乎贴在她面前的是雪霏那张神情紧张的脸。
狗儿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地在双臂向后划了几圈之后,死死地抓住了雪霏的袖子。——“刺啦”一声,雪霏的袖子与肩膀接缝处被拽得裂开了,但狗儿却借力站了起来。惊魂未定的她在站起来后双腿都在发软,所以她也没有立即就推开雪霏,跟他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此时的二人都只能用狼狈一词来形容。
雪霏拉着狗儿走上了平台,语气中略带责备地说道:
“你个不让人省心的小狗崽子,这么晚了在这寒天冻地里坐着干什么?看看,我的衣服都让你撕坏了,明天朝会我还怎么面圣?”
“要不是你吓唬我,我也不会站不稳、扯坏你的衣服……”
在矫情地辩解着的狗儿被逼着答应待会跟雪霏回家给他缝衣服、会赔给他更多的手工织品后,他才听了她转述的梦棹的困扰。
“渔歌公主不出今年一定能再嫁——不过,嫁给谁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
其实,雪霏是刚从滴翠轩面圣回来的。他向沧溟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即,再过两个月,狩麻国换布匹的硫磺等燃料就能送到。没错,在写商品清单时,雪霏故意把“染料”写成了“燃料”,以便夹带私货。等物资一到,朝廷就可以向游荡在北方边境的前朝余孽开战了。这一仗的意义非同小可,不仅能稳定边疆,还能斩处勾结某位野心勃勃的王子的助力,为将来的盛世做好准备。所以,就连陪着沧溟批阅奏折的沧芷也支持、甚至期待这场战争。雪霏向沧溟推荐了长期在北地驻军练兵的魏燕然,认为他有带兵打仗的能力。
“魏燕然?他行吗?”狗儿有些担心,但她马上又问道:“魏燕然挂帅出征和渔歌公主不一定嫁给谁有什么关系啊?”
“假如魏燕然赢了,那么皇上就会把公主奖励给他。假如他输了,那么皇上就会把公主拿去和亲,以便维系双方的稳定和平。”
“你!你……这招也太缺德了吧?我们堂堂天朝上邦的公主如果因为战败就去和亲,那么朝廷的颜面何在,养你们这些文臣武将还有什么用?”
雪霏摆手笑道:“和亲只是听上去很没面子而已。但实际上和亲是稳固双方关系的捷径。不和亲不代表一个国家就强大,和亲也不算是国耻。你看王昭君和云娘,不是为汉匈关系做了很好的贡献吗?”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你爱的女人也被征用去和亲,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雪霏沉默了,他认真地看了狗儿半天才说道:“我就不信世上还会有这么不长眼的酋长——雅森不算,他是为了报恩。”
狗儿恼了,她背过身去不看雪霏,怒道:
“你不就是嫌我长得丑吗!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去和皇上提退亲啊!”
雪霏反而慢悠悠地从她的身后抱住她,说道:“正因为你长得丑,所以才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你长得像珑璟一样美,那就是大家的;地位像渔歌一样高,那就不一定是谁的了。”
被气得浑身发抖的狗儿还是不搭理雪霏。即便她真的丑,她也不想被他这样说。于是,雪霏又说了一堆最近来给他提亲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身家背景、他们的女儿都如何貌似天仙,可他就是不为所动之类的话。
“我爱的小野狗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和我却是贫贱之交、生死相托,最懂我的心意。常言道没钱不卖看家狗,所以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她走的。而且,你也的确有养了一天就让我再也不能撒手的本事。”
“你还说过‘怕子孙们都长着一个狗鼻子’呢。”
“我说过这话?你还挺在乎我都说了什么的。可见你的心里有我!”
狗儿生气地低头掰着环在她腰上的双臂,但随着她的挣扎,那双臂膀反而扣得更紧了。角力半天,狗儿终于在雪霏的右手背上打了一下,便放弃般地垂下了肩膀。——这个人是挺讨厌的,但他的怀抱很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看从天而降的牡丹一样的雪花倒也有趣。
雪霏见狗儿认输,便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整理衣领,另一只手则依旧紧紧地抱着她道:
“爱她时似爱初生月,喜她时似喜看梅梢月,想她时道几首西江月,盼她时似盼辰勾月。”
“……又胡说。今晚哪有月亮啊?”狗儿的一句质疑引来了吐在她脖子上痒痒的热气和比昏暗的宫灯还要轻声地回答。
“月亮不是被天狗吃了吗?”
狗儿虽然没有转回身,但却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朵雪花,在从后背袭来的热气下缓缓地化成了一滴温热的水。自己的人生明明被他猫抓线团般地弄了个乱七八糟,可她就是对他恨不起来……
后来,银梭就带上了狗儿的回复返回了梅泷县去见渔歌,在到家之后,她组织绣娘们赶工蜀锦,以便买上好价钱来充军费。而廖清泉也在得知北方将有战事的消息后积极地准备起来,他是打算在给前线运送粮盐的过程中再赚一笔。
沧溟因为年后身体不适,就把督战前线的事委托给了沧芷和雪霏。一次,不放心的沧溟还派狗儿带上御膳房的四菜一汤去看望雪霏。
虽然狗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还是被站在紫檀木直棂透棂架格卷宗架子前的雪霏坐镇中枢、指挥有方的样子给迷住了。当她提着食盒走到紫薇省时,只见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都排队在他的门口,听他调遣。从他的公堂里出来的人有的满面春光,有的一脸寒霜。可见雪霏做事赏罚分明,绝不掺泥和水。虽然狗儿也不知道雪霏具体是怎样做的,但却听到了官吏们对他的议论与评价——严厉起来像吕不韦,手段高明像诸葛亮。
——诸葛亮,吕不韦……这可都是皇上的“相父”啊,皇上还没死,他就被当爹,这不好吧。
想到这里,狗儿挎着食盒大踏步地向雪霏的房间走去。刚好是午休时间,待闲杂人等退去后,狗儿笑眯眯地催雪霏洗手,自己则把御赐的午饭摆满了一桌。
忙了一上午的雪霏也是饿了,他接过狗儿递来的筷子,撸起袖子就端碗扒饭。可吃了一阵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头了,因为他发现狗儿一直站在旁边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招呼她一起吃,可狗儿却摇着头,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雪霏担心自己的胡子上粘上了饭粒,慌忙伸手去摸胡子。他的这个反应倒把狗儿逗得笑了起来。雪霏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奇怪,只好请狗儿明示。
“大人刚才办公的样子又潇洒又自信,看得我五体投地。皇上要是看见了,不知是会和我一样的感想呢,还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
雪霏猛地抬头看向了巧笑倩兮的狗儿,他已经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要赐饭呢?还不是因为他关心紫薇省在支援前线时做出的那些决策吗。最近因为公务紧急、沧溟身体状况欠佳,雪霏大多在和沧芷知会后就直接批复了要紧的折子。但他忘了,就是再紧急也要事先请示皇上才行,否则他不但劳而无功,还会被言官们扣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帽子。
“我这就去向皇上回话。多亏你提醒了我!”
雪霏向狗儿深施一礼。
“皇上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大人也安心地吃了饭再去给皇上请安吧。”
点点头重新坐下来的雪霏再次拿起碗筷。皇上多疑。就连雁王这次离京时都被皇上关照了一句“除非公羊产奶,否则你就别急着回来了”,何况是和他没有血亲的两姓旁人呢?前几天蜗触岛的人还送来了表忠心的文书,言辞凿凿地说什么要“誓守臣节”。想必是和能回国后告诉了沧溟诛杀那些宫女太监的事,把岛主吓住了吧?这样也好,起码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又少了一份助力。
“别光吃饭啊。这汤也是按照大人喜欢的口味调出来的。”
雪霏的重重心事被狗儿的殷勤服务给打断了,他只能起身接过狗儿端给他的汤碗,在微微地鞠躬致意后,才敢坐下来喝汤。没错,这时的狗儿不是在家的狗儿,她是皇上派过来的人,代表皇上。如果自己大模大样地坐着等她服侍,那么被人看见岂不是会被攻讦有僭越之嫌?狗儿目前的身份还是御用的宫奴,只有皇上才能使唤她,其他人休想动她半分。所以,真正需要时刻都夹起尾巴做人的那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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