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_江湖夜雨十年灯
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依然在第十八天头上走到了扬州城。
三人中只有朱兰是忧心如焚,精神不安。
韦明远笑着打趣地道:“兰妹,梵净山出来的人,多半是心冷似水,只有你还丢不开儿女情怀。”
朱兰脸色微红道:“不是我丢不下,我是在替湄儿着急,他那个火爆性子,两条腿不能行动,不知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这小子还会受罪,照你所讲那天的情景,他简直是比帝王更享福。醇酒美人,我倒怕他是乐不思蜀呢。”
朱兰啐了一口道:“没正经,这也像个做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更加大笑起来,连一向庄重的慎修也微露出一点笑意。
朱兰却紧皱着眉头道:“明远,我看你也别太放心了,那姓聂的妇人,武功高得出奇,那天送我上岸的一掌,劲力无俦,却一点也没有伤到我。”
慎修也点头道:“不错!掌力能练至刚柔随意,收发由心,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当我在玄真官中之时,的确眼高一切,这次下得山来,才觉得天外有天。”
韦明远道:“对这一点我从不感到惊奇,这些日子我奇人异士看得太多了,奇怪的是以前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出现。”
慎修微笑道:“这大概总是曲高和寡之恨罢,从前碌碌江湖,尽是欺世盗名,不学无术之徒,所以提不起他们的兴趣,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他们自然不甘寂寞,想出来一较高下了,世间代代有良马,千古伯乐只一人。”
韦明远被说得脸上一红道:“师兄!您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慎修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次下山,本来只是想一祭祖莹,聊尽人子之责,及至看到师弟雄姿英发,倒促起我一个雄心。”
韦明远奇道:“师兄有何壮志。”
慎修道:“方今江湖人才凋零,九大剑派,名存实亡,我倒想起来组织天龙一派。”
韦明远大声道:“对!恩师与师母蜚声江湖,可惜享寿不永,师兄若有意起组天龙派,小弟一定鼎力相助,为师门一振声誉。”
慎修微笑道:“我虽有意于此,然而以我的本事,在武林尚不够号召力量。”
韦明远道:“这个师兄无须担心,此事有小弟拥护,再加上琼妹梵净山之基础,必可以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
慎修道:“有你与杜师妹相助,此事当然可行,但不知由你直接起来号召,岂非更响亮一点,而且我已悟澈离世独立,绝非修真之道,所以我准备回海南与神主相商,将玄真搬来作你后盾,则天龙一帮,足可领袖武林,为天地一申正气,为生灵造无穷幸福。”
韦明远惶恐地道:“这如何能行,师兄论齿序在我之上,又是恩师后人,这一掌门之位,小弟无论如何是不能僭越的。”
慎修道:“师弟!你错了,掌门人为一派之尊,讲究名正言顺,我虽然比你大一点,可是第一点,我已身入道籍……”
韦明远急道:“这也没关系,师兄既已存心出世,这道装不穿也罢。”
慎修一叹道:“我自幼即穿上此服,习惯已成,脱去谈何容易。”
韦明远道:“不脱也没关系,武当,长白,这些剑派的掌门人都是道家全真。”
慎修道:“掌门为一派之灵魂,运筹帷幄,赏罚取决,责任何等重大,我虽说不是愚钝之质,可就是缺乏这等才能!”
韦明远道:“师兄在玄真官,领袖七十二地宿,而且掌宫神主尚欲以衣体相托,可见师兄在这方面绝无问题。”
慎修一笑道:“师弟!你真好辩。”
韦明远亦一笑道:“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
慎修正色道:“你纵然有千万种推托,我还有一点理由,不到最后,我实在不愿说出。”
韦明远也庄容道:“师兄但说不妨,小弟洗耳恭听。”
慎修略一停顿,才缓缓地道:“我虽是姬家后人,但我出生之时,我母亲却是周家之人,这种身份去做掌门,不是贻天下笑柄吗?”
这次韦明远默然了,慎修顿了一下,见他仍不作表示,乃对朱兰道:“弟妹!以你之见如何?”
朱兰微愕道:“我一个妇人,对这种事如何够资格参加意见。”
慎修微笑道:“梵净山无庸俗脂粉,你又是韦大侠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话。”
朱兰脸上微红道:“师兄取笑了,不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就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
韦明远极力想多个人来帮忙说服慎修,忙道:“兰妹,你快说吧。”
朱兰微一思索道:“掌门之责,还是由明远担任为妥,我是因事论事,只好内举不登亲了。”
慎修颔首微笑,韦明远却大是着急道:“兰妹,你怎么也是这么说呢?”
朱兰正色道:“明远!你不要以为师兄要你担任这个职务是让你出风头,你晓得这职任有多大艰巨,师兄的用意又是多么深刻。”
韦明远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因为这担子太重了,我才感到挑不起。”
朱兰微笑道:“那是大题目,还有许多切身的理由。”
韦明远倒呆住了,不知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
朱兰继续道:“吴云凤组天香教,沾辱师娘清誉,碎心人又组了碎心教,顾名思义,亦是邪魔外道,难入正流,师兄立派之本意,乃在成立一股堂堂正正的力量,扫魔正邪,发光明之师,举正义之鼎,这责任何等重要,你怎可推三阻四。”
韦明远这才不响了。
慎修却鼓掌道:“弟妹锦心绣口,立论透辟,将我心中之言都说了出来,师弟!你还推托吗?”
韦明远只好肃然道:“师兄如此寄重,小弟只好量力而为了。”
慎修见他答应了,忙诚意正心,端庄下拜道:“掌门人在上,慎修叩见。”
韦明远忙将他扶起道:“才不过刚说定,师兄怎么就行起大礼来了。”
慎修庄重地道:“这等重大之事,一经决定,便该将名份确定,待后事了之后,我立刻回海南,率众前来,择日公告天下,异日光大吾门,全在掌门人之领导了。”
韦明远肃然听罢,忽然道:“能得玄真宫人为基础,自然是很好之事,但不知掌宫神主肯答应吗?”
慎修道:“掌宫神主受天龙子祖师之惠良多,我等创立天龙派,他一定会赞成的。”
韦明远突然跳起来道:“对呀!祖师爷可能还健在,这掌门之位,应该由他老人家担任才对。”
朱兰笑道:“祖师爷即使尚在,他老人家已是陆地神仙,不会再理这些俗事了,你若不愿忘本,不妨以第三代掌门人自居,这样便不会犯上了。”
慎修钦佩地道:“弟妹此策妥善极了,将来掌门人在你辅佐之下,必能光大武林,领袖群伦。”
朱兰一笑道:“师兄过奖,我还是梵净山门下,对贵帮之事,只能居于客位,一切重要的决策,还是要师兄多费心的。”
慎修道:“没关系,梵净山,天龙派,名属两帮,同为一家,将来须要借重你与杜师妹之处甚多,弟妹可不能太客气了。”
朱兰亦庄容地道:“别提我与明远是夫妇了,光是以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与山主之关系,梵净山对于贵派之事,亦是责无旁贷。”
慎修一躬道:“如此盛情,贫道感谢不尽。”
朱兰亦裣衽答礼道:“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
韦明远见他们尽闹些繁文褥节,倒不由得笑了道:“兰妹!你一口一个贵派,不是太夸张一点吗?敝派现在只有我与师兄二人,我还是个光杆儿帮主呢。”
朱兰正容道:“现在虽然只有二人,但是等师兄将玄真宫之人召到,你再登高一呼,何愁天下豪杰,不以侧身门中为荣,天龙光大之日,指日可待。”
韦明远亦觉豪情激动,朗声慨然道:“天龙派果然能光大的话,我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情,以不负恩师对我的一番栽培之恩。”
他说话的神态,声振金玉,气吞山河,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
慎修饮折无限,恭身道:“掌门人英华盖世,气宇绝尘,我深庆天龙得人。”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之事,且不去谈它,趁着还有一天时光,我们好好地领略一下西湖上秋色,及什四桥的风月里。”
慎修与朱兰都为他的气度所折,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直向扬州城内而去。
扬州的迎月楼,朱栏雕栋,别穷匠心。
韦明远笑指着盈柱上一对对联道:“我知道赵孟兆善画,你看这十四个字,飞龙走蛇,笔力万钧,确有名家气魄。”
慎修与朱兰顺手望去,果见铁笔银钩,大书着十四字:
“春风阆苑三千客。
明月扬州第一楼。”
慎修脱口道:“书法好,联句好,但是掌门人的学识也好,我初见字条之时,确实不懂得其中之妙,尤其借明月二字,暗射一月之后,真亏你解出来的。”
韦明远微笑道:“我不过是读过这副联句而已,倒是那位约我们来此的聂夫人,胸中才华,确实令人佩服得紧。”
朱兰嘴一偏道:“女子无才使是德,她存心卖弄,有才无德。”
韦明远笑着对她道:“兰妹!你大概是气她打了你一掌吧,人家对你并无恶意,不然你怎会丝毫无伤。”
朱兰恨声道:“我倒不是气她打我一掌,我是恨她不该将孩子折磨得那个样子。”
韦明远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心傲于天,也该受些折磨,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朱兰不服气道:“你倒看得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人家管教?”
韦明远道:“究竟还是你小气,只要对孩子有益,谁管都行。”
朱兰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人家才对呢。”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不必,人家那样对待孩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激我们出头。”
朱兰脸上呈现异容道:“别把我扯上,人家是专为着你来的。”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
朱兰道:“你是闻名天下的美侠客,她呢?徐娘难老,风姿不减,你们原该见见面。”
韦明远大笑道:“洒脱如卿者,仍未能免俗,看来古人说女子善妒,自是大有道理。”
朱兰红着脸不作声,一旁的慎修也不禁笑了。
突然迎月楼下,彩影一闪,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莺声呖呖道:“三位中可有韦大侠在内?”
韦明远上前道:“我就是。”
女郎微微一怔,想不到韦明远会如此年青,顿得一顿,才盈盈作礼道:“您就是韦伯伯,小女子文梅姑见礼。”
韦明远哈一下腰道:“姑娘别客气,我等乃应约前来。”
梅姑道:“家母正在楼上侯驾,特命我来迎宾。”
韦明远道:“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告诉令堂,说韦某求见。”
梅姑道:“不用了,我这就带韦伯伯上去。”
说完又施一礼,袅袅的在前引路,朱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
梅姑愧疚地回头望一眼,朱兰倒不好意思了,讪然道:“姑娘!纪湄呢?”
说完又低头前行,拾级登梯,来至楼顶。
一座大轩堂上,摆了一桌盛宴。
聂无双华服雍容端坐。
韦纪湄却面含愧色地坐在一旁。
韦明远等人上了楼,韦纪湄已欢叫一声:“爸爸!您来了。”
韦明远乍见爱子,心中虽有些激动,但仍抑制住感情道:“小子,出来玩一趟,连礼教都忘了,这是你大师伯。”
韦纪湄虽不认识慎修,但仍恭敬地叫一声:“大师伯。”
韦明远喝道:“混帐,为什么不磕头?”
韦纪湄脸有难色,朱兰亦急道:“明远,他的腿……”
韦明远却大步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喝道:“跪下。”
韦纪湄应声跪下,腿上痛苦,显然穴道已解,对慎修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以无限心折与孺慕的眼光望着父亲。
韦明远果然将他的穴道解了,心中微微一动。
雍容端坐的聂无双心中亦是一动。
慎修亦是一动。
三人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均未现出形迹。
原来慎修与韦明远俱发现韦纪湄被点的穴道,竟是玄真宫的手法。
韦明远回头对韦纪湄道:“小子,别呆站着,也该给我引见一下。”
韦纪湄立刻道:“这是家父,这是聂无双前辈。”
聂无双这才站起来一欠身道:“久闻韦大侠英名远播,今日幸会,果是神仙中人。”
韦明远亦一抱拳道:“夫人过奖,韦某耳敝目陋,竟不知世上乃有高人远隐。”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先夫生性淡泊,弃世又早,妾身一介妇流,虽粗知技击,到底不足与大侠神侣相提并论。”
韦明远笑道:“夫人太谦虚了,单以教训小光手法,即已举世无匹。”
聂无双神色微动道:“岂敢,岂敢!妾身本为以寒门独家手法,尚足称武林一秘,大侠举手解来,足见高明。”
韦明远听见她独门手法之语,心中更是狐疑,本想出口问明的,但又怕太冒昧,只好淡淡地道:“天下武技,万流归宗,也许只是在下偶然巧合而已。”
聂无双似信未信地一笑,朝梅姑道:“梅儿!吩咐他们上席吧。”
梅姑答应一声,举起纤掌轻轻一拍,立刻有两名仆人上来,端整桌椅。
聂无双肃容入座道:“远程束邀请君,无以为待,惟以一杯水酒,聊申微意。”
各人坐定了,仆人立刻替他们斟上了酒。
韦明远举杯道:“在下正是不解,夫人专程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聂无双抬眼一扫韦纪湄与梅姑,二人都低下头去,聂无双见状微笑道:“本有一事相烦,但此时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罢。”
说完举杯以抽掩口,一饮而尽。
韦明远虽略有所觉,但因为她不说,也不敢确定,遂亦将酒干了。
旁边侍立的仆人,立刻持壶过来,聂无双道:“给我,你们先退下去。”
仆人将壶递过,恭身而退。
聂无双接壶在手,微笑道:“妾身不善饮,恐难恭陪诸位海量,惟有执壶侍饮,以申歉意。”
说着首先站起来,提壶替慎修斟酒。
慎修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道:“夫人请坐,贫道不敢当。”
聂无双不由分说,壶身带着一股暗劲直压下来。
慎修知道她在显示功力,忙也运劲上抬。
二人仍持片刻,慎修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微红地道:“谢谢夫人。”
很明显的,他的内力不如,甘拜下风。
聂无双微微一笑,替他将杯子斟满了。
下一个是朱兰,聂无双笑道:“大家俱属女身,韦夫人请不必站起来了。”
语中之意更是明显。
朱兰虽不服气,但是慎修的例子在先,她自知连慎修都不如,只得由着聂无双卖狂了,因此仅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聂夫人也太谦虚了一点。”
聂无双听见她的讥讽之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曹见一分旁朗含笑的韦明远,又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寒着脸替她将酒斟满了。
下一个人是韦明远了。
聂无双手端着酒壶,等待着他持杯站起来。
谁知韦明远人是站起来了,酒杯仍停在桌上。
聂无双微微一愕道:“大侠莫非不肯赏脸?”
韦明远装疯作呆地一指桌上酒杯道:“夫人赐酒,在下怎敢不饮,夫人斟多满都可以,在下绝不推辞。”
聂无双以为他已经知道厉害,不敢较量了,傲然一笑,提壶斟下去。
立刻奇事发生了,这壶可伫酒半斤余,才敬了几杯,应该还有一大半才对,可是任她将壶身倾得多外,居然连一滴酒都斟不出。
聂无双骤感手前有一股无形劲力,才知道韦明远用暗力将酒逼住了。
心中微惊,脸上微红,手底也一用劲,一道酒泉立自壶口泄出。
聂无双又是一笑,笑容尚未展开,便又冻住了。
原来那道酒泉流了一半,还没有到达杯子,又从壶口倒了回去。
韦明远身子动也未动,却露了这一手神功,将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
聂无双心中开始佩服韦明远了,可是依然不肯服气,装佯再倒了一下,当然仍是涓滴不流,她收回壶一笑道:“原来壶中酒已尽,到害我在大侠前面出了半天丑。”
说着揭过壶盖,里面果然一滴不存。
在劝酒斟酒之间,韦明远与聂无双各露了一手神功。
望去似乎韦明远略占上风,因为聂无双的酒始终没有斟出来。
其实不尽然,因为聂无双竟在无形无迹之际,将一壶酒蒸干,这手功夫自实令人钦佩异常。
聂无双仍站在位子上发怔,韦明远怕她难堪,忙自桌上拿起另一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将壶伸到她面前道:“在下总是福薄,竟然缘获夫人赐酒,若夫人不以忤,在下反客为主,回敬夫人一杯吧。”
聂无双拿起酒杯,内劲暗蓄,准备接受他的挑战。
谁知韦明远一点力量也没有,将酒斟满道:“敬来敬去,未免太落俗套,好在夫人方才已尽主礼,在下也尽了客道,嗣后大家还是自斟自饮吧。夫人以为如何?”
说完举杯邀客,大家又干了一杯。
一场较力之赛,就算过去了。
不过韦明远心中却在警惕着,不知道她一下步又将比划些什么?
这时仆人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油爆虾。
聂无双手举银箸道:“秋深水寒,鱼虾潜伏不动,因此较为肥嫩,维扬州庖厨,驰名天下,各位不必客气,尝尝新吧。”
说完银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朱兰与韦纪湄不解何意,梅姑笑了一下。
韦明远与慎修却对望了一眼,因为她的筷子在比划之间,已经揭示了一招颇为奥妙的剑式。
慎修毫不考虑地扶起一个虾子,丢在口中道:“吃到鱼虾,我不禁怀念起洞庭湖来了,尤其是此刻深秋,月下泛棹,当另是一番风味。”
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朱兰用眼望一下他,觉得他果真是不大见过世面。
聂无双却微微一惊,脸有异色。
原来她方才那一招剑式,名叫“千山万木凋”,乃是极厉害的攻招,不过有一招守式可破解,这一式正是慎修隐约表示的“月下洞庭秋”。
聂无双似乎还不大相信,原式再比道:“道长领略过洞庭秋色吗?”
慎修拿着筷子也比划了一下道:“贫道还是在十几岁去过一趟,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却无日不念那湖山胜景。”
他手中所比的招式,稳健而熟练,足证他所说三十年之火候不虚。
聂无双微微一叹道:“道长不愧是解人。”
慎修亦一笑道:“夫人足可当雅人。”
一个夸对方解得妙,一个夸对方题出得好。二人都没有露形迹,然而大家都会心地一笑,各自端起杯子,干了一杯。
朱兰这才晓得,他们已较量过一招,心中暗自惭愧方才对慎修的看法错误。
仆人又送上一道菜,这次是扬州名肴红烧狮子头。
聂无双手持银箸道:“韦大侠!我敬你一道菜。”
韦明远也忙道:“不敢劳夫人玉驾,我自己来吧。”
聂无双口中不答应,银箸在砂锅上直翻。
韦明远一直谦谢着,筷子也挥舞直动。
两个人就桌上,以箸代剑,一来一往地比斗起来。
聂无双攻势凌厉,把一个热腾腾的狮子头当作对方,招招不离要害。
韦明远气度恢宏,一面护卫着那块肉圆,相机还发出数招,却不深入,显示出他的坦荡胸怀。
这两个高手,展开着一场奇异的拼斗。
交往近有四五十合,仍是坚持不下。
桌上几个人的眼都看直了,虽不是真打,却比真打还要精采。
突然梅姑提起筷子道:“娘!您就让韦伯伯自己吃吧,这么客气干什么,闹得菜都凉了。”
语毕一筷子过去,竟将二人相争的那个肉圆子挟了出来。
二人出其不意,双方不约而同,都如梅姑的箸上截去。
梅姑的手略迟,刚好被他们挨个正着。
于是三个人的筷子都停在空中。
梅姑娇笑道:“韦伯伯,娘!砂锅里还多着呢,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菜吃!”
两个人都脸一红,自动地把筷子收回。
梅姑将肉圆放在韦纪湄面前的碗里,柔声地道:“吃罢,这是我拼命抢来的哩。”
韦明远与聂无双相视一眼,隔席大笑起来。
慎修向梅姑道:“姑娘好巧的心思,好精的剑法,两大高手之间,居然能偷招。”
朱兰却笑向韦纪湄道:“傻小子,你好厚的福气,修得这一位玉人为伴。”
梅姑与韦纪湄都低下了头,其余的人却大笑起来。
笑声似乎将杀气冲淡了不少。
隔有片刻,聂无双才对韦明远道:“此即为妾身欲向大侠相请之事,大侠能垂允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儿女的事,我不想硬作主张,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聂无双紧问道:“妾身很佩服大侠的开明胸襟,但是大侠至少得表示一下对此事的态度。”
韦明远道:“以令媛之容貌人品,我若再有所挑剔,便是不知足了,但这究竟关系到儿女们一生的幸福,因此我觉得应该问问他们自己才对。”
聂无双道:“我可以代表梅儿说话,她是绝无问题了。”
梅姑的头垂得更低了,然而却未作不压之表示。
聂无双用眼瞅着韦明远,似乎是说:“瞧你的了。”
韦明远笑道:“在下对儿女的了解不如夫人之深,因此我必须问一下。”
聂无双微有不满地道:“这种事你做老子的应该可以做主。”
韦明远道:“婚姻大事关系他一生幸福,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聂无双不再作声,却把眼睛转向韦纪湄。
韦明远仍庄重地道:“纪湄!你的意思怎么样?”
韦纪湄涨红了脸,低头不响。
朱兰催促道:“纪湄!你是韦家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爽快的说一句,你心中觉得文姑娘怎么样?”
韦纪湄抬头嗫嚅地道:“她……她很好。”
聂无双微有笑意,韦明远乃接着问道:“你可愿娶文姑娘为妻?”
韦纪湄的脸更红了,结结地道:“我……我不知道。”
韦明远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混帐,这是你最切身之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韦纪湄道:“爸爸!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对我很好,我心中对她极感激。”
朱兰道:“光是感激是不够的,你必须说出你爱不爱她。”
韦纪湄又说不出口了,米兰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爽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能说的。”
韦纪湄被逼得没法子,只得硬起头皮道:“我爱她。”
此言一出,聂无双的脸色一亮,梅姑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韦纪湄略顿一下又道:“可是我更爱环姐姐。”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
韦明远与朱兰虽曾听杜素琼说过,但心中并未置信,现在见他亲口说出,是再也无庸怀疑了。
聂无双脸色大变,忍声道:“小子,你如此薄情寡义,置我梅儿于何地。”
韦纪湄勇敢地面对她严峻的目光道:“我早就对梅姑说过了……”
聂无双依然面罩秋霜,梅姑却凄怨地道:“娘!他是对我表白过了,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是无法勉强的。”
聂无双厉声道:“胡说,我的女儿岂能任人如此欺侮。”
梅姑急忙道:“娘,他没有欺侮我。”
聂无双道:“怎么没有欺侮你,这段日子,他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现在却当着许多人,说他心中另有所属,这还不算欺侮。”
朱兰冷冷地接口道:“那时他受你点穴所制,想离也离不了。”
聂无双回眸瞪定她,目光如剑,寒着喉咙道:“不错!我是点了他的穴道,可是只限制了他的腿不能动,他的手,他的嘴,没有一样不是好好的。”
韦明远一听她的语态很严重,忙也庄容地道:“纪湄!你对文姑娘做了些什么事?”
韦纪湄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信您问梅姑好了。”
聂无双冷笑道:“不用问,我全看见了,这还会假。”
韦明远正色又问道:“夫人看见些什么?”
聂无双道:“他不高兴时,打我女儿出气,高兴了又甜言蜜语地哄她,现在又想撒手不管,当真你们韦家的传统是这么欺侮女孩子的吗?”
韦明远沉吟不语,梅姑却幽幽地道:“娘!您都看见了?”
聂无双慈祥地道:“我当然都看见了,他推你一掌,把你的头都碰破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但是为了想使这小子对你回心转意,我忍住心痛,没有出来。”
梅姑感极涕下,韦明远却庄重地道:“纪湄,你做过这些事吗?”
韦纪湄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是的!爸爸……”
韦明远突然厉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当求处处不负人了,这件事我替你决定了,今后你若亏待文姑娘一点,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韦纪湄面有难色,朱兰却柔声地道:“纪湄,听你爸爸的话吧。别去想环姊姊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纪湄惊问道:“她心中有谁?”
朱兰朝韦明远看了一眼道:“我无需告诉你是谁,那人可比你高明多了。”
纪湄不服气道:“比我高明?还能比爸爸高明。”
朱兰神秘地一笑道:“不比你爸爸高明,可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爱你的。”
纪湄黯然一叹道:“难怪她不愿意理我了。”
韦明远却颇为不解地望了朱兰一眼,然后沉声道:“纪湄!你可听见我的话了?”
韦纪湄苦着脸道:“听见了,爸爸,我此生决不负梅姑。”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对聂无双拱手道:“夫人,这事就算定了,你该放心了吧?”
聂无双的眼睛有点润湿,激动地道:“定了,虽然我用了点心机,让纪湄吃了点苦,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梅儿,大侠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恭敬地道:“夫人慈母心肠,在下怎敢相怪,而且梅姑这孩子太好了,配给纪湄,只怕大委屈了她。”
聂无双含笑道:“大侠别大自谦了,纪湄要是不好,梅儿怎会倾心于他,再说即使她看中了,我看不上眼,也不会费这么大事来求全了。”
韦明远对纪湄喝道:“小子!文夫人为你费煞多少苦心,还不快谢谢她。”
韦纪湄只好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聂无双拜将下去。
朱兰笑着道:“叫岳母大人呀!怎么光会做磕头虫呢?”
聂尤双却慈祥无限地扶起韦纪湄,回头对朱兰道:“不必了!韦夫人!孩子脸嫩,别臊着了他,还是等梅儿过了门再改口吧。”
说着又抚着韦纪湄的手,柔声道:“孩子!前些日子苦了你了。”
韦纪调向来都与她凶声恶气地交谈,现在听她柔声细语,觉得内心一阵激动,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其余诸人,也都觉得颇为感动。
略顿片刻,朱兰才笑着揶揄他道:“又不是小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害不害臊。”
韦纪湄这才涨红着脸,低头回到座位上,低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大家也被朱兰的话逗笑了,只有梅姑抬起深情万种的眸子,移他更近了一点,然后抽出身上的绢帕送了过去。
小儿女们私相授受,本是极为绮旎的事,可是在梅姑做来,自然而庄严。洒脱的朱兰,居然也说不出一句开玩笑的话来。
还是韦明远端起酒杯道:“且喜儿女们的事谐定,我们大家都干一杯,聊以为庆吧。”
这一打破僵局,大家都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有韦纪湄与梅姑没有动。
一饮既尽,梅姑盈盈的起立侍觞,韦明远端详着她楚楚可人的神态,心中十分得意,一面以手持杯,一面长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小子!你一身俗骨,却得如此仙侣,倒是真的不负此生了。”
梅姑羞上双颊,含晕目座。
朱兰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没正经,这不像个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哈哈大笑,席上的气氛顿时融洽多了。
酒过数巡,聂无双突然放下杯子,向韦明远道:“妾身一开始就已曾声明,有两件事要一烦侠驾,第一件是儿女之事,且喜得结果,现在妾身要提第二个要求了。”
韦明远微愕道:“夫人尚有何事指教?”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侠盛誉盖天下,神功通造化,今日幸得相逢,高明难再相遇,妾身自不量力,想请教几手不世绝艺。”
韦明远惊道:“彼此已为儿女亲家,夫人这又是何苦来呢?
聂无双道:“不过是印证一下所学,谅不至伤害到感情,妾身自知此举太属冒昧,然自先夫去世之后,大侠实为妾身所推第一人,故贸然相请,尚祈大侠能垂允所求,不吝赐教。”
韦明远仍是谦逊道:“方才席间已经拜领妙着,韦某自承不如。”
聂无双脸色微红道:“大侠此言若非自谦,便是讥讽了,适才两度试招,大侠举手从容,不知还保留了多少精着呢,妾身一再回请,大侠不要再拒绝了。”
韦明远略一沉吟道:“就在这楼上岂非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聂无双一笑道:“不要紧,我早就把全楼包了下来,那几个仆人是我自故园携出,略知击技,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再说我们也不是拼命,谅也不至将楼拆了。”
韦明远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道:“承蒙夫人如此推重,在下若再推辞,便是太不近人情了。”
聂无双见他答应了,大感兴趣,一连串的催厨房里快点上莱,大有迫不及待之意。
慎修微皱眉头,轻声在韦明远耳边道:“掌门人这一场答应得大是不该,虽说并无凶险,然不论胜负,都不大有价值。”
韦明远笑着低声回答道:“师兄所言极是,然我此搏却别有用意。”
慎修微怔道:“什么用意?”
韦明远道:“适才数度对招,师兄可曾看出她的武功来源?”
慎修想了一下惊道:“对了!她的路数与你我皆有相似之处,有时还仿佛比我们所知更为精奥。”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师兄请想,玄真宫的功夫不可能外流,恩师又别无传人,则她的武功来路颇堪玩味,等一下小弟尽力一搏,以窥其余。”
慎修再思索了片刻道:“掌门人请多小心了,掌门人初膺重任,这第一仗可不能折了锐气。”
韦明远含笑颔首,其余之人只见他们频频低语,不禁略有疑色。
慎修一笑道:“失礼!失礼!方才敝师兄弟不过是商量一些小事,因与夫人无关,故以不敢大声冒读,请夫人原谅。”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道长太见外了。”
她的目光朗若秋水,充满了智慧,好似能烛照人心胸似的。
慎修的脸倒不禁红了。
酒菜陆续地端上来,大家饱餐一顿,因为大家都关心着等一下的一场比斗,所以席间很少谈话,闷闷的吃着。
撤席之后,仆人又送上香茗,拉开桌子,空出地方,如同早已得到暗示。
聂无双的脸色略见凝重,韦明远却镇定如恒。
梅姑在旁见状,微微一笑道:“到底韦伯伯阅历多,在这自持的功夫上,娘就差多了。”
聂无双的脸上微微一红,带笑道:“梅儿!还没过门呢,你就拆娘的台了。”
梅姑娇羞状,小脚一顿道:“娘!我不来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却拿我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慎修止住笑声道:“扬州第一楼上,所见两位第一高手逞雄,贫道有点等不及了,二位开始吧。”
聂无双微微一笑,徐徐起立道:“妾身有幸,恭请大侠赐教。”
韦明远也忙起立一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请指示比赛方式。”
聂无双道:“楼上地方太窄,兵刃施展不开,妾身拟在掌式上求教。”
韦明远含笑道:“悉听夫人之意,夫人请赐招罢。”
聂无双微微一笑,素手轻抬,雪掌挟着一股香风击出。
韦明远因风知力,亦以六成功力迎上,两掌相接,乍合又分,双方并无上下。
聂无双微笑道:“大侠好高的眼力。”
韦明远不答话,反手拂出三招,削肩,拍腰,指额,三手一式。
聂无双微惊,沉身,侧躯,抡臂,式避或挡躲过,然后身形急转,若游蝶穿花,双掌亦漫天洒出。
这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漫天掌影中,没有一招是虚打的,掌掌劲力绝祷,都用上了九成功力,不过她用的是柔劲,是以不曾闻得风声。
韦明远仍是意态从容,他学的俱是阳刚功夫,以刚克柔,本非易事,可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人之境,是以虽是强劲,却也不带半点风声。
周围之人,俱备看得呆了。
二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聂无双突然停下身子,一拭额上汗渍,然后喘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妾身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
韦明远见她说得很庄重,知道这一招绝非易与,忙全身蓄劲十足,朗声道:“夫人但请施展,韦某当尽力一接。”
聂无双掌心一抬,一股白蒙蒙的掌气夹着无比的寒意直涌过去。
韦明远一见她的掌心,忍不住脱口呼道:“月魄神掌!”
叫声中“太阳神抓”以无比的劲速发将出去。
“月魄神掌”属天下至柔,至阴,至寒。
“太阳神抓”为天下至刚,至阳,至热。
这两段至力交接,蔚成天下第一奇观。
“太阳神抓”的红光,红得的人,月晚神掌的白光白得耀眼。
一边是血红的火炉,一边是雪白的冰壁,只有在冰火相接之处,发出丝丝的水气。
双方僵持着,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
旁观的人惊愕着,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楼中被蒸起的水雾弥满了,空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各人的心跳。
聂无双忽将力道收去一成,白光淡了一点。
韦明远也将力道收起一成,红光也淡了一点。
双方慢慢地收回劲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下去。
终于,光芒整个熄去了。
“爸爸!”
“娘!”
韦纪湄与梅姑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来,心中同样地充满了孺慕,骄傲与崇敬,各自走到他们的父母身畔。
聂无双微叹地抚着梅姑的肩膀道:“你韦伯伯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人,娘这一身,连你父亲在内,从未服过人,今天对你韦伯伯是真心服输了。”
韦明远立刻谦逊道:“夫人太过誉了,在下不过与夫人平分秋色而已。”
聂无双一抬眼笑道:“大侠何必远替我留余地,我已尽了全力,大侠至少还存了一份余劲未发。”
韦明远道:“在下素为男子,先天条件上,自较夫人优厚,岂可以此定上下。”
聂无双笑道:“大侠此言以常情度之,或许有点道理,但在我们练武的人说来,不是太显得强词夺理吗?”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夫人词锋太锐,在下讷于言辞,自愧不如。”
他这一说,无异承认适才较技时,的确是略胜一筹,不过他的态度谦卑,并未以胜者自居而已。
慎修与朱兰脸上的惊态更甚,因为以他们的造诣,居然未能看出胜者谁属,足见韦明远与聂无双功力之高了。
慎修激动地道:“掌门人具此神功,何患吾帮不兴。”
聂无双微怔道:“妾身不知韦大侠尚是一派宗主。”
韦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为了要光大师门,推我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人。”
聂无双点头道:“魑魅满世,也须要大侠这等人出来领导,一振武林,只是天龙派前所未闻,大侠怎么是第三代掌门呢?”
韦明远恭敬地道:“饮水思源,在下不忘师门深恩,故尊先师天龙大侠为二代掌门,师祖天龙子为开门师祖!”
聂无双惊道:“‘怎么,天龙子是你的师祖?”
韦明远亦一愕道:“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夫人莫非认识敝师祖?”
聂无双肃容道:“岂只认识,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这个消息大突然了,使大家都惊得一怔,然而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韦明远兴奋地道:“这太好了,我初见夫人之手法,即感十分熟悉,想不到果然是一家人。”
聂无双欢动颜色,却又有点不信地道:“怎么祖父从未提起过他有传人呢?”
韦明远道:“师祖学究天人,名心早淡,也许不愿意提起世俗纠纷,先师从他老人家习艺,却也不知他另有家人。”
聂无双想了一想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老人家也很少回家,经年行踪不定,回家之后,也不提在外面的情形,所以我们都不大清楚他的行事。”
韦明远又恭敬地问道:“夫人可知师祖现在何处?”
聂无双摇头道:“不清楚,自从我适人之后,他来过一次,留下一本功诀就走了,那就是我学的太阴神诀,嗣后我只听他驻节罗浮山,却一直未曾见过。”
韦明远道:“假若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罗浮山中,我相信总可以见得着的,琼妹已经到那儿寻找去了。”
聂无双道:“祖父若然知道他尚有你这么一个传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尤其是成立天龙派。”
韦明远却微有忧色道:“我倒不这样想,师祖生活淡泊,他恐怕不会赞成我们这样招摇的。”
聂无双摇头道:“不然,祖父最后一次见我时,就叫我好好练功,将来替天下做一番事业,他自己深悔学道,弄得意气消沉,所以寄望于我,没有想到我也因早岁丧夫,雄心全无,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厚望!本来……”
她说到此处,回眼一望梅姑道:“我是想把梅儿找到归宿之后,仗剑行道江湖的,现在既然大侠有此在举,我也正好可以追随左右,一效驾钝!”
韦明远尚未开口,慎修已抢着道:“好极了,天龙派得夫人参加,实力将扩大一倍,必可扬名武林,蜚声江湖。”
朱兰却巧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建议最好将称呼改一下,免得老是夫人,道长,大侠的缠得人弯扭死了。”
聂无双鼓掌称善道:“对极了,论关系我们自然是师兄妹,可是既成正式帮派,师兄妹叫起来殊为不雅,还是请掌门人先行赐下职务,我们互称职卫吧。”
韦明远谦道:“此议固是绝佳,不过夫人乃师祖嫡亲,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夫人担任才对。”
聂无双摇头道:“未亡人才疏德薄,不敢当此重任,掌门人请不必再谦谢了。”
慎修也道:“再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请掌门人赶快颁赐职务吧。”
韦明远见再无可辞,只得道:“本帮草创,一切俱无头绪,现在我暂时委二位为左右护法之责,慎修师兄。”
他声若金玉,有一种自然之威。
慎修立刻恭身道:“属下在。”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左护法,更兼刑堂之责,即日赴玄真官搬取人手,然后至幽灵谷建天龙总坛,定于明年六月初一开派,邀请天下宗派前来观礼。”
慎修再恭身道:“属下遵命。”
韦明远又道:“文夫人。”
聂无双检枉一礼肃然道:“属下候命。”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右护法,兼领巡察使之责,即日回家摒挡一切,在开坛前一月,赶至总坛协助开坛盛会。”
聂无双恭声道:“属下领命。”
韦明远含笑对朱兰道:“你我虽谊属夫妇,却不同一门,因此我还有一件事,不敢派你去,只好请你帮帮忙了。”
朱兰含笑道:“掌门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韦明远道:“你带着湄儿,到罗浮山去,通知琼妹,请她来参加开坛大会。”
朱兰道:“寻访师祖之事,就作罢了吗?”
韦明远道:“能寻到师祖,就请你代为禀告一切,请示一下老人家有什么指示,若是找不到只好算了,我想师祖仙驾已是出岫白云,大概不大愿意理我们这些俗事了。”
朱兰答应了,慎修却问道:“掌门人这些日子,行止如何?”
韦明远道:“各派掌门有不少是我故人,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顺便就邀请他们来参加开坛之会。”
聂无双道:“九大门派,多半式微,掌门人何忍还要屈尊前往呢?”
韦明远正色道:“不然,他们尽管一颐不振,到底成立在我们之先,礼仪上我应该前去拜访他们,再说我们开宗立派,目的不在扬名,乃是为了联络天下武林,共申正义,所以我想趁开坛之机,与他们共商一下大计。”
聂无双钦折无限地道:“掌门人浩然心胸,果非常人能及,属下深以执蹬为荣。”
韦明远淡然一笑,略事商议,大家就分头上路了。
在韦明远心目中,九大剑派,仍以少林,峨嵋,武当为主,而且少林涤尘大师与峨嵋天心神尼,跟他,跟杜素琼,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友谊,武当虽与他有芥蒂,但是为了大局计不可光顾小隙。
盘算了一下,便决定了行程,先赴武当,继登少林,最后访峨嵋。
他此时朗姿英发,虽已中年,望之仍三十许人,神仪内莹,风度万千。
当他鞭丝帽影,逆江直上,将近鄂境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心中大异。
此人为一头陀,身披大红袈裟,相貌狰狞,手持月牙铲刀,甚是沉重。
他的记忆力绝佳,这头陀虽是变了装束,他还是可以认得出。
此人赫然正是天竺神僧法印,虽然他留了长发,但是掩不住他的面貌。
“这贼秃到此地来干什么?莫非碎心教的势力已发展到这儿了么?”
韦明远心中狐疑,立刻掩住身形遥遥的跟在他身后。
法印走到一处巨厦,毫不犹疑的就进去了。
韦明远此刻的功力已超神入化,轻轻一提身,已越过高墙,而且丝毫不带声息。
墙后是一片花园,韦明远立刻藉花木掩住身体,仍是盯住法印。
直到他进入一所独立的小楼,韦明远才蹑足上了楼顶,用玄功轻轻的刺穿了一块瓦,向下谛视。
楼中陈设几案,东方未明正起立相迎道:“大师回来了,这次可探准了?”
法印放下铲刀,欣然道:“探准了,这次我装着在门口化缘,直到那妇人出来布施,我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确定她身上必定生有此物。”
东方未明道:“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
法印道:“当然了,我自幼遍览奇书,发现了这东西之后,曾千方百计的搜求过,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在这儿却遇上了。”
东方未明不解道:“为什么此物如此难求呢?”
法印道:“此物所生之处,必须是一个性欲特别强烈的妇人,然而她的节操又必须十分坚贞,更须要旷至十年之久,那股戾气凝结,才化生此物。”
东方未明摇头叹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法印道:“当然了,我在天竺数十年也未曾遇见一次,天竺虽有奇淫的女人,然而却少烈妇,这是因为我们的习俗不甚注重贞操之故。”
东方未明道:“大师确知此物能克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颇有把握地道:“没问题,仗此物练成阴掌,乃天下至阴之最,韦明远‘太阳神抓’再厉害,也抵不住它一击。”
东方未明喜道:“既有如此神效,大师为什么还不立刻设法取来?”
法印微笑道:“没有如此简单,今晚我们先将那妇人掳来,最好先测试一下,等到确知有那东西,明日才能依法取出。”
东方未明问道:“要如何测试?”
法印一笑道:“现在先让你闷一会儿,晚间自然明白。”
东方未明摇头道:““大师真会卖关子。”
法印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韦明远在屋上听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二人闹些什么鬼,本来他想下去向他们追问碎心人的下落,经此一来,他倒反而忍住了,看看他们晚上会玩什么把戏。
飘身离开了那座大厦,随便寻个客店住下,等到夜深,他又折了回去。
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可是法印不在,只有东方未明一人在不安地徘徊着。
韦明远知道法印必是外出掳人未归,遂在屋上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灯影一闪,法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东方未明接上去道:“回来了?这里面就是?”
法印点点头,东方未明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略具姿色的昏睡妇人。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就是这么一个妇人?”
法印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她,这平庸的妇人,身上却藏着绝世奇珍,等我略加一试,便知端的。”
说完在身上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拍开她的下颚,塞了进去。
东方未明问道:“大师给她吃的是什么?”
法印凝视着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道:“春药。”
东方未明大惊;但是看见法印神色凝重,不便再问。
那妇人服下药丸之后,面色转红,身体略起扭动,法印动手去解她的衣服。
东方未明凛然变色道:“你想做什么?”
法印道:“你放心,洒家绝不会犯色戒,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胆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忍住性子,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韦明远本来以为法印会凌辱那妇人的,心中大怒,后来见了法印及东方未明的神情才安下心来。
法印将那妇人的衣服皆脱除以后,略一审视以后,欣然道:“行了,她春情已动,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东方未明道:“她昏睡不醒,如何测试法?”
法印道:“这如何能令她清醒,我不是说过了吗?此妇节烈异常,若是她一醒来,见状必是大为暴怒,戾气一散,那东西便毫无神效了。”
说完在门口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应声蹿来一条巨獒!
东方未明又是大怒道:“大师原来是要用狗来试验,这如何使得?”
法印道:“你放心好了,这妇人若是受一点损伤,我拿命去赔她。”
由于妇人受春药的刺激,体内起了一种自然的活动,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腥臊之气味,法印一皱眉头道:“我们且到一旁看吧。”
东方未明将信将疑地被他扯至一旁。
那条巨獒受了腥臊的吸引,鼻子在空中跃了几下,然后一直走至妇人身前。
妇人的春情似乎发动已极,虽因穴道受制,仍在作轻微的扭动。
那巨獒又嗅了一会,突然人立而起,扑在妇人身上。
韦明远在屋顶,眼看这妇人将要受畜牲的凌辱,义愤填胸,正想出手解救。
谁知那巨獒身体刚一接触,立刻惨叫了一声,胯下血流如注,痛得直蹦直跳。
法印突发一掌,将巨獒击毙,然后抱过一条被褥,将妇人裸露的身体盖上。
东方未明却咋舌道:“厉害!厉害!我简直无法相信。”
法印得意地大笑道:“我说如何?这东西名叫‘女贞’,乃是禀阴极戾气而生,遇阳立挫,韦明远的‘太阳神抓’,这下子可有克星了。”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立即取出?”
法印含笑道:“不行,时机未到,取出也是无用,而且取之不慎,害了这妇人的性命,再要找一个,可是大难特难了。”
东方未明道:“有这么严重吗?”
法印道;“是的,这‘女贞’在她体中,极耗精力,若不取出的话,她不出五年,必将耗尽精力而死,所以我们此举算是救她的命呢。”
屋上的韦明远本来想即刻下去的,听见此言,心中不禁一动,又停住了。
东方未明再问道:“何时方可取出呢?”
法印笑道:“老兄真是健忘,日间我不是说过吗,要等到明天中午。”
东方未明摇头笑道:“我大概是兴奋得糊涂了。”
韦明远知道今夜已不会有什么事了,像一只矫捷狐狸,轻轻一纵,便冲开苍茫的夜色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之际,法印与东方未明便十分忙碌地布置一切。
日丽中天。
巨厦深门紧闭,花园的草地上横着一张睡榻,榻上一个裸妇。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倦慵的睡态,这该是多么撩人的姿势啊。
可是在她对面的法印与东方未明,却满头大汗,全无一丝欣赏的心情。
等有片刻,法印轻轻道:“差不多了,等一下我得手之后,兄台立即将此妇移开,使它的气息不能相通,免得又被它逸回。”
东方未明点头道:“我懂得,大师快下手吧。”
法印神色凝重地在身旁盆中取出一枝铁钗,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牛肉钩上,再在牛肉上涂了一点猪油,缓缓的移近妇人的下体,来回去晃动着。
晃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朝前一探,又猛力朝后一抽。
东方未明不敢怠慢,双手端起睡榻,连同裸妇一齐飞身向一旁纵去,直到纵出十数丈远,他才停下身子,早有仆从将睡榻接下。
东方未明迫不及待地又回转来,急问道:“大师怎么样了?”
法印用手朝盆中一指,满是兴奋之状。
东方未明低头一看,只见盆中蠕蠕的游动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东西。
这东西形状如蚕,周身作肉赤色,无足,无目,惟有头前口中,长着一对利牙,发出暗乌色光辉。
东方未明指着利牙道:“昨天晚上咬断狗势的!就是这东西吗?”
法印点头道:“是的!昨天你老兄还怀疑咱家有不轨企图,咱家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想受这种宫刑呀。”
语毕二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完,二人倏然住口,因为他们发现,身畔忽地多出一人。
这人正是他们念念不忘,除之而后快的“太阳神抓”韦明远。
法印与东方未明面如死灰,呐呐的说不出话。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负手踱步,走至盆边看了一下,笑道:“就凭这么一条虫子,就可以抵抗我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呐呐道:“韦明远,你……你想干什么?”
韦明远一转身,神色凛然地道:“以你们掳掠节妇的行为,我昨天晚上就想处死你们,不过想到你们救她一命,所以我才容你们活到现在。”
东方未明满脸惶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韦明远负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们,你们必定以为我怕你们练成阴掌来对付我,因此我索性给你们一个机会,这阴掌练成需时若干?”
法印呐呐道:“差不多要三年……”
韦明远爽然道:“我就给你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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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_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韦明远这一慷慨的诺言,确实使法印与东方未明感到惊奇不止。
而且他们对他那种雍容的气度,也确在暗中心折不已。
法印故意装出倨傲的神情道:“既承阁下期约二年,到时候我们在哪儿碰头?”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泰山丈人峰顶,斯时不仅是你我之争,另外我还约了天璇玑上官兄弟与胡子玉,并有天下豪雄列席参观,你们若能在那一仗上将我打败,就可以达到扬名天下的目的了。”
法印的脸上涌起一片豪情道:“好!三年后我们一定在那儿候教。”
韦明远满脸凛然之色道:“今日之会就算到此结束,不过我还有两件事要你们注意的。”
东方未明惊疑地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韦明远道:“第一,那妇人你们必须要妥为送回……”
东方未明不悦地道:“这是自然,阁下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韦明远微笑道:“我早在暗中观察,相信你们尚非好色之徒,不然对你们岂会如此客气,至于第二点,我已得到了胡子玉的通知,知道你们利用碎心人以为傀儡,组织碎心教,一意胡作非为……”
法印又惊又怒道:“胡子玉这老匹夫怎么可以出卖朋友?”
韦明远正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公然成教立派,即使是胡子玉不说,我一样会知道的,今天我正好借你们之口,通知碎心人一声,我已经身为天龙派掌门,不久即将广邀天下武林,开宗立派,希望他能前去参加,同时我还有一点私事,要跟他解决一下,此事甚为重要,请你们一定要把口信带到。”此言一出,二人俱都大为震惊。
东方未明似不甚相信地道:“阁下一向淡泊名利,啸傲山林,梵净山中有神仙伴侣!……何必要挤入江湖是非之中……”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件事与其说是你的主意,来得更恰当一点。”
东方未明奇道:“韦大侠的话越说越玄妙了,我实在不明白。”
韦明远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若不是你们阴魂不散地盯着我,我不会重出江湖,若不是你们什么天香教、碎心教等邪教横行,我也不会想到设帮以抗。”
东方未明道:“阁下以为设宗立派是件简单的事吗?得梵净之辅,财力上也许没有多大困难,那人力就不易罗致了。”
韦明远微笑道:“这个不劳费心,多谢胡子玉指示我的海外之行,使我得与师门的后人相遇,他己答应以玄真宫的人力为本派基础。”
二人见他说话时神情镇静,不似作伪,不由吓得脸如土色。
韦明远又傲然一笑道:“我虽与你们订下三年之约,但是在这三年之内,你们若估恶不悛,继续做那些丧天害理之事,我仍会找上门来的,到那时可别怪我背信负盟,不教而诛,我言尽于此,一切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语毕凛然转身,在二人惊呆的目光中,缓步而去。
东方未明直等韦明远的身形整个消失之后,才忧愁地对法印道:“他说的话可信吗?”
法印微叹道:“其人如玉,其言如铁,应该是可信的。”
东方未明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法印道:“现在想跟他做朋友太迟了,只好一辈子做他的敌人……”
东方未明默然片刻道:“大师之言,深获吾心,我们既然无法取得他的友谊,倒不如做他的仇敌,也算不辜负此生……女贞已经取得,我们还是着力练阴掌吧。”
法印想了一下,突然道:“不好!韦明远在此出现并非偶然,他一定是上武当去的。”
东方未明亦惊道:“对呀!他必是为着开宗,去邀武当观礼,这一下子一定要跟他们遇上了。”
法印又想了一下道:“目前那个人尚有利用价值,我们还是通知他一下吧。”
东方未明点点头,从身边掏出一个状似风车的东西,然后随后在地上捡了一块树皮,用指甲刻了几个字,将树皮放入风车之内,略加拨弄,那风车嗡嗡一阵响,前面的叶子急速转动,钻入云霄,如飞而去。
法印脱口赞道:“东方兄巧匠之名,果不虚传,这千里追风传信筒委实妙夺天工,想当年公输,鲁班,也不过如此。”
东方未明略有一种得色,但立刻又变为黯然道:“手灵心巧,不过是雕虫小技,若是要令人心折,还是以气度为佳,那韦明远果真出来组帮立派的话,不出十年,天下武林,都将臣服其下矣。”
法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个人都感到没有话说了。
韦明远孤身一人,走至武当山下之时,忽然看到有十几个人,男女杂处,在林中聚成一堆,谈笑晏晏,心中微微一动。
那些人都不认识他,是以对他都不甚在意,只有一两个女子,因受他俊美的风度所吸引,忍不住对他多看了两眼。
韦明远已经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了解到他们的身份,但是他懒得多搭理他们,遂装做游山玩景之状,摇头吟哦,慢慢的上山而去。
耳后还可以听见一个女子呢呢痴笑道:“长相倒不错,只可惜是个书呆子,中看不中用呢。”
接着是男男女女相杂的刺耳大笑。
韦明远听得暗中直摇头,微叹道:“这种人不除,堂堂武林会成个什么样子,看来我这天龙派真是非成立不可了,浩浩江湖,确实应该有人出来整顿一番。”
想着不禁豪气大发,大步直前,将及解剑池畔。有几个轮值道人,手挺长剑,样子都很年青,看来大概是三代弟子。
一个道人看见了他,仗剑过来道:“施主可是来此朝山进香的?这可不巧了,敝观此刻正在招待贵宾,一应施主,都恕不招待。”
他说话时语气虽是缓和,神情却颇傲慢。
韦明远毫不为意地道:“在下乃是有事专程造访。”
那道人一听他的口气,或者也震于他的仪表不凡,态度变得较为谦恭多了,抱剑一个稽首道:“如此请施主见示高姓大名,以便通报。”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在下韦明远,贱号太阳神,现在身任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专程前来拜诣贵掌门有事一商。”
人的名,树的影,韦明远三字,跺脚四海颤。
这几个人虽然没有见过韦明远当年在黄鹤楼下勇抗六大门派之豪举,对这个名字可是太熟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换上一副肃容。
先前那说话的道人立刻恭身道:“小道眼拙,竟不知大侠莅止,请大侠稍待,小道立刻前去通报。”
韦明远微一拱手道:“有劳了。”
那道人再施一礼,返身如飞而去。
韦明远在那几个道人惊奇的凝视中,悠然负手鹊立。
不一会儿,山上又如飞地下来几个道人,苍髯云履,职司颇高,来至身前,由为首的一人躬身施礼道:“贫道松月,职掌真武下院,敬代掌门人恭近侠驾。”
韦明远微笑还礼道:“贵掌门松木道长可允赐见?”
松月道:“家师兄本当相迎,怎奈宫中另有嘉宾,未克分身,特嘱贫道代致歉意,大侠这就请登山吧。”
韦明远含笑起步,松月却似微有难色,欲言又止。
韦明远一笑道:“道长可要我解下佩剑?”
松月欠身道:“碍于祖师遗规,请大侠见谅。”
韦明远解开长袍取下铁剑道:“入山随俗,理应如此。”
松月双手接过交与侍立的弟子道:“多谢大侠,此剑刻由敝门弟子保留在此,大侠下山之际,自当奉还。”
韦明远淡淡一笑,扣上衣钮,然后与松月并步上山。
松月边走边道:“十数年前,尝见大侠扬威黄鹤楼畔,光阴茬苒,大侠丰神不减,贫道却日渐衰老,衷心对大侠钦折不已。”
韦明远微有古怪道:“我也不过是仗着驻颜丹之功,幸保不老而已……怎么!十年前,道长也在黄鹤楼畔么?”
松月脸有咎色道:“当时贫道年岁尚轻,只是跟着在一旁看看热闹,当年之事,贫道虽然私心对大侠极为信任,怎奈人微言轻,未能替大侠尽得一份心力。”
韦明远心中对松月不期而然地起了一种好感,坦然道:“当年之事,委实也难以令人取信,这倒怪不得贵掌门人。”
松月继续道:“后来杜女侠与任共弃来本山问罪之时,敝掌门也曾表示悔意,怎奈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其时亦不知大侠吉人天相,未曾丧命江湖……”
韦明远道:“这些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道长不必介意。”
松月却面有忧色地道:“贫道所以提起此事,尚有下情相请。”
韦明远一怔道:“道长但说不妨。”
松月叹了一口气道:“杜女侠与任共弃大闹本山,剑削解剑石,破镇山剑阵,末了还削掉敝掌门的发髻,留言扬长而去。”
韦明远谦道:“那是杜师妹太孟浪了。”
松月道:“大侠与杜女侠情深似海,这倒怪不得她,只是……”
说到这儿,他脸上忧色更重。
韦明远忍不住道:“道长有何见教尽管说好了,在下若能尽力,断不推辞。”
松月乃道:“家师上无下为,因为下令动用吴天剑法,应誓兵解自尽,掌门人松木师兄自削髻之后,深认奇耻大辱,对大侠及杜女侠仍耿耿于怀,故而……”
韦明远突然问道:“道长口中所说的贵宾,可是碎心教主与天香教主?”
松月讶道:“大侠何以得知?”
韦明远道:“我在山下即已见到他们的从人,贵掌门对我不谅解可无微词,只是以堂堂名门,与此等下三流江湖人结交就不值得了。”
松月长叹道:“贫道亦曾以此言相劝,怎奈掌门人为仇心所激,未予采纳,等一会见了大侠,可能会有得罪之处。”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无所谓,我是以礼而来,松木道长身属一派之尊,多少总该顾全一点身份,我想总不会很不愉快吧。”
松月摇头道:“这很难说,家师兄仇意甚坚,近十几年来,他刻苦勤练剑术,就是想一雪前耻,但是我知道要与大侠相比,仍是差多了。”
韦明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道长之意,可是要我对贵掌门客气一点?”
松月道:“不是!现在他们有三个高手齐聚,我是请大侠小心一点。”
韦明远心中倒是非常感动,觉得这松月为人很不错,遂慨然道:“碎心人和吴云凤我都领教过了,三人联手,取胜或许不易,自保却是有余,然我对道长关照之情,仍是十分感激。”
松月道:“我知道伤不了大侠!只是请大侠万一动手之际,对敝派弟子略予宽厚,敝派自从经杜女侠与任共弃一战之后,人才凋零,元气大伤,实在再经不起摧残了。”
韦明远点头道:“就凭道长的面子,我也一定注意,绝不伤及贵派一人便了。”
松月道:“多谢大侠了!贫道另有一事,尚要恳请大侠。”
韦明远道:“道长只管吩咐。”
松月道:“等一下敝师兄若有所命,贫道无法违抗,请大侠见谅。”
韦明远道:“道长之意是说,贵掌门会叫道长出手攻我。”
松月点头道:“家师兄新排六合阵,系由贫道为首。”
韦明远朗笑道:“师门恩重,道长身不由己,请尽量施展好了。”
松月谢道:“大侠义薄云天,今日之请蒙允,贫道终身铭感。”
韦明远微微一笑,二人默默上路,不一会已至上清宫。
松木身披道袍,须髯已呈斑白,头上断发宛然,当年被削之处,兀自不肯留长,脸上的神色颇为冷峻。
韦明远跨前一步,拱手道:“天龙派第三代掌门韦明远拜见掌门人。”
松木冷冷地回了一礼道:“贫道只闻太阳神名震天下,却不知韦大侠亦是一派之尊。”
韦明远淡笑道:“天龙派近日草创,在下亦不过暂膺此任,今日前来,乃为邀请掌门人赏光参与敝派开山典礼。”
松木漠然地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韦明远道:“时订明年六月十六,总坛设在家师归灵之幽灵谷中。”
松木冷笑道:“天龙开派,乃江湖盛事,贫道江湖末流,怎敢蒙邀。”
韦明远听他口齿尖刻,大声道:“武当名列九大剑派,道长亦是一派之尊,看不起我可以,却别为了图口舌之利,自抑身份。”
松木被他抢白得满脸通红,呐呐无言,韦明远又一拱手道:“在下礼数已尽,来与不来,是道长自己的事!告辞了。”
松木见他回身要走,才出口道:“阁下远道而来,怎么可以连茶都不喝一杯就走了?传闻出去,人家还道敝派穷得连客人都招待不起呢。”
韦明远道:“在下本有叨扰之意,只是道长另有贵宾,在下不便打搅。”
松木冷笑道:“没关系,碎心教主与天香教主俱是阁下熟人,不过阁下若是不愿意与他们见面,那自然另作罢论。”
他言中之意是说要是你韦明远不敢进去那就算了。
韦明远当然是听得出来,傲然一笑道:“道长不必相激,韦某生死大阵见过不止一回了,从未被人吓退过,而且我还有事要与碎心人及吴云凤一决,只是碍于在道长的地方,不便相请。”
松木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武当既吞属武林一派,用我这地方解决事情有何不便,大侠请!”
语毕,举手让客,韦明远将胸一挺,毅然踏进了大殿。
穿过大殿,就是客房,客房上高坐着碎心人、吴云凤与“闹海金龙”卓方。
这些人本来都做然不准备作礼的,但是韦明远的雍容气度摄住他们,使他们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
韦明远将手一拱,朗声道:“列位久违了。”
吴云风不自然的还了一礼。
碎心人哼了一声,卓方则回了一礼。
松木冷笑道:“大家都是熟人,用不着自我介绍了,韦大侠有事,现在可以交代了。”
碎心人先道:“你到玄真宫可曾找到我的儿子?”
韦明远道:“我没有找到你的儿子,因为你根本没有儿子。”
碎心人大叫道:“胡说。”
韦明远朗声道:“我一点也不胡说,我在玄真宫找到一人,不过他不是你的儿子,而是我恩师的儿子,还有出乎你意外的,我倒找到了你的父亲。”
此言一出,四下之人,俱为大惊。
韦明远乃将昔年之事又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惊疑交加。
碎心人满脸痛苦的道:“胡说!胡说!这一定是你编造出来,替那一对狗男女遮羞的。”
韦明远微怒道:“我师父师母对你都是仁至义尽,你怎可如此侮骂他们,再说这事情出自令尊之口,难道还会假不成?”
碎心人叫道:“你有什么凭据证明我父亲还在人间?”
韦明远从身畔掏出玉-道:“这是周村族长的信物,再也假不了,令尊叫你追查血洗周村的元凶,然后到玄真宫去见他。”碎心人接过玉-,状似十分激动。
卓方在旁边冷冷地接道:“教主!你可要三思而行,就算那事情是真的,你也吃足了亏,陈艺华以失节之身嫁你,对你已是不贞!姬子洛回来后,明知她已是你的妻子,仍跟她继续往来,对你又是不义!
韦明远大怒道:“你胡说,我师父师母原是大生一对璧人,受造化所弄,不得团聚,任何人都该同情他们的遭遇,嗣后他们虽在一起,却未及于私,这是何等磊落的人格,你怎可信口妄加诬蔑。”
卓方冷笑一声道:“未及于私,这事情谁敢担保?孤男寡女,长相厮守,而且又是感情深厚的情侣,要说互不相犯,骗鬼也不相信。”
韦明远气得手足冰冷,一旁的吴云风却突然道:“我相信。”
卓方惊道:“吴教主!你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吴云凤幽幽一叹道:“我谁也不帮,我只是帮好人说话,何前辈的遭遇足令人同情,不过她郁郁以终后,尚有心爱的人为她殉情,比那一辈子得不到爱情的苦命人幸福多了。”
语毕望着韦明远,眼眶中泫然欲泣。
韦明远倒觉十分难堪。
卓方知道吴云风对韦明远的情愫,见状毫不惊奇,眼珠一转道:“姬子洛与陈艺华与杜素琼,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姬子洛跟陈艺华不但将武艺传了下来,连情深如海跟霉运也传了下来。哈……”
这几句话确是事实,而且也没有刻薄之意,所以韦明远听了只好叹了口气,无法再说什么。
吴云凤却因为卓方提起杜素琼,触发了她的妒性,冷哼一声,收起了满腹情意,更以狞厉之态。
卓方见他的话收效了,颇为得意,朝松木眨了一下眼睛。
突然碎心人啪的一响,将手中的玉-击得粉碎。
韦明远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碎心人恨声道:“为了艺华有了孕,他才强把她嫁给我,事后又杀死我来唤取他良心的不安,这种父亲我不要了,玉碎心碎,我发誓要碎尽天下人之心。”
韦明远厉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可以说那种话?”
碎心人亦厉声道:“那么你认为我父亲将我牺牲是应该的了?”
韦明远一时为之语结,半晌才道:“令尊那等做法固属不当,可是在他的立场上讲,你是他的儿子,他只有令你多受点委屈。”
碎心人冷笑道:“你别替他辩护了,我虽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尤其是姬子洛来了之后,他恨不得把姬子洛当做儿子才好,他牺牲我成全姬子洛是当然的事,可没有像你所说的舍己耘人的好心肠。”
韦明远一回味他的话,与玄真宫中神主的态度互一印证,觉得碎心人这一番话倒是实情,不过他也无法表示意见,只得道:“纵然令尊有不是处,亦不能迁怒于天下之人。”
碎心人长笑道:“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信任了,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信?”
韦明远觉得他的想法太以偏激,不过已经根深蒂固,远非语言所能打动了,只得长叹一声道:“随你怎么想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组立天龙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抑制你们胡作非为,只要我发现你有害人的行为,我可以不顾师门跟你的友谊,一定跟你周旋到底。”
碎心人厉声狞笑道:“小子!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只怕你今日难离此山。”
语毕又回头对松木道:“道长!还是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吧。”
松木一颔首,韦明远微愕道:“原来你们已经计划好对付我了。”
卓方微笑道:“早半天我们已经接到东方兄的通知,虽然秘而不宣,却是恭候多时。”
韦明远愤然道:“来吧!你们有多少阴谋诡计,一起施展出来好了。”
松木晒道:“武当乃堂堂大派,碎心教与天香教也算是武林的大组织,我们怎会用阴谋来对付阁下呢?大侠当年在六大门派合围之下,还能逃出性命,想来今天不会惧怕我们小小的三门联手吧。”
韦明远豪气突发地道:“只要是公平的决斗,韦某在所不辞。”
松木道:“绝对公平,一共也不过三场,大侠若能应付过去,贫道等不但恭送大侠下山,而且在贵派开山盛会上,共尊大侠为武林魁首。”
韦明远朗声道:“那倒不必,韦某可以先知道一下是哪三场吗?”
松木道:“第一场是本门六合剑阵,由贫道的六位师弟候教,第二场是卓施主及吴教主向大侠比赛暗器,第三场则由贫道与碎心教主共领大侠的‘太阳神抓’。”
韦明远朗笑道:“好算计,韦某纵然是铁打金刚,也架不住这种车轮战法。”
松木脸上微红道:“我们敬大侠神勇,所以才分批候教,大侠若是认为太吃亏,我们移至贵派开宗之日由大侠另央帮手也行。”
韦明远笑道:“韦某纵然不才,却最是性急,开宗之日,事务颇多,恐怕无暇奉陪,还是今日领教了吧。”
松木点头道:“大侠豪语,令人十分钦佩。”
韦明远道:“道长不必过誉,韦某今日就是不答应,恐怕也不得轻易离去。”
松木微怒道:“大侠此言何意?”
韦明远坦然地一摆手道:“列位早就商议好了,征求在下的同意,不过是虚应故事,在下若是不答应,恐怕要三场并作一场打呢。”
松木被揭穿了心事,脸上发红,十分难堪,韦明远见了,觉得他究竟出身名门,羞恶之心未失,暗中倒替他惋惜。
卓方却指着桌上的香茗点心道:“古语说:‘纵虎归山,终必反受其害。’阁下是明白人,放着好东西不去享受,尽在此地白费口舌干吗呢?”
韦明远瞪他一眼,觉得此人险恶阴刁,不在胡子玉之下,心中十分厌恶,遂懒得说,挟起一块松糕放在口中道:“这话倒是有理,黄泉路上,不收饿鬼,吃饱了也好长点精神打架。”
几个人都望着他,韦明远却神色镇定,饮吹自若,直至将一盘松糕吃完,他才喝了两口茶,起立道:“列位大概等急了,我们开始吧。”
他雍容庄重的态度,使每个人都不由得发出一丝敬意。尤其是站在一旁的松月,脸上更流露出无限钦佩的神色。
松木看在眼中,大是不满,厉声喝道:“师弟!难得以大侠这等高人前来指教,你不快去准备还等什么?”
松月勉强地应了一声道:“小弟遵命。”
韦明远忽然道:“六合阵乃贵派新排剑法,必定不同凡响,韦某不敢以徒手相侮,韦某佩剑现在底下解剑石畔,不知能否见赐一用。”
松月回头望着松木,不敢做主。
松木略一思索道:“留剑登山虽本派陋规,但对韦大侠这等高人应属例外,况且敝派昔年受杜女侠及任共弃之教训,此规早就被打破了,贫道立刻命人将大侠佩剑送来。”
他说时声色俱厉,仿佛对当年之事,十分愤激。
松月瞧在眼中,却微感一惊,心知必是方才对韦明远表露出过分的钦佩,已引起师兄心中不满,故而提起本派耻事,以增同仇之心,忙整饬心神,恭敬地先行退出。
松木亦脸色凝重地将众人率至演武场上。
数十丈,满铺黄沙,压得十分平实。
松月与五个年龄差不多的道人,已手持长剑,先行等在那儿,另外有一名弟子却手捧韦明远的铁剑,恭立一侧。
松木接过长剑,交给韦明远道:“此六人俱为贫道师弟,而且俱是无为师叔的弟子,无为师叔饮恨自尽后,仅遗下这一套剑法,所以要排出来向大侠领教,乃是希望能藉此慰无为师叙以地下。”
他言中之意,甚是明白,无为昔日虽是自尽,却是因杜素琼为替韦明远报仇寻事而死,你们要报仇,事主就在眼前。
这几句话果然颇有力量,那六人除松月外,俱都有愤恨之色。
韦明远铁剑出鞘,步至场中,对松月道:“韦某今日只有一事相请。”
松月肃然道:“大侠但说无妨,贫道只要是能力所及,定不相负。”
韦明远庄容道:“韦某今日若有不测,请道长将此剑交给小儿,盖此剑乃先人所传,虽非名器,却也锋利,韦某不愿它流入别人之手,小儿虽照样仿制了一柄,但是绝不如此剑之意义深长,同时请转告他好自为之,毋堕家声。”
松月敬道:“贫道誓不负所托。”
韦明远将剑平伸,微笑道:“多谢道长,请赐招吧。”
松月见他的剑伸出来,单手平握,剑身竟丝毫不起颤动,足见腕力之强,心中虽无敌意,却也不敢怠慢,忙举剑一招,
身后五人立刻各按方位站好,恰成一个六角形,将韦明远围在中间。
松月候大家都站定了,突发一剑,口中长吟道:“剑名六合兮,势起于东。”
其余五人应声和唱道:“其利断金兮,其快如风。”
唱毕五人一阵晃动,并不直接攻击,只有松月之剑,发至一半时,速度突然变快,横扫而至。
韦明远凝神振腕,一剑反拍,刚好将他的剑撞了回去,当的一声,钢刃相触,激起一溜火花。
韦明远才接一招,心中已微微发怔,首先他惑于这种声东击西的剑法,不知道其后还会出现什么更厉害的变化,其次他震惊于松月深沉的内力,这外貌谨厚的全真,似乎尚未使出全力,然而已可与方今的高手一争上下,看来今日之战,似乎不会如想像中那样易于打发。
松月一击无功,口中续吟道:“太乙之精兮,其势在西。”
吟毕目光微微趄正北一扫,其他人都未在意,与他对手的韦明远却看见了,心知他此举心有深意。
果然这六人闲走了一阵,齐声吟道:“气吞河岳兮,感动天地!”
西方的那个道士迎剑直劈,韦明远正眼凝视,不挡不避,那剑劈到距他面门半尺之处,倏然收回,斜里有金凤迫体,恰是来自北方。
韦明远因为已得暗示,心中有了准备,不慌不忙,将击来的剑气荡开数尺之远。
他胸有成竹地解了这一招,使旁观的人都不禁讶然动容。
松木首先诧然低声道:“十数年前黄鹤楼畔,韦明远剑术平平,想不到十数年之后,居然能精进如许,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这句话真有些道理。”
卓方低声道:“看来这六合阵,似乎挫不了他。”
松木道:“我原也未想在这上面挫败他,只是想藉以消耗他一半功力,然后再让二位的暗器收效。”
卓方也得意地道:“即使他能躲过我们的暗器,也无法抗过掌门人与敝教主的联手进攻,这番韦明远是死定了。”
这番话他故意不压低声音,意在使韦明远听见,以乱他的心神。
谁知韦明远恍若未闻,一意凝视眼前的阵势变化。
吴云民忍不住道:“你看他神定气闲,游刃有余,只怕连一成功力也消耗不了。”
松木微怒道:“教主纵然对他颇有好感,却也不该对敝派如此蔑视。”
吴云凤冷笑一声道:“你看着好了。”
松木甚受激怒,厉声喝道:“师弟!后面还有两场要比呢,你速战速决吧。”
松月闻言,剑势立转,口中加吟道:“离不属南兮,其势熊熊,北有朗星兮,光照苍穹。”
接着六人一起朗吟道:“六合齐动兮,与造化同工,阴阳其既济兮,实变化无穷。”
吟毕一个个身随剑走,恍若乱蝶穿花。
一时只见剑光烛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每一个人都是绝世的剑道名手,即使是围在一起群殴,已经够人受的了,更何况他们所演的乃是一个操练精熟的奥妙剑阵。
韦明远长于内力,短于招式,他家传的几手剑法宽大有余,诡异不足,还幸在萧循遗留的秘友上与学自杜素琼处的梵净山剑法,勉强支持住一个不败之局。
过手近四十余招,六合剑阵的方向愈变愈奇,出招攻招也愈来愈怪,韦明远的处境也愈来愈劣。
照理说梵净山的剑招已经够狠的了,可是无为自武当蒙羞之后,发奋苦研,创下这六合剑阵,乃是针对着梵净山的诡异招数而设,所以打到后来,韦明远几乎有捉襟见肘之感,若不是偶而仗着得自萧循的奇招挡上几下,有一两次几乎当场出丑。
纵然他功臻化境,尤以金刚不坏身法,渐近大成,真挨上一两剑也不见得会丧命,可是这等内家好手,加上利刃传劲,碰上也不太舒服。
又是二十余招过去,六合剑法生生不已,变化愈来愈深奥,蓦而松月一剑挺刺助下,这时韦明远左边两剑撤招不及,只好咬牙硬受。
然而剑甫及体,松月却似故意手头一慢,旁边一剑劈来,无巧不巧地将他的剑格开了。
松月回头望了那道人一眼,似乎怪他出手太急,破坏了他的攻势。
那道人颇感惶然,因为按照阵势,他这一剑并未攻错。
松木则跌足长叹道:“有时候拘泥阵法反而误事,方才若是略加变换,松月师弟的这一剑必可克敌致效。唉!可惜!可惜!”
韦明远心中明白是松月故意留了分寸,而且做得天衣无缝。
内心虽是感激,却激发了他天性中的傲骨,长啸一声,振腕反守为攻。
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剑,这三剑本是玄真宫中的掌招,他一时心急,根本忘了长剑在手,可是这糊里糊涂的三招,却收了意想不到之效。
因为三剑连攻,聚真力于一点,更加上含忿出手,劲力自是不凡,当前的一个道人长剑立刻出手,虎口迸裂,人也被震退数步。
六合剑阵露出一个缺口,联攻之势遂解。
韦明远吁了一口气,刚想说一声:“承让了。”
忽地左侧两个道人,恼羞成怒,挺剑直扑,居然竟是奋不顾身,与敌偕亡的招式。
韦明远因为剑阵已破,胜负已定,故而铁剑垂下,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不顾风度,乘败反噬。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念头尚未转过来,两枝长剑已交攻而至,百忙中只得力聚双掌,硬封出去。
他的掌缘何异坚钢,迎着剑锋一接,不但丝毫未伤,反而将长剑荡开,这时两个道人的身躯亦欺了进来。
韦明远信手屈指微弹,二人哼了一声,萎然倒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人来不及接受!已经结束了。
松月走过去一检查,发现二人四肢软痪,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他试着想替他们解开穴道,忙了半天,仍是一无效果,忍不住抬眼望着韦明远道:“大侠是否已取了他们性命?”
韦明远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他们气海穴上我用的是逆穴手法,志堂穴上我点了五阴绝脉,我若不解穴,他们必死无疑,我从未见过出家人,因此狠毒过。”
松月脸上流出企求之色道:“此二人出手偷袭,自有取死之道,然而姑念他们为师仇情急,还请大侠手下开恩,予以解救。”
韦明远尚未作答,松木已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学艺不精,自应一死以谢,师弟怎么可以向敌人乞情,堕我门中盛誉?”
松月突然掉头凛然道:“掌门师兄!十多年前因你一识未明,为门中带来一大浩劫,现在疮痍未复,痛犹在身,你又要刚愎自用,忽视人命了!”
松木当着众人受自己门下师弟的抢白,不由气得面上色变,厉声道:“松月!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
平常他们具是以师兄弟相称此刻直呼其名,可见事态之严重。
然而松月却正容地答道:“师兄虽尊为掌门,然千言万语,总背不过一个理字,小弟今日以理相求,师兄若断然背理相求,小弟一秉师门重训,可以越级质询。”
松木环眼四顾,见余下三人,俱有不满之色,不禁废然一叹,低首无言。
韦明远踏步向前,在被制两道人身上一阵敲拍,然后退过一旁。
那两个道人悠悠醒转,茫然不知所以。
旁立这人,立刻将他们扶起,松木将手一挥道:“你们退过一旁。”
松月躬身领命,率众退过一旁。
韦明远却爽然道:“首场已蒙承教,第二场可以开始了吧?”
吴云凤幽幽一叹,卓方却越众而出道:“次场系在下与吴教主以暗器领教,久闻韦大快以两相飞环蜚声宇内,今日很想藉机一开眼界,盼大侠勿吝赐教。”
韦明远道:“二相钢环已交与犬子,恐怕有违阁下之命。”
卓方一愕道:“难道已无代用之物?”
韦明远微笑道:“两相飞环,取材自硕石寒铁,恐怕无物可代。”
卓方大笑道:“名震天下之两相飞环,原来仅是利器,非以技长,韦大侠今日才公布于世,不是太嫌晚了一点吗?”
韦明远正色道:“技仗器精,器以技扬,阁下此言似乎太武断了一点,两相飞环因系硕石寒铁所制,故能突破一切掌力气功,发时仍须仗以特殊手法……”
卓方笑道:“在下与吴教主内力有限,气功逞论,大侠仅须手法足矣,奈何吝于赐教。”
韦明远愤然在地上拾起一柄被击落的长剑,信手一拗,即成两截,然后从容地撇下一截,拿在手中一阵搓揉,顷刻已捏成两枚钢环,芜尔笑日:“既是阁下一定要我现丑,敝人不敢藏拙,且以这两枚顽铁,让你们认识一下韦家的独门手法。”
卓方阴恻恻地一笑道:“能在韦大侠手下讨教,幸何如之。”
语毕用眼一扫吴云凤,示意她下场。
吴云凤珊珊起立,走到场中,眼角隐含怨毒,口角却挂着笑容道:“韦大侠,我们是两对一,您不觉得太吃亏了吗?”
韦明远被她这一声笑语相询,倒弄得有一点毛骨悚然。
迟疑了片刻才道:“既是较量暗器,倒无所谓人多人少,十个人打十枝镖,还不如一个人满天花雨洒出百颗钢丸呢。”
卓方惟恐多言生变,忙道:“既是大侠不在意,我们就叨光了,教主!咱们站好方位吧。”
吴云风走至场子一端,三人恰好形成鼎立之势。
卓方还是故作大方地道:“我们究竟是以多就少,请韦大侠先赐招吧。”
韦明远的脾气是越激越傲,朗声大笑道:“韦某向来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现丑,还是请先行出手为佳。”
卓方眉头突聚,厉喝道:“韦大侠如此客气,在下只好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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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_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语毕一扬手,洒出一点乌光。
那点乌光望去并不起眼,可是速度奇快,韦明远信手劈出一掌,掌风奇劲,那点乌光竟不受影响,依然直飞而至,韦明远心中大惊,侧身避过。
可是那点乌光忒也怪异,仿佛有人指挥似的,略一转身,如影随形而至。
韦明远总算百忙中未乱分寸,凝神吸气,袍袖硬展,朝那乌光劈面拂去。
这一拂乃是性命之交,劲力更是无侍。
而那点乌光,来势亦受拂稍斜,嗤的一声,穿衣而过。
韦明远的腋下衣服,为它刺过一个小孔,险些擦破皮肤。
卓方哈哈大笑道:“姓韦的,任你功力再高,在我东方大哥精研的穿月摘星弹之下,恐怕也难逃灾厄,方才只是一个警告,你等着瞧吧。”
语毕双手连挥,弹出数十点乌光,相交破空而至。
韦明远听他的话,猛然想起胡子玉之言,东方未明法印二人,一个擅毒,一是巧匠,二人专研各种歹毒暗器,就为对付自己而发,这穿月摘星弹不惧掌力,更能蹑人而追击,想来就是这东西了。
自己不该一时大意,答应比暗器,中了他们的道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旁的吴云凤也突然将牙一咬,信手洒出一蓬乌黝黝的暗碧光雾。
穿月摘星弹已然难堪,更何况这蓬不知名的光雾。
韦明远心中一阵悲恻,干脆负手而立,不图作任何挣扎了。
穿月摘星弹的乌光瞬息即至,那蓬暗碧光芒亦将涌到,韦明远自分必死之际。
突然旁边闪出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来得那么突兀,以至于大家根本没有看清它是哪儿出来的。
它的手中扬着一片白色的玉光,飞快抢至韦明远身前。
白光一阵晃动,那穿月摘星弹的无数乌光,仿佛受制一股极强的吸力,纷纷附着上面。
吴云凤打出的那蓬暗碧光雾,却又不受影响,完全打在人影之上。
人影在受创之际,反手也弹出一团黄影,嗡嗡作响。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
人影受伤之后,发出嘤咛一声娇呼,分明是个女子。
碎心人大叫道:“拈花玉手!”
吴云凤与卓方也失声惊叫道:“夺命黄蜂!”
韦明远看清那替他受伤的女子之后,也大叫道:“小环!”
夺命黄蜂挟着刺耳的嗡嗡之声,直向卓方飞去。
那声音有一种慑人心神的力量,使人忘却了躲避。
嗡嗡之声一直到卓方身前了,他仍呆呆的痴立着,总算碎心人离他不远,横里击出一掌,将他推过一旁,然而仍慢了一步。
黄光突然一停,接着一声清爆,火光猛闪,卓方的左侧鲜血淋漓,一条左臂整个的不见了。
震慑江湖的“夺命黄蜂”第一次显露它的威力。
萧环已深身无力地倒在地上,韦明远神色凄惶地走过去。
萧环强忍住痛苦,勉强地提起精神道:“师伯!别管我,我不要紧,那女人您替我打她一下,否则我死了都不会甘心的。”
韦明远闻言却步,回目怒视吴云凤。
吴云民也悍然地与他对视着,脸上充满了杀气。
韦明远怒声道:“你们真够狠,居然敢使用这种歹毒的暗器来对付我。”
吴云凤冷地道:“夺命黄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韦明远一时语结,无话可说。
萧环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师伯!莫跟她多说了,您一定要替我报仇,用二相飞环打她。”
韦明远却凛然地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吴云凤道:“冰魄神砂,禀性特寒,只有峨嵋山上的神猴肝可解,不过你可救不了她,因为此去峨嵋,最快也要十天,而她不出五天必死。”
韦明远悲愤填膺,大声道:“像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实在留不得……”
吴云凤神色怪异地道:“她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么着急?”
韦明远看见她那副奇形怪状,怕她又有什么龌龊的思想,忙道:“她叫萧环,是萧湄的义女与弟子,是我的师侄女。”
吴云凤突然大声尖笑起来道:“那我一点都没有打错,十几年前萧湄杀了我的兄长,现在我杀了她的徒弟,一报还一报。”
韦明远听了她的话,大不以为然,厉声道:“胡说!萧湄杀害令兄固属不当,可是你把仇恨报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岂非太不讲理?”
吴云凤冷笑道:“我并不想打她,是她自己撞上来替你挨了一下,她对你这般关切,恐怕你们的关系不会仅止于此吧?”
韦明远就是怕她讲肮脏话,她还是讲了出来,不由气怒填膺道:“吴云凤!我因你是个女子,所以才三番两次给你稍留余地,你若是再不知进退,我就要不客气了。”
吴云凤嘿嘿冷笑,对他的话满不在意,而且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
韦明远心头火起,脱手将两枚钢环掷出。
这是两枚普通钢环,然而在韦明远的手中掷出,又自不同。
钢环夹着呼呼的风响,直朝吴云凤飞去。
吴云凤木然的站立着,既不作躲的样子,也不作挡的准备。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她的双肩各嵌着一枚铜环,入肉三分,鲜血顺臂而下。
她从肩上拔出钢环,目光痴呆地望着韦明远。
韦明远根本想不到这下会打中的,走到她面前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吴云风冷冷地道:“韦氏飞环,相分虚实,我躲也是白费。”
韦明远道:“我并未用二相手法,你大可以躲开的。”
吴云凤一怔,但立刻又清醒过来,悠悠的道:“多承手下留情,但是我不会躲的,我是存心挨那两下。”
韦明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吴云凤道:“我一直在找恨你的理由,以便异日相逢,好有决心杀你,所以我决心要身受你一点痛苦,以增加我的勇气。”
韦明远听了倒不觉呆了。
吴云凤脸色一整,寒着声音道:“二环之赐,终身铭记,异日相逢,便是你我决死之日。”
韦明远在那儿发怔。
躺在地下的萧环却冷笑道:“哼!说得真好听,方才那一把冰魄神砂,若不是我挡住了,我师伯早就一命呜呼,何必还待诸异日。”
吴云风走到她面前,以怪异的声音道:“小妹妹!你对男女之事,体会还不够深刻,刚才我看他挡第一颗穿月弹之时,就知道他难逃第二次满天花雨,与其让人家杀死他,还不如由我动手的好……”
说完连头也不回,一直地走了。
韦明远仍是呆呆的站立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在奇怪着:“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奇怪的女人?”
空气在沉闷中,忽然萧环痛苦地呻吟一声。
这一声将韦明远在失神中拉回,忙趋至她身前道:“小环!你觉得怎么样?”
萧环痛苦地扭曲一下,低声道:“师怕!没什么,我就是冷得难受。”
韦明远知道这是冰魄神砂的寒毒开始发作了,明知衣服无效,但仍下意识地从身上脱下大擎,为她披上。
身后有脚步声,韦明远知道是碎心人与松木过来了。
当他站起身子,二人已在半丈外停下。
松木冷冷地道:“韦大侠!你还有一场要打呢。”
韦明远看一眼萧环道:“很抱歉,敝师侄女受伤待救,二位能否将时间留诸异日?”
松木大笑道:“过了今天,上哪儿再去找你落单的机会?”
韦明远大怒道:“原来你们存心在今天要杀死我。”
松木微笑道:“此事在韦大侠刚到之时即己说明,大侠怎么到现在才明白?”
韦明远脸色微变,想了一下道:“你们认为联手进攻,就必能置我于死地?”
碎心人亦微微一笑道:“你只比我高一筹,松木道长却与我差不多,我们二人合起来,你大概很少机会再生离此山。”
韦明远尚未答话,萧环在地上将拈花玉手递出道:“师伯!用这个就不怕他们人多了。”
碎心人脸色微变,嘿嘿干笑道:“这本来是我的东西,被陈艺华那个贱人骗去了,现在你又用来对付我,哈哈!姬子洛!我拜受你之赐真是太多了。”
韦明远神色愤然地取过“拈花玉手”递向碎心人道:“东西你收回去,可是不许你再侮辱到我的师父师娘。”
碎心人望着他,似乎不相信韦明远会这么大方,迟迟的未曾去接。
韦明远却不屑地将抽花玉手朝他面前一掷,入地半尺,足见“拈花玉手”之坚利。
萧环惊道:“师伯!您让利器,今日我们岂非俱是死数?”
韦明远慨然长笑道:“死生自有命耳!何足惧一死。”
这短短的两句话说得豪气四溢,萧环默然不作声了。
碎心人喜滋滋地从地上抬起拈花玉手道:“小子!你可准备好了?”
韦明远微微一笑,举掌轻轻地朝地下一拍。
他此刻的功力已至无色无相的纯精之境,这一信手一挥之际,“太阳神抓”之功,已经无声无息地发出。
他的手心仍作白色,击出的掌风却是红色。
那股红光触到地面,并未引起轰然大响。
黄沙的地面一点也未起波动,那细沙却受一股巨热所炙,慢慢地滚成浆液!
韦明远神色庄重地收裳道:“以你们二人联手,能抵过这一击否?”
松木脸色如土,似乎不相信他的功力能臻斯境。
碎心人则嗫嗫地道:“小子!你怎么又精进了许多……”
韦明远淡笑道:“这得感激令尊,他又输给我一甲子的功力。”
碎心人与松木俱备一声长叹,废然不语。
韦明远一声不响,回身抱起萧环,走出十几丈远才道:“开派之日,二位若是仍愿前来,在下依然竭诚欢迎,今后为敌为友,任凭二位自主,在下有事在身,请恕不多作奉陪了。”
语毕就在二人惊诧目光中,飘然而去了。
西行的途上。
长江的客舟上。
舱外,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舱内,人也黯然!灯也黯然!
韦明远以肘支颐,脸上满是忧色。
萧环身拥重裘,躺在船榻上,牙床犹自格格地响。
一阵强风吹过,船晃了一下,灯光也晃了一下。
萧环略有知觉,在榻上嗯了一声。
韦明远急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小环!你还好吗?”
萧环颤着声音道:“我冷极了,连骨髓都好像冻了起来,师伯!今天是第四天了吧?”
韦明远凄然无语。
萧环乃又道:“要是那女人说得不错,我大概还有一天可活……”
韦明远哽咽地道:“小环!别那样说,只要一到峨嵋,我马上替你找药去。”
萧环凄然一笑道:“风雨阻舟程,四天还走不到一半,只怕等不及到峨嵋了。”
韦明远默然无语,萧环忽又幽幽地道:“师伯!您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道:“傻孩子,你有什么地方使我怪的呢?”
萧环道:“我偷偷的拿了天香遗宝。”
韦明远柔声道:“那本来是周正的东西,你不拿我也会取还他的,何况你还用来替我挡了一关,而且自己又伤成这个样了……”
萧环苦笑道:“您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生我的气,本来我谁都不想见了,可是在武当山下见了您之后,又忍不住偷偷地跟了来。”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老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而且每次都意外地救了我。只是这一次可太苦了你了……”
语中凄涩,隐有泪意。
萧环满足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我高兴这样做,只是以后您可得自己当心了,我是再也没有办法在意外中替您尽力了。”
韦明远一阵激动,握住她的柔荑,触手冰凉,他的心也凉了,黯然道:“你干吗要这样呢!孩子!你多傻啊!”
萧环道:“您初掌天龙重任,还有许多伟业待创,当然不能轻易死去……”
韦明远道:“不!不是这意思,那砂打在我身上,不会像你这么严重,因为我练的是‘太阳神功’,对阴寒的抗受力强多了……”
说此到处,心下突然一动,忙用手按住她的额角道:“小环!这样是否舒服一点?”
萧环点点头,轻轻地道:“可是冷得最厉害的是我的心口,我的心像已成一块冰了……”
韦明远略一迟疑,才伸手解开她的衣襟,露出洁白的胸膛,然后迅速脱去自己的上衣,便两胸相贴,默运太阳神功,使那股热力,透于丹田之外,传送过去。
萧环初是一惊,继而闭上眼睛,享受那片刻温柔。
时间在默默中渡过,风雨之势未过,且更形猖撅。
但是萧环的脸却在苍白中透出一丝红晕,疲软的双手也有了一点力气,缓缓地举起,慢慢地抱着韦明远的肩膀。
韦明远心中一动,但是只见萧环的眼睫毛上,犹自挂着两大滴泪珠,只好微微一叹,由她去了。
又过了良久,萧环抬起头,睁开眼睛一笑道:“师伯!我现在好多了。”
韦明远放开她,替她将衣襟扣好道:“我发现这疗法太迟,以致你寒毒钻入骨髓,不然就用不着上峨嵋去找神猴的肝了。”
萧环突然道:“师怕!从今以后,您能否不再叫我孩子?”
韦明远一惊,心中固其了然,口上仍是道:“当然可以,你已经长大了,我是叫惯了嘴,以后我注意就是。”
萧环黯然地道:“我不是那意思,师伯!您记得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您用三颗竹屑点住我的穴道,那三个竹屑我还保存着。”
说着在贴身的小祆中取出一个布袋,在布袋中倒出三节小竹片。
韦明远笑了,将头微摇,故意地道:“真是的!你还留这东西干吗?”
萧环郑重地将竹屑收进口袋,继续藏在身边道:“我那时还是个尼姑。”
韦明远笑着纠正道:“是个小尼姑。”
萧环叹了一口声,凄然道:“是的!我还是个小尼姑,可是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决定在您心目中,不再做一个孩子。”
韦明远忍不住用手抚着她的柔发道:“小环!你想得太多了,你要知道……”
萧环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已经有了山主,有了朱姨,我原不该存那种想法,不过我总想让您了解到我的心。”
韦明远沉思片刻,柔声道:“小环!我知道你的心了,谢谢你。”
萧环目中射出异样的光彩,激动地道:“我一生中只要您这一句话就够了,谢谢您……
师伯!”
于是韦明远默然了。
萧环也默然了。
良久,韦明远深吁一口气道:“经过这一阵治疗,大概可以将你的伤势维持到峨嵋了。”
萧环的脸上涌起了无数的红晕。
轻舟在江水中摇晃着,风雨之势似乎轻微了。
蜀江水碧蜀山青。
碧绿的嘉陵江日夜温和地流着。
碧青的峨嵋山终年巍峨地长峙。
峨嵋天下秀,景色自然是别有一番胜境。
可是韦明远带着弱不胜衣的萧环,焦急地向上赶着,对于眼前的奇石玲珑,流泉飞瀑,恍若未睹。
将至金顶,早有峨嵋的门人进去通报了。
因此当他俩到达庙前时,峨嵋掌门“明心师太”以及“神尼天心”早已率众罗列,降阶相迎。
天心、明心双双合十道:“韦大侠轩驾莅止,蓬山生色!寒门幸何如之。”
韦明远还了一礼道:“师太好!掌门人好!
天心望了旁边的萧环道:“大侠惠然辱临,当有重大之事赐教。”
韦明远道:“本来是因一件事专程造访的,可是那可以稍缓再说,现在先请掌门人借一榻之地,让我这师侄女休息,她受了冰魄神砂的寒毒之伤。惟贵山所产之神猴肝可解,还请见告猴子出没之地。”
明心惊道:“神猴?”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猴肝性暖,可解寒毒,神猴之肝,其效尤着。”
明心道:“峨嵋产神猴,虽天下皆知,然此物动作如风,捕捉不易……”
韦明远急道:“猿揉动作本已矫捷,加一神字,当然更灵活了,可是此物势在必得,请掌门人将其下落相告,在下即去捕捉。”
明心一叹道:“神猴平素满山出没,只是近两年来,它们却踪迹全无……”
韦明远更急了道:“莫非是绝迹了吗?”
明心道:“绝迹倒是不会,敝派中弟子至后山采药时,曾见它们在雷洞附近邀游。”
韦明远这才放心来道:“就请将雷洞之所在相示。”
明心脸有难色,一旁的天心道:“雷洞地处偏僻,寻找不易,还是由贫尼陪大侠一行吧。”
明心失声道:“师姊!”
天心正色道:“我们上次与水道相约时,多承杜山主慷慨援手,才幸兔于难,韦大侠与杜山主人间仙侣,我们怎能坐视不理呢?”
明心黯然道:“那么师姊请多小心了,韦大侠一代天人,此行也许会成功的。”
说着命人将萧环扶进庙中,回头对韦明远道:“此去雷洞颇遥,韦大侠要不要进去歇息一下?”
韦明远见她们的神色,不禁奇道:“怎么!莫非那雷洞很凶险吗?”
天心道:“此事慢慢再说,韦大侠若是不需休息,我们现在就走吧。”
韦明远道:“慢着,若是那雷洞果有凶险,师太绝无陪同涉险之理,还是请师太将地位相告,由在下一人前去……”
天心一叹道:“雷洞确非善地,但贫尼此举,不仅为陪大侠前往,于敝派亦大有关系,希望能藉大侠神勇,将此事解决,则不独令师侄得救,敝派亦沐恩无穷。”
韦明远听得满腹狐疑,有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天心道:“此事容贫尼在路上再为详告,大侠,我们走吧。”
由金顶而上,山势突变,峰峦挺拔峻险,不再是那种玲珑别致的模样了,却别有一种动人心弦处!
天心始终是默默前进着,脸色十分凝重。
韦明远却似为眼前奇景所沉醉,口中不但浅语呢喃,而且连连摇头摆脑,吟哦之声,隐约可闻:“只说蜀道难于天,峨嵋山中有奇险,峰回不觉云沾袖,湿雾膝陇还拟烟,壮哉此山兮……”
天心侧目旁顾了他一下,突然讶道:“大侠华气透于眉盖,分明已臻天人交泰之境,梵净山中十年清修,其进境真非常人之所能企及……”
韦明远闻言微笑道:“师太过奖了,梵净山十年岁月,全是在儿女俗情中虚渡过去,哪里谈得上什么进境。”
天心似不信地道:“这就是贫尼失眼了,大侠此刻英华内敛,神仪回注,比诸先前浩气迫人之状,大不相同………
韦明远对她的眼光倒是十分佩服,含笑道:“师太目光如炬,仍使人无法遁形,在下此次曾赴海外一访师门之事,得遇一位前辈,又蒙栽培了一番。”
天心道:“这就是了,大侠娄膺异遇,正是天意要大侠起来为人间存一点正气,为群邪多一层禁制。”
韦明远听她话中有话,心中一动,忙道:“莫非贵派又碰上了什么麻烦了吗?”
天心微叹道:“武当掌门松木道长,与一名叫碎心教主者,联名书邀敞门加盟,虽然明心师妹已予以婉拒,想来总是麻烦……”
韦明远道:“这个师太不必忧心,在下刚由武当来,那些狂徒又受一阵挫折,短时内可能不会有甚作为。”
天心闻言略为放心,但是脸上忧色未改,用手朝峰顶一指,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外患不足忧,乃在内虑。”
韦明远脸色微动道:“在下初来之时,见师太与贵派掌门神色,就知道贵派中必有疑难之事,只是未便动问,现在听师太口气,好像……”
天心道:“大侠料得不错,这山上之人,正是敝派同门,而且论起辈份,还是我与掌门师妹的师叔。”
韦明远甚感离奇,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太能道其详否?”
大心一叹,这才道出一段情由来!
原来峨嵋虽是佛门弟子,却有僧尼俗三种门人,不过掌门一职,始终都是由男僧担任的。
及至上一代掌门大归之际,男僧中诸子碌碌,反之女尼中倒是英才辈出,静心、天心、明心,尤为一时之秀。
掌门人白雪大师,倒不失公正心怀,毅然将掌门之职,交与明心,因为静心与天心个性优柔,不适当此重任。
这一反常的举措,僧尼两辈门人个无异议,俗家弟子中,却有一人不以为然,此人名叫谷飞,乃是白雪大师最小师弟,于白雪大师圆寂后,公然表示不服,要求明心逊位。
他以为女尼能做得掌门,何以俗家弟子不能?何况他的辈份还在明心之上。
明心虽然不希冀掌门之职,但是师命滩违,见他不但语气狂悻,甚且侵侮到已故的白雪大师。
不得而已,才出手与他一较。
谷飞空长一辈,十几回合下来,就被击中一掌,才口发毒言,恨恨而去。
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想不到三十年后,谷飞居然卷土重来,而又不知在哪儿学来一些怪异的才能与功夫。
他先至金顶寻事,屈指碎石,唾涎穿木,然后留下一番狂话,将明心羞辱一番,就开始住在雷洞。
雷洞下通地窍,终年罡风不止,声如鸣雷,因以得名,那罡风强劲异常,常人当之,立刻粉身碎骨,而谷飞却安之若泰,足见此人修为之高。
他还立下个条件,一是要明心交出峨嵋重宝千手观音图,一是要明心于百日之内交出掌门职位。
韦明远静静地听完了,然后略加思索道:“多谢师太看重,以门中隐秘相告,然而在下尚有几点不明之处,还想请师太指教的。”
天心道:“大侠有何明见,但说无妨。”
韦明远道:“贵师叔再度来山之时所显露的两手功夫,虽属神奇,韦某尚可勉强学步,只不知他是否另有所能?”
天心道:“是的!他尚另有驱兽役虫之能,峨嵋的神猴就是为他搜罗去了,不知是作何用途……”
韦明远点点头再问道:“照今师叙之能,贵派可与抗拮者有几人?”
天心脸现愧色,沉吟不语。
韦明远诚恳地道:“在下此问虽是冒昧,但因与师太交谊颇深,故而贸然相询,再者此事关系颇大,盼师太万勿见罪。”
天心道:“大侠太谦了,贫尼之所以难答者,即谷师叔炫其功力之时,掌门人明心师妹未作任何表示……”
韦明远道:“以师大而论,较之令师叔如何?”
天心道:“贫尼不及多矣。”
韦明远再道:“贵掌门较之又如何?”
天心道:“敝派掌门另有秘笈,可炼心功,贫尼不得而知,但事后见明心师妹颇有忧色,想来总是亦不能及。”
韦明远道:“这就是我动疑的地方,令师叔既然彼时可必操胜算,为何恰偏要定约百日之后,此事颇堪玩味。”
天心皱眉想了一下道:“大侠卓见果然高明,只是此事贫尼亦不得其解……”
说着又陷入苦思,韦明远却道:“依在下愚见,令师叔此举必有用意,而且峨嵋神猴又不是特猛的异兽,令师叔尽罗而去作甚?”
天心想了一下,突然道:“据云神猴脑,有助精补气之效,而且可仗以合成‘回阳丸’,谷师叔恐怕就是在练这种药吧!”
韦明远问道:“回阳丸是什么东西?”
天心道:“回阳丸系上古所遗灵方,惟练时杀戮过甚,为正人侠士所不为,是以少有传者,但愿谷师叔所炼的不是此药。”
韦明远更好奇地问道:“此丸有何神效?”
天心道:“回阳丸系用成年神猴之脑,处女元阴以及其他各种灵药制成,服后可使脱发重生,返老为少,更兼功力突增,效用的确很大,然而因干天和,历来炼此丸者,鲜能善终,纵非天谴,亦系数劫。”
韦明远道:“炼此药需时若干?”
无心道:“正是九十九天,所以才触动我的思虑,不然谷师叔约定在百天之后,就毫无其他目的了。”
韦明远神色一动道:“贵师叔自订约迄今,已有多久?”
天心屈指算了一下道:“有九十一天了。”
韦明远道:“那么再过几天,他的药就要炼成了,看来我们还真该快一点,这等凶残之丸药,实不可令他炼成。”
天心默然无语,却加快了脚步。
韦明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行了一阵,耳际已隐隐可以听见轰隆的雷声,雾气氤氲,更为浓厚。
天心指着云雾特浓的一个地方道:“那里就是雷洞了。”
韦明远道:“难道贵师叔就终日居身云雾之中?”
天心道:“不!云雾只封结在洞口,其内罡风强烈,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因受地气之故,风止雾散,可以望见道路,否则纵是大罗神仙,也不得其门而入,盖洞中曲折弯路特多,一不小心,误入风穴,立受粉身之厄。”
韦明远道:“罡风归窍在什么时辰?”
天心道:“那要随季节而换,现在是初冬,应在未申之际,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进去了。”
韦明远再不说话,却就地用起功来。
天心也在对面闭目调神,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轰隆之声渐弱,云雾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韦明远仍是闭目而坐,脸上一片湛然的神光,显得无比的庄严,天心已然醒来,见状自然流露出尊敬之色,突然二人俱都一惊,移目朝洞口望去。
因为洞口猛地传出一阵磔磔的怪笑,然后在隐约的云雾之后,转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高逾寻丈,根本不可能是人,然而它模糊的外形,却也是人的轮廓,慢慢地越移越近。
走到距二人五六丈处,才可以看得清楚,这巨物虽具人形,却是通体长毛,极似猩猿之类。
它的双目紧盯着天心,大鼻直掀,状至丑恶。
天心惊呼道:“这是什么东西?神猴没有这么大呀。”
韦明远审视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看来令师叔练药之事,已成确论。”
天心道:“大侠何以知之?”
韦明远用手一指面前巨物道:“此物名叫猿父,乃是猩猱杂交而生,其性最淫,而且喜与人合,令师叔豢此,必是为掠取处女的工具……”
听到此处,天心才了解到那巨物何以会紧盯着自己的原因,她虽然已有七十余岁,却也不禁红了脸。
韦明远继续道:“此物见载于搜奇记,全身坚逾精钢,动作如风,且能蹑空而行,力拔山岳,爪裂虎豺……”
天心惊道:“怪不得山下传有少女失踪,而且我门下两名年青的女弟子也不见了,恐怕都遭了此物毒手。”
韦明远愤然道:“这等凶残的恶兽,一定要剪除掉!师太!小心……”
正在韦明远说话之际,那猿父已然凌空扑来,五六丈距离,一扑而到,声势煞是惊人。
天心得到韦明远的警告,已然有备,待猿父扑近身前,猛然发掌,朝它的脸前直推过去。
天心为峨嵋二老之一,掌势何等沉浑,可是打在猿父身上,反感掌心一阵震疼,那怪物仅只摇了一下。
接着震天作响,一声猛吼,长臂猛舒,一把挟起天心的腰际,将她整个身子举在空中,嘻开大嘴直笑。
天心惊骇欲绝,韦明远却大喝道:“孽畜!敢尔!”
挥掌直劈,敲在猿父的毛臂上,这一掌重逾千斤,猿父皮骨再坚,也禁受不起,厉啸一声,纵身腾起。
它跳到有七八丈高,终因臂疼难忍,凶性大发,将天心猛掷下来,韦明远连忙赶过去接住了。
天心在韦明远的手中,才回过头来惭声道:“这畜生真厉害,多谢大侠相救。”
韦明远将她放下地道:“师太还是躲在旁边吧,这东西仇心极重,方才吃了亏,一定不会甘心的,师太千万小心防它远一点。”
天心知道自己的力量与猿父相差大多,只好躲过一边,然而她还是极为关心地注意着猿父的动作。
果然猿父在空中停了片刻,一对铜铃巨眼,对韦明远狠狠地瞪着,然后落下身来,蓄势以对。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面它而立,将它毗牙咧嘴的种种狞状,视若未见,对那示威的吼声,也恍若未闻。
那猿父发了一阵威,见韦明远全然不动,仿佛又受了激怒,不过这次小心多了,只是一步步慢慢前进。
韦明远仍然不甚在意,直等它走到丈许远近,才将手一扬,一道红蒙蒙的光华激射而出。
他又使出“太阳神抓”了。
炽热的掌劲扫过去,猿父仿佛识得厉害,不敢硬受,身子一纵,又跳在半空,可是脚下已受到掌风的余劲。
吱吱一阵臭味传出,它身上的长毛已烧掉了一些,猿父又惊又怒,停在空中,哇哇怒叫不已。
它已经知道对头厉害,可是连番吃亏,又不甘心就此退去,长臂在空中连划,绕着韦明远在空中急转起来。
韦明远朗笑道:“孽畜!你还真不错,居然蹑空行得这么久,只是你尽在周围打转,就能奈何我吗?”
猿父似解人言,空中磔磔厉笑数声,飞行更急了。
韦明远本来是跟着它转的十几圈之后,双方都僵持着未曾出手,人还耐得住,兽却急得连连搔耳。
韦明远忽而心中一动,再跟它转了十几圈,脸上已呈晕眩不支之状,步伐也慢了下来。
猿父面露喜容,绕行更速,瞬息就是一圈,而且圈子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了,天心在旁却忧形于色。
最后韦明远索性停了下来,身形摇晃。
猿父喜极而啸,突然转至他身后,探爪猛攫。
天心急呼道:“大侠!留神背后。”
她喊得太迟了,猿父的利爪,堪堪已抓及他的后脑,天心双目一闭,口中哺哺直念佛号,不忍见那结果。
可是她却错过了一场精采绝伦的好戏。
直到一声惨嚎,传入她的耳鼓,她才惊睁双眼。
韦明远傲然屹立,衣上满是血迹。
猿父胸前鲜血如泉,倒在地上翻滚。
韦明远踏步上前,一掌猛砍,将它斗大的头颅,硬生生切了下来,它才停止了翻动,死状极是丑恶。
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且喜大侠无恙,方才贫尼真担心死了。”
韦明远在地下擦着手上的血迹道:“猿父纵然灵异,到底不能与人智相抗拮,我若不是用了点诡计,真还无法奈何这畜生呢。”
天心道:“贫尼知道大侠故作晕眩不支之状,乃是诱敌深入之计,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仍是不敢卒见,错过一场好戏。”
韦明远一笑道:“多谢师太关怀,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因为耗时无功,不得已,而将它骗了过来,出其不意地得了手。”
天心微泛异容道:“方才见大侠‘太阳神抓’手法,已臻有形无声之境,仍未能伤得那畜生,但不知其后用的是什么功夫?”
韦明远一叹道:“这东西的确厉害,逼得我使出‘搜魂指’,幸亏成功了,不然的话,我们都只有横尸于此了。”
天心却满脸现出钦折之容道:“搜魂指属天下至刚,大侠真神人也。”
韦明远谦冲地一笑,没有答话。
不远之处,却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人惊然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削,望着地上猿父的尸体,微有愕状。
天心失声呼道:“谷师叔!”
韦明远听说此人就是天心的俗家师叔谷飞,倒是一愕,大心已是七十余岁高龄,则她的师叔不可能如此年青。
天心叫完以后,目中也现出惊容。
谷飞微微一笑道:“你奇怪我的容颜,改变了许多是不是?老实告诉你,我的回阳丸早于三天以前就练好了。”
天心似有不信的样子。
谷飞又笑道:“回阳丸本需九十九天始能大成,可是我发现神猴之中,竟有数头具有一百多年的气候……”
天心怒道:“所以你掳了两个门中的女弟子,练武人的元阴自然更佳,难怪你的药丸可以速成了。”
谷飞笑着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她二人为师门牺牲一点,是应该之事,现在我大丹已成,功力天下无匹,足可光大吾派……”
天心道:“掌门师妹很早就宣布峨嵋不收俗家弟子,师叔之名,也在榜上剔除了,因此师叔再也不能算是本派的人了。”
谷飞怒道:“这贱婢怎敢如此?”
天心凛然道:“那就要问师叔自己,以师叔的作为,已至人神所共愤,峨嵋历代的清誉,自不能任师叔玷辱!”
谷飞的脸上阴晴不定地转了一会,突然道:“既然峨嵋已将我除名,你为何仍称我师叔?”
天心肃容道:“二日为师终身如父,我念在你与我恩师的渊源,所以还对你有一点尊敬,不过现在……”
谷飞阴笑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心道:“现在我得知你居然以本门弟子练邪药,恩情已绝,仇意不泯,今后所有峨嵋门人,均将以你为仇。”
谷飞大笑道:“即使你们全派一起上来,看能动我一根汗毛否?”
他的语态说得狂傲无比,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以这等残忍的方法,纵然练成绝世的神功,天亦必会锄之,今天我韦明远就要代天行事。”
谷飞回头瞅了他一眼道:“我近来偶而也听说过你的名字,知道你很了不起,不过要想跟我一较,你还差得远。我问你,你是用什么东西杀死我的神兽的?”
韦明远傲然伸出一指道:“就以这个。”
谷飞微现惊容道:“看不出你真还有两下子,也罢。我神丹初服,正不知威力如何,就拿你试试招吧。”
韦明远微笑道:“只怕你未必能太如意。”
谷飞暴怒道:“我一招击不倒你,就算你赢了。”
韦明远眉色一动道:“来吧。””
谷飞见到韦明远凛然无惧的神色,倒不禁有点踌躇,举起手掌,凝聚功力,正待发出。
韦明远突然道:“且慢。”
谷飞止掌却步道:“你敢情是怕了?”
韦明远微笑道:“大丈夫有死而已,何足惧者,我们现在以一招定胜负,可是还没有讲好胜负之后,又当如何?”
谷飞道:“我不相信我会败,因此只要你能接下我的一招,条件任你开,即使要我的头也好。”
韦明远道:“我确有杀你以正天意,不过我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要杀你,我也希望在决斗中搏杀你。”
他说得神态凛然,谷飞倒是不敢再狂,正容道:“好!那你说怎么办吧。”
韦明远道:“一招之后,我若败了,随你处置,平分秋色,不妨再试,我若幸胜一筹,再对你提出要求。”
谷飞笑道:“说来确实很公平,只是依我的身份,未免以大压小……”
韦明远突然正容道:“我身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真要论身份,你还不够格。”
此言一出,连天心俱是一惊,韦明远上山匆匆,也来不及将此事告知,不过由韦明远的神态上看,确有掌门的气度。
谷飞微一色动道:“怪不得你不肯占便宜,原来阁下尚是一派之尊,如是说来,倒是我高攀了,好!就依阁下之言吧。
韦明远曲肘作势,微一颔首道:“请!”
谷飞倒是不敢怠慢,先凝聚气,然后举掌比在胸前,慢慢地推出去,一股汹涌的潜力,直往前冲。
韦明远曲势突伸,也是一掌迎出!
二人所发之掌,仅为无声无息,可是两股潜力在空中一接,却激起暴雷似的一声轰然大响。
四周山谷震动,碎石纷纷滚落,天心站在丈余之外,也被震得面容失色,跌坐在地上。
韦明远仍在原地,谷飞却退出三步,脸色发白。
韦明远淡淡地道:“承让!”
谷飞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开条件吧。”
韦明远道:“我的条件不为自己,想替峨嵋的朋友尽点力。你从此以后,不准再登山一步,永远也不得再至峨嵋搅扰。”
天心感激无状,口中惟诵佛号而已。
谷飞一怔道:“就是这些?”
韦明远道:“是的!我的要求就是这些。只是还有一个忠告,想劝你今后好自为之,做不做却全在你了。”
谷飞想了一下,拱手道:“我答应现在就离开,以后也不会再来,不过异日若再有机会,我希望能再领教一次。”
韦明远道:“错开今日此地,我随时候教。”
谷飞又拱了一下手道:“后会有期。”
韦明远傲然负手道:”“后会有期。”
谷飞头也不回,一直朝山下去了。
天心跪倒在地,合掌膜拜道:“大侠神勇无双,又替敝派弥过一劫,贫尼无以言谢,惟祈大侠寿期永颐,常为人间留正气。”
韦明远连忙把她扶起道:“师太快别如此,折杀在下了。”
天心突然感到他的手在不住颤抖,尖声惊道:“大侠!您怎么了?”
韦明远叹道:“这谷飞实是奇人,且为韦某所遇生平最强的对手,幸亏只有一招,再拼下去,我一定非败不可。”
天心骇然道:“大侠能胜之于前,何惧之于后?”
韦明远道:“这一招我胜得实在侥幸,他回阳丸初服未久,药力尚未完全化开,再多拼几招,他力量调节平衡了,我一定不敌,所以我刚才连礼都不敢回,怕他看出破绽,此人心智已迷,若是一无忌惮,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天心面有忧色道:“大侠今后再碰上他,可不就麻烦了?”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师太法号天心,当知天心虽渺,其意实彰,道长魔消,亘古至理,我或有不测,他必不会久逞。”
天心谦然道:“只是为敝派之事,替大侠惹来麻烦,贫尼实在过意不去,尤其在大侠新创盛业之际,树此强敌……”
韦明远笑道:“师太又想不开了,谷飞若占了峨嵋,为志岂仅在此,将来可能麻烦更大,倒还不如现在先挫挫他的锐气。”
大心默然无言,韦明远却若有所怀地道:“这谷飞并未学得贵派多少绝技,不知他那功夫由哪里得的,即以制服猿父一事而论,就大为不易。”
天心尚有余悸地又望了地下庞大的尸体一眼道:“上次他曾透露说在野人山中学得驱兽之能,却未说及其他功力,然就此一头怪兽,敝派即无人能抗矣。”
韦明远长叹道:“天下愈来愈大,能人愈来愈多,此亦天意诫人不得自满,我倒有点后悔此次重涉江湖了。”
天心藉机问起他立派之事,韦明远约略他说了一下。
天心合十道:“敝派即不蒙今日之德,亦必衷心赞同,开府之日,贫尼及掌门师妹,一定前来观礼,嗣后即有所差遣,敝派亦必全力以赴,深盼大侠今后领袖武林,为天下苍生造福亦为吾辈扬眉吐气一番。”
韦明远庄容谢道:“师太太谦了,将来借重之处甚多,差遣是不敢当的,只希望今后大家能通力合作,同扬武德。”
天心谦谢了一番才道:“余时无多,我们还是赶快入洞一行吧,过了时间,罡风再起,纵然有地洞可避,出来可是大难了。”
二人相偕入洞,好在天心道路尚熟,-一搜查过去,终于在一个洞中,发现许多猴尸,腥气熏人,另外还有一些活猴用山藤捆缚在一旁。
更难堪者,是许多奄奄一息的裸体少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赫然有两个年青女尼。
天心上前-一探脉,恻然叹道:“这些人真元已失,又经淫兽蹂躏,再无生望了。”
韦明远被勾起侠义心肠,愤形于色道:“那谷飞实在该死,这些人真个没救了吗?”
天心摇头道:“若有人以纯阳之力,于三焦上输入,勉强可以恢复她们一丝精力,约略得延长两年的寿命。”
韦明远考虑了一下道:“请师太将这些神猴放了,只留一头为敝师侄疗伤。”
天心惊道:“大侠!您要做什么?”
韦明远慨然道:“我所学的近乎纯阳,既然可以延长一点她们的生命,如何能见死不救?两年总比立刻就死好。”
天心道:“此事极耗精力,每一人约须两个时辰,这十几个人合起来,共须两日时光,大侠如何受得了?”
韦明远道:“救得一人是一人,这些女子年纪还轻,家中一定都有亲人,至少也应该令她们与家人团聚一下……”
天心失声道:“两日之后,大侠精疲力竭,五六年静养,也不见得能够复原,大侠开府在即,尚望三思而后行。”
韦明远凛然道:“学技旨在济世,习武功在救人,若是我此刻任由这些人死去,还讲什么开宗立派,当什么掌门人?”
天心为他的凛然大义所折,恭身一拜道:“贫尼遵命!贫尼这就下去,马上派门人前来洞口护法,贫尼若非身属纯阴,一定追随大侠作此义举。”
韦明远一拱手道:“多谢师太!敝师侄有劳师太多扰神了。”
天心默默地用手捏碎山藤,将那些神猴放开,然后提起一头,回顾韦明远,他已经开始为一个女子治疗了。
天心四处审查了一下,认为此洞在罡风不到之处,才放心地将猴群驱出,回身朝韦明远道:“此洞还算安全,罡风即将出穴,贫尼告辞了。”
韦明远全神贯注,只是点了一下头。
天心摇摇头,还着一脸崇敬之色,缓缓离洞而去。
雷洞口上又弥漫着云雾,洞中不时传来隆隆之声,洞前却站着许多人,莫不焦急地等待着。
萧环服下神猴肝后,寒毒已除,望着云封雾漫的一片迷蒙,脸上现着愁容,朝天心道:
“师太你不是说罡洞在未申之际就会开窍吗,现在已快到西时了,怎么还是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天心也是又急又不安地道:“是啊!昨天还准时云收的,今天不知怎地改变了。”
萧环道:“师伯也是的,要救人,搬出洞来施救不是一样的吗?干吗一定要在这鬼洞里呢。要是有什么不测……”
天心跌足道:“昨天匆促之间,没想到这一点……不过里面那个洞穴,确实没有罡风,否则谷飞不会选在那儿炼药的。”
萧环流泪道:“这可很难说,云雾到时不收,怎知里面没有变化?”
天心哑然无语,忧容更甚。
萧环则在低声啜泣,入耳伤心。
众人又等了许久……
天心突然道:“不管了,即使云雾不收,我也要摸过去看一下。”
明心在旁急道:“师姊!您……”
天心道:“韦大侠对我们恩同再造,他所做的事又是一无比的义举,不查究个明白,我们何以自处?”
明心默然而退,萧环却道:“师太!我跟你一起去。”
天心惊道:“这如何使得!姑娘若有差错,叫敝派如何交代?”
萧环倔强地道:“我不管,师怕因我才上峨嵋,他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着,我去定了,你们谁都拦不住。”
天心道:“贫尼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陪姑娘前去。”
萧环睁眼一瞪着:“谁要你陪,我一个人去。”
说着就要上前,天心忙把她拉住,萧环将手一抡道:“师太纵然对我有活命之恩,可是你再拦我,我就要不客气了,在梵净山中,连山主都不能干涉我的行动。”
语气冷削,言外之意,更是表露无遗!
天心略呆一呆,只好叹道:“姑娘一定要去,还是随贫尼同往吧,这洞中之情形,贫尼多少总还比较熟悉一点。”
萧环这才不发横了。
天心道:“姑娘请拉住我的手,贫尼虽然仗着地形较熟,但是洞中变化莫测偶有闪失,姑娘也可照顾贫尼一点。”
萧环一声不响,伸出一只手去,让天心握着,二人遂慢慢地挨近云雾,顷刻就不见了。
天心一面走,一面用脚试探地面,萧环的手在她的掌中,不但潮湿,而且毫无暖意,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曾大好了?”
萧环道:“神猴肝灵效异常,我当然好了。”
天心不信道:“怎地姑娘的手是冰冷的?”
萧环道:“一想到师伯!我心里急得要死,大概是紧张过度。”
天心微愕道:“我不知姑娘与令师伯情谊如此深厚。”
萧环闻言脸上一红,幸而是在浓云密雾之中,对方看不见,天心只觉她的手一阵微颤,却也不解何故。
二人又默默地走了片刻,将要接近雷洞的入口,奇怪的是云雾渐渐地淡了,但觉劲风迫体。
天心微噫了一声,萧环若有所觉地问道:“师太有何发现?”
此刻双方都可看清,无须再拉着手,天心指着洞口道:“照理说洞口不该有风,因为罡风从不出洞。”
萧环用手一试道:“假若是这就是罡风,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天心叹道:“今日事颇难理解,少时我们入洞之后,便可以知道了。”
洞中并不黑暗,虽不知光自何入,但二人俱因心怀重忧,倒也不去理会,依然穿洞直入。
风仍是很强,但也不至于强得令人走不动,这二人俱都身怀绝技,对这一点风,当然不会在意。
又走至一个洞穴之口,天心道:“此处即为风穴,姑娘但看洞壁,便可知罡风之力。”
那洞壁一滑如磨,发出黑色的光亮,天心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用力对准洞壁打上去。
那块石子被击成粉碎,壁上却一无痕迹。
天心道:“贫尼自信腕力不下六百斤,然以石击壁了然无痕,可见壁质之坚,可是它却为罡风所削,一平如此。”
萧环自己也试了一下,才略微有点相信。
二人又慢慢前进,已可望见韦明远处身的巨洞,只是那洞口生在侧面,一时望不见里面。
天心猛然加紧步伐,萧环也紧跟在后。
乍至洞前,内里一股黑气涌出,强劲无比。
天心失声叫道:“罡风!”
连忙退后挨壁而站,那壁间刚好有一四处,天心连同萧环,一起拉至凹处站好,恰可容得二人。
那股黑气在她们身前呼啸而过,泛体生疼。
而且沿途在壁上带下无数碎石,交互撞击火光直门。
萧环偷偷伸出一个手指,刚一放进黑气中,立刻就有一股绝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直望外拖。
幸而天心在旁拉住,才把她拽了回去,那手指已是鲜血淋漓,连皮带向,为风力扯去一片。
天心微斥道:“罡风之力何等强大,姑娘怎可轻易一试。”
萧环却顾不得手上的疼痛道:“师伯是在那个洞中?”
天心默然地点点头。萧环以带哭的声音道:“你不是说那洞里没有风吗?”
天心忧声道:“昨日我堪察时,那里确非风窍,怎知天有不测风云。”
萧环流泪道:“那等强风之下,我师伯焉有命在?”
天心默然无语,可是她的眼中掉下了眼泪。
二人静静地待着,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之久,黑气渐淡,呼啸之声也渐渐微弱终至完全停歇。
二人连忙趋至洞口一看,萧环只叫一声:“师怕……”
身子向后直仰,晕厥在地上。
洞中四壁光滑,一物无存。洞后的石壁上,又破了一个大洞,黑沉沉地,仿佛将那位义薄云天的侠士,以及十几个奄奄待毙的弱女,整个地吞了进去。
六月十六,幽灵谷中已一扫往日那种惨淡的气氛,到处都建起琼楼玉宇,现出一种堂皇的气象。
今天是天龙派的开府盛典,三山五岳的成名英雄,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代表,济济一堂。
这应该是个很热闹的场面,可是又不然。
尽管厅中坐满了济济群众,每个人的脸上却又笼上了一层愁容惨雾,心中蒙上了无穷的哀伤。
沉默了很久,一个苍髯的道装人士进来,走至慎修身畔,先打了一躬,然后才恭声地问道:“时间已到,请护法示下。”
慎修用手一挥,凝重地道:“开始!”
道人应声而退,不一会,厅外响起庄重的锣声,沉闷的鼓声,以及震耳欲聋的炮声。
慎修站了起来,其他诸人也站了起来,慢慢移步朝所设的神坛走去,神态肃穆,心情却十分沉重。
司礼者郎声读过宣言宗旨之后,接着又喊道:“掌门人升座!”
大家的眼光都朝正中那张空空的座位盯着,空气闷得像一块重铁,深深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等了许久,慎修惨然地一示眼色。
司礼人又喊道:“左右护法升座。”
慎修与聂无双缓步就座,接着又一一称呼职司,众人也一一就位,典礼在沉重的气氛中进行着。
慎修从玄真宫携来了七十二地宿,加上十大天干,十二地支,无一不是绝世高手!
照理说这天龙派的实力,应在当今任何一派之上,可是最大的遗憾,就是掌门人一缺虚悬!
没有掌门人而开派,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可是多少观礼的群众,没有一人认为这是儿戏。
因为这掌门人是太阳神韦明远!
他虽然不在场,可是他的精神笼罩着大家。
没有人认为他的地位是可以替代的。
行礼如仪后,照例大宴群豪,山珍海味满席,大家似是有食不甘味的感觉,沉闷的气氛仍未消除。
筵席在沉闷中进行着,渐渐的厅中有了低语之声。
慎修微叹一口气道:“我始终不相信师弟会死的,直等到最后一刻,我还希望他会突然地出现,可是!唉……”
武当是以松月为代表,他对韦明远印象极深,尊敬之心也最虔,憋了半天,忍不住发言道:“韦大侠来敝山之时,华气烛大,绝非夭寿之相。”
少林涤尘亦道:“吉人自有天相,韦大侠罹难之时,正是他在拼力救人之际,天若有眼,断不会令他遭至不幸。”
慎修黯然道:“我们都是这样希望,所以这掌门之位,我们不想,也不敢另找人递补,不过……他究竟在哪里呢?”
突然厅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天果然有眼!我知道他在哪里。”
这一声说得特别响,众人俱皆一惊。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一张不甚起眼的桌子上站了起来,谁也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一步一摇,慢慢地踱到中间来!
认得他的人都不禁低呼道:“碎心教主!”
这边只有萧环见过他,告诉慎修道:“他是碎心人周正。”
慎修闻言脸色一变,朱兰抢着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子被一阵罡风,吹得尸骨无存,现在他的鬼魂,一定是在地狱里,饱受抽筋剥皮的痛苦。”
韦纪湄在一旁跳起来道:“老混蛋!你放屁!我父亲怎会轻易死去,就是他真死了,一定也会在天堂里享福的。”
碎心人微微地晒道:“黄口孺子,你懂得什么,韦明远实在是个恶人,虽然这次他死得还称光明,可是却掩不住他的罪恶。”
满脸戚容的杜素琼突然挺前而出道:“当着人家的孩子骂父亲,你这一大把年纪也算白活了,你说说看,韦明远究竟有哪些罪错?”
碎心人惨然道:“他为了要保全他师父姬子洛的名誉,故意捏造事实,使我的含冤莫白,使我的儿子离弃我。”
慎修突然跨出一步道:“你所说的儿子是我,不过实际上我不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激动地道:“孩子!你受了他的蛊惑了,你实在是我的儿子,你还记得当你牙牙学语时,对我笑,叫我爸爸的情状吗?……”
他此时语音微颤,颇为令人感动。
慎修仍是平静地道:“也许我欠过你的抚育之思,不过我的确不是你的儿子,这件事的始末是由你父亲亲口所述……”
碎心人怒道:“那心狠手辣的老匹夫,根本不能算是我的父亲。”
慎修淡淡地道:“你对自己的父亲尚且如此不敬,我若真是你的儿子,看着同步学貂,你心中作何感觉。”
碎心人一怔,语为之结,半晌之后,才以泪声道:“我父亲对我实在己无父子之情,可是我对你不同,我们相处时日虽短,我却无时不在想念你。”
慎修冷冷地道:“盛情可感,不过我再声明一句,我不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悲声道:“孩子!你别信他们的话,你实在是我的儿子。”
慎修微有怒意,抗声道:“你怎么这样固执,我再提给你一个有力的证明,你看看我的脸貌,可有一样像你之处?”
碎心人仔细朝他一打量,发现他虽然身着道装,但眉宇之间,隐透着姬子洛的绝世风神与陈艺华的超凡神态。
停了片刻,他不禁抢天长叹道:“姬子洛!你害苦了我……”
语音凄怆,满含失意之情。
慎修凛然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就请你将对敝掌门的侮蔑收回。”
碎心人突然毗目大叫道:“我为什么要收回,他纵然不是信口雌黄的小人,却也是个轻薄淫荡的狂徒,拥这种人做掌门,实在是派门之羞。”
此言乍毕,厅中大部分的人都怒形于色。
慎修怒声道:“不管你先前对我有多少恩情,你今天乘我天龙开府之日,对我掌门曲加诬蔑,实在容你不得。”
碎心人恶意地狞笑道:“我说话一向都讲究真凭实据,绝不无的放矢。”
慎修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道:“你提出凭据来。”
碎心人用手指着萧环道:“问这位姑娘便知。”
众人的眼光又一起移向萧环,各带着一层疑色。
萧环若无其事,淡淡地道:“我一无可告。”
碎心人嘿嘿冷笑道:“在西行道上的逆旅中,你们可曾裸体相拥过?”
萧环道:“有的!不过那是因为我身中水魄神砂的寒毒,师伯用他的三味真火为我疗伤,事急从权,算不了什么?”
碎心人笑道:“韦明远正当年壮,姑娘也是豆蔻年华,这事情若是说全无暧昧,恐怕连鬼都信不过。”
一旁的朱兰与杜素琼异口同声地道:“我信得过。”
碎心人好笑道:“二位关系非常,不信也得信。”
杜素琼怒道:“老匹夫!倘若还是个人,就不应该怀疑我的话。”
碎心人道:“老夫或许可以不怀疑,山主能今天下人全信否?”
杜素琼为之一结,一时答不上话来。
萧环突然走上前,当着群豪之面毅然而立。
“哗!”
她伸手扯破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羊脂似的胭体,然后用手指着肩上的一点鲜红,厉声道:“老匹夫!我守贞砂仍在,可以算证据吗?”
碎心人想不到她会如此的,呐呐地道:“这……这不过是障人耳目之事……”
他是存心要毁了韦明远,所以始终不肯输口。
蓦而萧环又是双手一阵猛扯,将上下内外的衣服尽行扯脱,她玉样的躯体似一块无假的美玉。
碎心人一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环神色庄严地道:“你跟我到后面去,然后再出来告诉大家我是否仍是处女,假如你错了,你自绝以谢,假如我已非完壁……”
慎修在旁突然岔口道:“我们天龙派中的人全体自裁。”
举座群豪一起动容,呀然出声。
萧环仍是裸体站在那儿,坦然接受一切的目光。
她美丽的胭体上散着一种圣洁的光彩,四座之人,无论长幼老少,莫不流露无限的尊敬。
碎心人木然地站在那儿,神态窘极,额上汗如雨下。
站了许久,他才呐呐地道:“不必如此了,老夫确信姑娘与韦明远是清白的。”
萧环冷然地哼了一声,又转身问四周道:“列位相信吗?”
四周轰雷似的答道:“相信。”
杜素琼感激泪下,脱下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
然后以颤动的声音道:“孩子!没有人会不信你们!干吗要这样子呢?”
萧环的睫毛上闪着泪珠道:“师伯为救我而遭难,已经使我极为难受,若是再因我而使他的清誉蒙瑕,我更如何对得起他?”
碎心人自觉汗颜无地,打了一拱道:“老夫一念之差,枉侮韦大侠的无霁人格,反而自取其辱,深以为憾,请容告辞,日后再图报答吧。”
说完回身想走。
聂无双在一旁大喝道:“站住!你慢点走。”
碎心人闻喝止步回头道:“夫人有何见教?”
聂无双道:“一言成人,一言毁人,你说了半天废话,逼得一个纯洁的女孩当众暴露她的清白之体,道个歉就想解决了吗?”
碎心人道:“夫人之见,又待如何发落?”
聂无双厉声道:“你自己咬断舌头,以惩你乱说话之过!”
碎心人强硬地道:“假若我不肯从命呢?”
聂无双踏前一步道:“本座身为护法,自有办法叫你服从。”
碎心人道:“看来夫人是要用强了。”
聂无双点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怪不得我。”
碎心人突然仰天大笑道:“若是讲动手,老夫除韦明远外,目中尚无第二人。”
聂无双举起手掌道:“今后你该多长一只眼睛来看人。”
聂无双的能耐,除少数人外,鲜有知者,众人看见她要出手,都感兴趣,一个个引颈企夔,心急地盼望着。
每个人都想知道一下,何以这名不见经传的美妇人,会在天龙派中,享有这么高的地位。
碎心人不以为意地道:“夫人一定要赐教,老夫让你是个女流,由你先出手吧。”
聂无双冷冷一笑,身形突然欺上,对着他的脸上一掌拍过去,其快无比,众人但见一道素影直飘过去。
碎心人语音方落,想不到她已经出招了,心中大慌,退避不及,只好举起手来一格。
“啪!”
一声脆响,碎心人的右脸上平添五个指印。
原来聂无双用的双飞掌,碎心人格掉了左边,躲不过右边,着实地挨了一下,四外群豪猛然地齐叫道:“好!好掌法。”
聂无双拍身退后,冷冷地道:“这一掌惩你不该轻视女人,为罪不大,所以我没有用力气,下一招我就要不留情了。”
碎心人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暴喝道:“贱人,你欺我太甚!”
举手握拳,猛踏中宫而进,拳风劲烈,聂无双不避不退,反手一掌撩上,亦是劲疾无比。
“蓬!”
又是一声巨震,双方各退一步,未分轩轻。
四外之人,俱备动容,对双方功力之高,同感惊奇。
碎心人则在惊怒中反生出惧意了,他没有想到目前这个美妇人,功力竟不比韦明远差多少。
双方停顿了极短的一段时光,立刻又各自欺身攻上,碎心人仗的是功力深厚,而且易掌为拳,更长声势。
聂无双则除内力雄浑之外,还兼以巧妙的招式,打来攻多于守,抢尽先机,着着迫攻。
交手近三十多回合,四座群雄面前的杯中酒面上无风自动,足见这二人所激出的拳风掌势惊人。
又是十合过去,聂无双似乎感到颇为不耐,掌势突地又是一变,居然由快而慢,攻势却更为精妙了。
碎心人不但不见轻松,反而更形沉重,败象已生。
慎修在旁,数度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摹地聂无双当胸一掌推过去,其势甚缓。
可是碎心人却望着她的掌发呆,不知道该怎么挡才好,盖以这一掌虽为直推,然其中所含的玄秘却奥妙无穷。
掌己递到胸前五寸左右,碎心人才看出来,可是为时已是不及,只好鼓气硬受这一掌。
掌及身两寸,碎心人的衣服亦为气所鼓起,仿佛是一层屏障,然而聂无双仍是毫无犹豫地直拍上去。
“啪!砰!哼!”
一连三响,依序而发,旁观诸人一起惊立,胜负已分!
“啪!”是衣服破裂声。
“砰!”是胸前受掌声。
“哼!”则是发自碎心人之口。
聂无双强劲无比的掌力,不但击破碎心人的护身真气,而且还把他打得口喷鲜血,飞跌出去!
她美好的脸上笼着一阵杀意,举指虚空待点出去。
慎修忙飞身而出道:“夫人!手下留情;”
聂无双收指道:“此人还不该杀么。”
慎修恳声道:“此人罪或不容恕,然请夫人看在他与掌门人及愚兄的一点渊源,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活命。”
聂无双淡然一福道:“敬遵师兄之命。”
飘然归座时,震慑得四座寂静无声。
天龙派的开府盛会终于过去了。
这一个新起的宗派,虽因掌门人韦明远生死未卜而微嫌美中不足,可是在每一个江湖人心中,它已奠定崇高无比的地位,有人在暗中庆幸,也有人在暗中切齿,不过天龙派的势力确在日渐庞大中。
另一件奇事,是江湖上平静,天香教,碎心教一切的邪教旁门,都销声匿迹了,但这不是天龙派的影响。
一切的江湖纷扰似乎是追随着韦明远而生的。
当他活着时,江湖上从未宁静过,他一失踪,一切的纷扰也消失了,韦明远在江湖人心中,永远有他的分量。
尤其在几个人的心中,他的分量特别重。
月明如画。
幽灵谷现已更名天龙谷,风楼龙阁上,有人对着明月脉脉含愁,细语轻叹,尽是惹人伤心语:
“昨夜夜半,分明枕上梦见,语多时……
醒来知是梦,不胜悲!”
“若教此心如明月,夜夜照君夜夜心……”
突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低声道:“环姊姊!你又在伤心了?”
萧环回头皱着眉头道:“纪湄!我不是告诉你,叫你少上这儿来……”
韦纪湄尴尬地笑道:“环姊姊,我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只要一有空,我就忍不住要来看你,环姊姊,干吗你要这么讨厌我呢。”
萧环冷冷地道:“不是我讨厌你,而是你不该上这儿来。”
韦纪湄奇道:“为什么?”
萧环道:“不为什么,因为你定了亲,媳妇儿还没过门,若是你有空,该多去陪陪她,上我这儿算什么呢?”
韦纪湄黯然一叹道:“环姊!你不明白我的心,亲是爸爸定的,我不能说不愿意,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表示愿意过。”
萧环柳眉一扬道:“怎么!梅姑不好么?”
韦纪湄道:“不!梅姑是个好女孩子,我实在不忍负她,不然爸爸杀了我,我也不能答应,可是在我心中……”
萧环故意地一笑道:“你心中还有个念远是不是?”
韦纪湄急道:“环姊你怎么说这话,念远太厉害,我从小就怕她。”
东边一声叹息,一个脚步远去了。
西边也是一声叹息,一个脚步远去了。
萧环冷笑一声道:“看你口没遮拦,须知隔墙有耳,这下子两个都得罪了,明天你怎么见她们。”
韦纪湄脸色一变,呆了片刻,突然道:“我不管!随她们怎么办,我是一个人,总应该有选择我自己的喜恶爱憎,我不能老为别人活着。”
萧环脸上一阵为难,突然作色道:“纪湄!你爸爸的生死未明,两年后还有一场大的约会,师伯到时若仍未回来,就要靠你去赴约,你的责任何等重大,怎么可以这样没出息,整天沉溺在儿女私情中,你简直不配做韦师伯的儿子。”
韦纪湄被他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立片刻,才长叹道:“环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等着好了,总有一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夜深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意兴萧索地回头走了。
萧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良久亦一声叹道:“看来这儿耽不下去了,我应该找我的归宿去。”
忽而浮云掩月,天也有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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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_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静静的天目山中,有一个少女在徘徊踯躅着。
她心碎肠断的萧环,韦明远生死未卜,想来己是凶多吉少,这已经够烦人的了,哪里又经得韦纪湄的死缠活扰,天龙谷住不稳,她只好又走了。
一心万念灰,对世事她已了无生趣,四外流浪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栖身的地方。
她原是佛门中人,韦明远将她接了出来,现在,自然而然的她还是要回到那儿去,只是十个尼庵九个俗,她只好不断地寻求着。
群峰耸峙处,露出一角红墙,从墙内传出一阵梵唱清磐。
这声音仿佛具有绝大的力量,使她波荡的心中无限宁静。
萧环心中一动,便加强几步,直往红墙而去。
到得临近,才发现这是一座颓废的古寺,蛛网尘封,破烂不堪!
萧环抬头朝上面的三字一望,心下倒十分狐疑。
原来那匾额上原来的梵音寺三字已经剥落,现在却被人用黄土在上面另写了梅佛寺三个字,字迹苍劲,很有力量。
看了一会儿,她才毅然地跨进了庙门。
大殿上仍是一片破烂景象,鸟翎幅粪满地抛,显见无人久矣。
这地方不像是有人住着,然则刚才的梵唱声音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心中在犯着估缀下,仍不怠慢,继续向后面走去。
绕过正殿,她才看到是一片梅林,一个年老的僧人,手拈一枝梅花,盘坐在树下,脸上现出一阵神秘的笑意。
他的捻花笑态自然而动人,妙在是使人一望而知他是有所为而笑,却又看不出他是何所为而笑?
萧环走了过去,看那僧人含笑如故,动也不动。
萧环等了半天,忍不住了出声唤道:“喂!和尚!”
僧人仍是含笑不语。
萧环急了,走过去用手一推,那僧人身躯甚是沉重,然而却似全无知觉,被推倒在地上,依旧仰天含笑,姿势丝毫未变。
萧环气极了,伸出手便待一掌推去,林中忽然有人叫道:“别打!别打!打坏了可惜。”
萧环闻声愕然止手不动。
林中分枝披叶,出来一人,形貌与地上的僧人十分相似,只不过他是留发着了俗装,巧的是他的手中也拈一枝梅花。
这人走至僧人跟前,将他扶了起来道:“这个石雕的偶像,我整整花了三年才刻成,毁了实在太可惜。”
萧环这才发现那僧人是个石像,连他手中的梅花也是石雕的,然其形肖逼真,若不经人说明断难发现其伪!
那人将石像扶成原状,才道:“女施主从何而来?”
萧环道:“我从山下来!”
说完忽然觉得很奇怪!忙又问道:“你身着俗装,为何又是出家人的口吻?”
那人道:“我本来是出家人,当然是那种口吻。”
萧环望了他一眼,状似不信。
那人乃又道:“佛有诸般法相,出家人有规定的衣装吗?”
萧环突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她自幼剃发,对佛理略有了解,所以对目前的这个人,不自然的涌起一层敬佩之意,恭声道:“请示大师法号。”
那人眼皮微抬道:“我叫捻花!”
萧环听说这个名字,再一看他手捻梅花的样子,不禁微笑道:“古佛拈花一笑,痴人说梦已三年;大师的宝号,以及这石雕像,大概都是这层意思吧。”
捻花大师脸上微泛惊色道:“是的!你的悟性不错。”
萧环道:“我自幼即受剃度,后来才还俗的……”
捻花大师大笑道:“还俗好!濯濯牛山一领袈裟,并不足表示你是在空门,一切都是心,心中有佛,目中无佛,便是大解脱。”
萧环用手一指石像道:“那么大师雕这石像是什么意思呢?”
捻花道:“我雕的是拈花佛像,却不知佛是什么样子,只好照自己的样子来雕了。”
萧环肃然道:“我即佛,佛即是我,大师想得真透澈。”
捻花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但是姑娘可知捻梅深意否?”
萧环想了一下道:“大师佛理难测,我不知道。”
捻花道:“一颗粟中有大千世界,一株梅中见经佛心。”
萧环摇头道:“我还是不懂。”
捻花再道:“一瓣梅花,一页佛经,一点梅花,一点佛心,我看梅花,是看佛经,我见梅花是见佛心。”
萧环点头道:“我懂了。”
捻花微微色变道:“我都没有懂,你懂什么?”
萧环浅浅一笑道:“一篇佛经剑梅花,一点佛心刀山月,大师怎知我不懂?”
捻花一怔道:“小妮子悟性奇强,推悟境中杀伐之意大重。”
萧环道:“我看得见的是这些,想得到的也是这些。”
捻花默默无语,佛教尚心,是以每个人的悟境不同,他也不能说什么。
等了半天,他才缓缓地道:“姑娘因何到此?”
萧环道:“我在山下经过,听见大师在诵经礼佛,偶有所动,乃而造访。”
捻花一惊道:“你听见我的诵经?”
萧环异道:“梵唱清磐,其声了了,难道不是大师?”
捻花道:“是我!只是你能听见,很令我感到奇怪。”
萧环道:“那声音很大,只要长着耳朵,谁都听得见。”
捻花道:“不然!方才我只在林中静坐梵唱佛磐,只不过是我心中经音,姑娘能够听见不但是慧根夙厚,而且还要佛心甚切。”
萧环道:“是的!我这一阵来,一直在找寻一个宁静的地方,准备此生虔佛以终!”
捻花颜色微动道:“看来你此心已是颇坚,当真尘世已一无可恋了吗?”
萧环脸上掠过一道阴霆,咬牙片刻,毅然道:“没有了。”
捻花平静地道:“此地尚称宁静,林中余地甚多,姑娘若不嫌,我倒是欢迎。”
萧环道:“多谢大师,我对此地甚是中意,只是怕扰了大师清修。”
捻花微笑道:“没有关系,我对姑娘甚觉投缘,而且林泉无主宾,倒算不得扰我。”
一言未毕,林外有人接口道:“她扰不得你,我扰得你,野和尚,你的魔星又来了。”
声音就在萧环身后,而且来得那么突然,萧环身不由主,抬掌向身后拍去,一股绵绵的掌力,直涌向前。
掌发,人也跟着转面,眼前是一个白发的老人,身着道装芒鞋,面目慈祥。
萧环方觉自己孟浪,奈何掌力已收不回来了,只得张大了嘴,希望这老道人的身手不至太差,接得下这一掌。
可是这老道对她的掌力视如无睹,掌力上身,居然连衣袂都未飘得半点。
捻花微叹道:“牛鼻子!你真是我的魔星,好容易接引得一个人,你又来捣蛋了。”
老道微笑道:“这么好的孩子,跟你参上那野狐禅不是太可惜了吗?”
捻花道:“这妮子定力甚坚,而且能听到我的心语梵唱,只怕你不太容易捣乱。”
老道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慧根深厚,不过她现在还不是你们门中的人,你们佛家言缘,我们道家讲数,数缘俱是前定,半丝也勉强不得。”
捻花道:“牛鼻子!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可以预知休咎未来,不过你用什么方法可以劝得这妮子回头呢?”
老道微笑着摸出一个纸条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仅要这一味药就够了。”
萧环本是呆呆的听着他们的谈话,直到纸条递到她的面前,她才惘然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大变,急道:“老……老仙长,这是真的?”
老道点头道:“当然!我这么大的岁数,难道还会拿你们小孩子开玩笑?”
萧环大是激动,趋前捧着老道的一只手,双泪交流,呐呐地道:“老仙长!这消息太好了,真谢谢您了。”
老道用另一只手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蔼声道:“去吧!孩子!记住多用智慧,少用柔情,江湖上日后还有一场大劫,应劫的人很多,不过你们福缘深厚,总会因福得福的,我保证你日后必可如愿。”
捻花不信地道:“牛鼻子!你本事还真大,我倒要看看这是一张怎么样的灵方。”
说着在地上拾起纸条,因为萧环过分激动的关系,那张纸早掉落在地下。
那上面很简单地写着:“远未死,且有所遇,刻被困在雷洞地穴之内,速往救!”
捻花将信将疑地道:“牛鼻子!你别是开玩笑吧,当真你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女孩子的身世也知道了?”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爱信不信,定能生慧,这倒不是未卜先知之能,这是你参一辈子野狐样,也无法解透的谜。”
捻花犹自未信地道:“世界上的人那么多,若是每一个人的遭遇你都能测知的话,烦也烦死了。”
老道道:“这也不尽然,世人虽众,与我有关系的才能声息相通,韦明远那小子跟我渊源颇深,所以我才能有感应。”
萧环抬头惊问道:“老仙长,您别是天龙子祖师爷吧?”
老道颔首笑道:“难你怎么猜得着的,不是你提起,我自己都几乎忘了……”
萧环欢颜立刻跪伏在地下道:“弟子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法驾,刚才冒犯您……”
天龙子将手微招,笑道:“起来!韦明远已经不能完全称是我的传人了,你我中间关系更远,不要拘束……”
萧环骤觉一股绝大的潜力将她从地上吸起,对天龙子深厚的修为,更觉得无限的钦敬,恭声道:“你的孙女儿文夫人,还有姬……”
天龙子点头道:“他们的事我全清楚,创立天龙帮简直胡闹,不过我也懒得多管闲事,只好由他们闹去了,你见了明远,叫他要好自为之。”
萧环肃然道:“是!祖师爷还有什么吩咐?”
天龙子道:“没有了,天龙派虽然已然正式开创,也只有勉求其全,不过我可以先讲一句,这个派虽可盛极一时,其后必会冰消瓦解……”
萧环一愕道:“祖师爷既然预知休咎,为什么不想法子挽救呢?”
天龙子一叹道:“劫数皆有天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只要他们不逆天行事,当有善终……”
萧环懔然受教,片刻之后,才低低地道:“祖师爷尚有故人,现在海南……”
天龙子道:“我也晓得,是我那部道书害了他,也害了子洛,这只好算是劫数吧!”
萧环道:“大家对祖师爷孺慕之极,您是否可以移驾去看他们一趟呢?”
天龙子大笑道:“免了!免了,我好容易修得无牵无碍,不再自找麻烦,去钻那个烦恼圈了。”
萧环一阵默然,良久才道:“峨嵋雷洞,弟子曾经去过一次,那里罡风强烈,弟子恐怕受不住。”
天龙子道:“谷飞在洞中丹成,故意将罡风改了道,明远刚好也在那时候进去,这是命中该有此劫,我选在今日前来,也是有用意的。”
一旁捻花大笑道:“牛鼻子!好主意,你看上我的定风璧了。”
天龙子也笑道:“野和尚,你很难有人投缘的,今天这妮子对了你的胃口,还是拿出来吧。”
捻花道:“你简直贪而无厌,自己有多少好东西了,还要算计我这块破璧,而且还故意弄个小辈出头,使我不好意思拒绝。”
天龙子道:“这倒不是,我算准在今天来,是为了大家都恰好碰头,免得徒劳往返。”
捻花道:“可是你不该害我空欢喜一场。”
天龙子道:“我从不打谎言,妮子不过是要应一场情劫,四十年后,依然是你的人。”
萧环被他说得一惊,刚欲有所言,天龙子猛喝道:“天机不可泄漏,你是聪明人,该懂得事有可问与不可问。”
萧环噤然住口,天龙子又道:“缘证四十年后,缘起自今日,痴妮子,还不上前拜见师祖。”
萧环身不由主地跪下道:“师祖在上,弟子叩见。”
捻花道:“起来!起来!牛鼻子,你真会找麻烦,自己尘缘断了,却把麻烦朝我身上推,你说说看是何居心?”
天龙子道:“欲证俗缘,先证佛缘,欲证世情,先证佛情。痴儿,你懂不懂?”
萧环跪在地下道:“弟子愚昧,弟子不懂。”
天龙子微叹道:“当年你因势就直,成了明远的师侄,捻花上人与我方外莫逆,你既成了他的再传弟子,此后见了明远,可再也不能执子侄之礼了。”
萧环知道天龙子命她拜师之意,是为了要提高她的辈份,心中虽然欢喜,脸上却飞抹一阵红晕,低低地道:“弟子明白了,多谢祖师爷成全。”
捻花将她从地上搀起来,对天龙子道:“牛鼻子,我实在对你不明白,这妮子既是与佛有缘,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多受一番折磨呢?”
天龙子微笑道:“野和尚,说你笨还真笨,未经情焰锻炼,何来火中红莲,四十年后她再回到你门中之时,自然道心坚定,再无魔障了。”
捻花为之语结,略一迟疑,才笑道:“我真说不过你,算你厉害……”
天龙子道:“你既然承认了,这师祖可不能白做,光是一块破璧只能当做见面礼……”
捻花道:“牛鼻子,不用你争,我自然晓得,我这野和尚没有别的神通,只有那套‘心语梵音’还像回事儿,就拿它作为入门心法吧。”
天龙子尚未开口,萧环乖巧,已经又跪下了。
捻花庄容喝道:“妮子!‘心语梵音’练至小有所成,便可至顾念却敌,动意伤人的程度,你可要善自用之,十丈红尘走一阵,勿发青莲洁净根。”
萧环悚然泥首道:“弟子知道!弟子领命。”
捻花道:“老友,你暂歇会儿!咄!痴儿!随我来。”
萧环肃然应声而起,两条人影,消失在梅林深处。
时光又是流转半年。韦明远正在雷洞的穴中,摒神凝气,为一批女孩子疗伤。
他私心有个窃念,峨嵋的两个女弟子,虽然真元大受损伤,究竟是练过功夫的人,复原应该可以快一点,所以他先就一个年青的女尼开始。
那时天心已经退出洞去了,他心无旁骛,一意地把双手按住她的三焦之上,开始用起功来。
过了将有一个多时辰,怀中的女尼开始有了一阵轻微的颤动,韦明远知道功力已透,益发不敢懈怠,手上的纯阳真力,亦是源源的不断而入。
那奄奄待毙的女尼,脸上开始透出一阵红晕,挣动了一下,睁开眼来,第一个发现,就是自己全身皆裸,躺在一个年青英俊的男人怀中。
她神智并未泯灭,往事全记得很清楚。
怎样被一个全身披毛的怪物掳进洞中,又怎样受到一个老人的种种凌辱,后来那怪物对她又是如何的蹂躏……
韦明远见她神智已清,怕她有所误会,忙道:“少师父,你受创过甚,元气大伤,刻下我正以纯阳之功,助你恢复,希望你能持原守一,略助我一臂之力。”
那女尼究竟是正宗出身,闻言立刻闭目正心,智珠渐朗,一任韦明远的掌心如火,热得灼人,她也默默地忍受着。
将近两个时辰之际,韦明远渐觉她体中己有抗力,遂吁了一口气,将力道松去,同时也将紧按的手指放开。
女尼将身子挣得一挣,站起来合十道:“多谢侠士活命之恩,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我叫韦明远。”
女尼凛然色变,恭身下拜道:“原来是韦大侠,大侠武林泰斗,小尼身受洪恩,无以言报……”
韦明远笑着将她扶起道:“小师父过奖了,不知少师父如何称呼?”
女尼庄容道:“小尼智能,乃峨嵋三代弟子!那日与师妹智圆,在山中采药,为……”
韦明远拦阻她道:“二位少师父之遭遇,天心师太己然告知,攫掠二位的怪物,名叫猿父,已经被我击毙,你们伤损过甚,极待援救,现在我还要为令师妹施功,等一下再与少师父详谈,目下请少师父帮帮忙,将令师妹的衣衫褪去。”
智能肃然地将智圆搬过来,解去袈裟。
韦明远仍是原式不动,伸出双手,按在智圆的三焦之上。
智能肃穆地在旁边望着,她自己全身仍是赤裸,却紧张得忘记穿上衣衫。
韦明远双目圆睁,瞪在智圆身上,额际冒出阵阵白气,智圆的身材较智能丰满得多,曲线玲珑,然而韦明远目中,却不起一丝异念。
洞外风声渐紧,声势极为惊人。
韦明远因为听天心说过,此洞不在风势范围之内,故而十分放心。
然而在智能的身上,却忽而起了一阵寒意,她才想到自己未曾着衣,慌忙将地上的袈裟披上,仍是被风吹得瑟瑟直抖。
风势愈来愈急,智能也冷得愈厉害,忍不住出声道:“韦大侠,这里好像不大对,我进来时,曾有好几天,虽因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却没有这样冷过。”
韦明远虽在疗人,却因功力有余,仍能开口说话,含笑道:“你可能是体力未复,所以有这感觉,这样吧,你靠我近一点,我纯阳功力发挥之际,热力可达数尺之内,你就不会感到冷了。”
智能感激地应了一声,移到他身畔站立,果然冷意减低不少。
又过了一下,洞外风势更急了,洞中的寒意也愈甚。
智能靠近韦明远的一边固然不觉寒冷,可是另一边,仍觉冰寒难忍,而且她的袈裟,亦被余风吹得啪啪直响。
再等一会儿,智能又开口道:“韦大侠!我觉得情形不大对。”
韦明远亦有一点感觉,怀疑道:“不可能吧,天心师太对洞中地势甚熟,她说过此处不是风穴。”
智能没有答话,却将身子贴紧了韦明远。
韦明远感到她在颤抖,自然而然地分出了只手,握住她的脉门,分出一热力,灌输过去。
智能又受到了纯阳真力的支援,抖动是停止了,可是她的心中却并未消怯俱,因为此时洞中,已是劲风直灌,地上另有未蒙施救的一些女子现在都止了呻吟颤动,仿佛受不住那种奇寒。
她一时心动,伸手摸了一下最近的一个女子,触手冰凉。
忍不住出声惊呼道:“韦大侠!不对,这些人都冻死了。”
韦明远闻言一惊,举目朝四下一看,只见那些女子,一个个都泛出乌紫的颜色,显见得是死了。
不由得恻然道:“是的,她们都死了,不过,我想天心师太不会骗我的。”
智能道:“我在昨天,神智已极昏迷,然还有些知觉,好像听见有人在洞中敲击,后来那怪物又扑到我身上,我全身一疼,就完全不知道了。”
韦明远闻言心中一动,抬目向四周望去,突若有所见,神色一变。
因为他发现洞外虽然风声呼啸,却没有一丝进风的迹象,洞口放着一片被撕下的布片,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么这满洞寒意,应该是内部自发的,可是这风寒又是自何而来呢?
他突然看见身后的洞壁上,扑籁籁地掉下一些石粉,而壁上也裂下了一些小缝,丝丝黑气,就由那儿透入。
而且他还发现,那洞壁原来甚是光滑,那些裂缝,有一部分尚很完整,像是有人用利器划过……
想了一下,突然惊道:“不好!这洞已遭人破坏,可能是引通了风穴,现在虽然仗着洞壁挡住,但绝过不了大久,一旦洞壁为风力所渗透,这儿立成绝地。”
智能脸上亦现出惊慌之色道:“那怎么办呢?”
韦明远审视一下道:“现在洞口风力尚不太强,罡风主力尚未达到,我们若冒险冲出,尚有出路。”
智能审视了一下,黯然道:“我现在的功力,连洞中微寒都抗不住,何况那砭骨的寒风呢……”
韦明远道:“不要紧,我可以用‘太阳神抓’之力,挡住风势,你抱着令师妹,一齐冲出,或许有希望。”
那时智圆己略有所知,她体质较佳,所以复原也快,智能闻言,立即过来,抱起智圆走至洞口,韦明远举掌作势,一掌推出。
那股红蒙蒙的光华,果然将黑气冲开一部分,韦明远喝道:“快走!”
智能刚走出一步,立刻又被一股暗劲逼了回来,急道:“大侠,我实在不行,您自己走吧。”
韦明远不答话,上前一手挟住一人,鼓勇朝黑气之中间去,走了两三步,由于双手无法施展‘太阳神抓’,还是被逼了回来。
智能道:“大侠!您一个人走吧,今天您对我们姊妹一番恩情,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感激您的。”
韦明远凛然道:“这是什么话,救人便当救彻,今天我一时大意,使那许多人被冷风冻死了,心中已觉十分愧恨,怎么可以再撇下你们二人。”
智能流着泪道:“我们本来已是死数,如何能累着大侠。”
韦明远道:“大家俱是一命,我并不比你们尊贵。”
智能道:“大侠当世人瑞,如何能与我们相提并论,您再不走,风力一强,大家都走不脱了。”
韦明远道:“即使是同时葬在这风洞之中,我也不会一人偷生的。”
智能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泣声道:“我们真元已丧,出去也活不了多久,而且身遭兽辱,活着也没脸见人,大侠就当是我们已经死了,您一个人走吧。”
韦明远色变喝道:“胡说!天生一命,是何等不易,我拼尽全力,救活你们,足见天心无亏,你们怎可妄自菲薄,来!跟我再闯一遍。”
说着抱起二女,又冲向黑气之中,这次风力更强,他才走得一步,即被逼了回去,不禁废然一叹道:“自然之力,到底大于一切,看来我们今天是要风化在这洞中了。”
智能哭道:“大快以千金之体,为了我们两个微贱的女人,死在此地,岂非太不值得。”
韦明远摇摇头道:“你们错了,大家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躯,哪里有贵贱之分,我只抱歉未能将你们救彻,早知如此,还不如你们无知无觉地死去,还免得痛苦。”
智能默然无言,涕泪承睫。
洞中此时已是严寒彻骨,壁缝越裂越大,黑气也越来越浓,劲风透过隙缝,所发出的呼啸,听来特别刺耳。
韦明远自然而然地将二人揽得紧一点,向一处风力较弱之处避去,那地方亦是一道岩壁,不过十分光滑,尚无裂缝。
缝口的石屑不住下落,已经裂至有尺许大小。
两个女人在他臂中直抖,已经没有开口的能力。
韦明远紧张地注视着壁缝,看着它渐渐地增大,心中由于死意已坚,倒是全无恐惧,只是特别紧张,心中直希望那壁缝快点裂开,也免得多受活罪。
洞壁已有摇摇欲动之势,坍裂就在目前,韦明远倒反觉平静了,朝手中二女道:“我一生多少次剑下掌缘,都幸逃余生,想不到今天例会葬身风穴,人生之遭遇,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声音在急风中,仍是那样地清楚有力,智能虽是不能开口,却感动得心神俱折,连一旁略有所觉的智圆,也是隐有泪意。
“轰隆!”
一声巨响,洞壁终于倒了下来,沙石一阵乱扬,罡风汹涌而入。
韦明远身不由主地朝后一退,身后本无退步,可是那光滑的洞壁,吃他大力一撞,居然碰倒了下去。
原来这洞壁本来很薄,后面又是另一个洞穴,却被韦明远无意中撞开了。
巨大的风力将他朝后推着,他一手挟了一人,身不由主地猛退,神智亦限入不清的状态,糊里糊涂地后退着。
也不知经过多久……
也不知退了多远……
他们居然进入到一所石室之中,罡风在室外呼啸,却一点吹不进石室之中,室内不见天光,也不黑暗,了了可见一切。
这壁上嵌着无数明珠,光亮即从珠上发出。
韦明远惊魂略安,将手中二女放松开来。
智能变得十分疲软,智圆则又陷入晕迷状态。
韦明远不作多虑,立刻盘腿坐下,将智圆的身躯放在腿上,替她疗治起来。
智能休息了一阵,疲劳已然恢复,看了韦明远、智圆一眼,然后怀着一种尊敬感激的神色,开始在石室中四处探察。
过了一个多时辰,智圆已然好转,她的身躯自然而然地起了一阵颤动,韦明远望了她一眼,突然将她放了下来道:“少师父元阴尽失,我虽仗着一点纯阳之气,为你固本增元,但是今后如果你自己不注意养息,仍是保不得性命。”
智圆满脸鲜红,羞惭无当,裸露的身上冒出无数汗珠。
她损耗的程度较智能为轻,很可能就是因为她的体态极美,猿父在蹂躏之际,多少起了一点爱惜之心,因此她复原得也比较快。
因此当她清醒之后,看见韦明远俊美的神仪,又感受到他手指上的热力,居然无形中激起了心底的涟漪。
韦明远本来是诚意正心地替她治疗的,忽然在她身上,嗅到一阵特殊的味道,初时微微一惊,继而便了然了。
他与萧湄,与吴湘如,与朱兰都曾有过缱绻销魂的时光,因此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异常的感觉。
尤其是由智圆的被刮得铁青的头皮上,他忆起了萧湄,一个爱过他,给得他最多,而也令他负愧最多的女人。
萧循在最后一次见他之际,也是这等打扮,这等神情,而后一别永诀,常留给他无穷的惆怅与追忆。
因此对怀中的智圆,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厌恶。
平静地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智圆道:“你把衣服穿起来。”
这声音中没有感情,却又不似没有感情,因为其中包含着漠然,也隐藏着怜惜。
智圆顺从地披上,衣服并不长,只能掩住上身,底下仍是露出一双白润的腿,以至于使她站在那儿,显得很不安。
这时智能已闻声过来,韦明远问她道:“这石室中可有其他通路?”
智能摇头道:“没有!连石壁四面我都敲过了,完全都是实心的…”
韦明远摇头苦笑道:“我以为幸脱风化之厄,谁知道还是被困死在绝地。”
智能道:“此室罡风不到,大侠何作此言?”
韦明远道:“虽是罡风吹不进来,然而长困此间,饿也饿死了。”
智能笑道:“这点大侠倒不必忧虑,室后另有一个小间,里面厨灶俱全,更贮有大批山药黄精,以我们三人的食量而论,足敷数年之需,而且还有一个水源……”
韦明远奇道:“雷洞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地方的?”
智能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韦明远不再问话,却开始在洞中四处察看。
他们所处身的是前室,石几石榻,仿佛先前确有人居,后面的小室中果然堆满了山粮,由于室中很是干燥,所以未曾腐坏,室中靠壁之处,地下有一个小潭,水泉滚滚,只是不溢出来。
看了这些奇事,他也只好放在心中纳闷,因为其他两个女尼,也跟他一样地茫无头绪,睁着眼睛发呆。
看了一阵,他只好再回到外间,两个女尼留在后面洗剥黄精,因为经过这一阵生死搏斗之后,大家都有了饥饿之感。
韦明远先到室门一看,外面黑气滚滚,罡风甚是强烈,功力至深若他,也不敢轻易一试,叹着气又蹙回室中。
百无聊赖,他只得倒在石榻上稍息,可是在他拖过石枕之际,倒不觉心中一动。
这石枕有二尺长,系整块石条磨成,应该是很沉重,可是人手最多只有五六斤力道,他端起来一看,四面俱无凿缝,然而里面确实是空的,而且仿佛藏有物件。
韦明远好奇心更重了,忍不住用掌轻击,石枕应手而碎,掉出一些东西来。
这些东西包括一个小金盒,一幅立轴。
他先打开金盒,其中只有几个红色药丸,看了半天,也不知此药有何用途,所以又打开了立轴。
立轴上画着一尊千手观音,了无异处。
可是在图像的下款却题着李英琼三个字。
韦明远不知道李英琼这人是谁,想来总是这洞的原先主人,可是他却被那幅图象迷住了。
这观音的手共有一百零八只,却不是平均分配在左右。
左边上下错综,计有九十只,右边却只有十八只。
左右数量虽差,两边却没有不平衡之感。
韦明远仔细研究那些手臂的姿势,发现其中居然有无穷的奥秘,一时竟出神了。
直到智能端一盆热腾腾的黄精进来时,他犹未发觉。
智能看到了手上的图像,不觉一失手,将盘子都跌摔在地下。
韦明远被碎盘声惊醒过来,望见智能的样子,不觉奇道:“你怎么了?”
智能指着立轴道:“这东西大侠从哪儿找来的?”
韦明远指着碎枕道:“我在这里面取出来的,正不知是什么东西?”
智能道:“这跟敝派的镇山之宝,千手观音图十分相像,那上面的手势,俱是剑招,只不过敝派所存之像,左边有五十六手,右边有八手,不如此图之多。”
韦明远猛醒道:“‘对啊!这些是剑招,而且是很奥妙的剑招,我怎么看不出呢,还有画这图的人叫李英琼,你知道这个人吗?”
智能肃然道:“李师祖是敝派一位很早以前的前辈,她对剑术研究特精,后来据说得道飞升了,想不到这儿是她老人家早先驻锡之所。”
韦明远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那么这张图应该是属于贵派的了。”
说着将图递过,智能正要伸手来接,忽然又抽了回来道:“李师祖已有指示,此图仍应属于大侠。”
韦明远一愕道:“你怎么知道的?”
智能指着图后道:“大侠没有看到吗,李师祖在这儿写得很清楚。”
韦明远才想到自己光是注意正面,却忽略反面了,忙将图反过一看,果有几行绢秀挺拔的字迹写道:“余成道在即,未及将诸事交代,故造此轴,降魔剑一百零八手,天下无匹,大还丹九粒,功可起死,见者即为得主,然希善体天心,少造杀孽。”
韦明远看后,仍是疑惑地道:“李前辈为贵派中人,我虽因巧合,仍是不该得此。”
智能恭声道:“李师祖据云已修成肉身得道飞升,一切处置,必有深意,大侠不必客气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李前辈所习分明是道家,怎么现在贵派反成了佛门弟子了?”
智能道:“敝派早年释道俗家各俱全,是故技艺亦杂而不纯,到了一百多年前,第九代掌门人上慧下觉,是佛门弟子,一脉相传,道家遂绝,至掌门人明心祖师即位,以门户相争之故,俗家亦绝,故而现在全是佛门弟子了。”
韦明远从她的话中,想到了谷飞之事,倒觉十分古怪,叹息了一阵才道:“即是李前辈有遗命,我也不敢深违,不过我听你之言,好像贵派的剑招精诀,也是与这伏魔剑差不多……”
智能道:“千手观音图上剑诀,仅只有掌门人可窥其要,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不过想来总是如此,而且很可能因为历来传授,渐有缺失,己不如伏魔剑完整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既受李前辈栽培,不能不报,我把伏魔剑跟你们一起学习便了,这样也算把剑法归还给了贵派。”
智能跪下恭敬地道:“多谢大侠!”
智圆也早出来了,一直站在旁边没开口,此时突然道:“我们就是学会了剑法,出不了此洞,也是枉然。”
韦明远横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两个人,虽然同样是空门弟子,可是在本质上却大有差别,乃凛然道:“我也知道生出此洞的机会不多,但二位是峨嵋弟子,能够把本门所失传的技艺学回来,也不在师门一番造就。”
智圆道:“学会了也没有人会知道,有什么用呢?”
韦明远佛然道:“吾辈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何必一定要人知?”
智圆这才不响了。
嗣后的漫漫岁月,这三人就在洞中勤练伏魔剑法。
韦明远又将大还丹每人给了她们两颗,以弥补她们所丧失的真元,果然仙家灵丹,妙用无穷,她们不仅元气全复,而且功力深进。
伏魔剑左边的九十招变化虽多,练起来还不太难,那右边的十八招才是真正精奥之学,习来颇费周章。
韦明远天资过人,在第七十天头上,已经得手应心,精熟之至。
智圆的进境比智能快,然而不若智能之稳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韦明远表面上仍是十分坦然,心中却开始有点焦灼,终日长困在这石室中,虽是食无缺,然总不能就此以终呀,他在世上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当日慨然就死之际,他可以一下子完全差开,可是现在他还好好地活着,那些事就开始常在心头翻搅了。
智能每天除了诵经,就练剑,她具有着一个真正修道人的气质,凡事都放得开,看得透。
智圆则很难说,她练剑进步得很快,她也诵经,神不守舍,有口无心。
最困难的是衣着了,韦明远的上衣给了智圆,一条绸裤,再无可让之物。
智能空心灯笼一件袈裟,历经强风,早是千疮百孔,聊可蔽体。
智圆只穿韦明远的上衣,长仅逾股,露着大腿,而且她的衣服,也破得特别快,仅像是一些布条挂在身上。
石室中万物俱全,就是找不到一丝一帛。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在那深深的石室中,尽夜不分,他们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是在智圆智能的头上,在韦明远的颔上,可以知道那日子已是很久了。
两颗光头上长出了五六寸的青丝,韦明远的颔下凭添数络长须。
这些变化使韦明远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也使得智圆更像个女人。
男人,女人,长处在斗室中,若是不发生一些事,一些自然的事,那会令人疯狂的,除非是超人,或者是几段木头。
韦明远历劫情场,他有着对杜素琼不灭的爱情,也有着对朱兰深重的道义感,所以,他近乎是个超人。
智能幼受空门的黛染,再加上前一阵日子的非人摧残,她几乎成了木头,也几乎成了超人。
只有智圆,她依然充分是个女人,一个发育成熟的女人。
这一天,三个人照例在练剑,韦明远的家传铁剑早经天心携走,每天他们都是以指代剑。
剑演至最后一招“雷动万物”,这是最厉害的一势攻招,发时风雷皆动,气势如山。
智能与智圆演了几遍,终因造诣不够,无法发挥出它的威力。
韦明远看了一下,认为她们手势部位老是放不到正确的位置,便一一替她们较正。
先是智能,韦明远抬着她的手臂,上下移动,将近有一刻工夫,才算勉强合格。
韦明远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智能才脸含愧色地退到后室,准备食物去了。
韦明远等了一下,又朝智圆走去。
智圆含笑地等待着,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这种神色韦明远已经发现了,而且也司空见惯了,因为每次校正她错误时,她一定会找出些花样来闹一下。
走到她面前,韦明远依旧若无其事地道:“你再照那个姿势做一遍,我好校正你的手势。”
口中说着,心里已在准备,暗想道:“今天看你玩什么把戏?”
谁知智圆今天大异往常,突然敛笑,纤手抬起,划个半圆,再横推而出,居然是极其准确的一招“雷动万物”!
这一招虽是手上无剑,然威势已非同小可,嘶嘶的劲气,漫扫而去,隐隐挟有风雷之声,齐朝韦明远的胸前涌到。
韦明远淬不及防,大吃一惊,幸而他对伏魔剑法已经很精熟,习惯地左手一封,用的最具威力的守式“蜗皇补天”,右手也自然推出一招“始分鸿蒙”。
这-一攻一守的两招本是联贯使用的,由韦明远发出,当然更具威力。
劲风过处,智圆身上的那一件破衣齐胸而裂,她洁白的胸脯直至小腹,印上了一道红痕。
这还是他收劲得快,否则恐怕就是开膛裂腑,香魂缥缈了。
智圆嘤咛一声,身子软嗒嗒地就朝地上倒去。
韦明远大惊失色,连忙跨上一步,接住她的身躯,急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智圆在他的怀抱中睁开眼睛,微弱地道:“你真狠心,怎么真打呢?”
韦明远道:“不是我真打,而是你自己故意要这样子的,你明明对伏魔剑已经很精熟了,可是你装着不会,出其不意地逼我把你打伤的……”
智圆红着脸道:“你真厉害,居然都看出来了。”
韦明远摇摇头道:“你干吗要那样做呢?”
智圆眨着眼道:“我要你注意我。”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傻!傻透了,我们整天都在一起,我哪时不注意你呢?”
智圆的语调忽转为幽怨,低声道:“正是我们整天都在一起,你却从未把我当做妇人看待,你只把我跟师妹一样,看成一个普通的尼姑。”
韦明远微微一动道:“你们本来是出家人,我还能怎样看你们。”
智圆挣了一下,突然变得亢奋道:“若是在外面,我是个尼姑,你是韦大侠,但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死室之中,我们的关系就不应该仅限于此。”韦明远已经懂得她意思,但是仍装做不解地道:“我们的关系应该怎样?”
智圆道:“处此斗室,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因此我觉得应当享受生命,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关系。”韦明远想不到她会如此明白的表露,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回答。
智圆冷笑一声道:“莫非你认为我曾遭兽辱,不屑一顾……”
韦明远急道:“我绝无此意。”
智圆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肯亲近我,我整天只披一件短衫,露着下体面对着你,你却从未正看我一次,你心中还把我当做人吗?”
韦明远道:“我心中始终把你们当做最纯洁的圣女。”
智圆流泪切齿道:“我不要做圣女,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我是人家的弃婴,从小就被送到峨嵋山,做尼姑并不是我自愿的,我需要有人爱,我这种想法下流吗?”
韦明远摇头道:“不!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智圆一侧身,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胸膛贴紧他赤裸的上身,颤声道:“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我别无选择的余地,因此我需要你爱我。”
她的身子像火样的滚烫,熊熊的欲焰燃烧着她,也慢慢地传染给韦明远,他托起她的双臂,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片刻之后,韦明远心中一凛,淡淡地道:“很抱歉!我不能这样做。”
智圆恨得一口咬住他粗壮的胳臂,齿印深深地陷进去,呢声道:“我求求你,我从不知道被一个男人爱是什么滋味!这一辈子就如此了结,我实在不甘心,你行行好事吧……”
韦明远冷冷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对你一无感觉。”
智圆突地一翻身,玉臂一扬!
“啪!”
一声脆响,韦明远的脸颊上添了五条明显的指印。
他愣了一下,双手一松,生生将智圆掷在地下。
他一生中受过许多屈辱与挫折,却从未领略过被一个女人掌掴的滋味。
智圆在地上一翻身坐起,厉声叫道:“懦夫!来呀!过来!假若你不敢亲近我,你就杀死我好了,你这假仁假义的懦夫,当初你不救活我,任我死去还痛快得多。”
韦明远见她已丧失理智,心里倒不禁对她可怜起来,平静地背过脸,一言不发,也不去看她。
智圆却似疯了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转到他面前,重重的朝地下哗了一口口沫,戟指着他,声色俱厉的叫道:“我鄙视你,你比那大猴子还可憎,还没有人味。”
韦明远的脸上涌起怒色,沉声道:“你再这样不知进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智圆毫不在意,扑上前去,双手握紧拳头,捶着他的胸膛叫道:“你杀我好了,我宁可被你杀死,也比跟你活在这绝屋中强。”
韦明远忍无可忍,双手猛地朝外一推。
智圆的身体弹了出去,撞在石壁上“叶”地一响,再跌下来,已是人事不知了。
这时智能才从内屋出来,默默地在智圆胸口抚摸了一阵,然后站起来合十道:“阿弥陀佛,希望大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其实她也很可怜。”
韦明远望着智圆的额上已经撞破了,鲜血缓缓地流着,雪白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不禁长叹一声,俯首无言。
在这一阵喧闹中,大家都没有注意室外的罡风呼啸突然停歇。
一身玄装的萧环正站在门口:“师……师伯,我终于找到你了。”
韦明远愕然惊顾,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布衣青衫,韦明远的神俊未改,不过他额下却多出一绺黑须,神情有点抑郁。
萧环仍一身黑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黄昏一片浅蓝天,一半被鱼鳞似的白云笼罩,初三四的新月如钩、如眉、如春天的柳叶儿,将晚景色,在寂静中透着出奇的美。
走了一声,萧环轻轻的呼了一阵:“师伯……”
韦明远回头道:“我已经看过师祖的手谕,你应该叫我师兄,辈分是不能错的。”
萧环低低地道:“是的!师兄,我觉得不安。”
韦明远微异道:“为什么?”
萧环道:“我耽心那突然离去的智圆。”
韦明远微怔道:“她没有什么可耽心的!虽然我与智能都不会说出她做了些什么,可是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我想她在峨嵋也耽不下去了。”
萧环秀眉微蹙道:“她伏魔剑已深具根底,对你又深切怀恨,将来必是一椿大麻烦。”
韦明远略作沉思道:“不管它了,是福是祸,总躲不过,我们还是快点赶到天龙谷去吧。”
两人遂又默默地加速脚步前进,走了一阵,韦明远突然吟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上有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四川,黄鹤之飞尚不得,猿揉欲度愁攀缘,青泥何盘盘,百武九折索岩峦……”
萧环微笑道:“这条路您走了好几遍了,怎么今天才与青莲居士有了同感?”
韦明远叹道:“我哪里是想起蜀道难,实在是自感遭遇,觉得世路更难……”
萧环道:“快剑斩尽荆棘路,不信人间有坎坷,您平时何等豪情,怎么在石室中住了半年,反而变得婆婆妈妈了?”
韦明远没有回答她的话,目注远山,心中唉了一声!
萧环惊道:“师……师兄,您看见什么了?”
韦明远用手一指,萧环顺着望去,面色也变了!
原来那远远的山头上,不知何时,忽然扯起一串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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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_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这串红灯的形状大小,俱与当年闹得江湖纷纷不宁的红灯一般无二。
多年不见了,乍然一观,无怪韦明远要心神不宁了。
萧环轻声道:“好好地怎么又会出现这东西了?”
韦明远沉声道:“懂得利用这东西的人,定是旧交,走!看看去。”
两人遂展开身形,直向那座山头扑去。
走了约模有盏茶时分,已到临近,说也奇怪,那串红灯,突然完全都隐去了,连一丝踪迹俱元。
韦明远与萧环搜了半天,除了地下留有一两只残蜡之外,毫无其他迹象。
韦明远忍不住朗然发话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红灯相召,却又藏头缩尾,是何居心?”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有人嗤地冷笑一声。
这一声冷笑不但听得令人毛骨惊然,而且还引得山谷响应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冷笑似的。
韦明远听得那声冷笑,不由心头一惊。
空谷回声本不足为奇,可是这人以低低的一声冷笑,居然也能引得四谷响动,足见这人的功力高得不可思议。
等过了一下,那冷笑的回声,方始歇了下去。
韦明远一正心神,又对着空处朗声发话道:“朋友既有那等深厚的功力,何以不敢出头相见,尽效那些鼠辈的行径干什么?”
语音方落,不远处的山谷中突然又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呼声:“韦明远……”
这一声更似厉魅召魂,叫得人心胆俱栗。
韦明远纵然艺高胆大,也被这一声叫得毛发直悚,微感心悸,低声道:“这恐怕又是东方未明在江湖上的那套鬼技重施。”
他与杜素琼再次离山游历之际,就在湖上领教过巧匠东方未明的鬼魅伎俩,故以触起记忆。
萧环摇头道:“不像!那次我也在场,东方未明的功力造诣绝对到不了这种程度,而且据我所知,方今江湖上到达这种境界,还真找不到有谁。”
韦明远沉思着尚未答活,另一处的山峰之后,又有人微响道:“嗤!妇人井蛙之见。”
这次韦明远已有准备,那边话音刚落,他已足尖一点循声赶上。
可是那儿除了丛草小石之外,全无人影。
说话的人已经隐去了,好快的身法。
韦明远心头狐疑,忍不住又出声道:“朋友到底是哪一位?”
“昔年世上追命人,今日黄泉勾魂客,小子!这么快你就把我忘了。”
语音凄厉,而且就发自他脚前的地底。
韦明远大惊道:“会是你……”
地下又狞笑道:“若不是我,怎会在九幽之下与你对话?”
韦明远胆再大,至此也不禁吓变了神色。
萧环也跟着过来,惊问道:“师兄!听见这地下的人是谁了吧?”
韦明远变着颜色道:“说来难以相信,这声音分明是为我掌下击毙的白鹰白冲天!”
萧环一惊道:“此人会复活吗?”
韦明远道:“我亲眼看他周身全焦而死,却不知怎会复活,可是声音明明是他。”
萧环道:“可能会有人乔装吗。”
韦明远道:“纵然是有人乔装,声音也很难如此相像。”
说话之间,地下忽而厉笑道:“小子!别乱费疑猜,老夫就是老夫,岂是别人乔装得了的?”
韦明远厉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地下又大笑道:“太阳神抓下只有必死之鬼,哪有偷生之人,我若是人,又何必要在地下跟你讲这番鬼话。”
笑声惨厉,语意更是骇人。
韦明远骤觉背上一阵冰凉,已是冷汗一身,鼓起勇气再问道:“今天你想干什么?”
地下又是一阵阴笑道:“多蒙掌下超度,老夫死而戾气不散,今晚找上你,只想叙叙旧……”
由笑声,由语声,韦明远确定他是白冲天无疑,乃大声道:“你我幽明路隔,无旧可叙,你若是想叫我偿命,不妨痛痛快快的表示一下,只要你有本事,韦某断然不惜一命相偿。”
地下阴恻侧地一笑道:“哈……我实在有要你偿命之意,不过不会这么痛快。”
韦明远忍道:“你想怎样?”
地下冷冰冰地道:“从今天起,我要不断地盯着你,闹得你日夜不得安稳,使你神经错乱,受尽折磨而死。”
韦明远忍无可忍,突然一掌向地下拍去,“太阳神抓”运足十成功力,暗空中红光直闪,掌劲到处,岩石溶成红浆,四谷皆动。
地下却在另一处哈哈大笑道:“小子十几年不见,想不到你太阳神抓进步多了,居然能够到达有形无声的境界,可喜可贺,不过你掌力虽强,只能伤得世上之人,老夫已成地下之鬼,无形无质,你又能奈我何?”
韦明远厉叫道:“白冲天!你生是卑鄙之人,死也是卑劣之鬼,你要是真的戾气不散,就应该钻出来,咱们痛痛快快地再拼一下。”
地下默然片刻,忽而道:“你这句话倒是不错,老夫生前也曾震动江湖一时,岂能容你如此侮辱,也罢,我就与你面对面地拼个几招。”
韦明远闻言,忙自蓄劲准备,同时加紧游目四顾,想着他从哪儿钻出来。
谁知地下寂然半晌,全无声息。
韦明远等了片刻,耐不住叫道:“白冲天,你还在不在?”
地下生怒道:“我当然在,老夫生前尚不畏死,做鬼还会怕不成。”
韦明远道:“你既然尚在为什么还不出来?”
地下道:“老夫无形无质,只是一团戾气,一片精魂,如何和你对手?”
韦明远也没有了主意,一旁的萧环突然道:“我闻鬼魂能借物为祟,你何妨附托在另外的物体上出现?”
她始终不甚相信地下的鬼魂,故而提出这么一个难题。
不想地下反而大笑道:“对!对!你这女娃儿蛮有见地,待老夫找找看。”
这一句话将地上的两个人都惊得呆住了。
默默地,紧张地等待着。
等待揭穿一个生死幽灵之谜。
又是良久过去,月已到中天,四籁俱寂。
暮而地下又发出刺耳的声音:“韦明远!”
韦明远忙应声道:“你可找到了?”
地下道:“找到了,由此前进,约半里之遥,有一荒冢,冢中尸体已朽,白骨未枯……”
韦明远失声惊道:“你可是想附魂枯骨与我一搏?”
地下大笑道:“正是如此,你可有胆子前去?”
韦明远被他激得怒气勃发,大声道:“去就去,我有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死了也变为厉鬼,到泉下依然可跟你再分个上下。”
地下豪笑道:“好!好!老夫先走一步,小子你可别溜了,那个女娃要是胆子小,倒是可以不必前去。”
萧环亦怒声道:“我怕什么,任凭你是恶鬼厉魅,姑娘也要见识见识。”
地下没有答话,厉笑连连,渐行渐远而去。
韦明远与萧环对望一眼,追在笑声之后前去。
走出半里之遥,果有一座巨冢,形式古朴,周围老树森森,益增阴森的气氛。
天上也凑趣,一片浮云,刚好掩住了中天斜月,光线更暗了。
韦明远觉得毛骨悚悚忍不住大声叫道:“白冲天,我来了。”
他实在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惧意,所以想藉大声喊叫来驱除恐怖的气氛。
喊声刚完,冢中传出一声笑声。
这笑声迥异寻常,也不是白冲天之声,居然就像是两片枯骨在摩擦时,所发出的那种干涩的声音。
接着遂见冢壁一声暴响,砖碎土坠,裂出一道大缝。
就在那冢缝之中,晃晃悠悠的走出一具骷髅。
这具骷髅四肢俱全,就是没有一点皮肉,目洞深陷,磷光直闪。
最骇人的仍是它白齿森森的口中,不断发出呵呵的枯笑声。
韦明远心胆几裂,颤着声音道:“白冲天,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骷髅发出干声,磔磔磔磔,勉强可以听得清楚道:“老夫借骨还魂,自然因势就宜,所以声音不同。”
韦明远至此真的相信这是白冲天的鬼魂了,乃壮着胆子道:“我们如何比法?”
骷髅干笑道:“人鬼相争,你在心理上先受威协,我让你出题目吧。”
韦明远略一寻思,拔出腰间长剑道:“既承相让,我欲以家传铁剑候教。”
骷髅笑道:“小子!你怎么舍长而取短?”
韦明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骷髅道:“在你所有的功夫中,要数剑上最差,假若你认为这把破剑,有避邪作用,可是转错了念头,老夫绝对不怕。”
韦明远怒道:“我管你怕不怕,决定要凭这枝长剑,再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骷髅高声枯笑道:“好!好!就这么办吧,我让你先发招。”
韦明远一言不发,举剑平伸,施展新学的伏魔剑法,第一招就是“月涌江流”剑气漫天洒出。
那骷髅望似呆笨,其实动作甚是灵敏,脊骨一错,扭腰避过,然后回身一探长臂,就以那条枯骨手臂,直抓过来,招式怪异己极。
韦明远见了心中一凛,想不到鬼魂附骨,居然会有这种诡异招式,幸而伏魔剑法烂熟于胸,回手“云弥九岳”对来式封住,接着又是一招反拍回去。
骷髅对反过来的一剑,居然无法封架,直腿一纵,跳了开去,同时口中磔磔发着怪声道:“小子,看不出你的剑法也进步了。”
韦明远埋头不理,只是默默地用伏魔剑法中的精着,狠攻过去。
骷髅的招式亦甚是怪异,不过在伏魔剑法的精妙招式下,显见得守多攻少,渐渐有不支之状。
交手到了四十几招,骷髅已败象横生,左臂的四个指骨,已为剑风扫落,不过因为它没有生命,所以不觉痛苦,仍是在撑下去。
又是十合过去,骷髅忽而虚空抓来一招,因为距离尚远,所以韦明远未予理会,但是在它的枯臂上突然击出一股阴寒的冷风。
韦明远近来的功力大进,已经老早就有感觉,不由怒喝道:“无耻鬼魅,竟敢施暗算。”
喝声中,左掌施出“太阳神抓”,挡去阴风,右手剑化“雷劲万物”暴扫出去。
剑光蒙蒙中,只听见格拉拉一阵暴响。
那具骷髅为凌厉的剑招,斩为无数碎骨,纷纷坠地。
萧环惊喜万状地道:“师兄,您杀死他了。”
韦明远喘息未定,尚来不及说话。
冢中忽然传出白冲天原来的喉咙狞笑道:“哈哈!好剑法,不过老夫已是精魂戾气,哪里杀得死,你只不过是斩碎了一堆枯骨而已。”
韦明远与萧环大吃一惊,愕然无语。
此时月已西沉,曙色渐上,鸡鸣一声天下白。
冢中寂然再无声音了。
隐隐的曙光一线,在黑沉沉的长夜里,突然地破天晓,霎时烘成一抹锦也似的朝霞,把含笑的远山,凝愁的枯树,都照亮了。
光明驱走了黑暗,驱走了恐怖却驱不走二人心中的阴影。
韦明远犹有余悸地望着地下的片片白骨,朝萧环道:“看来昨夜我们是真的见鬼了。”
萧环神色平静地蹲在地下,拾起一片碎骨,仔细端详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立起身来,又转到那座荒冢的缺口处,向里面张望。
韦明远望着她的行动,忍不住又道:“师妹,莫非你不信昨夜所见的是鬼魂?”
萧环点点头。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
萧环道:“我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实证据,只是我心中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
韦明远很感兴趣地道:“什么问题呢?”
萧环道:“若是白冲天真能死而为祟,则在他手下,屈死的多少冤魂,也应该阴魂不散去找他算账才对,怎会容得他肆无忌惮地找活人麻烦呢?”
韦明远略一思索才回答道:“我记得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人死后并不一定都能成祟,只有一部份人生具戾气,死于非命,戾气不散,才可以起而为祟,白冲天生为凶人,可能刚好符合书上所说的那种情形。”
萧环笑道:“有道理,精魂可以随戾气不散,难道武功也可以随戾气而保留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对啊!所谓内功劲力,不过是人体内潜力的发挥而已,人死了,躯壳腐烂了,那种潜力也消失了,可是昨夜白冲天说话时内气充足,仿佛功力极厚……”
萧环点头道:“这就是我心中始终存疑的原因。”
韦明远叹道:“昨夜之事若说是人为,则地底传音,役使朽骨,这人的能为简直是难以想像,我不信世上有这种能人。”
萧环道:“你在未见东方未明之前,可曾想到世上有这种巧匠,未到玄真宫时,可曾知道世上有比你更强的高手?”
韦明远道:“武技上我深信天外有天之说,手艺上我的确未曾想到有人能夺造化之巧。”
萧环道:“世界上只要有一件你想不到的事,就可能有更多未知之事。”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权当昨夜是人吧,他又是谁呢,总不会是白冲天未死吧?”
萧环道:“白冲天是死定了,此人既冒白冲天的鬼魂,一定是你的旧识。”
韦明远在心中将所有的熟人,无论敌友,都回忆了一遍,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
语毕犹自作苦思之状。
萧环笑道:“想不到是人,还不如权定把他当做鬼吧,反正他绝不会放过你的,是人是鬼,总有水落石出之日。”
韦明远突然想起一事,愁苦着脸道:“假若真像他所说,每天给我这样来一次,就是不被他逼死,也会逼疯。”
萧环闻言,倒是默然了,等了半天才道:“假若他确是鬼的话,声气感应,无远勿届,躲都躲不了,若他是人的话,倒是有个法子预防。”
韦明远精神一振,急问道:“什么法子?”
萧环道:“人总不可能达到通天彻地的境界,因此地底传音,可能早有安排了。”
韦明远插嘴惊问道:“你是说他先在地中挖好地穴,藏身其内?”
萧环笑道:“这人一切计划均甚周密,他不会做这些落下痕迹的傻事,我想可能是传音器具一类的设备。”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点我可以相信,托魂附骨,又作何解呢?”
萧环道:“川中排教的法师,能以符咒驱物,湘西有赶尸人,能以法术驱得死尸行走,这些你应该是相信的?”
韦明远道:“可是这骷髅身上并未有符咒的痕迹……”
萧环微笑道:“这只能怪你昨夜那一剑用的劲道太大,将尸首都劈得粉碎,否则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
韦明远闻言立刻蹲在地下,用手翻弄那一堆碎骨,想找出个究竟。
萧环道:“别找了,我已经看过,有几片的碎骨上附着淡淡的黑迹,假如我的想法不错,那应该就是驱骨的符咒,只可惜被你砍得四分五裂,不然仔细研究一下,定可以多得一种学问了。”
韦明远找了一下,果如她所言,立起身来,微微一叹道:“师妹兰心蕙质,察微知著,现在我倒真的相信你的话了。”
萧环浅笑道:“你别捧我太高了,其实我已在后悔昨夜太没有心计,一时也被他唬住了,否则我当时就可以逼出他的原形。”
韦明远急道:“师妹还有什么妙策?”
萧环笑道:“此事应属机密,言之无益,还须防隔墙有耳,反正到时自知。”
韦明远见她不肯说,倒也不肯勉强,将碎骨仍然拾起,送回冢中,再用土石将那裂缝补好,才与萧环继续上路。
这次他们采用了萧环的计划,故意放弃原来的路线,宁可多跑一点路,改从别道而行,果然一夜过得很平稳。
于是他深信前夜所见,一定由人假扮,不过对于这个假扮之人的身份,可又是费尽了心思,依然不得其果。
行程匆匆,水陆兼程,愈接近天龙谷,韦明远的情绪显得愈激动。
萧环见状笑道:“相思心如煎,近乡情更怯,我知道你急于想见谁。”
韦明远微愕道:“谁?”
萧环道:“人间仙侣有几,除了杜山主,谁配享受你坚贞不渝的爱情。”
韦明远脸上微红道:“是的!我的确想一步赶到那儿,看她一眼,然后我才有心情去做其他的事。”
萧环微微的一叹道:“你们的感情已让人引不起嫉妒,也不会有人敢冀图分沾,去吧!
天龙谷外胡子玉原先的小酒楼,现已改为迎宾小筑,银衣轻纱,她已为你不知洒了多少情泪,你们先去叙叙离情,我去向别人报佳音吧。”
此时他们已驻身在天龙谷外不远灯火隐约可见,刁斗金拆,声势颇为赫然。
韦明远略为担心地问道:“她真的还在那儿,没有回梵净山去吗?”
萧环郁郁地一笑道:“你放心吧!不得你生死的确讯,她是不会离开的。”
说完身子一纵,像一只矫捷的夜鹤,冲破夜色去了。
韦明远直到她的身影瞧不清了,才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轻蹑脚步直朝那煜影摇曳的小楼而来。
“曾记关中别,又是客里身,
思君君不见,夜夜梦魂惊。
怕见垅上月,愁满花下影!
山盟应犹在,海誓再难凭。
寄语堂前燕,莫作比翼行!
凄凄风还位,潇潇雨愁心。
君去一何远,渺渺绝来音;
相期共生死,奈何君先行,
泉下若有路,为我暂一停。
但得魂相守,何论幽与冥……”
声调凄楚,若子规啼血,哀猿夜鸣!
韦明远听得心中如受刀扎,如被火焚,忍不住飘身向前,腾空一跃,一恍眼就上了楼头。
杜素琼一身白衣,花容憔悴,颊上泪痕未干。
韦明远握住了她的玉臂,细纱轻薄,掌心中可以感到初凉的夜意,激动地道:“琼妹!
这一阵可苦了你了。”
杜素琼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把睫上的泪珠挤落,望着韦明远,直到看清楚了他,才展颜笑道:“明远!果然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死的,可是等了你那么久,我几乎忍不住要做傻事,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你去了。”
韦明远感动心脾,把她拉得更近一点道:“琼妹你怎么那样傻呢?你真要那么做了,岂不是害苦了我。”
杜素琼摇摇头道:“不会的!我等不到你的确讯,我不会那样做的,虽然尘世已一无所恋,但是只要你活着,我仍有生存的勇气。”
韦明远激动地道:“琼妹!别这么说,你还有孩子,还有梵净山上的责任,只为我一个人,你太不值得,浮生也许无足恋,活着总比死好。”
杜素琼笑道:“孩子已经大了,梵净山主之位我更无所恋栈,女人没有男人那么大的雄心,我只要有一份满足感情,就可以撒手西归了……”
韦明远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那是泪水充满了眼眶,激动地道:“琼妹!让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杜素琼微异道:“到哪儿去?”
韦明远道:“随便到哪儿,只要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让我们放弃武功,忘去一切,两个人厮守着过这一辈子……”
杜素琼惊然动容道:“你是在向我求亲吗?”
韦明远坚定地道:“是的!我们曾经以各种方式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了,可是我从未向你求过婚,现在我诚意地向你请求,求你嫁给我。”
杜素琼格格一笑道:“使君本有妇,罗敷亦有夫。”
韦明远道:“你不会承认任共弃是你的丈夫的,至于兰妹,我想她会谅解的。”
杜素琼道:“你新任天龙帮主……”
韦明远决然道:“这帮主与你的山主一样,任之已非本意,古时有许多皇帝为情能轻江山,我又岂在乎这一点呢?”
杜素琼苦笑着道:“还有所落的千载的骂名。”
韦明远庄重地道:“我不在乎!”
杜素琼突然抽出一只手,抚着韦明远的脸颊道:“明远!虽然我得到了你的爱情,可是正如你所说的,你从未向我求过亲,今天我高兴极了,你把我仅有的一点遗憾也弥补了,明远!我真心地感激你。”
韦明远兴奋地道:“琼妹!你答应我了?”
杜素琼摇摇头道:“不!我是拒绝你!深情永不移,结合大可不必。”
韦明远一愕道:“为什么?”
杜素琼道:“能得到你这样一个男人至诚相爱实在是天下最值得骄傲的事,我就为这个原因拒绝你。”
韦明远摇头惑道:“琼妹!你别说得那么深,我不懂。”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你不必懂,也不需要懂……”
韦明远固执地道:“不!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好受。”
杜素琼一叹道:“好吧!我就告诉你,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迟了。”
韦明远道:“迟了!是否因为你曾嫁过任共弃……”
杜素琼凄惋地点头道:“是的!我不能以无暇之身事君,就宁可终身为君挚友……”
韦明远急了道:“琼妹!你何必这么迂,你不见我们的恩师夫妇,他们那样苦自己有什么好处,前车已可鉴……”
杜素琼戚然道:“你错了,恩师夫妇的例子不是前车之鉴,而是前车之范,以后若是还有人像我们一样遭遇,若是那女孩子像我一样忠于爱情,她的决定,她的作法,还是会这样的。”
韦明远想了一下叹道:“我们只能一辈子活在这虚空的爱情中了。”
杜素琼摇头道:“不!我的心是纯洁的,它只给过你一个人,从前,现在,未来都不会变,因此我们的爱应该很充实,它并不虚空。”
韦明远又沉默了一下,放开了手,叹道:“是的!我们的爱并不虚空,琼妹!原谅我太俗。”
杜素琼突然一笑道:“不!你不俗,刚才你的要求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赠予,它使我体验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明远!我只是不能嫁给你,可是我愿意给你做妻子的一切。”
她的笑颜璨若春花,美到极点,可也神圣到极顶。
韦明远看得呆了,可是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道:“不!琼妹!我不能冒读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神。”
杜素琼幽幽地一叹道:“我更愿意你把我当人。”
韦明远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义。
杜素琼看见他出神之状,不由又是一笑道:“别为我那句话伤脑筋了,你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以己度人,你就懂得我这句话的意思了。”
韦明远略一思索,突然懂了,却把脸涨得通红。
杜素琼见状,脸也红着笑道:“真正的爱情里没有亵读,一切都是神圣的,梵净山中十年厮守,只怪我们都没有想开,这半年短别,你生死未卜,我突然有了那种感觉,感觉到我们都太傻,傻得为自己留下一层遗憾,我怕你真的死了……”
韦明远突然把她拉过来,以自己发热的脸颊,贴着她发热的脸颊,低低地道:“琼妹!
别说了!我明白了,实不相瞒,在梵净山中相处之时,我曾不止一次有过那种想法,我知道我若要求,你是肯答应的,可是面对着你,我就提不起那股勇气。”
杜素琼的星眸泛着异样的光芒,低低地道:“是吗!你没有想到我会先你而说吧?”
韦明远将她拥得更紧一点道:“过些时候你先返梵净山,我把帮里的事情略作处理,便当专程拜访,跟你好好地盘恒一阵,补得情天缺,不许人间有憾事。”
杜素琼只在喉间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脸上却泛出桃红的酡意。
含春少妇最动人了,更何况这种撩人情态,韦明远情不自禁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
杜素琼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呢声道:“现在别碰我,你那胡子刺得我难受。”
韦明远从未见过她这等情状,不由得心中一荡,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把下腭移到她的粉颊上搓揉着。
杜素琼格格轻笑着,那笑声连一个得道的高僧听着,也难禁凡心。
春意满小楼,这俩人正沉浸在忘我的爱中时,突然他们的身后有人唉地发出一声浅叹。
韦明远一惊,赶快放开杜素琼,回头一看,只见杜念远手捻着门口花架上的一盆兰蕊,脉脉含愁。
杜素琼用手一掠额前乱发,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念远!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念远轻轻地道:“我来了不久,没有听见你们的寒暄,却听见你们的重要结论。”
二人俱是一愕,想不出该怎么对她说。
杜念远见状微笑道:“你们不必耽心,对你们的决定我深感钦佩,要爱,就该毫无忌惮地爱,不为俗拘,不为情扰,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
韦明远脸上微红道:“念远!你能谅解吗?”
杜念远闭上双目,状如老僧入定,庄容道:“我岂止谅解,而且比你们悟解得还透彻,情发于中,只要不是冲动时滥发的欲情,就不必止乎于礼,你们原无须那样太苦自己,尤其是山主,您一直把自己关闭得太严,害韦伯伯受了许多罪。”
杜素琼戏着脸笑斥道:“小妮子,你才多大,那么老气横秋的。”
杜念远道:“我或许未尝经验过,却想得很透彻,男女相悦,想献出自己,想得到对方,这都是自然的趋势,矫情而行,反而破坏了自然。”
韦明远忍不住微微一叹道:“孩子!你实在大聪明了。”
杜念远突然摇头道:“不!我对人家的事聪明,对自己的事却糊涂得紧。”
韦明远稍感一怔,道:“你是指纪湄那孩子?”
杜念远咬着牙齿点点头道:“是的!我不知为什么不能使他喜欢我。”
韦明远谦声道:“纪湄的亲事是我替他定的……”
杜念远插口道:“那没有什么,情势所逼,您不得不如此,而且据我所知,文梅姑并没有得到他全部的感情,他始终还在爱着环姊姊。”
韦明远道:“小环从来没有爱过他,尤其是现在,她又投到捻花上人门下,花上人是我师祖的挚友,在辈份上她已与我一样,纪湄更不能爱她了。”
杜念远道:“这些我都知道,环姊姊……不,现在该叫她环姑姑了,她爱的是您,看她这次回来后,态度突然变得很沉静,我想她也许已经想到会使您接受她感情的方法,所以我不去替她担心,纪湄是会失望的,不过一旦他知道他的情敌是您的话,他也会死心的,因为他实在比不上您。”
韦明远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大是感动地道:“孩子!你太懂事了,可是你替自己想过没有呢?”
杜念远脸上微微一动道:“我对自己的事情就是想不开,这件事我钻定了牛角尖,我爱定了他。”
韦明远一叹道:“纪湄实在配不上你。”
杜念远道:“这倒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我知道我聪明太露,使得他在我面前,无所遁形,他怕我,男人从不希望女人比他强。”
韦明远点头道:“你既然知道了,以后改温柔一点吧,或许纪湄会回心转意的,他当然不会负梅姑,可是以我与文家的关系,聂夫人不会介意纪湄多爱一个人的。”
杜念远沉默了半天才道:“我尽量控制自己好了。不过那是很困难的事……喔!我差点忘了我的来意了,谷中听说您回来了,非常兴奋,派我来促驾的。”
韦明远一笑道:“我也是准备过去了,慎修师兄真了不起,把此地经营得这么堂皇。”
杜念远一笑道:“天龙派武林之魁,气魄不大怎么行?您跟山主就来吧,我先去通知他们一声。”
说完扭转身走了。
韦明远与杜素琼互望一眼,双方都没有开口,却已交换了许多语言。
韦明远最后还是道:“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二人并肩走下小楼,谷口已是灯火辉煌,烛炬通明。
无数帮众,在慎修与聂无双的率领下,肃然地鹤立着。
当韦明远以凛然的神态,雍容的气势,慢慢地走过去时,他的确有一派宗主令人心折的风度。
四周之人一起躬身,朗声道:“参见帮主,愿帮主万寿无疆。”
韦明远哈腰回礼,然后含笑道:“谢谢诸位,本帮开府之日,我恰巧因为身遭困厄,无法参加,幸而诸位鼎力服务,乃使本帮得以顺利开创,这是我要向诸位特别致谢的。”
四周又一起恭身下去,慎修代表答话道:“帮主过奖了,帮主洪福齐天,能够无恙归来,实在是本帮无上喜事,帮中弟子誓死效忠,今后在帮主领导之下,使本帮日益昌大。”
韦明远含笑地一伸手道:“师兄辛苦了,今天已经很晚了,劳动大家,实在使我很不安,就烦师兄传令叫他们休息去吧,明天我再看他们。”
慎修躬身道:“属下遵命!”
接着将命令传达下去,那些帮众一一唱诺鱼贯而退。韦明远遂带着众人,走进谷中的正厅,大家分开坐下,这时他才有暇与朱兰,韦纪湄等夫妇父子相聚,略作小叙。
过了一下,慎修呈上一本厚簿子道:“这儿是帮中弟子名册,除属下携来玄真宫中之人外,幸托帮主神威,最近又有不少江湖知名之士加入,部分职司,因系推展帮务所需,属下与右护法聂夫人暂时做主排定,帮主若认不妥,随时都可以更正。”
韦明远接过名册感激地道:“师兄与聂夫人太费心了,你们决定的事一定很妥当……”
慎修道:“帮主说哪里话,属下们尽点力是应该的,而且帮主为一帮之尊,对帮中之事,您有决定之权,还是请帮主将名册审阅一遍。”
韦明远情不可却,只得将名册翻开,一一地看过去,忽然看到两个名字微愕道:“怎么这两个人也投效本帮了?”
慎修过来一看道:“是的!这公冶勤系当年三绝先生公冶拙之子,因感谢帮主杀死白冲天,报了他杀父大仇,故而效忠本帮,另外那巴山剑客毛文锡……”
韦明远道:“我见过他,当年他在水道大会上,与文抄候比试失败,含恨而去,此人心气高傲,怎么肯屈居为我帮中弟子的?”
慎修道:“他初来之时,只说是为答谢帮主折败文抄候,替他出一口气,故而效忠以报,不过我看他的意向仿佛并不仅止于此。”
韦明远合上名册道:“本帮创立未久,在向武林表现成绩之时,对来投效之人,理应优于接待。”
慎修道:“属下正是此意。”
韦明远微笑道:“所以我觉得将他们派在外三堂任职太已委屈。”
慎修道:“帮主有何指示?”
韦明远道:“我想将毛文锡改在内三堂总堂主之职,公冶勤副之,二位护法意下如何?”
慎修面有难色未曾作答,聂无双却道:“帮主此举无不当,不过内三堂参与帮中一切机密,他们若是心怀他意……”
韦明远微笑道:“天龙帮中的机密,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只须待人以诚,何必去顾虑其他呢?”
慎修与聂无双都不禁钦然动容道:“帮主磊落心胸,非属下所能及。”
韦明远笑道:“二位不须太谦,天龙帮是大家的,凡事大家都可以有意见,我这是向二位徵询意见,或是你们认为不妥……”
慎修恭声道:“帮主裁夺之事,属下等钦服之至,明日我就宣布帮主之令,改变他们的职司。”
韦明远见他们是真的赞成了,遂宽心一点道:“近来帮中可有什么事情?”
慎修道:“开府之日,碎心人曾冀图闹事,幸仗聂夫人大展神功将他击伤……”
韦明远道:“这件事我听说了,师兄之处置甚当,碎心人虽然已至丧心病狂之程度,然而念及他与我们师门的关系,应该放过他的。”
慎修又道:“前几天帮中又接到西城白驼派帮主宇文都的通知,说是将于本月十五日前来一晤,我们正在商量该如何接待呢,且喜帮主回来了,这事就好办得多。”
韦明远微愕道:“白驼派!这名字很陌生。”
慎修道:“是的!白驼派一向都在西域活动,只有二十年前水道大会上,他们的高手巴鲁卡曾经出过一次面。”
韦明远想起来了,点头道:“我记得了,那巴鲁卡功夫不错,但是也折败在文抄侯之手,他们的帮主这次前来访问用意何在呢?”
慎修道:“这个属下不知道,不过他束帖上的口气很谦恭,说是有一件事情相商,可能不会怀有什么恶意。”
说着又将柬帖呈过,韦明远看了一下道:“今天已经是十三,只有明日一天准备,接待的事情,准备好了没有?”
慎修道:“这是本帮成立以来,第一次有外客相访,属下与聂夫人就准备妥当,现在帮主回来,一切就更齐备了。”
韦明远点点头笑道:“真巧!我一回来就有事。”
慎修道:“白驼派虽远处西域,可是据闻另具一格,属下与聂夫人正在伤脑筋,怕他们万一要求观摩较技,属下等功力未足,惟恐有辱帮誉……”
韦明远笑道:“师兄太客气了,当年我见过巴鲁卡的功夫虽然不错,若与二位相较,还要差上一筹。”
慎修道:“巴鲁卡不过是白驼帮的一个高手而已,现在是人家帮主亲出,事情恐怕就不会那么易与了。”
韦明远道:“那倒不必去管他了;反正人家来意已决,我们只有对付罢。”
慎修恭声应是,大家又谈了一会,便各自散去歇息。
第二天,韦明远至各处巡视了一遍,对慎修的一切建材设施,倒是十分满意,不停的称赞,因为要应付次日白驼派来访之事,所以有许多琐事都不予处理了。
十五日清晨。
天龙派的空地扯起一面飞龙大旗,那是天龙派的帮旗,出自杜念远的绣工,那条巨龙栩栩如生,势欲冲天而飞,象征着天龙派的凌霄气。
较大龙旗略低的是一面小旗,蓝底上一轮红日,这是太阳神韦明远的帮主令旗,这面旗准备半年了,今日才能在竿头临风,无怪一班帮中的弟子们感到特别兴奋。
申卯之交,天龙谷外的山道径上出现了一队明驼。
这列明驼一色纯白,项下挂着银铃,叮叮悦耳。
韦纪湄一骑俊马,远在五里之外,即已迎上,朗声道:“前来可是白驼宇文帮主?”
驼队中飞出一骑,一个相貌威严,身体魁伟的壮年人,雄峙驼背,亦是朗声道:“在下字文都!”
韦纪湄马上作礼道:“晚辈韦纪湄敬奉父命,前来迎近帮主大驾。”
字文都微微一惊道:“公子敢是韦少帮主?”
韦纪湄马上再欠身,俊眉一轩道:“帮主非为世袭,晚辈系韦明远之子,却不敢当少帮主之称。”
宇文都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讪笑了一下,才道:“适才听公子之言,好似韦帮主明远已然回到帮中……”
韦纪湄得意地笑道:“是的!家父在前天回来了。”
宇文都似犹未深信道:“峨嵋雷洞之罡风,便大罗金仙,也难禁受,韦帮主能够忍受半年之久,则他的一身技业,恐已超越神人矣。”
韦纪湄又是笑道:“家父没有帮主说的那么能耐,他不过是运气较佳,在罡风将届之际,觅得一个藏身之处,在那儿被困了半年。”
宇文都这才相信了,微叹道:“韦帮主真是吉人天相,数次灾厄相寻,不但伤害不到他,反而造成他的绝世才艺,足见天心确是有意将大任托于斯人。”
韦纪湄见人家将父亲捧得这么高,脸上不自然地流露出兴奋之色。
宇文都见状淡淡一笑道:“公子虽然年青,已然气透眉宇,可见家学渊源,将来雏风情于老风声,公子的成就,恐怕还在韦帮主之上。”
这一番却将韦纪湄说得满脸通红,惭声道:“帮主过奖了,晚辈德疏才薄,虽仗父艺略知技击,但若比之家父何啻云泥,帮主之言,是万万不敢当的,家父此刻已然率众在谷口相迎,帮主若没有其他询示,我们便动身前往如何?”
宇文都笑着点头道:“很好,在下对韦帮主虽未获面,却是心仪已久,恨不得早早一识斯人,就烦公子带路吧。”
韦纪湄一拱手,掉转马身,绥辔朝来路而行。
宇文都在后又笑道:“公子但请放心纵马不妨,我们的这些驼足,虽非名器,却颇善走,大概不致落公子太后。”
韦纪湄知道他们帮号白驼,胯下所乘,必是佳种,然而不信那等庞然蠢物,能胜过自己这匹千中选一的良驹,闻言果然将双腿一紧,催马急行。
座骑受疼,拔蹄疾行,韦纪湄为着礼貌,不好意思回头看,然而凝神细听,除了自己的马蹄之外,并无其他声息,不由得微笑起来。
短短的五里路,哪经得一阵猛赶,不消片刻,谷口已在望,韦明远一身锦服正站在旗门之下,旁边是杜素琼,再旁边是慎修与聂无双,身后是萧环与杜念远。
他来至临近,翻身落马,正想开口,韦明远已朝他身后拱手发话:“嘉宾远临,韦某谨代表天龙全帮致欢迎之忱!”
韦纪湄惊然回顾,才发现那一列驼队已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儿,可见人家是紧蹑身后而来,不由得愕得张大了嘴。
宇文都在驼背上纵身而下,含笑拱手道:“宇文都冒昧造访,蒙帮主亲近,不胜荣幸之至。”
韦明远含笑道:“宇文兄太客气了,天龙立派之后,贵帮是第一个来访的嘉宾,韦某深恐荒山野地,无以奉客呢,另外几位弟兄也请他们一齐下来休息吧。”
宇文都笑着称谢,然后举手一挥,那随行的十一人,纷纷都下了坐骑,缓步向前,韦明远认识那其中的第六人,正是二十年前的巴鲁卡,笑着招呼道:“二十年前曾见巴师父大展雄风,二十年后再相逢,师父愈见矍烁了。”
巴鲁卡微红着脸道:“往事只堪羞,帮主这一提,益令巴某愧颜无地了,倒是帮主当日正是少年,即已技震天下,而今华颜依旧,彪业有成,令人钦佩无限。”
韦明远笑着谦虚了一阵,才将各人让进厅中,大家分宾主坐下,再-一介绍各方主要人物。
宇文都对慎修及聂无双多投了一分注意,对杜素琼则异常谦虚。
反倒是他那边的十一个人,令天龙帮十分惊奇,这十一人只有巴鲁卡是韦明远以前见过的,可是他此刻精华内敛,显然进境不知多少,可是宇文都在语气上对他并不太重视,足见其他人尚有较他高明的在内。
繁文缛节闹过半天,韦明远首先提到正题道:“宇文兄远入中原,而且专程折节惠顾,不知有何见教?”
宇文都见问,轻咳了一声才道:“兄弟此来因有一事相请,只是……”
韦明远坦然地道:“宇文兄尽管赐教不妨,敝派一向认为事无不可对人言。”
宇文都微一沉险道:“此事只与帮主一人有关!”
韦明远道:“那更不妨明教,宇文兄来时,并不知我己脱困,因此兄弟认为这事也没有什么单独相商的必要。”
宇文都道:“既是韦帮主这么说,兄弟就直说了,此番敝派再入中原,乃是想请教帮主一点旧事,相求一件东西。”
韦明远道:“什么事情,什么东西?”
宇文都道:“这件事乃是有关昔日水道萧盟主之事,萧盟主得神功之后,巴鲁卡曾经与她交换过几招,发现她的武功路数,与本门相似,因为萧盟主与韦帮主关系匪浅,故兄弟想请教一下……”
韦明远略感意外,但仍是诚实地道:“此事知者确然不多,不过还是可以明白相告,她的功夫得自琅琊洞中一个叫无名老人的隐者。”
宇文都急问道:“韦帮主见过那无名老人吗?”
韦明远摇头道:“没有,萧盟主离开他时,他已死了。”
宇文都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韦明远却感为难,但仍是婉转地答道:“据我所知,他是因为一项意外,故将武技功力一起转授给萧盟主,而后自己才力竭而死。”
宇文都脸色突变了一阵,才道:“多谢帮主明告,由此看来,这无名老人必是敞门中失去音讯的一位长老无疑,因为转注功力的技巧……”
韦明远脸色微变道:“这事兄弟懂得,现在萧盟主也死了,我们可以不必商量这些。”
宇文都道:“对!这事可以暂且撇开不谈,至于那无名老人论辈分还是我的师叔。”
韦明远突道:“仅凭那一点猜测,宇文兄就确定他是贵派中的人吗?”
宇文都从容地道:“这事兄弟自有根据,第一、萧盟主可曾对帮主道及过那老人的模样?”
韦明远道:“有!她说那老人身材极高,不类中原人氏。”
宇文都道:“只此一点已然足矣,然而兄弟还有一个更有力的证据,这便该牵涉到帮主所得的那件异宝水精璧了。”
韦明远一愕道:“水精璧是贵派的?”
宇文都道:“水精璧虽非敝派之物,然而水精璧之藏处,只有敝派知道。”
韦明远这才明白道:“原来帮主的来意是为了要璧。”
宇文都道:“此璧于帮主一无用处,然而对敝帮却甚是重要,盼帮主能予赐赠,敝派愿以所骑来之十二匹千里明驼为酬。”
韦明远慨然道:“大家俱属武林一派,些许微物,何须谈到酬报,即以此相赠便了。”
宇文都起立致敬道:“多谢帮主厚赠,敝帮受惠良多,无可言谢,千里明驼不敢言酬,权当白驼天龙派睦交微礼,万望韦帮主笑纳。”
韦明远见他赠意甚坚,倒是不能再加拒绝,遂也恳挚地道:“既是宇文兄如此说法,兄弟只好拜领了。”
双方到这时为止,俱是充满了友谊,十分欢洽,原来担着一份心事的慎修与聂无双都放下了一片心事。
韦明远立命人将水精璧取来了,双手递过,宇文都称谢接下,脸上泛过一层喜色,然后又出言问道:“兄弟尚有一事相询,帮主能见告否?”
韦明远乃是坦然地道:“字文兄请不必客气,只要兄弟所知,定然掬诚相告。”
宇文都面色突然一正道:“敝师叔将本门绝技传了萧盟主,但不知萧盟主可有传人?”
韦明远微怔道:“萧盟主将她的功夫笔录成复,在下曾习过一时。”
宇文都面上浮过一阵难色,考虑良久才道:“韦兄对敝派有赠璧之德,也系中原第一大门派之宗,此事只好算了,但不知韦帮主尚传过何人?”
韦明远见他的态度很隆重,一时尚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萧环突然出来道:“我也学过。”
宇文都微愕道:“姑娘以何渊源习得本门功夫?”
萧环道:“萧盟主曾有一度是我的受业恩师,韦帮主自然要把她的技艺教给我。”
宇文都道:“除姑娘外还有别人吗?”
萧环一撇嘴道:“韦帮主的心胸何等磊落,那门功夫除我之外,连他的令郎俱未传授。”
宇文都略感宽慰道:“这一来问题就比较简单了,姑娘自即日起,就是白驼派的一份子。”
萧环不服气地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只学过那武功,并未投入贵派门下。”
宇文都微笑道:“敝派向有规例,凡是习得本门一招一式者,即属本派门人,永世不得脱离,我因敬韦帮主乃一代人杰,故而特别破例不予追究,至于姑娘却无法通融了。”
萧环夷然道:“假若我不同意呢?”
宇文都想不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的,微一停顿道:“那我们只好多有得罪,废去姑娘的武功,追还本门功夫。”
萧环怒形于色,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看。”
宇文都仍耐着性子道:“姑娘仍请三思而后行,姑娘若加入敝派,辈分与我相等,在派中地位极是崇高,于姑娘并无害处。”
萧环撇嘴冷笑道:“盛意心领,不过最近新承渊源,与韦帮主亦是师兄妹相称,你想我会投到你们边睡蛮狄的门中吗?”
宇文都面色骤变道:“看来我只好采取追回武功一途了。”
萧环大笑道:“大概只有这个办法了。”
宇文都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实在逼得我无他法了,哈吉泰,你去把她的本门功夫追回来。”
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慢步而出。
萧环满脸俱是不屑之色,傲然而立。
那个名叫哈吉泰的汉子才走出五六步,天龙派中诸人即已有了不愉之色,只因为韦明远未作表示,他们也不敢出声而已。
哈吉泰又逼前了两步,主座上的韦明远才沉重地喝道:“站住!”
这一声具有无限威力,哈吉泰果然应声止步。
宇文都面色突变道:“韦帮主,这是敝派门中之事,希望你不要干涉。”
韦明远正容道:“萧姑娘现与我谊属师妹,而且贵派现在是在我天龙派的总坛,我若不出头干涉,何以面对中原武林?”
宇文都亦作色道:“今天我如听任此事作罢,何颜再领导白驼派?”
韦明远微笑道:“这么说来,这事竟成了天龙与白驼两派之斗了。”
宇文都却沉下脸色来说:“韦兄一定要这样想,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白驼派并不怕天龙帮,只不过今天我们是上门作客,不好意思太过张扬罢了。”
韦明远微怒道:“这样还不太张扬,大概一定要将这天龙谷夷为平地才能趁得宇文兄之意。”
宇文都突然收起怒色笑道:“今天我们原未存着寻事之心,但是天龙新立,韦帮主大慨颇有折辱我们一番,好在武林扬名。”
他这种以黑为白,反咬一口的说法,使得每一个天龙门中弟子都怒形于色。
一旁闪过内三堂副堂主公冶勤上前躬身道:“属下初膺重任,未立寸功,今天愿意惩诫狂徒一番,以报帮主知遇之恩。”
韦明远见他说话之时,一股义愤溢于言表,对于他好感无形增加不少,忙道:“贤弟忠心本帮,我十分感动,但是白驼帮主朋友既然无所忌惮而来,当然不会毫无准备……”
公冶勤却朗声道:“属下若是丧师辱名,情愿以此命以酬。”
这一来韦明远倒是不能拒绝了,只得道:“即是如此,你就向那位哈朋友领教几手吧。”
公冶勤哈腰躬身道:“属下领命!”
反身朝场中走去。
萧环依然站在那儿并无退意,韦明远道:“师妹!你回来。”
萧环道:“师兄!您何苦为我一个人的事,挑起两派的战端,这事由我自己解决不好吗?”
韦明远眉头微皱,低声喝道:“回来。”
这两个字声音虽不大,却有一种不可抗拒之威,萧环默然无言,乖乖地走了回来。
公冶勤从容地走到哈吉泰之前,将手一拱,朗声道:“奉帮主之命,敬向哈朋友领教几手白驼绝学。”
哈吉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不过四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弱,一点都不像身怀绝学之状,遂冷冷的回了一礼道:“好说,阁下准备如何赐教?”
公冶勤抽出腰间长剑道:“在下家传用剑,因此拟在兵刃上承教。”
哈吉泰不齿地一笑道:“很好!阁下用剑,敝人就以空手相陪便了。”
公冶勤见状毫无怒意,仍是一拱手道:“既承相让,在下便要进招了。”
他这样逆来顺受的态度,引得天龙诸人十分不满,认为他简直丢尽了人。
只有韦明远不动声色,慎修与聂无双则隐忍住没出声。
身边的韦纪湄忍不住道:“这家伙硬出什么头,简直在拆我们的台。”
他旁的杜念远却微微一嗤道:“凡事不可言之过早……”
杜素琼回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妮子!前夜言犹在耳,你又忘了。”
杜念远噤口无言,不再出声。
场中公冶勤已然献剑待发,哈吉泰只是傲然而立,毫不在意。
蓦而公冶勤踏前一步,剑奔门面,哈吉泰微微一笑,屈指一弹,铮然声中,公冶勤已经抽身后退,依然手捧着长剑,凝立不语。
哈吉泰哈哈长笑,探手正待反攻,公冶勤突然喝道:“回去拿兵器再来,你的空手入白刃不堪承教。”
哈吉泰闻言一愕,不知道公冶勤此言什么意思,因为他方才屈指弹剑,觉得对方剑气还劲,只是内力并不深厚,自己空手对忖,游刃有余。
公冶勤神色平静地抬起剑叶,探掌在上面一抹,然后一摊手掌道:“刚才我只要剑锋再高两寸,你的头就保不住了。”
哈吉泰往他手中一望,不由惊骇欲绝。
原来他手掌上赫然摊着一簇红色的短毫,正与他颔下的短须一般颜色。
慌忙一模自己的下颏,原来长约三寸的短须,不知何时已短了一寸。
公冶勤出剑,收剑,动作快若闪电,厅中人功力高若韦明远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割下对方的胡子,而且还将那些短须粘在剑身之上,速度,内力,无一不臻上乘。
更妙的是只割一寸,使大家在仓促间都没有发现。
宇文都的脸已涨成酱色,厉声喝道:“回来吧,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你就是拿了兵器,也打不过人家。”
哈吉泰沮丧地回座,公冶勤亦回到韦明远身前作礼道:“属下幸未辱命!”
(似乎少了内容。)
杜念远又道:“她比我们大,她喜欢的人不是像你这样的孩子。”
韦纪湄跳起来道:“我快十九了!”
杜念远摇头道:“人的大小不在年龄上表现。”
韦纪湄道:“怎么样才算是大人呢?”
杜念远一笑道:“像你爸爸!”
韦纪湄又默然了。
杜念远睫毛眨了眨道:“你父亲有一种自然的气度,他表现一切都令人尊敬,这才是大丈夫的楷模。”
韦纪湄忘其所以地道:“那么我呢?”
杜念远望了他一眼道:“你答应不生气,我就说。”
韦纪湄急忙道:“我不生气。”
杜念远乃正色地道:“你优柔寡断,永远都依赖着别人,你颓废,无病呻吟,从来没有振作过,你没有经过磨难,你经不起打击……”她愈往下说,他的头愈往下低,望着他那份可怜的样子,杜念远倒反而不忍心说下去了。
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韦纪湄突然抬起头来,握住杜念远的手,激动地道:“谢谢你,念远,你像是一面镜子,使我真正地了解自己了……”
杜念远的手任他握着,低声道:“你不怪我直言无隐吗?”
韦纪湄道:“不!相反地我很感激你,我想我也该振作一下了。”
杜念远神色一动道:“你想怎样振作呢?”
韦纪湄摇头道:“我不知道,念远,你比我聪明,告诉我该怎么做?”
杜念远想了一下道:“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你的爸爸。”
韦纪循不解道:“怎么!你要我也去创一个帮派。”
杜念远笑道:“不是的,你目前还没有那份才能,我是说你爸爸出身忧患,从挫折中造就了不朽的人格……”
韦纪湄释然道:“我懂了,你是说我也该出去历练一番。”
杜念远点点头道:“对了,到茫茫人海,莽莽江湖中去闯它一阵,立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让人家知道你也是一个像你爸爸一样伟大的人物。”
韦纪湄被她激起了雄心,慨然道:“对!我一定这样做。”
高兴了一阵,他又垂下头来道:“没用,爸爸马上就会找到我的,凭天龙派现在的力量,他要找我太容易了。”
杜念远道:“我替你写封信留给他,包他不会找你,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是会懂得这种心情,也会赞成这种事情的。”
韦纪湄又高兴问道:“那么你呢?”
杜念远眨了一下眼睛道:“假若你不再讨厌我,我可陪着你一起走。”
韦纪湄兴奋地道:“那就更好了,在你智慧的辅助下,我们一定可以创下一番伟大的事业,绝不比我爸爸年青的时候逊色。”
杜念远庄重地道:“决定了?”
韦纪湄也庄重地道:“决定了。”
杜念远紧盯着问道:“梅姑呢?”
韦纪湄神色黯淡了一下,立刻又展开来道:“不管她了,好在她有母亲照顾着,等我有些成就再回来看她吧。”
杜念远挑挑眉毛没有作声,神色间掠过一丝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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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_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 小说在线阅读
这两个孩子一刹那的决定,却扰起江湖上从所未有的巨劫。
她们都有着一半恶毒的血统。
韦纪湄禀赋着萧湄的劣根。
杜念远承受了任共弃的凶残。
何况他们还都承受了许多天才的遗传。
文梅姑珠泪滂沱。
聂无双焦黄的脸上带着焦急。
慎修则面上微带一丝愁色,只有萧环是平静的。
大家都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听韦明远以低沉的嗓音念着那封信那封由韦纪湄出走后留下的信:
父亲大人膝下:
“儿行矣!此去行踪未定,归期难卜。
儿幼承庭训,略读诗书,深知‘亲在不远游’虽属人子之道,然‘显亲扬名’,毋贻父母之羞,亦为人子之责。
儿长依膝下,虽可朝夕承欢,然安乐足以怠志,逸游必致靡情,患难始得壮怀,历练乃可成器,思之再三,儿宁当不肖之名,亦不愿贻虎父犬子之羞也。
此事语之常人,必不获谅解,豁达如大人者,当可体儿之私衷……
儿此去迹当遍及天涯,行当仗义锄奸,以不负腰中铁剑,指间钢环,及大人一番栽培之厚望。
临去匆匆,未克亲辞,握管之际,恒难仰思慕之情,异日若小有所成,尚有颜重返亲侧,否则老死荒山,亦冀大人勿以儿悲。
梅姑亦盼大人婉为转告,许我五年之期,至时若尚未得儿确讯,世间佳子弟甚多,可不必为儿蹉跎青春,儿对彼妹实感无限歉疚,惟以此生永不相负为报……
漏已深,夜半央,儿身虽去,儿心常留……”
念到这儿,韦明远的声音略有一丝颤动。
慎修却一拍桌子道:“好志气!好手笔,好手笔!”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回首瞥见文梅姑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才噤口不语了。
萧环望着韦明远道:“您怎么不往下念了?”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这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聂无双抬起忧虑的眼光望着他道:“帮主大概不会再去找他了。”
韦明远摇摇头道:“是的!他的信把我限制住了,夫人应该能谅解我……”
聂无双无语,萧环却道:“念远也跟着去了,不用说,这封信也是她的大手笔,这两个人出去,惊天动地是一定的,为侠为魔却难说了。”
从人俱以不解的眼光望着她,萧环毫不在意,继续道:“我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们的了解多少比你们深刻,因此我对他们的评语是很客观的,并无一丝感情存在……”
慎修道:“这么两个粉装玉琢,聪明俊秀的孩子,我很难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坏事……”
萧环点头道:“是的!假若他们一直受到良好影响,他们可以成圣,反之,也可以成魔。我只要举一件小事就可以证明……”
众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都凝神倾听着。
萧环略作思索道:“有一回,我与念远、纪湄三人同在树下游嘻,纪湄看见那树洞中的蚂蚁来回奔忙觅食,认为十分可怜,便拿了饼饵去喂它们……”
慎修点头道:“是亦为赤子之心!”
萧环对他微点了一下头,又接着道:“后来念远也参加了,二人一边喂食,一边欣赏,十分有趣,可是过了不久,忽有一只蚂蚁,爬到纪湄身上咬了他一口,他十分生气,便用脚把地上的蚂蚁全踏死了,而且还用水将蚁穴灌满。”
众人听了俱皆默然,只有聂无双问道:“那么念远作何表示呢?”
萧环道:“水漫蚁穴就是念远的主意。”
慎修一叹道:“那孩子的智慧,再加上他们目前身上的武功,真要是为害江湖,倒是件十分可怕的事。”
韦明远突然庄容道:“但愿他们能善自为之,假若被我知道他们有一点不义的行为,那怕在千万里之遥,我也会赶了去惩戒他们。”
他说得声色俱厉,众人先是一惊,继而流露出无限的敬意。
沉默了片刻,聂无双突然道:“让梅姑去找他们吧!这孩子天性良善,有她在一起,多少能给他们一点忠告。”
韦明远道:“人海茫茫,你叫她上哪儿找去?”
聂无双道:“他们既是有必要闯一番事业,必不会销声匿影,自然有迹可循。”
慎修道:“夫人是否要陪她前去呢?”
聂无双微微一笑道:“师兄请放心,妾身既入帮中,自然以公务为重,而且,我也不能一辈子跟着她,也应该让她一个人自己去闯闯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梅姑之事,但凭夫人做主,倒是梵净山该有人去通知一声,谅师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念远到底是她的孩子。”
慎修道:“对的,而且此事恐怕要帮主自己跑一趟,因为杜师妹也算是一山之主,我们开派至今,她帮了不少忙,礼貌上应该回拜一下,好在此地一切都上了轨道,有我与聂夫人足可应付了。”
韦明远点点头,对萧环道:“师妹行止如何呢,是否有意陪我走一趟?”
萧环朝他诡异地一笑道:“这次我不去,我与白驼帮有约,正好乘机会去了断一下。”
韦明远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话分数头,且说关外长白剑派,自从白冲天撕开假冒幽灵的面具之后,也曾盛极一时,然而白冲天杀戮过甚,已激起武林人物之公愤,白冲天未死前,就被萧湄大闹了一场,伤了不少好手,白冲天死后,长白剑派更成了大众报复的对象,经过十几年的沧桑,已是名存实亡,偌大的长白剑观中,只剩几个烧火的道人,守着一片支离破碎的基业而已。
这一天,正是隆冬时分,彤云密布,瑞雪纷飘。
几个火工道人,正挤在一间偏殿中围炉取暖。
忽而木门呀的一声推开,进来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文人,手持一个大皮袋。
火工道人的领班名叫修真,只有他还跟长白当年的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学过几天剑法,算是长白剑派唯一硕果仅存的门人,当下他抬起头来,认识这文人正是前几天上山来游历的客人,本是夫妇二人,因为爱这儿的寒梅雪景,所以寄往下来,夫妇俩人俱不俗,所以他们也没有拒绝。
中年人进来之后,先抖抖身上的雪花,然后含笑道:“列位好!”
修真苦笑道:“好什么?大雪天又冷,动都动不了,离了火人就要成冰条了。”
中年人一举手中皮袋道:“我正是怕列位烤火太无聊,方才趁得下山之际,为列位带了一袋烧刀子回来,围炉小酌,也算是一幅雪中行乐图。”
修真感激地接过皮袋道:“又劳先生破费了,先生自从住到这儿之后,已经捐助了不少香火钱,说也惭愧,敝观毫无产业,平常还可以靠猎些狐鸟卖到山下维持,这些日子天一冷,几乎寸步难移,若不是先生援助,我们只好啮雪渡日了。”
中年人微笑道:“道长太客气,想当年贵观也曾盛极一时,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而且诸位宁可挨着清苦的日子,也未曾离去,如此忠心耿耿,将来必定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修真苦笑道:“先生太夸奖我们了,实不相瞒,我们何尝没有去意,只是因为在此日久,谁都知道我们是长白门中的人,一个弄不好,必成了泄愤的对象,只有苦守在此地,人家顾虑着不愿担上赶尽杀绝的名义,尚可苟延残喘,先生是读书人,哪里知道江湖上的风险,唉!这些话不说也罢。”
中年人笑道:“对!往事重提,徒乱人意,还是喝酒吧。”
修真从壁角摸出几个瓦碗,每人分了一个,朝中年人道:”先生也喝一点吗?”
中年人大笑道:“不!拙荆在那儿烤鹿脯,等我回去吃呢。你们请吧,一会鹿脯烤好了,我叫她给你们送些过来。”
修真忙辞谢道:“那更不敢当了,这袋子酒已令我们感激不尽。再要劳动尊夫人,岂不是要折杀我们了。”
中年人笑道:“不要紧,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些须微物,算得了什么,何况愚夫妇还住着贵观的屋子。”
修真道:“那不算什么,屋子反正是空着,先生爱往多久就多久。”
中年人道:“愚夫妇颇爱此地清静,真有多住些日子之意,道长这一说,倒是正中下怀,等一下鹿脯熟了,我一定要送点过来,以谢道长雅意。”
修真一叹道:“先生读书人到底和气多了,幸而是现在,要是早一两年,我真还不敢留二位大驾呢,那时还经常有人上来寻仇,弄刀动枪的,整天不得安稳。”
中年人脸色一动道:“江湖人真有那么可恶吗?”
修真道:“江湖之中,本来就是是非之地,冤怨相报,永无宁日,不过这也难怪,敝派的白掌门的确也太狠了一点,他自己丧生在韦大侠的掌下,却害得我们这些作后辈的受人欺凌。”
中年人愤然道:“那般江湖人也太无聊了,你们白掌门在的时候,不敢去找他,却趁他身死之后,来寻你们的晦气,实在也算不得什么英雄。”
修真叹道:“先生真是读书人,这些事告诉你也难懂,方今之世,练武的人车载斗量,若论英雄,却真难得数出一两个,其他的无非都是逞强凌人的暴徒而已。”
中年人却颇感兴趣地道:“在下虽是一介文人,却颇尊敬仗剑铲除不平的游侠,道长不妨说说,方今武林中有哪些人能真正算是英雄人物?”
修真道:“茫茫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中年人急问道:“是谁?”
修真道:“提起此人四海俱震,乃是杀死敝派掌门的韦大侠,人称‘太阳神’韦明远!”
中年人眉色一动道:“他杀死贵派掌门人,又使你们饱受其他人的欺凌,怎地道长还那等推崇他?”
修真道:“论英雄不问恩怨,韦大侠一生事迹,可歌可泣者无以计数,再说敝派的掌门确有取死之道,这倒怪不得他。因为敝派的掌门若是不死,江湖上各大门派,全将死无瞧类,要想像我们这样偷生都不可能了。”
中年人换了一付颜色道:“道长心胸磊落,使敞人十分倾倒,待雪晴之后,在下一定要好好的招待道长吃一顿,同时也想听听道长谈些江湖掌故。”
修真道:“我们已经备受款待了,身为地主,反倒要客人招待,实在难以为情,好在时日尚长,先生若有兴趣,我们倒不妨随便聊聊。”
中年人道:“那是一定的,等一下我与拙荆一起过来移樽就教,拙荆虽是女子,生性十分豪爽,她也最喜欢听热闹事儿。”
修真道:“先生真好福气,得到这么一位情意相投的伴侣,单以贤伉俪这等畅游山水,随处为卢的豪举,就可以想见贵夫妇的为人了。”
中年人大笑道:“好说!好说!道长太过奖了,愚夫妇不过因为性好山水,仗着薄有祖产,又无儿女羁绊,才想出来散散心,叫道长这一说,倒令在下愧颜无地了。”
修真也笑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连声赞道:“好酒!好!这酒好像不是山下酒店里的吧。”
中年人道:“山村俱浊醒,在下又嗜杯中物,淡酒喝不惯,这是昨天我特别上县城里去打来的。”
修真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忽然诧异道:“昨天风强雪劲,路上积雪差不多有七八尺厚,而且此去县城有近百里路程,先生能来回跑一趟,莫非您是长了翅膀飞行的。”
中年人这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讪讪一笑才道:“在下在家中之时,为着健身,曾经练习几年家传气诀,是以较一般读书人脚步比较轻快一点。”
修真摇头道:“积雪新添,松软异常,在上面安然来回,非要轻功绝佳不可,贫道倒看不出,先生原来是位内家高手。”
中年人摇头道:“我不过略知养气之道,比道长差多了,哪里算得上什么高手,昨天在雪上我就摔了不少跟斗,要不是酒瘾大,我岂肯拼着这条命。”
修真看着他,见他除了面目清秀,略具英气之外,的确无甚出奇之处,这才将信将疑地低头喝酒。
中年人仿佛也不愿多谈,正欲告辞,忽闻大殿之外,一阵蹄声杂沓。
修真奇道:“这种大雪天。怎么还会有人骑马来?”
中年人毫不在意地道:“也许是采参的帮客吧。”
修真摇头道:“不可能!这种深雪之上,除了胡子,谁也不敢骑马。”
中年人奇道:“什么是胡子?”
修真答道:“先生可能是初至关外,所以不懂,胡子就是马贼,只有他们的马好,马术又精,才能在雪地上飞驰。”
中年人惊道:“马贼?那岂不是要抢东西,愚夫妇随身带着一些财物,乃是为着游历之用,要是被他们抢走了,岂非连家都回不成了。”
修真神色沉重地道:“先生请放心,这批马贼绝不是来抢你的,等一会您只要与尊夫人躲在一边,不出声就不会有事。”
说着抢先出了偏殿,中年人虽吓得抖抖缩缩,却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这时正殿之上,已经进来了十多条彪形大汉,每个人都跨在一匹骏马上,他们的身上衣着很单薄,但仍冒着热气,马身上也是一样。
修真出来后,一望见为首的那条大汉,心中就是一凛,面色大变。
那为首之人,是个五十余岁的大汉,不仅身材雄伟,而且目射xx精光,一望而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修真上前恭敬地作了一礼道:“龙帮主怎地有兴,这么大的雪,驾临敝观。”
那大汉微笑道:“你还认得我。”
修真道:“三十年前,帮主即曾至敝观有事,后来经三绝先生公冶大侠解释误会后,帮主就匆匆离去了,虽只一会,帮主的威容却从未能忘。”
大汉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三十年后,长白派还有一个认识我龙强之人。”
修真不敢接他的茬,仍是恭问道:“龙帮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龙强笑道:“我本来是有事到别处去,顺便拐到这儿来,解决一些小问题,喂!你们派里还有别人吗?”
修真道:“敝派近年受武林朋友屡次光顾,门人完全死光了,小道当年曾受谢掌门人传过几天剑法,勉强可以算得半个门人,其他俱是些老弱的香火工人。”
龙强用眼睛一扫那中年人道:“这位朋友呢?”
中年人连忙上前一拱手道:“在下名叫战隐,乃是寄居此地的游客。”
龙强用眼一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叱咤风云的长白剑观,现在沦落到变为客栈了。”
修真脸上虽有悲愤之态,但仍是隐忍不敢发作。
龙强又指着修真道:“本来我是要来算算旧账的,现在看你们这等零落的样子,只好算了。”
修真道:“敞门与帮主的误会,公冶大侠已经解释清楚了。”
龙强大喝道:“那本账看在我恩公‘三绝先生’公冶拙的身上,早就算了。”
修真道:“嗣后敝派与帮主并无过节。”
龙强厉声道:“我恩公又死在白冲天之手,怎说没有过节。”
修真道:“那是白掌门之事,帮主理应去向他计算。”
龙强道:“你不要以为我怕他,那一阵我到外兴安岭去了,根本不知道,等我回来,白冲天也死了,我怎么向他算法?”
修真道:“我以为帮主一代豪杰,至少不应该在我头上算。”
龙强大笑道:“说得好!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再找你了。”
修真这才面色一松道:“谢谢帮主!”
龙强一摆手道:“算了!不过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要在你这殿上歇歇。”
修真忙道:“帮主尽管休息就是,只是敞观已经沦落,恐怕无法好好招待。”
龙强自顾下马,不再答理,随来的一个大汉道:“别的招待都不要,好酒打两坛来。”
修真面有难色道:“敝观已贫至无立锥之地,只有方才那位战先生送给我们一袋烧酒,惜花献佛,聊为诸位驱驱寒吧。”
那大汉笑道:“一袋烧酒!真寒酸!也罢,你拿来老子解解馋,别装得这么可怜相,回头老子赔你一块金子。”
修真道:“诸位远来,我们应当招待的,只是苦于拿不出东西,一点点水酒还是别人转赠之物,哪里敢要报酬。”
那大汉笑叫道:“别废话了,快拿来吧。”
修真进了偏殿,将酒袋与碗都拿了出来,那大汉抢过去,先倒了一碗,献给龙强,然后自己就着袋口灌了几大嘴,其他人又等不及地抢了过去。
他们抢着、叫着、骂着,强盗之性毕露,只有龙强一人比较斯文些。
这时那姓战的中年文人突然趋前一躬道:“帮主方才说在雪中跑了一天,不知是为了何事?”
龙强看了他一眼道:“这与你读书人无关,你最好少问。”
战隐不死心道:“在下虽是文士,却最好奇……”
龙强懒得和他罗嗦,瞪眼大叫道:“叫你少问你就少问。”
战隐这才不做声了,修真对他连做眼色,意思是劝他少惹这魔王。
此时空中传来一阵香味,引人垂涎欲滴。
一个大汉叫道:“晦!哪儿在烧肉?”
战隐道:“那是拙荆在烤鹿脯。”
大汉叫道:“我去抓点出来。”
说着就往前冲,战隐忙着去拦他,同时还叫道:“喂!我里面有内眷。”
龙强一把抓住他的后领道:“书呆子!放心!我这部下好吃好喝,可不好色。”
战隐欲进不能,那大汉却一脚直跨进另一旁的屋里去了。
接着“嘭”的一声,屋中摔出一条人影,正是那大汉子。
那大汉倒在地上之后,哼哈直是叫痛。
龙强吃了一惊,把抓住战隐的手放了开来,跑上去问道:“郝老二,你怎么了?”
那个叫郝老二的汉子在地下叫道:“邪门!邪门!我刚跨进门,只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冲我一笑,迎胸推了我一掌,就把我给打了出来。”
龙强闻言回头朝战隐惊疑地看了一眼道:“想不到令正倒是会家子。”
战隐亦脸泛惊色道:“帮主说什么?那位朋友别是眼花了,拙荆已经三十几岁了,这屋子又没有别人,那来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龙强闻言一怔,郝老二在地下又叫道:“我没眼花,明明是个小姑娘,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话没说完,周围已是一片哄笑,另一个大汉笑骂道:“妈拉个巴子!郝老二,你别是想小姑娘入了迷,把个三十多岁的老娘也当作小姑娘了。”
一言甫毕,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突然“吭”的一声。
那个说话的大汉也倒下了,躺在地上两眼发白。
大家的笑声被冰住了。
龙强冷笑地对战隐道:“阁下真会装蒜,龙某瞎了眼,居然没认出行家。”
战隐却发急道:“拙荆确实是三十多岁,帮主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她叫出来。”
龙强冷笑未改地道:“很好!龙某也想见识一下令正是什么样的一位高人。”
战隐道:“她人并不高,比我还矮半个头,虽然不太难看,比仙女可差的远了……淑真呀!你快出来!”
门口应声出来一个妇人,果然是三十几岁,略具姿色,也不过只够得上清秀可人而已。
战隐朝郝老二叫道:“朋友!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拙荆,她连苍蝇都打不死,还能推得动你这么一个大汉子。”
郝老二在地下叫道:“怪事!怪事!那屋里没有别人,方才明明是个小姑娘,怎么一下变了样了。”
这时连龙强也觉得奇怪起来了。
旁边站立的大汉中又有一人开口道:“奇怪!别是遇上大仙了吧。”
战隐怔头怔脑地问道:“什么是大仙?”
修真在旁插口道:“大仙就是狐仙?……”
战隐怒道:“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不是骂我内眷是狐狸精。”
紧张的气氛又被他这句话逗轻松了,连龙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中那说话的大汉又倒下来,龙强又是一惊,发现到事态的严重了。
他先走到那两个大汉身旁看了一下,脸色突变,冷笑道:“假若这是狐仙的话,这狐仙倒跟咱们是同道,还会点穴呢?”
此言一出,四面之人俱都大惊,修真更是诧然不信。
战隐却摇头摆脑地道:“我本不信神鬼之事,今天亲目看见,倒有点信了,准是你们这些朋友的贼性太重了,惹恼了神灵……”
他还待摇头摆脑地说下去,龙强已神色一变,蓦然探爪抓来,喝道:“相好的!你还装什么,躺下!”
战隐慌忙一躲,脚下一绊,踢在郝老二身上,果然躲过了。
龙强却神色一惊,原来他这一抓,指风暗击他胸前五处大穴,根本绝难躲避,不想战隐籍一跌之势,恰好躲过了。
伸手伸脚的爬了起来,口中还喊道:“帮主!你怎么打人哪,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龙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劈胸又是一拳打去,这次用的是“百步神拳”,拳势十分汹涌。
战隐根本不知躲避,呆呆地站着。
可是就在拳风将要临体之际,旁边的妇人突然叫道:“你敢打我丈夫,我跟你拼了。”
扑身向前,一头撞向他的胸口,龙强不敢硬接,迫得让开一步,拳风自然也跟着偏了。
战隐顿足急叫道:“唉!淑真!你真傻!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今天咱们遇上这大马贼,定是死路一条,不过我可是书香门第,死也要死得干净,不能让他的脏手杀死,我去向道长借根绳子上吊算了,你要是能哄得那贼子回心转意,还能留下一条命,干吗你要跟他拼呢!啊呀!他又来了,道长!您行行好吧,借我根绳子吧。”
说着又扑向修真,修真躲避不及,被他拖倒在地上,身上一阵劲风掠过,刚好又避过一掌暗袭,心中连呼侥幸。
龙强却脸色铁青,干脆走至一边不再动手了。
原来他心中已知这一对夫妇俱非常人,认为修真故意欺骗自已,看到他正站在一旁发怔,怒向心起,劈去一掌,谁知巧被战隐拖倒,他那掌又打空了。
等战隐与修真都站了起来,龙强才怒声道:“龙某虽然多有得罪,但是二位这样装疯作癫,似乎也不大光明吧。”
战隐还想开口,那妇人却脸色一整道:“够了,跟这种毛贼插科打浑,实在太辱设自己了。”
这句话很有用,战隐立刻庄容正颜,现出一种凛然之威。
龙强却怒声道:“马贼帮劫富济贫,虽然名称带个贼字,实际上在关外颇有身份,也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组织,二位如此相待,不知是何用意?”
他气汹汹的说了一大套,对面的二人俱都未理,那妇人反而以一种奇特的神情对战隐道:“颇堪一用。”
战隐摇头道:“太难听了。”
妇人道:“姑且暂以隐身,徐图改头换面。”
战隐点头不语,这番奇特的对话听得令人莫名其妙,龙强却似不耐烦,又大声怒喝道:
“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二位是什么来路,也该抖个清楚吧。”
妇人嘿嘿一笑道:“好一个堂堂的组织,难道只会欺侮妇人弱者,方才我若是不会武功,你那部下会怎样对我?”
龙强脸上微红道:“不会怎样,最多抢掉你手上的鹿肉。”
妇人不说话,含笑地揭掉脸上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春花似的一副娇容,分明只有十七八岁。
她美丽的容颜将大家看得两眼发直,其间只有战隐一人例外。
龙强失声惊呼道:“郝老二没有说错……”
少女微微一笑道:“假若我这等模样,你能担保他所取的仅是我手中鹿肉吗?”
龙强呆呆地道:“以你这等容貌,任何一个男人见了,也会生出非分之想……”
战隐怒喝道:“胡说!只有强盗才讲这种活。”
少女回头对战隐瞥了一眼,颇似幽怨地道:“他说的是一个男人的想法,大概只有你一人是圣贤。”
战隐默然无言,龙强又道:“你身怀绝技,又是貌若天人,怎地嫁给这么一个老人……”
少女嫣然一笑道:“他自有令我倾心处!也许说来你不会相信,他还瞧我不上眼,不大愿意要我哩。”
龙强怒道:“这人简直不识好歹……”
战隐在旁己忍不住道:“念……淑真!你尽跟他罗嗦什么?快点把事情解决算了。”
少女这才含笑地道:“方才你属下出言无状,我惩戒了他们,你意下作何打算?”
龙强似乎被他的美丽所迷惑,呆呆地道:“他们冒犯了你,理应受苦……”
战隐在旁又怒道:“亏你还是他们的领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少女望着他的怒态,很是高兴,轻轻笑道:“我终于使你嫉妒了。”
战隐大声道:“你到底是办事,还是惹我生气?”
这一声厉喝使得少女笑容全敛,星目中隐含泪意。
龙强在旁看得很不顺眼,突然也大声道:“不许你对她这么凶,凭你这副德性,也配做他的丈夫?我看着就有气。”
战隐目中微微闪过一阵阴冷之意,口气突变为平静,淡淡地道:“你要是瞧着眼红,我把她让给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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