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秋》;裴士锋著;黄中宪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提到《天国之秋》似乎就抛不开作者裴士锋的老师史景迁,哪怕裴士锋的《天国之秋》和史景迁的《太平天国》格局、选材、角度大不相同,但裴士锋的《天国之秋》中,史景迁的影响仍历历可辨。
史景迁和裴士锋都在某种程度上运用了当时外国人的视角。虽然史景迁和裴士锋都是美国人,用外国人视角看中国历史并不值得诧异。但两个人不约而同选取西方各国对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作为切入点,就不仅仅是同为外国人这么简单的相类了。
《天国之秋》并不是对史景迁《太平天国》的放大,史景迁的记述虽然强调了西方影响,但仍主要从太平天国运动自身的历程和特点入笔,裴士锋则更多关照了西方各国的态度和作为。《天国之秋》是截选了一段历史后,又设定了某个固定角度,探索光圈内的细节。裴士锋并没有试图全面展开,如同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入室,并不会照亮室内其他阴暗的角落。
《天国之秋》中的历史观,一大特点是把中国的内战放到当时整个世界的大政治环境中看。当时,在太平洋的两边,美国南北战争和太平天国同时如火如荼,对于彼时的英国,这两个地方是其重要的原料产地和贸易市场。这两场远隔大洋的战争,看似互不相干,但在已经开启全球化步伐的十九世纪中叶,对极度依靠海外贸易的英国人却影响巨大。英国政府对于两场内战中各个势力的支持或打压,背后都透露出英国人的利益诉求,尽管他们造成的后果也许和愿望恰恰相反。
英国当年采取的对策的确有点让人看不懂。《天国之秋》的很多笔墨放在了当时西方各国对中国国内政治的态度,以及其在中国的行动上,这中间就包括第二次鸦片战争。按常理,英法既然和清政府开战,就应该扶持太平天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诡异的是,英法在和清廷开战的同时,在上海也和太平天国发生了冲突。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英国更是直接派兵攻打太平军占领的宁波,用船只载运李鸿章的部队到上海,以攻击李秀成的太平军,又扶持洋枪队直接助战淮军,甚至组织了一只舰队,准备帮助清廷剿灭叛乱,这就有点让人看不懂了。
如果说史景迁《太平天国》的主角是洪秀全,《天国之秋》中,太平天国一方,洪仁玕、李秀成和陈玉成的戏份要更多。尤其是洪仁玕,显然是裴士锋非常感兴趣的一位人物,《天国之秋》一书正是从洪仁玕身上开启的。曾经在香港教会为外国传教士做过长时间助理的洪仁玕,除了比洪秀全更了解基督教教义外,也能够以开放的眼光看待洋人,愿意引入西方的先进体制和思想。洪仁玕撰写的《资政新篇》尽管只是纸上谈兵,里面记述的施政纲领从不曾真正施行过,但洪仁玕的眼光确实超越了当时很多中国人,即便后来推动洋务运动的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当时甚至后来的的眼光也多有不及洪仁玕之处。洪仁玕来到天京,获封干王之后,对西方采取了非常友好的态度,希望拉拢西方各国,建立友好关系,为太平天国助力。与之相反,清廷始终对西方各国采取抵触态度,签署的条约故意拖延不予履行,对西方人在中国的行动进行种种限制,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数次和英法军队交战,甚至扣留英法联军的谈判代表,将多人折磨致死。作为当时另外一方重要势力,曾国藩对西方的态度也远不如洪仁玕积极,他总是尽量避免让洋人插手中国人的事务,只有在迫不得已之时才勉强暂时借助外夷之力,过后又赶紧撇清关系。综合以上作为,在清廷和太平天国之间,英国人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才顺理成章,但事实却是,英国政府的天平却倾向了清廷和湘军。
裴士锋运用了大量国外的资料,引述了当时传教士、驻华外国人、新闻媒体、政府官员的记录、信件,包括政府的报告、议员的议案、议会的讨论记录,罗列出当时西方人对太平天国的各类态度。从中可以看到,中国和西方之间当时存在着巨大隔膜,这种隔膜不止是中国人的闭目塞听造成的,西方人一厢情愿地猜度,固化的偏见,同样要为隔膜负责。这中间的误解和各方势力的角逐,最终决定了西方各国的政策和中国各方的对策。洪仁玕可能代表了其中最为友善和开放的一派势力,然而,洪仁玕的努力却失败了,饮恨而终,他可能是这段中外关系史中最为无辜的一位。裴士锋也在本书的最后试图告诉我们,英国人的措施其实是错误的。
谈到裴士锋的讲述方式,就要说到他和史景迁的另一个相似之处,两人都长于细节描述,习惯用讲故事手段来重现历史,饱满的细节和曲折的情节使《天国之秋》成为一部能够让很多读者读来津津有味的著作,而不会像许多历史专著一样枯涩呆板。
《天国之秋》当然不只是一部西方人看太平天国的历史,这毕竟是一段发生在中国的故事。裴士锋也用了大量篇幅讲述太平天国、清廷和曾国藩的湘军,尤其在曾国藩、曾国荃等人身上着墨甚重。裴士锋一定是仔细研读了《曾国藩日记》,书中很多内容来自其中,由曾国藩组建湘军、屡战屡败,鏖战安庆,被困祁门,直至曾国荃挡住李秀成大军的不断攻击,最终攻破天京。多年前,我读过的一些关于太平天国的国内著作,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湘军是一支地主阶级的武装,武力强大、人数众多,但在《天国之秋》中,读者会发现,在太平军和湘军的攻防中,湘军才是始终处于兵力劣势的一方。“结硬寨,打呆仗”的曾国藩几度面临生死关头,能够赢得最终胜利,除了坚强的意志,不能不说有侥幸的成分。
因为选取角度的关系,裴士锋让读者看到的结论,更多的是西方人对太平天国成败的影响,但这只是本书选材问题,我们不可能要求在一本书内,对延绵十多年,波及数亿人的太平天国历史面面俱到。在这段历史中,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只能是中国人。
这场战争中造成的两千多万亡魂中,西方人寥寥可数,所有的苦难只能由中国的大地承受。当读到裴士锋对安庆、南京屠城景象的描绘,看到传教士讲述顺流而下的尸体堵塞了河流,无论看上去多么辉煌的胜利,此刻都充满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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