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读四年级的时候,其实是应该读五年级,因为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得了严重的血吸虫病,耽搁了一个多月,数学只打了四十分,老师要我留级,留级的时候又读了一年半三年级,因为我发蒙的时候是年初上学,后来改在九月开学,要调整过来,于是多读了半年。
哥哥是我读二年级的时候去当兵的。他当时十六岁,在上海虹桥机场当通讯兵,写信回来,父母亲可以到部队去探亲,于是,母亲带着弟弟去上海玩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哥哥送母亲和弟弟回来,给我带回了好多娃娃书,还有几本很厚的小说。
哥哥回部队后,我开始看书,娃娃书上面是画,下面是文字,很快就看完了,然后看第二遍,记得等芽儿钓鱼,故意把鱼钩一带,挂住了伪军的耳朵,那伪军连忙喊“耳朵!耳朵!”还有雁翎队,在芦苇中打仗,我当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打仗。
《灯芽儿》
哥哥给我买了好多书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冬生借一本,冬狗借一本,五儿借一本,二生借一本,他们又被别人借走,最后不知所终。队里的大人也跑来说,听说你哥哥给你带回来很多小说?他看见抽屉上两本克非写的《春潮急》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说,我看了就还你。也不等我同意就拿走了。
我一直没看这部书
我赶紧把剩下的一本书藏到抽屉里,别人再来借书的时候,我就说,都借走了。这件事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我在吃喝等比较大方,唯独别人要找我借书,我总是支支吾吾。
那时候说是读书,其实连课本也没有,那时候张昌雄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每次带我们出去栽秧、割谷、捡棉花、挖半夏,中间休息的时候,就给我们讲故事,反正,他给我的印象就是读了很多书,肚子里有很多东西。他给我们编课本,《天气谚语》,讲他读的一些书。
这就是我读的第一本书
我很羡慕,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藏起来的黄色书籍,是竖排本的,《丁丁游历北京城》,丁丁我认识,游是走之底的,我猜想是三点水的游,历字实在不认得,北京城都认识。
我把笔拿出来,把那些不认得的字写在本子上,在旁边把猜测的简体字用括号写出来,打一个问号,歷(历?)、門(门)、車(车)……天安门的門、火车的車等我当时就确定无疑,所以没有打问号。
一遍读完了,积累了好多字,实在猜不出是哪个字,就抄在一张纸上去问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说,你还读繁体字?估计老师也有好多字不认识,因为他说,这些在字典上都可以查出来读什么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笑我,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还有这种神奇的书,字典,什么字都可以查出来,还知道读音和意思。
我下定决心,要买一部字典。我到新华书店问过,最便宜的新华字典要五毛七分钱,五毛七分钱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我偷家里的鸡蛋去卖,小鸡蛋四分钱一个,大鸡蛋五分钱一个,双黄蛋七分钱,那要偷多少个鸡蛋啊,况且,八字母鸡,每天生多少个鸡蛋,母亲心里都是有数的,鸡蛋攒起来要买盐买煤油,这个主意绝对不行。
一天寻猪菜的时候看见罗志萍在扯马草,我就问她,她说,卖钱啊。我劲儿来了,跟着她扯了两捆马草,请她第二天带我去马行卖。我兴奋了半夜,等我睡着了,已经过头了,罗志萍跑到我家喊我,母亲才把我喊起来,我挑着马草跌跌撞撞跟着罗志萍,好不容易挑到马行,只有看夜的一位老人在那儿向火。罗志萍帮我把马草捋整齐,偷偷在水龙头边淋了些水,我说,别人发现了怎么办?罗志萍笑着说,你就说是在水里扯的。那天我卖了四毛七分钱,回来的路上,我蹦啊跳啊,高兴得不得了,再扯一回,就可以买到一本字典了。
狗挖根,当时最值钱的马草
我中午放学回家吃饭一路扯回家,晚上放学回家一路扯回家,赶紧把篮子里的猪菜寻满,然后扯马草,那天和罗志平扯得差不多多,罗志平教我,哪样的草可以卖一分钱一斤,哪样的草一厘钱人家也不要。我回到家里,以最快的速度剁完猪菜喂完猪,然后整理马草,学习罗志平,把长一点的狗挖根捆在外面,还用扁担挑了挑。第三天早晨没有睡过头,早早就挑到小石桥等罗志平,不一会,她来了,快了要挑到区灌溉渠的时候听见很多人声,罗志平说,赶快走小路,有人捞人!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队的人就跑过来了,我丢了扁担马草,滚进旁边沟里,好在是冬天,沟里没水。
当年的运输队就在横堤街下坡就是,都是马车,马草都是收购的。
挑绳扁担马草,都被搞走了,我们家那根扁担,最好的扁担,挑绳父亲也应该认识。果然,中午父亲从来很少回来吃饭的,今天回来了,一脸严肃,吃饭的时候,父亲说,我是共产党员,是大队干部,你们不能搞资本主义……母亲在旁边说,小孩子,扯个马草卖,也算资本主义尾巴?父亲说,再不能搞了啊,不然,我要受到批判,还要扣工分。
我的希望破灭了。好在二生给我开辟了第二战场。
那天,二生带领我们扒拖拉机上街看电影,到机床厂闲逛,让我们每人偷了几块铁揣在怀里,来到废旧回收门市部,卖了几毛钱,经过公安饭店的时候,给我们买了一节卤大肠,每人切了一段。回来的时候,二生教我们,不能偷大块整齐的铁,别人看得出来,还有那些铜边边角角,铜很贵,一块九一斤。
我记住了二生的话,在另外一个星期天,一个人跑到机床厂偷铁,按照二生的经验,选那些像废铁的,但是,荷包装不了多少,第一次五斤多,卖了两毛五分钱,第二次卖了两毛七分钱,第三次被废旧门市部的那个男的看出来了,罚我站在那儿,我乘人多的时候跑了。
钱差不多了,我跑到新华书店,找了好几个柜台,营业员问我找什么书,我说字典,她拿过来一本很大的字典,我翻到后面一看,一块多,就问有没有最便宜的,她说要等下一批。
不久,新华书店送书下乡,书摆在胜一小学门口,我跑过去就看见几本新华字典摆在那儿,我拿起一本说,我回去拿钱,营业员说,你不能把书拿走啊,我说,能不能留着不卖给别人?她说,你要快点!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从鞋子里找到钥匙,打开门,冲进自己房里,翻开枕头下面的稻草,找齐九毛九分钱,锁好门,预备铃已经响了,我冲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打上课铃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把钱给营业员,捧着那本字典就要走,营业员清点了两遍,说,还差一分钱,我说,我下课给你。老师看我捧着一本字典喊报告,没有批评我,那节课我不敢翻字典,也没心思听课,一下课,就找二生借了一分钱,跑到门口,给了那个营业员,那个营业员冲我笑了,我一直到今天,觉得那个女营业员的笑是最美的。
当时买的是白色封皮的,只有一种四角号码检字表,后来被我弟弟撕了,我狠狠揍了他一顿
晚上放学回到家里,那天好像忘记寻猪菜了,翻开字典,想查那些不认识的繁体字,可是,这种新华字典是四角号码字典,我学习到天黑,吃碗饭,喂完猪,洗完脚,学到半夜鸡叫,才勉强学会。
第二天到学校里,我写了几个字让同学认,他们都不认得,我说,我知道,他们用惊异佩服的眼光看我,我心里特别爽。
我后来特别喜欢买字典词典,《现代汉语词典》《康熙大字典》《古代汉语常用字字典》……很多,很多。
《丁丁游历北京城》读了几遍之后,开始借别人的繁体字竖排本书读,现在还喜欢半夜独自读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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