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窝子沟养路工区没有火车停站，去铁路医院要到公路去乘坐长途汽车。刘工长早早地起来了，换了身衣服，这就去招呼老秦。
老秦换上了一身挺新的铁路制服，背着个巡道兜子出了屋。
大黑儿以为主人正常出工巡道，就还像往常那样跟在他身后哼哼唧唧地送上几步。老秦也像往常那样，猫腰拨拉它一下，“回头带好吃的给你，回窝好好呆着啊？”
刘工长在头前走，问他背个破巡道兜子作啥？老秦没吱声，挤眉斜嘴地，示意他别让身后的大黑儿看出破绽来。刘工长会意地点点头，随后俩人一块上了铁道。
大黑儿没进窝，蹲坐在铁道边上忽左忽右地歪着脑袋看他俩匆匆地走。它好像觉着不大对劲，主人每天都是先奔西走，今天咋奔东去了？看见他俩跨过另一条铁道又下了路基，就机警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咕噜了几下，起身就追了去。“汪汪，汪汪！——”。
听见大黑儿的叫声，老秦就在路基半坡止住了脚，刘工长使劲地拽他走，生怕他儿女情长耽误赶那头班车。
大黑儿撵了来，老秦就朝它嚷，“咿呀，不好实在家呆着，你撵来作啥？你看看，你看看，这火车过去过来的，多危险呀！”大黑儿自管仰着脸冲他叫，蹦着高地朝他身上蹿。老秦抱起它来，刘工长就过去劝，“黑儿呀，我俩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回家吧，啊？”大黑儿没理睬他，就一个劲地在老秦怀里哼唧。
“你还不撂下它走，再这么磨叽啥时候到医院呀！”刘工长着急地朝他喊。
“哦，哦。你等着啊，我把它抱过铁道去就过来啊。”
“咳呀，你这是……，唉！快点吧，快点吧。”
老秦抱着大黑儿，嘴里“哦哦”地哄着，过铁道的工夫，让大黑儿舔的黏黏糊糊地弄了一手一脸。他在铁道边上把大黑儿放下来，一边使袄袖擦着脸，一边嘱咐着，“听话啊，回家等着爹，爹回来给你捎好吃的来，啊？”
大黑儿冲他摇摇尾巴，颠儿颠儿地跑回去了。
26
在铁路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脸色沉重地对刘工长说，病人必须留下住院，要做进一步地检查。
“啥病啊住院？”刘工长问。
“现在还不确定，等做了进一步检查再说吧。” 医生看看他，问，“你是他什么人？”
“哦，我是他的工长。”
“他有家属来吗？”
“哦，是这样，他，……他没家属。他……”刘工长把老秦的家境给医生简单说了一遍。
“哦，是这样啊？…… 那好，据我的临床经验看，这位老师傅病情不容乐观，希望你们有个思想准备。”
刘工长登时直了眼，“你是说……”
“啊，当然，这要等化验报告出来确定。”
“咋这样呢？刚活出点儿精神头儿来，咋就这样了呢！……”刘工长咧着嘴叨啵，身子在不停地抖。
“我不住院！我不住院！——”
老秦在诊室里可着嗓门地跟医生喊，刘工长急跑进诊室，老秦惊恐地死死拽住了他“刘工长，刘工长，我不住院，不住院！”转而央求大夫，“让我跟刘工长回去吧啊，我不住院，不住院啊？”
刘工长看着心里难受，红着眼圈跟他发了脾气，“别闹了！住院咋啦？这么大人了咋不听话呢？啊！”
“我，……”老秦淌了泪，“我，……黑儿还怀着崽儿了呀，你就让我回去吧，啊？我得看我那黑儿啊！啊啊啊啊……”
“行了，别哭了啊？……”刘工长抹抹泪，说，“大黑儿那儿你放心，我安排老和帮你照看着还不行么？先住下，等检查检查再说，啊？”
大黑儿在铁道边等了一晌午也没等来老秦。
晚晌，毛蛋子们收工回来，见大黑儿还在那儿趴着等，就唤它，“黑儿啊，还等老秦了？别等了，大冷天儿的进窝里歇着吧，啊？” 大黑儿的下巴紧贴着地，头也不抬地撩了一下眼皮，把前爪朝后缩了缩，长呼了一口大气，自管在那执着地等。
天都黑了，刘工长和老秦一个也没回来。老和把他俩的饭放在锅里用热气嘘着，这又给大黑儿整了些吃的端了出来。大黑儿不进窝，他就把饭放在它近前，大黑儿趴着，下巴依旧贴着地，守着一盆子热乎乎的饭闻都不闻一下。
“啧，都啥时候了还不回来，化个验也不能化一天呀。唉！……”老和巴望着铁道叹，叹罢就哄大黑儿，“快吃口吧，饿一天了。快吃，吃了我领你找老秦去。”
大黑儿蹭地爬起身，哼哼唧唧地，急不可待地催着带它去找主人。
刘工长回到工区已是夜里九点多钟了，关在窝里的大黑儿自打他跨过铁道就开始叫。
刘工长进了院，弟兄们跑出来打听老秦情况。大黑狂叫着，刘工长犹豫一下，摆摆手，奔狗窝走了去。他打开窝门，哽咽地唤了声黑儿，大黑儿钻出来哼唧地扑进他的怀里。他揽过它的脖子，下巴颏紧抵着它的头，憋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大黑儿挣扎开，伸着舌头就够他的脸，他就垂了头，任它可劲地舔。眼下，他真不知道该跟它怎么说，他两手托住它的下巴，使劲咽了口唾沫，“黑儿啊，老秦先回不来了。……奶奶的，唉，想不到会这样呀，……唉，行了，等着吧，等着吧啊？……”说罢就扭过脸去松了手。他不敢再看它那双直愣着盯他的大眼睛，他毕竟在医院跟了老秦一整天，回工区这一道上，他总个回想大黑儿跨过铁道追老秦时的情景，他万万想不到情况会是这样，但凡想到一点也会让他俩临别多呆上一会儿啊！他站起身，摆手示意回屋跟弟兄们说说老秦的情况。
大黑儿整天像丢了魂似的，鼻子到处闻着，满屋子乱转地找老秦。每近傍晚，它就卧在工区近前的铁道边上朝东边张望。它记着了，那天早上主人就是朝那个方向走的，它等着，等他还从那个方向归来。任你怎么劝，它就那么痴心地等。
时间在不可抑制地急切凋谢着。日近黄昏，刘工长站在院中一脸惆怅地望着大黑儿，老和出伙房瞧见他，犹豫了一下，朝他走了过去。走到近前，与他一同看院外趴着的大黑儿，“唉，天天就这么等，说不动它吔。唉，瞅着怪咽心。要不，要不带它……”
“胡闹！”刘工长骂过，掏一支烟戳在嘴上，点火的时候，手在不停地抖，“确诊了，胃癌晚期。”
“耶！……”老和听直了眼。
这个诊断结果，医院及工区的弟兄们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着。
老秦在病房里度日如年，没有希望的等待与忍耐拖得他愈发地苦闷和伤感。他想大黑儿想得发疯，他曾几次躲过医护人员的视线，踉踉跄跄地跑出了病房。他想，只要逃离了住院部的大楼，用不了半天的时间就能见到让他日夜想念的大黑儿了。可是，那力不从心的身体每一次都没能让他成功。医生重视老秦的逃跑行为，就像监狱重视越狱逃犯似的，自然对他加强了禁闭式的监管。
护理人员一通严厉的训斥，让老秦偶然得知了自己的诊断结果。忽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像困兽似的暴躁咆哮，昼夜里，在病床上就那么眼光涣散地躺着，看着白墙、白顶子、白铺盖，恍恍惚惚地就看见老伴裹着一身的黑纱，一路哀哭地从远处向他走了来。大黑儿就在她的身后紧跟着跑，还有那帮小崽子们也跟来了。他恍惚地看见病床旁边的小桌上有一盘花生米，他想捏给孩子们吃，可那双手却动弹不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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