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无香）
“如果她骂你，你就得受着。因为你办了不是人办的事儿；如果娃儿不认你，那你活该，你得想想，你配当一个父亲吗？你配娃儿喊你一声爸爸吗？”
从南方开往中原的火车上，李想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可是等他下了火车，打车快到前妻小月家的村口时，他还是紧张得直冒冷汗。于是他让司机师傅停了车，他下来用步行的方式平息自己紧张的心情。
走在两边都是稻田的小路上，他一遍遍想：她在吗？嫁人了没有？她会怎么对他呢？把他拒之门外？还是对他开骂？
他有点后悔不该一时冲动，直接跑了过来，也许提前跟她沟通一下才更合适，可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要沟通也来不及了。
但是他又觉得这是瞎想，他很清楚自己不敢提前联系的原因——他害怕打听到那样的结果：她已经改嫁了。
由于思绪太乱，他站在稻田旁边犹豫了起来。
整齐平整的稻田，不暗人间疾苦地绿着，稻田后的青山呈现出美丽的雾蓝色，这美景，稍微缓解了李想的紧张情绪。他站了一会儿，望着远处的青山想：孽是自己造的，不管怎么样的结果，他都得承受不是吗？
于是他便硬着头皮，重新向前走去。
四年前，跟他谈了三年恋爱，结婚一年的妻子小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们本以为幸福的日子开始了，没想到因为出生时缺氧，儿子到半岁时才发现有点脑瘫，夫妻俩于是备受打击，因为医生说，将来这个孩子很可能走路说话都不利索。
李想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他考虑了之后跟小月商量，不如把这孩子送出去，他们再生一个健康的宝宝。
没想到，小月听了他的话后，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他：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的亲骨肉你都舍得，你还是人吗？
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小月立即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必须心无旁骛地把儿子的病治好。为了不至于分走对儿子的爱，以后不要二胎。
这可把李想给气坏了。直骂她脑子进水了，不肯面对现实。人家医生都说了，这病根本治不好，你要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孩子最后还是那样子，那可怎么办？
小月就俩字：认了。
李想陷入到了郁闷和绝望里。他看看自己身边的朋友，个个都把日子过得风声水起，直奔小康去了，就他拖着个病孩，挣的钱不够给孩子看病的，这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啊？
于是俩人开始吵吵吵，她怪他绝情，没人性；他怪她固执，不理智。吵到了最后，俩人都累了，谁也不想再看见谁，于是就协议离了婚。
走出了民政局，她固执地说：“既然你放弃了孩子，以后别来看他。”
他也希望开始新生活呢，于是回到：“不看就不看。”
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他去了南方打工。每个月，他把儿子的抚养费按时打到她的卡上。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离婚后，他以为自己甩掉了包袱，从此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奔向新生活了。
没想到，新生活并没有他想得那般顺利。
他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希望忘掉过去，开始新生；另一个却站在了原地，不肯跟前一个走。
他又谈过一场恋爱，他还没找到感觉呢，姑娘听说他有一个病孩子需要养活时，就不愿意继续了。他对这种凉薄非常反感。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反感的，其实是凉薄的自己。
他为此懊恼不已。
他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孩子，想起小月。他这才明白，融入了自己生命里的东西，不是想去除就可以去除的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小月的怨恨慢慢消失了，甚至于他开始渐渐觉得，她其实是对的。起码，她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不像他这么受折磨。
这么想着时，他每月给孩子打抚养费时，默默地多打了一些。而且，随着他工资的增加，他打回去的钱也逐渐增加。
最近一年，他也不打算再谈女朋友了，干脆把工资的一半都打给了儿子。
他没有给小月任何解释，却暗自希望小月来问他，那样的话，他就有机会问问孩子的情况。可是，小月跟他一样保持着沉默，一个字也没有问他。
这让他心里莫名发慌，他摸不清楚她的动向了。
前几天，他在网上看到一个独臂弃婴，在残奥会上拿到了奖牌。女孩在接受采访时说：
“我不知道为何我父母抛弃了我，我有时候看别人家的智障孩子都有父母细心呵护的时候，我就想问抛弃我的父母：我到底差在了哪里？”
女孩说着就哽咽了。
他震惊极了。
原来，任何一个孩子，不管健康与否，其实都有幸福的权利和创造奇迹的机会的啊，他感觉，自己错得实在太离谱了！
于是他立即请了假，买了车票就奔了过来。他想赌一把，看上帝原不原谅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这时，村子到了。
因为不敢走正门，他绕到了她家房子后面。那里有个很大的树园子，园子里有个后门。
走近后门时，他看到一个小孩蹲在地上玩沙子。
是不是他？他快步奔了过去。
小孩子感觉都有人过来，抬起了头。
是他。一张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懵懂地看着他。
他腿一软，蹲了下来：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李梦圆。“
他起的名字，依然没变。
他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哽了一下。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叫李想。“
“你爸爸在哪里呢？“
“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挣钱，他挣钱给我治病呢。我妈说，如果我乖乖地让她给我扎针，不怕疼，治好了我的病，我爸就会回来的。“
“看，我的腿都快好了——“
他爬起了，拖着软软的腿，像鸭子一样摇摆着走了几步。
“我的娃呀！”
他一把抱住了他，哭了起来。
从孩子柔软的肩膀上，他看到小月站在后门边，呆呆地望着他，她的眼里，是等待归人的那种平静，好像她知道他今天会来一样。
好像，他只是出了一趟差。
“我这么怂，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呢。” 晚上，他们拉着孩子出去散步时，他跟她道歉后说道。
“我当时的态度也不全对啊，自从你打那么多钱过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经过这么几年，我也想过了，谁没有懦弱的时候呢？我允许你懦弱……”
他突然觉得，他的双腿不再发软，似乎他的骨头里灌进了无所不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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