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昊
不知为何,我思维中的火车总是被刻画成英雄主义慨而慷的模样,尤其是蒸汽机车,那浑厚的声音、宽大的身躯,压倒性地在我审美取向中牢牢地被贴上阳刚的标签。这样的认知如影随形跟随了我很多年,直到被一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影片——《尼罗河上的惨案》改变。原来,火车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描述改变阳刚的属性,调性变得低沉而又有某种隐喻暗含其中。
也许是长期以来对解谜题的好奇和与火车的不解情缘,我开始阅读推理小说,关注小说中的火车形象。
如果非要牵出线头的那一端,那火车之所以进入推理小说家的视野,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随着铁路线的延伸,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火车出行。于是,在推理小说中,火车存在的价值,一方面是作为交通工具,大大缩短了叼着大烟斗的 “福尔摩斯们”的出行时间,也同样扩大了他们施展身手的舞台;另一方面,火车也成为了案件本身的发生地,推动剧情发展,一切起于火车,一切也终于火车。可以说,火车的快速发展为推理作家提供了进(可设计谜题)退 (可缩短侦探办案时间)的可能。
对于出没在推理小说中的火车,读久了看多了,就像是房子里常设的一件老家具,被人熟视无睹地摆在那里,划不出更多的情绪涟漪。然而惯常中总有一些东西会被打破。一本日本推理小说家宫部美雪的 《火车》,像是舌尖上的美食引发的味蕾 “混战”,在头脑中引发了一系列化学反应。女作家随性式的文字打磨,以韩剧般的 “絮叨”方式将火车的光影投入社会肌理,挑出人性的善恶。
曾被英国 《卫报》推荐为“亚洲10大推理悬疑小说”的这部小说,讲述的是停职在家的大叔式普通刑警本间俊介,在侄子的拜托下寻找其突然失踪的未婚妻关根彰子的故事。在寻人过程中,俊介发现其侄子失踪的未婚妻并不是真正的关根彰子,而是冒用了真正关根彰子户籍的新城乔子。新城乔子因不堪信用卡信用破产负债累累之赘,选择改换身份不停地逃避,用极端方式冒充关根彰子,最终也没能逃脱刑警的追查。在刑警乘着火车不断追寻线索的过程中,关根彰子、新城乔子人生轨迹的交叉点慢慢浮现出来。
没有机关精密的密室推理,没有巧布疑云的完美谋杀,也没有通过控制信息或视角限制而产生的叙述性诡计,火车只不过是警察追寻踪迹的交通工具。除此之外,能与火车产生直接关系的仅是封面设计中行驶的火车从隧道中透出的光影景象。
能以 《火车》为题,作者宫部美雪自有一番解释。她认为,信用卡是一列诱人搭乘的火车,旅客陆续上车,却不知最后的目的地是何处。她借此提出,信用借贷,就是渴求业绩无止境扩大的银行,对空有梦想却希望轻松实现的人设下的经济陷阱。
从头至尾品咂这部作品,抛开表象,字里行间始终烙印着 “一开始就决定未来”的预言感,仿佛有不可预知的 “网”深深束缚着命运。而踏上追寻真相的火车则是对束缚的不断冲破,只有一次次地碾碎桎梏,才可能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我可能是不太称职的推理拥趸,对于解谜只有好奇却没有执念,也不太在乎什么本格派、变格派还是社会派,也放弃了辨别悬疑、惊悚和推理的种种区别。对于推理小说,我更看重文字所构建出的光怪陆离的社会对现实的投射,对人性的深度挖掘。那种极端事件、极端状况下的人性倒错与闪现,既是现实罪案的诡计,又是文字设计的迷雾,更是人性的 “捕兽夹”。
《火车》之所以让人震撼,是因为它改变了人们对推理小说或者对女性推理小说家的观感——作为次文化的推理小说不再仅仅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也不是在文学殿堂里博人一笑的丑儿,而是能与严肃文学一道探讨社会深层矛盾与诱因的深度作品。这一切皆无关作者性别、作品属性。
实际上,随着日本铁路的发展,很多本土推理作家都曾把视角投射到火车上:旅情推理小说是日本诸多推理小说流派中的一种,讲述发生在旅途中的案件,兼述各地名胜游览信息以及描绘旅途中各种异地风光,比如松本清张的 《点与线》;横沟正史所著 《蝴蝶杀人事件》用到了列车时刻表,但“不在场证明”的设计另辟蹊径,手法复杂而缜密,是公认的 “不在场证明”类解谜推理小说的杰作;岛田庄司 《泪流不止》中吉敷和通子之间有种淡淡的却又割舍不断的联系,他在钢轨这头,而她在钢轨那头;松本清张 《零的焦点》里新婚的板根贞子一路乘着火车追寻刚度完蜜月就离奇失踪的丈夫鹈原宪一,在不断接近真相的过程中,火车成为贞子不断审视和了悟的移动空间……
从此岸到彼岸,从社会到人性,火车这个 “摆渡船”不知容纳了多少善恶与欲望,每一次的“我想要”,可能都是社会契约边缘的一次危险游走,依靠的也许只是社会丛林法则的生物本能。然而黑暗之外总有光明,就像火车驶来,轰鸣着、震颤着,车灯指引着光明的方向,仿佛就在那一刻,黑暗出现了龟裂,光线透了过来,裂纹变得越来越大,倏忽间黑暗崩塌了——明亮的世界、自由的空气,还有更重要的是,人们毫无负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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