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今日过我门,哀怜欲往何处去。
在宫部美雪的小说《火车》行文至大约四分之一处,才通过小说中的人物井坂之口,正式提到了“火车”这个词。小说中的“火车”并不是日本的新干线,更不是高铁、动车,而是指冒着火的车子,用来载生前做过恶事的亡灵前往地狱。
这个典故据说是出自 《观无量寿经》:“人以恶应坠恶道,命欲终时,地狱众火俱至,必有火车来迎”。所以“火车”是个象征意味,代表“万劫不复”。
迎面而来的火车,其实是命运之车。上面既有消失了的关根彰子,也有想要顶替他的新城乔子,也许,还有本书的主人公,本间俊介。
又有谁,不在车上呢?
本间的道路止庵在一个关于推理小说的活动中,提出东野圭吾笔下的加贺恭一郎是一个不同于“天才型”侦探汤川学的形象,《新参者》里的加贺恭一郎更像是松本清张笔下的警员,通过双脚的行走,串联了线索,支撑了全书。
本间俊介同样是警员,受伤后的他暂时停职,受过世妻子的侄子和也托付,寻找突然失踪的未婚妻关根彰子。但书刚过半,年轻气盛的和也无法接受本间调查出的真相,愤怒地离席而去。
本间因为停职,无法使用警察身份的各种便利,他也没有一眼就看穿真相的智慧,每一次和旁人的接触,每一块真相的拼图,都让本间绞尽脑汁。在全书的后半部分,本间的调查已经不再是受人之托,停职的他也没有工作上的责任,他踏遍各个可能存在的线索,可能是因为职业所在,对未明的真相有一份好奇,对潜在的危机有一份担忧。
但也有可能,是他在调查中,对新城乔子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拖着尚未康复的身体,本间积极奔走在寻人的道路上。
其实我见你,是想听你说自己的故事。
你之前没有告诉其他人的故事,你一个人承担的往事,你逃亡的岁月,你销声匿迹的岁月,你一点一滴累积的人生故事。
故事就此戛然而止。
代替的人生你有没有想过,完全代替另一个人,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在推理小说中,既有通过变装成一个新的身份,来模糊读者视线的做法,也有完全代替另一个人的身份,进而犯下罪行的诡计。《金田一少年的事件簿》《明星大侦探》中,都使用过这一设计。
但有一个细节,代替另一个人,是否就意味着要杀害这个人呢?有一种处理是这个人其实已经死去,代替者只是使用了身份。许多穿越题材的网络小说往往会采用“只夺身体,不害灵魂”的设定,让主人公保持清白之身。但偶尔也有作品会发问,那个原来的灵魂去了哪里?反向穿越到了穿越者的身体里,还是已经因为穿越而死去呢?穿越这一行为,是否等同于杀人呢?
无论是网络小说中的穿越,还是推理小说中的替代身份,都必须对原身份的社会关系万分小心。穿越者依然使用同一具身体,还可以用记忆的丧失来蒙混过关,《明星大侦探》中有“甄漂亮整形医院”和“人格转移仪器”助人改头换面、交换身体。
但《火车》中,关根彰子和新城乔子,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新城乔子无法完美替代关根彰子,她也因此永远活在摇摇欲坠的恐惧当中。自己的社会关系,关根彰子的社会关系构成了两张大网,她必须时刻小心,第一时间从网中逃离。
她们在人生的某一个路口交织,在各自的背后,却有着相似的命运。
而最初,不过是想让自己生活得更幸福而已。
冷酷与温情《火车》一书中,有许多发人深省的比喻。
比如两米的身高,却有着十米长的影子,又比如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但最深刻的,莫过于蛇和镜子。
本间在探访关根彰子在酒廊里的同事富美惠时,她说了这么一段话:你们知道蛇蜕皮是为了什么吗?那可是很拼命的,需要相当大的精力。但是蛇还是要蜕皮,是因为它相信总有一天会生出脚来,总是期待就是这一次了,就是这一次了。是蛇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不长脚也无所谓,蛇就是蛇,不也是条好蛇?
可是蛇认为有脚比较好,有脚比较幸福。这世界上有很多蛇,想有脚,却疲于蜕皮、懒得蜕皮、忘记如何蜕皮。于是聪明的蛇卖给这些蛇可以照出自己有脚的镜子。于是有些蛇就是借钱也想买到这种镜子。
在书中,这镜子就是信用卡,关根彰子和新城乔子黑暗命运的起点,带给我们无数方便的现代金融业务,同时又是最冷酷的利刃。
正如书中的律师所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不定哪一天也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即便是很努力地生活着的普通人,也会遭遇冷酷的命运。利滚利的天文数字,在现实中同样存在,因为还不起信用卡的钱,一家三口一起自杀,现实的新闻不就是书中故事的再现么。
但将这些悲剧简单地归咎于信用卡,显然也过于偏颇,即便没有信用卡,也依然会有那样可以照到自己有脚的镜子来让我们破产。比如在歌野晶午的《樱树抽芽时,想你》中,一家看似推销产品的公司,就可以让无数家庭濒临破碎。
并不是一句“不用信用卡”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对读者来说,问题是我们要追求什么,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幸福的定义是什么,而为了所谓的幸福,到底我们能牺牲多少,又到底值不值得这些牺牲。
所幸书中描写了一群温暖的人,不顾尚未康复的身体,积极寻人的本间,乐于为他人着想,打造“家政夫”品牌的邻居井坂,在寻人道路上遇到的企业老板、律所律师、打工人阿保……他们都为了寻找关根彰子和新城乔子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也许,他们就是承认“蛇就是蛇,蛇本来就没有脚”的人,却同样走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即便这是一条“长长的旅程,长长的孤独”(陈敬容《是谁,在我梦中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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