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周泉根
杨晨现在好像十五岁了，他打会说话起就喊俺“师傅”，我叫他“杨小晨”；他娘老子和外婆叫他“晨”；左邻右舍叫他“晨晨”；比他小的孩子，则一律尊他“老晨”。
据说，老晨出世时，团头大耳，却不哭不笑，把人吓坏了，仔细一瞅，嘿，眼睛张开着，目眶冉冉动，惊得接生婆到现在还逢人便说。
这娃，那可真叫一个皮实好养，往墙根下一戳，见风就长。邻居水仙婶子老对晨晨他妈美莲说：“你养崽就像晒衣服，早上晾，晚上收，没操过半点心。”
中午挨在哪家玩，就被哪家强留吃饭，美莲嫂教训他不要吃百家饭，像个叫花子。稍长，老晨就知道回家吃饭了。
这孩子，招人喜欢，逢人眯眯笑，却有大人的沉稳劲儿。
长得结实，打架无敌于西源完小。但是仁义，不轻易出手。
二三年级时，小学派系林立，不过什么“招月山派”“白屋派”“石溪杨家将”“小胖子蜜橘帮”等，都听他调解，也有开头不服的，但都被他眯眯眼给镇了。
你不要以为，“老晨”“老晨”是白叫的。在我们那儿，称呼前加个“老”字，相当于杰出基督徒的名字前加个“圣”字，可不是随便的。
老晨甚顽劣，但顽劣得有趣。他父母常年在深圳龙岗打工，老晨留守在家，喜欢上学，但不是爱学习，主要是学校的小朋友多。五年级了，学业基本荒废，形同辍学。
父亲杨过龙，悔意无限。用他自己的话说，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出来打工，耽误独苗的成长，赚多少钱也不值当，为了谁啊？
美莲嫂在一边赶紧插了一句：“再说也没挣到多少钱。”嘿嘿，财不外露啊。
杨过龙不死心。杨过龙、杨过龙，过则能改嘛。第二年就把老晨带到龙岗的小学插班，降级再读。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一眼就认定，班长非老晨莫属。但他到底不是真命班长，一周后，老师发现老晨乃是第一号专政的对象，班长遂撤了。
得跟家长解释啊，为什么这么快就易色革命换班长？是啊，为什么？
班主任摇着头说：“我慧眼识他，倒也没看错，只是令公子可爱而能干到不堪的地步，我烧高香只求他能管好自己，远离群众。”
原来，“德在北辰,众星拱之”，全班一下全聚集到他麾下。但令老师不满、令家长不安的是，他们除了学习，什么都干。可奈何！
老晨的龙岗岁月，活像隋唐英雄里瓦岗寨上的混世魔王程咬金。无何，国变，天命移祚李渊。
要升初中了，回老家消磨吧，遣返。老晨进了桑田中学，这可是我的母校，那里的山形、地利、水文，啧啧，天晓得，这个寄宿学校是不是老晨的天堂！
一年后，老师有招了，反正有那么几个小弟弟在教室里也坐不住，干脆让他们成立一个“纪律检查委员会”，简称“纪委”，管全校学生。他们可以不上课，随时巡逻纠察。也领工资，一月五元。天才政策就是能一举数得。老晨领命后，遂成执法悍将，闻名于桑田中学。
可惜了啦，没几个月，就出状况了。老晨工作依然积极，但执法有点走形。譬如，发现谁乱丢纸屑果皮，他给你两种选择，报告老师，罚三元；私了一块，自己看着办。可以打欠条，但三个星期后要算利息。
这事传到村里，大家看到老晨就打趣，听说你成立了黑社会。老晨说，你家谁谁，要没我，早就被人收拾了。
这事终于传到杨过龙、美莲嫂耳朵里，他们可没看热闹的乡亲那么乐呵。悲愤啊，搁你家孩子这样儿，你悲愤不？闹心，那是真闹心、贼闹心。搁咱子侄这样，咱闹不闹心？搁谁谁闹心。
过年回家，杨过龙问我，这种事可不可以告老师，我苦笑两声。
前年从家里出门前，我叫杨小晨带我去拍桃花，路上我就问他，老晨（现在我也叫他老晨了），你怎么敲诈人啊，在学校。
他一听，很气愤，说，第一我没敲诈过一个女生或者老实人。第二，师傅，你晓得不，我本来也不想那么做，但老师欠我的工资，三个月十五块，到现在还没给。不过，我后来罚到更多钱。
人家生气横眉立目，他一气愤，眼睛更眯成了一条缝。这娃该减肥了。
听说，他今年又去深圳龙岗了，这次是去打工。老晨的外公已经过世，老爹杨过龙则回老家种田，算是成了留守。打工的接班，留守的也接班。这是生物学中的龙生龙凤生凤，还是佛说的人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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