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发现，最近老伴无缘无故在家里发脾气，而且还给他脸色看，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想当初每月发工资那几天，老张将厚厚的一摞钞票交到老伴手中时，下班回来，老伴就笑盈盈地迎上来，嘘寒问暖，饭菜递到手上。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早晨，老张特意挑了几条油炸鱼，预备中午带到公司里去吃。公司里伙食太差，老张吃不习惯。老伴一下瞅见了，凶巴巴地夺下了老张手里的鱼，啐道，“吃什么吃？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有脸从家里带东西出去吃！”
老张无奈地笑笑，只得灰头土脸地出了门。来到街边，老张等了几分钟，通勤车就来了。现在公司里还没有开工，老张是作为后勤工作人员去公司里值班。往日人满为患偌大的通勤车上只坐了六七名员工，老张心里涌起一股悲哀。唉，也难怪老伴生气！他每天早早出门，天黑了才回家，风雨无阻，看上去不知道他有多忙呢！可是半年时间过去了，他没往家里交一分钱。有什么办法呢？公司里工资发不出来。
因为半年发不了工资，许多员工纷纷辞职跳槽。该走的都走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都是走不了的。老张50多岁，他把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奉献给了公司，本指望在这儿干到退休，可是现在公司的形势岌岌可危，面临着破产倒闭的窘境。老张也想跳槽，可是心有余，力不足呀！他这样的年龄，再出去找工作谁要呀？所以老张早想好了，只要公司不撵他，他就死心塌地留在这儿了。
老张还记得去年他和一伙员工到县劳动监察大队上访的情景。群情激昂的员工将公司领导拖欠工资数月的恶劣行径向一位科长模样的领导作了反映。科长耐心地听完大家的投诉，有些不解地说，“你们公司一个月不发工资，我觉得情有可原，能够理解；两个月不发工资，我对你们表示同情；三个月不发工资，怎么没见你们来投诉呢？你们傻呀，怎么还在那儿干呢？”
大家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也难怪，人家科长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好投诉的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本是两厢情愿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有人就开始在背地里骂，诅咒经营不善的老板，既然没有能耐发工资，宣布破产得了，省得牵连大家一起跟着喝西北风。留下来的员工，一个个都拖家带口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长久不发工资，人人心里都窝着一团火。
到了公司，老张感到其实可以做的工作已经很有限了。为了开车，他们已经全力准备了五六个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上面的一纸批复愣是批不下来。时间久了，人的热情也开始懈怠，老张上班有些无所事事了。每天扫扫地，拔拔草，又有多大意思呢？索性放假吗，公司领导担心，放假后，员工们再重新聚回来就难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员工请了长假，在外找副业去了。老张没有一技之长，外出找副业只能是奢望。这种情形下，他宁愿相信一位副总以戏谑口吻说的话：公司现在是给你们把钱存着呐，到了年底，每人发一大摞钞票不好吗？
如果在平时，老张早该骂人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工厂呢？传说中的血汗工厂不过如此嘛，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出这番风凉话来。然而现在，老张却发作不起来，不管怎么说，自己好歹每天还在上班。哪怕只是点个卯，就像那庙里的和尚念经，将来总有个说法。
老张上厕所时，看到蹲在厕所门边的老明正在吸烟。老明看着他，递过一支烟。老张却没有接，说，“不抽了，早戒了！”老明有些意外，表情有些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张就问，“怎么，家里有事？”
“可不是吗？我就奇了怪了，大家每天上班，难道就不要工资吗？”老明正色说。
“公司里这种形势，不开车哪有工资发呢？你以为老板三头六臂呢？”老张苦笑道。
“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大家要生活呀，这么下去总不是个法子！”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些没本事的人，但凡有一点出息的，早就远走高飞了。”老张自我解嘲地说。
“老哥说这话我同意，上个月一个熟人来约我到工地上倒模板，老婆也撺掇着我去，可你知道，那是多辛苦的活呀！再年轻个几岁，我指不定就去了。一岁年纪一岁人，我现在感到精力越来越不济了，哪还吃得那样的亏呢？我辞了那活儿，我老婆就不高兴了，说什么我整天只知道上个无用的班，在公司里躲懒。我一想，女人这话说得贼准，我还真他娘的是这种心理呢！”老明幽幽地吐出一串烟雾，唉声叹气地说。
听了老明的这番话，老张感同身受，又想起了早晨老伴给自己甩脸子的情景，心里更是多了一层感触，如今他和老明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呀！只是日子依然要过，这样的班还得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