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作家海飞携新书《醒来》来到上海展览中心,与浙江文艺出版社总编辑王晓乐围绕谍战、历史、文学进行对谈。海飞曾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等刊物发表小说上千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惊蛰》《回家》《风尘里》等,小说集《麻雀》《青烟》等,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人民文学奖等多个奖项。《醒来》是他最新的长篇小说力作,讲述上世纪40年代一名照相师为祖国和信仰而战的故事,为“海飞谍战世界”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在南方乡村出生长大
为改变命运开始写作
我出生在浙江省绍兴市诸暨县枫桥镇,一个叫做丹桂房的小山村,篱笆与茅舍,竹林和溪流,为我的童年提供了充满诗意的想象。我的外祖父家在上海,我常去外祖父家,骑着脚踏车从杨浦区龙江路75弄12号抵达外滩,大概二十多里的路程,我站在外白渡桥上看风景,看到了黄浦江与苏州河的交汇。虽然生在农村,但我对巨大的建筑,包括宽广如操场般并列着的铁道线局部以及巨大的广告牌,都有与生俱来的好感。
14岁时我开始务工、务农,在一家满是粉尘的胶木开关厂做开关。那时候家里连我的床铺都没有,每天夜里就睡在门板上,垫着干草,因为小伙伴们都一样,所以并不觉得苦,还很快乐,看多了武侠小说,我和村里六个小伙伴结成了“丹桂七怪”。
17岁那年我瞒着父母报名参军,入伍通知书下来才告诉家里人。退伍后进县城国营化肥厂当保安,干了四年,被调岗到造气车间拉煤。我想换一份工作,但我除了写作没别的本事,就开始写文章,给报社投稿。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去了一家制药厂编企业报,又去了一所中学编校报,然后到《诸暨日报》当采编。
2004年我33岁,从报社辞职,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花雕》。转过年来,我的短篇小说《闪光的胡琴》获《上海文学》全国短篇小说新人大赛一等奖,我也获得了“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称号。我到杭州一家文娱杂志社当主编,一年后再离职,自己下海做出版,又去了浙江文学院编《浙江作家》杂志。
我对生活少有苛求,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写小说上。有一次被朋友请去横店,帮忙改剧本,从此走上编剧之路。从2010年创作我的第一部谍战剧《旗袍》开始,到2015年创作《麻雀》,再到《惊蛰》,我仿佛亲历了那个战火中离乱的年代,那个年代所有的人和事,像皮影戏一样在我的脑海和笔下苏醒。
我的小说与剧本相比,在篇幅上要精炼得多。2016年写《麻雀》,小说原著只有5万字,而剧本拓展到70万字。剧本比小说难写,因为剧本要面对众多的演员、制片商、影视公司、导演,一个人的脑力敌不过一群人的脑力,但是,有了小说中构建出的严密、牢固的故事结构,才能让故事源源不断地扩张。
小说不是剧本,但小说是剧本的根,是剧本的源头,小说的气味几乎就是这个剧的气味。小说提供了一个壳,一个大概的走向,一个大致的故事构架,它和剧本之间,在写作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体,也需要完全不同的思维,这是创作者应知的常识。从剧作角度来说,需要将那个年代的人和事立体地呈现,让观众置身其中同歌共哭。剧好剧坏,剧本的责任不可推诿,无论是逻辑问题,情感轨迹,还是立场、三观以及审美有无问题,首先都体现在剧本上。
《麻雀》杀青之后我开始构思写《惊蛰》,小说首发在《人民文学》,迅速被花城出版社出了单行本,也迅速被《小说月报》选载。在这个小说的基础上,我又加入许多概念,形成了剧本。小说创作或许没有竞赛,但剧本的竞技是能见高下的,想征服观众,做出爆款剧很难,因为观众、读者不简单。
谍战人物需要智慧光环
期待写出自己最满意的小说
莫言曾在高密的文学馆里题字:“把坏人当好人写,把好人当坏人写,把自己当罪人写。”我完全赞同,我觉得作家首先应该懂人,懂复杂的人性,我对人性的探究有一种固执的疯狂和迷恋。谍战并不是写谍,而是写人丰富的内心,在打造谍战人物时,作者更像一个心理学家,人性中的善恶很难界定,但一定要呈现出来,让读者去判断。
我的新书《醒来》的故事,也是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照相师陈开来目睹身为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师父被日本人杀害后,带着秘密来到上海,阴差阳错卷入一场军统刺杀行动,成为日伪高官苏门的照相师,在一次次行动中发现了惊人的秘密,接近了事件核心。
在我看来,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深藏着密码,即使今天我们习惯随手拍下各种照片,那些照片也是起到了传递信息、记录人生某个瞬间的作用。这也是我选择“照相师”作为主人公职业的原因之一。陈开来是一个小人物,但在作品中,这个小人物的成长史推动着历史的前行。
我喜欢写“三角关系”,这未必是指三角恋情,还有三角友情、三角亲情。三角关系特别稳固,就像照相机的三脚架一样。而作品中的三方对决,就像三个人同时登上舞台。《醒来》不仅仅是男一号的醒来,也是三方势力的醒来。此外,我在作品中还体现出了一个师徒对决的概念,徒弟挑战师父,而师父栽培徒弟时,又担心徒弟不够忠诚。其实抛开谍战的背景,这类师徒对决在现实中也屡见不鲜。
一部吸引眼球的谍战小说需要好的概念和故事架构。我认为写作时应该概念先行,如果说不出一个概念来,根本就不会去动笔。解扣与设扣,是谍战小说及谍战剧经常会用到的手法,我总想让正反两方的对决能交错向前。谍战小说情节惊险,十分考验智商,也十分考验主人公的人性,而在求新求异求真求变的路上,谍战小说又在时刻要求作者付出努力。
小说家绝对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故事,故事终归需要血肉丰满,故事讲得好还是讲不好,相差很多。编故事有技术层面的因素,我们的小说家,包括我自己,在这个层面上有欠缺之处。我从不认为自己是最好的作家,但我愿意是一个复述者或者聆听者,我想将来能写出真正的好小说,跟发表和市场无关,就是好作品,自己认可的那种好。
总觉得虚构的那些人物
确确实实来世上走过一遭
我曾提出过一个“谍战深海”的概念。在我看来,真正的谍战就是看似水面平静,水波以下却是暗流涌动,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正是由于这样的平静,才勾起了读者和观众强烈的窥知欲,恨不得穿戴上潜水设备,深入海底一探究竟。所有我笔下虚构的人物,都会被我在一个又一个谍战故事里通用,他们的职业也是固定的:76号汪伪特工总部的行动处处长,一定就是毕忠良;专门负责锄奸的军统飓风队队长,一定就是陶大春。我野心勃勃,如果说野心勃勃太过嚣张,那么或者说是贼心不死吧,妄图构建一个“海飞谍战世界”。我觉得谍战故事是一个富矿,在几十米几百米以下黑暗的矿井中,隐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人故事,我愿意让这些故事涌起无尽波澜。
我一直觉得,信仰和情怀一直在我们身边。从《麻雀》的“唯祖国与信仰不可辜负”,到《惊蛰》的“热血青春山河同在”,或是“致敬烽火年代所有的无名英雄”,我总是觉得我虚构的那些人物,他们确确实实来这世上走过一遭,他们选择的是牺牲,用骨头、血和肉,与敌人血战到底。这不是一种堂而皇之的说辞,这是从我心底升起的敬意。他们组成了一组星光,有近有远,有明亮有暗淡,有大有小,但是有一点没有改变,就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光芒。我曾是一名军人,我愿意向我笔下的英雄们敬礼。
我是一个比较自我封闭的人,和读者、观众的交流并不多。对于一个剧的播出结果而言,我始终抱着一种不喜不悲的态度,这不是不重视,我一直以为,每个剧都有各自的命运,我要做的可能是继续写剧本,写好剧本。我是一个笨拙的创作者,之所以能写下一些略有价值的文字,是因为从未放弃。我深爱我的职业,认为无论写小说和剧本,都完成了一种“渴望传达”的欲望或者使命。万事终将落幕,也终将开始。
我编辑的一些电视剧拍摄时,我会去一下片场,有时在现场发发呆,有时和演员聊聊戏,也会留下一些念想,比如在《旗袍》片场我捡到了子弹壳,回家后封存在档案袋里,在《麻雀》剧组我把住的房间的房卡留下作纪念。因为生活是需要纪念的。
我觉得每一个编剧的创作力一定会枯竭,编剧的创作就像是一口井,井水被不断地吸上来,有些井很快会干枯,有些井还会喷涌,但愿大家都能做那口井水充盈与丰沛的井,而这需要不停地学习与汲取,不停地创作与思考,不停地往前走,永远没有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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