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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射雕英雄传阅读「射雕英雄传原著小说」

穆念慈右手让黄蓉握著,望著水面的落花,说道:「我见他杀了欧阳克,只道他从此改邪归正,又见丐帮两位高手恭恭敬敬的接他西去,那两位丐帮大叔我本来相识,知道是七公他老人家的亲信下属,对□既如此相待,我心中喜欢,就和他同行。「到了岳州後,丐帮大会君山。他事先悄悄对我说道:洪恩师曾有遗命,著他接任丐帮的帮主。我又惊又喜,,实在难以相信,但见丐帮中连辈份最高的众长老对他也是十分敬重,却又不由得我不信。我不是丐帮的人,不能去参预大会,便在岳州城□等他,心□想著,他一旦领袖丐帮群雄,必能为国为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将来也必能手刃大寇,为义父义母报仇。这一晚我东想西想,竟没能安枕,只觉事事都美满之极,直到黎明时分,才有倦意,正要朦胧睡去,他忽然从窗中跳了进来。「我吓了一跳,还道他忽又起了胡闹的念头。他却低声道:『妹子,大事不好啦,咱们快走。』我惊问原委,他道:『丐帮中起了内叛,污衣派不服洪帮主的遗命。净衣派与污衣派为了立新帮主的事,大起争斗,已打死了好多人。』我大吃一惊,问道:『那怎麽办?』他道:『我见伤人太多,甘愿退让,不做帮主了。』我想顾全大局,也只有如此。


他又道:『可是净衣派的长老们却又不放我走,幸得铁掌帮裘帮主相助,才得离开君山。眼下咱们且上铁掌山去避一避再说。』我也不知铁掌帮是好是歹,他既这麽说,便跟了他同去。「到了铁掌山上,那铁掌帮的裘帮主也没见著,只是我冷眼旁观,见那铁掌帮行事鬼鬼崇崇,到处透著邪门,就对他说:『你虽退让不做丐帮的帮主,可也不能一走了之。我瞧还是去找你师父长春子丘道长,请他约齐江湖好汉,主持公道,由丐帮众英雄在帮中推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帮主,免得帮中自相残杀,负了洪恩师对你的重托。』他支支吾吾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只是提醒我成亲的事。我疾言厉色的数说了他几句,他也生气了,两人吵了一场。」「过了一天,我渐渐後悔起来,心想他虽然轻重不分,不顾亲仇,就只念著儿女之情,但总是对我好,而且我责备他的话确是重了些,也难怪他著恼。这天晚上我愈想愈是不安,点灯写了个字条,向他陪个不是。


我悄悄走到他的窗下,正想把字条从窗缝中塞进去,忽然听得他正在跟人说话。我从窗缝中张望,见另一人是个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头,身穿黄葛短衫,手里拿著一柄大葵扇。」郭靖与黄蓉对视一眼,均想:「不知是裘千仞还是裘千丈?」只听穆念慈续道:「那老头儿从怀□摸了一个小瓷瓶出来,放在桌上,低声道:『杨兄弟,你那位没过门的夫人不肯就□,这事容易得紧,你将瓶□的药粉在清茶□放下一些,给她喝了,我包你今晚就洞房花烛。』靖蓉两人听到这□,心中都道:「是裘千丈。」穆念慈续道:「杨康这小子居然眉花眼笑,连声道谢。我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过不多时,那老头儿便告辞出来。我悄悄跟在他後,走远之後,扑上去在他背心上一拳,打倒在地。若不是身在阴地,真便要刀杀了他。我接连几拳将他打晕了,在他身上一搜,这老家伙怀□的东西倒也真多,甚麽戒指、断剑、砖块,古□古怪一大套,想来都是害人的物事,另外有一本册子,我想其中或许有甚麽名堂,便取了揣在怀□,心□越想越恼,决意去跟杨康理论。「我重到杨康的房外,那知他已站在门口,笑吟吟的道:『妹子,请进来罢。』我早打定了主意,这晚非一切说个清楚不可,到了他房□,他便指著桌上的瓷瓶,笑道:『妹子,你猜,这瓶子□装的是甚麽?』我怒道:『谁知道是甚麽脏东西了。』


他笑道:『一个朋友刚才送给我的,说道这药粉只要在清茶□放上一些,骗你喝了,一切便能如我所愿。』这句话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我登时消了气,拿起瓷瓶,推开窗子丢了出去,说道:『你留著干麽?』他说:『我敬重妹子犹如天人一般,怎麽会干这种卑鄙龌龊的勾当?』」郭靖点头道:「杨兄弟这件事可故对了。」穆念慈亨了一声,并不答话。黄蓉回想那日在铁掌山上隔窗窥探,曾见到杨康坐在床沿,楼著穆念慈喁喁细语,当时穆念慈脸念微笑,神色温柔,想来便是掷去瓷瓶之後的事。郭靖问道:「後来怎样?」他得周伯通教诲,凡是别人述说故事,中途停顿,便须追问「後来怎样?」以助人谈兴,不料穆念慈突然满脸通红,转过了头去,垂头不答。黄蓉叫了出来:「啊,姊姊,我知道啦,後来你就跟他拜天地,做了夫妻。」穆念慈回过头来,脸色却已变得苍白,紧紧咬住了下唇,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黄蓉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对不起,我胡说八道,好姊姊,你别见怪。」穆念慈低声道:「你没胡说八道,是我自己胡涂。我....我跟他做了夫妻,可是没....没有拜天地。只恨我自己把持不定....」说到这□,泪水簌簌而下。黄蓉见她神情凄苦,伸左臂搂住她肩头,想说些话来安慰,过了好一会,指著郭靖道:「姊姊,你不用难过,那也没甚麽。那天在牛家村,靖哥哥也想跟我做夫妻。」


此言一出,靖郭登时张口结舌,忸怩不堪,说道:「我们....没有....没有....」黄蓉笑道:「那你想过没有呢?」郭靖连耳根子也都羞得通红,低头道:「是我不好。」黄蓉右手伸过去拍拍他肩头,柔声道:「你想跟我做夫妻,我喜欢得很呢,你有甚麽不好了?」穆念慈叹了口气,心想:「黄家妹子虽然聪明令俐,毕竟年纪幼小,於男女之事还不大懂。她遇上了这个忠厚老实的郭大哥,真是福气。」黄蓉问道:「姊姊,後来怎样?」穆念慈望著溪水,低声道:「後来.... 後来.... 我听得窗外有打斗呼喝的声音,他叫我别作声,说是铁掌帮他们帮□自己的事,跟我们不相干。过了好一会,有人来敲房门,说是裘帮主求见。他急忙起身,叫我躲在被窝□别动。他点亮了灯,进来一人,我隔著纱帐望出去,竟然便是刚才那糟老头儿。我想原来他是铁掌帮的帮主,心□很是不安,怕他来责问我为甚麽暗算他。我那时候怎....怎见得人?幸好他也不提那回事,却跟杨康商量怎生覆灭丐帮,怎样迎接金兵南下。」


黄蓉笑道:「姊姊,这两个老头身不是一个人。」穆念慈奇道:「不是一个人?」黄蓉笑道:「他两个是双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样。你打倒的那个叫裘千丈,武功稀松平常,净会吹牛骗人。这个裘帮主裘千仞可了不起啦。幸好你打的是假帮主,倘若遇到的是真帮主,他铁掌一挥,你的小命儿可难保得住了。」穆念慈黯然道:「原来如此。那日我遇上的若是那裘帮主,给他一掌打死了,倒也乾净。」黄蓉笑道:「咱们的杨大哥可舍得。」穆念慈一扭身,将她手臂从自己肩头摔了下来,怫然道:「你别再跟我说这些话。」黄蓉伸了申舌头,笑道:「好罢,是我舍不得。」穆念慈站起身来,道:「郭大哥,黄家妹子,我走了。两位保重,留神铁掌帮船上的鬼计。」黄蓉忙站起来拉住她手,央求道:「好姊姊,你别生气,以後我不敢跟你胡说了。」穆念慈叹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是我自己伤心。」黄蓉道:「怎麽?杨康这小子惹恼你了?」拉她又坐了下来。穆念慈道:「那天晚上,我隔著帐子听杨康和那姓裘的老儿商量诸般卖国害民的奸谋,越听越是生气,恨不得跳出来便将那老儿杀了。他们说了好久,忽然外面呼喊的声音大作。那老儿说道:『小王爷,我出去瞧瞧,咱们再谈。』说著便走出房去。」黄蓉插口道:「是了,他是来追我追我和靖哥哥。」穆念慈道:「那老儿走後,杨康又来跟我罗唆。我问他,刚才跟那老儿说的这一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说:『我跟你已做了失妻,一切都不用瞒你啦。大金国大军不日南下,咱们得了铁掌帮这样的大援,□应外合,两湖唾手可得。』他说得兴高采烈,说大金灭了宋朝後,他父王赵王爷将来必登大宝,做大金国皇帝,他便是皇太子,那时候富贵荣华,不可限量。「我一言不发的听著。他忽然说:『妹子,那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了。 』我.... 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夺门而出,直向山下急奔。这时铁掌峰上已闹得天翻地覆,无数帮众喽罗拿了灯笼火把,齐向那座最高的山峰上奔去。我独自下山,倒也无人拦阻。「经过这番变故,我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那时候也不知东西南北,只是乱走。


後来见到一所道院,就闯了进去,刚踏进门,便晕倒了。幸好那□的老道姑收留了我,我一场大病,病了十多天,这几天才好了些。我换上了这身道装,启程回临安牛家村去,不想在这□遇上了你们。」黄蓉喜道:「姊姊,我们要回桃花岛,正好同路。咱三个儿一块走罢,道上也热闹些。你若不嫌弃,一路上我跟你说几套武功。」穆念慈摇了摇头,道:「不,我....我一个人走。妹子的好意可多谢了。」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交给郭靖,说道:「郭大哥,这本册子中所记的事,跟铁掌帮有关。你们见到七公之时,请交了给他老人家,说不定有些用处。」郭靖道:「是。」伸手接过。穆念慈快步走远,头也不回的去了。郭靖和黄蓉眼望她的背影在一排大柳树後消失,两人都是默然半晌。郭靖道:「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的回两浙去,只盼她道上别再受歹人欺侮。好在她武功不弱,寻常坏人,她也不怕。」黄蓉道:「那也难说得很,就是像你我这样,也免不了受歹人欺侮。」郭靖叹道:「二师父常说:乱世之际,人不如狗,那也是没法的事。」黄蓉道:「好,咱们杀那哑巴狗去。」郭靖道:「甚麽哑巴狗?」黄蓉口中咦咦啊啊,指手划脚的比了一阵。郭靖笑道:「咱们还坐这假哑巴的船?」黄蓉道:「自然要坐。裘千仞那老贼打得我好痛,怎麽能就此算了?老贼打不过,先去杀他几个徒子徒孙再说。」当下两人又回酒楼来,只见那哑巴梢松正在酒楼前探头探脑的张望,见到两人回转,脸露喜色,忙迎上来。靖蓉二人只作不知,随他到码头落船。那船是一嫂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载得八九十石米。沅江中这般船只最多,湘西山货下放,湖滨稻米上运,用的都是这些乌篷木船。只见船上两名後生赤了□正在洗刷甲板。


靖蓉二人上了船,那梢公解开船缆,把船撑到江心,张起布帆。这时南风正急,顺风顺水,那船如箭般向下游驶去。郭靖想到杨康和穆念慈之事,不胜感叹,心想:「杨康是我义弟,结义兄弟该当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如今误入歧途,我不能不理,说甚麽也要劝 得□改邪归正才是。」斜倚在舱内船板之上,呆呆的出神。黄蓉忽道:「穆姊姊给你的那本册子让我瞧瞧,不知写著甚麽。」郭靖从怀中取出给她。黄蓉一页页的翻阅,忽然叫道:「啊,原来如此。你快来瞧。」郭靖挪动身子,坐到她身旁,从她手上瞧那册子。


此时天已向晚,朱红的晚霞映射江心,水波又将红霞反射到了黄蓉的脸上、衣上、书上,微微颤动。原来这册子是铁掌帮第十三代帮主上官剑南所书,记著帮中逐年大事。那上官剑南原是韩世忠部下的将领。秦桧当权後岳飞遭害,韩世忠被削除兵权,落职□住。他部下的官兵大半也是解甲归田。上官剑南愤恨奸臣当道,领著一批兄弟在荆襄一带落草,後来入了铁掌帮。


不久老帮主去世,他接任帮主之位。这铁掌帮本来只是个小小帮会,经他力加整顿,多行侠义之事,两湖之间的英雄好汉、忠义之士闻风来归,不过数年声势大振,在江湖上□寻已可以与北方的丐帮分庭抗礼。上官剑南心存忠义,虽然身在草莽,却是念念不忘卫国杀敌、恢复故土,经常派遣部属在临安、汴梁等地打探消息,以待时机。事隔多年,铁掌帮中一名兄弟与当年看守岳飞的一名狱卒交好,得悉岳飞死後遗物入宫,其中有一部兵法遗书,辗转打听之下,竟得悉是在皇宫之中。这讯息快马报到铁掌峰上,上官剑南即日尽点帮中高手,倾巢东下,夜入深宫,毫不费力的便将遗书盗了出来,当时持书去见旧主韩世忠。此时韩世忠年纪已老,与夫人梁红玉在西湖边上隐居,见到上官剑南送来的岳飞遗书,想起英雄冤死、壮志不售,不由得拔剑斫案、扼腕长叹。他为纪念旧太,曾将岳飞生平所作的诗词、书启、奏议等等钞成一卷,於是将这一卷钞也赠给了上官剑南,勉他继承岳武穆的遗志,想率中原豪杰,尽驱异族,还我河山。韩世忠与上官剑南谈论之际,忽然想到:岳飞这部兵法中处处勉人忠义报国,以他生平抱负,此书定是有所为而作,决不是写了要带入坟墓的,料想因秦桧防□周密,以致无法传递出外。但想岳飞智计非凡,定有对策,却不知他传出来的消息辗转落在何处,若是他所欲传授之人得讯迟了,再到宫中去取,岂非要扑一个空?两人商谈之後,上官剑南於是绘了一幅铁掌山的图形,在夹层之中又藏一纸,上书:「武穆遗书,在铁掌山,中指峰上,第二指节」十六个字。韩世忠只怕後来之人不解,又在书上题了一首岳飞的旧诗,心想这部兵法的传人若非岳飞的子弟,亦必是他旧部,自然知道此诗,当会对这书细细参详了。上官剑南再入皇宫,留下图画,以便後来者据此线索而到铁掌帮取书。上官剑南回到铁掌山上,大会群雄,计议北伐。岂知朝廷只是畏惧金人,对铁掌帮一夥义士非但不加奖助,反而派兵围剿。铁掌帮毕竟人少势弱,终於被打破山寨。上官剑南身受重伤,死在铁掌峰上。郭靖翻完册子,喟然叹道:「想不到这位上官帮主竟是一位好汉子。他临死之时还牢牢抱著那部遗书。


我只道他也和裘氏兄弟一般,勾结大金,卖国求荣,心中对他十分卑视,早知如此,对他的遗骨倒要恭恭敬敬的拜上几拜。当年铁掌帮中都是忠臣义士,到今却变成了夥奸贼。上官帮主地下有灵,不知要怎麽生气了。」说话之间,天已向黑,梢公驶船在一个村子旁拢了岸,杀鸡做饭。黄蓉怕他在饭菜中做甚手脚,假意嫌他饭菜肮脏,自行拿了□肉蔬菜,与郭靖上岸到村中农家做饭。那梢公吹须瞪眼,极是恼怒,苦於自装哑巴,既无法出言相劝,又不便讥刺□愤,又见黄蓉打起手势来「妙语如珠、伶牙俐齿」,自己无论如何「辩」他不过,只得暗暗咬牙切齿,待靖蓉二人上了岸後,才在船舱中压低了嗓子大骂。饭罢,二人在农舍前树荫下乘凉。郭靖道:「那上官帮主当年逃上铁掌峰後,官兵怎麽不上峰追捕?」黄蓉道:「这个我也想不通,多半中指峰地形险恶,众官兵懒得要命,就不上去了;也说不定帮中好手扼守住峰上险要之处,官兵攻打不上,也就鸣金奏凯而去。」过了一会,又道:「想不到曲灵风曲师哥无意之中建了这个大功。」郭靖愕然不解。黄蓉道:「这武穆遗书本来藏在大内翠寒堂旁的水□石洞之中,上官剑南既将书盗了来,他昼的那幅画,自然是放在原来藏书之处,是不是?」郭靖点道:「不错。」黄蓉道:「我曲师哥被逐出桃花岛後,眷恋师门,知道我爹爹喜爱书画古玩,又想天下奇珍异宝,自然以皇宫之中最多, 於是冒险入宫,盗了不少名画法帖.... 」郭靖接口道:「是啦,你曲师哥将这幅昼连同别的书画一起盗了来,藏在牛家村密室之中,要想送给你爹爹,不幸被宫中侍卫打死。待完颜洪烈那奸贼到得皇宫之时,非但武穆遗书不见,连指点线索的这幅图书也不在了。唉,早知如此,咱们在水□洞前大可不必拚命阻拦,我不会给老毒物打伤,你也不用操这七日七夜的人了。」黄蓉道:「那却不然。你若不在牛家村密室养伤,又怎能见到这幅画?又怎能....」她想到也就是在牛家村中与华筝相见,不禁黯然,隔了一阵才道:「不知爹爹现今怎样啦?」抬头望天边一弯新月,轻轻的道:「八月中秋快到了。嘉兴烟两楼比武之後,你就回蒙古大漠了罢?」郭靖道:「不,我得得杀了完颜洪烈那奸贼,给我爹爹和杨叔叔报仇。」黄蓉凝望月亮,道:「杀了他之後呢?」郭靖道:「还有很多事啊,要医好师父身上的伤,要请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要到六位师父家□,一家家的去瞧瞧;再得去找到我爹爹的坟墓。」黄蓉道:「这一切全办好之後,,你总得回蒙古去了罢?」郭靖不能说去,又不能说不去,实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黄蓉忽然笑道:「我真傻,尽想这些干麽?乘著咱俩在一块儿,多快活一刻是一刻,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自们回船去。捉弄那假哑巴玩儿。」两人回到船中,梢公和两个後生却已在後梢睡了。郭靖在黄蓉耳边道:「你睡罢,我留神著他们。」


黄蓉低声道:「我教你几个哑巴骂的手势,明天你做给他看。」郭靖道:「你自己干麽不做?」黄蓉轻笑道:「那是粗话,女孩儿家说不出口。」郭靖心想:「原来哑巴也会骂人。」说道:「你先休息一会,明天再骂他不迟。」黄蓉伤後元气未复,确感倦怠,把头枕在郭靖腿上,慢慢睡著了。郭靖本拟打坐用功,但死梢公起疑,当下横卧舱板,默默记□一灯大师所授九阴真经中梵文所录内功,依法照练,练了约莫半个时辰,只笕四肢百骸都充塞劲力,正自欢喜,忽听得黄蓉迷迷糊糊的道:「靖哥哥,你别娶那蒙古公主,我自己是要嫁给你的。」郭靖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她又道:「不,不,我说错了。我不求你甚麽,我知道你心中喜欢我,那就够啦。」郭靖低声叫了两声:「蓉儿,蓉儿。」黄蓉却不答应,鼻息微闻,又沈沈睡去,原来刚才说的是梦话。郭靖又爱又怜,但见淡淡的月光铺在黄蓉脸上,此时她重伤初痊,自色未足,脸肌被月光一照,白得有似透明一般。郭靖呆呆的望著,过了良久,只见她眉尖微蹙,眼中流出几滴泪水来。郭靖心道:「她梦中必是想到了咱两终身之事,莫瞧她整日价似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其实心中却不快活。唉,是我累得她这般烦恼,当日在张家口她若不遇上我,於她岂不是好?我又舍得撇下她吗?」一个人在梦中伤心,一个睁著眼儿愁闷,忽听得水声响动,一艘船从上游驶了下来。郭靖心想:「这沅江中中水急滩险,甚麽船只恁地地大胆,竟在黑夜行舟?」正想探头出去张望,忽听得坐船後梢上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拍掌之声虽轻,但在静夜之中,却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出去。接著听得收帆扳桨之声,原来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将过来,不多时,已与郭靖的坐船并在一起。


郭靖轻轻拍醒黄蓉,只觉船身微微一幌,忙掀起船篷向外张望,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船上跃往来船,瞧身形正是那哑巴梢公模样。郭靖道:「我过去瞧瞧,你守在这儿。」黄蓉点了点头。郭靖矮著身子,蹑足走到船首,见来船摇幌未定,纵身跃起,落在桅□的横桁之上,落点正好在那船正中,船身微微往下一沈,共未倾倒,船上各人丝毫未觉。他贴眼船篷,从缝隙中向下瞧去,只见船舱中站著三名黑衣汉子,都是铁掌帮的装束,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头缠青布,似是首领。郭靖身法好快,那假装哑巴的梢公虽比他先跃上来船,但此时也刚走入船舱向那大汉躬身行礼,叫了声:「乔寨主。」那乔寨主问道:「两个小贼都在麽?」梢公道:「是。」乔寨主又问:「他们可起甚麽疑心?」那梢公道:「疑心倒没有。只是两个小贼不肯在船上饮食,做不得手脚。」乔寨主哼了一声,道:「左右叫他们在青龙滩上送命。後日正午,你们船过青龙滩,到离滩三里的青龙集,你就折断船舵,咱们候在那□接应。」那哑梢公应了。乔寨主又道:「这两个小贼功夫厉害得紧,可千万小心了。事成之後,帮主必有重赏。你从水□回去,别幌动船只,惊动了他们。」那梢公道:「是。乔寨主还有甚麽吩咐?」乔寨主摆摆手道:「没有了。」那梢公行礼退出,从船舷下水,悄悄游回。郭靖双足在桅□上一撑,回到了坐船,将听到的言语悄悄与黄蓉说了。


黄蓉冷笑道:「一灯大师那□这般的急流,咱俩也上去了,还怕甚麽青龙险滩、白虎险滩?睡罢。」既知贼人阴谋,两人反而宽怀,次日在舟中观赏风景,安心休息,晚上也不必守夜。到第三日早晨,那梢公正要启锚开船,黄蓉道:「且慢,先把马匹放上岸去,莫在青龙滩中翻船,送了性命。」那梢公微微变色,只是假装不懂。黄蓉双手扬起,忍不住要「说」几句粗话骂他,桃花岛上的哑仆个个邪恶狠毒,骂人的「言语」自也凡,黄蓉幼时学会,其实也不明其中含意,这时她左手两指刚围成圆圈,终觉不雅,格格几声轻笑,放下手来,自与郭靖牵马上岸。郭靖忽道:「□儿,别跟他们闹著玩了。咱们从这□弃船乘马就是啦。」黄蓉道:「为甚麽?」郭靖道:「难铁掌帮阴险小人,何必跟他们计较?咱俩只要太太平平的□守在一起,比甚麽都强。」黄蓉道:「难道咱两当真能太太平平的□守一辈子?」郭靖默然,眼见黄蓉松开小红马的□绳,指著向北的途径。那小组马甚有灵性,数次离开主人,这时知道主人又要暂离,当下两不迟疑,放开足步向北奔去,片刻间没了踪影。黄蓉拍道:「下船去罢。」郭靖道:「你身子尚未复原,何必定要干冒危险?」黄蓉道:「你不来就算了。」


自行走下江边斜坡,上了乌篷船。郭靖无奈,只得跟著上船。黄蓉笑道:「傻哥哥,咱们此刻在一起多些希奇古怪的经历,日後分开了,便多有点事情回想,岂不是好?」郭靖道: 「咱们日後难道.... 难道当真非分开不可?」黄蓉凝视著他脸不答。郭靖心头一片茫然,当时在牛家村一时意气,答应了拖雷要娶华筝,此後才体会到其中的伤痛惨酷。又驶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日将当午,沅江两旁群山愈来愈是险峻,料想那青龙滩已不在远。靖蓉二人站在船头眺望,只见上行的船只都由人拉纤,大船的纤夫多至数十人,最小的小船也有三四人。每名纤夫躬身弯腰,一步步的往上挨著,额头几和地面相触,在急流冲激之下,船只竟似钉住不动一般。众纤夫都是头缠白布,上身赤□,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汗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口中大声吆喝,数里长的河谷间呼声此伏彼起,绵绵不绝。


下行的船只却是顺流疾驶而下,刹那间掠过了一群群纤夫。郭靖见了这等声势,不由得暗暗心惊,低声向黄蓉道:「蓉儿,我先前只道沅江水势纵险,咱俩却也不放在心上。现下瞧这情势,只怕急滩极长,若是坐船翻了,你身子没好全,怕有不测。」黄蓉道:「依你说怎生处?」郭靖道:「打倒哑巴梢公,拢船靠岸。」黄蓉摇头道:「那不好玩。」郭靖急道:「现下怎是玩的时候?」黄蓉抿嘴笑道:「我就是爱玩嘛!」郭靖见混浊的江水束在两旁陡峰之间,实是湍急已极,心中暗自计议,但他心思迟钝,又计议得出甚麽来?那江转了个弯,远远望见江边有数十户人家,房屋高高低低的倚山而建。急流送船,势逾奔马,片刻间就到了房屋边。只见岸上有数十名壮汉沿江相候,哑梢公将船上两根缆索抛上岸去,众壮汉接住了,套在一个大绞盘上。十多人扳动绞盘。把船拉到岸道。这时下游又驶上一艘乌篷船,三十多名纤夫到这□都是气喘吁吁,有的便躺在江边,疲累之极,再也动弹不得。郭靖心道:「瞧来下面的江水比这□更急得多。」


又见纤失中有几个是花白头发的老者,有几个却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都是面黄肌瘦,胞口肋骨根根凸出,蓦地□觉得世上人人皆苦,不由得喉头似乎有物哽住了。船靠岸後,那梢公抛下铁锚,郭靖见山崖边还泊著二十几艘船。黄蓉问身旁一个男子道:「大哥,这儿是甚麽地方?」那男子道:「青龙集。」黄蓉点点头,留神哑梢公的神情,只见他与斜坡上一名大汉做了几下手势,突然取出一柄斧头,两下猛砍,便斩断了缆索,跟著伸手提起了铁锚。那船给湍急的江水一冲,蓦地□侧身斜,转了个圈子,飞也似的往下游冲去。岸上众都大声惊呼起来。一过青龙集,河床陡然下倾,江水喷溅注泻。哑梢公双手掌舵,双目不转睛的瞪视著江面。两名後生各执长篙,分站在他两侧,似是预防急流中有甚不测,又似护卫哑梢公,怕靖蓉二人前来袭击。


郭靖见水流愈来愈急,那船狂冲而下,每一瞬间都能接上山石,碰成碎片,高声叫道:「蓉儿,抢舵!」说著拔步奔往後梢。两名後生听见叫声,长篙挺起,各守一舷。郭靖那把这两人放在眼□,疾往右舷冲去。黄蓉叫道:「慢著!」郭靖停步回头,问道:「怎麽?」黄蓉低声道:「你忘了雕儿?待船接翻,咱们乘雕飞走,瞧他们怎麽办。」郭靖大喜,心想:「蓉儿在这急流中有恃无恐,原来早就想到了这一著。」招手将双雕引在一旁。那哑梢公见他正要纵身抢来,忽又止步,不知两人已有避难之法,还道两个乳臭未乾的娃娃被湍急的江水吓得手足无措,没了主意,心中暗暗欢喜。轰轰水声之中,忽然远处传来纤夫的齐声吆喝,刹时之间,已瞧见迎面一艘乌篷船逆水驶来,桅□上一面黑旗迎风招展。哑梢公见了这船,提起利斧,喀喀几声,砍断了舵柄,站在左舷,只待那黑旗船擦身而过时便即跃上。郭靖按著著雌雕的背叫道:「蓉儿,你先上!」黄蓉却道:「不用急!」心念一转,叫道:「靖哥哥,掷铁锚打烂来船。」郭靖依言抢起铁锚。这时坐船失了舵掌,顺水猛往来船冲去。见两船相距已只丈馀,来船转舵避让,江十船夫与山边纤夫六声大呼,郭靖奋力一掷,铁锚疾飞出去,接向来船船头的纤□。那纤□被几条百丈竹索拉得紧紧的,扳成了弓形,铁锚这麽拦腰撞到,喀喇一声巨响,断成了两截。数十名纤夫正出全力牵引,竹索斗然松了,人人俯跌在地。那船登时有如纸鹞断线,在水面上急转几圈,便即尾前首後的向下游冲去。众人更是大声惊呼,顷刻间人声水声,在山峡间响成一片。哑梢公出其不意,惊得脸色惨白,纵声大叫:「喂,救人哪,救人哪!」黄蓉笑道:「哑巴会说话啦,当真是天下奇闻。」郭靖掷出一锚,手边当有一锚,只见坐船与来船并肩顺流冲下,相距甚近,当下吸一口气,双手举锚挥了几挥,身子连转三个圈子,一半运力,一半借势,脱手将铁锚抛向前船尾舵。


眼见这一下要将舵柄打得粉碎,两船俱毁已成定局,忽然前船舱中跃出一人,抢起长篙刺出,篙身轻颤,贴在铁锚柄上,那人劲力运处,竹篙弯成弧形,拍的一声,篙身中折,但铁锚被长篙这麽一掠,去势偏了,只见水花飞溅,铁锚和半截长篙都落入了江心。持篙那人身披黄葛短衫,一部白胡子在疾风中倒卷到耳边,站在颠簸起伏的船 梢上稳然不动,威风凛凛,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靖蓉二人见他斗然间在这船上现身,不由得吃了一惊,心念甫转,只听喀喇喇一声巨响,坐船船头已迎面接上一座礁石,这一下把两人震得直飞出去,後心接在舱门之上。江水来得好快,顷刻间已没至足踝,这时要骑上雕背,也已不及。当此紧急关头更无馀暇思索,郭靖飞身纵起,叫道:「跟我来!」一招「飞龙在天」,和身直扑,猛向裘千仞撞去。他知道这时候生死间不容发,若在敌船别处落足,裘千仞定然不待他站稳即行从旁袭击,以他功力,自已必然禁受不起,现下迎面猛攻,逼他先取守势,便有间隙在敌船取得立足之地。裘千仞知他心意,半截竹篙一摆,在空中连刺数点,叫他拿不准刺来方向,虚虚实实,变幻不定。郭靖暗叫:「不好。」伸臂格向篙头,身子续敌船落去,佰这麽出臂一格,那一招「飞龙在天」的势头立时减弱。裘千仞一声长啸,竹篙脱手,并掌往郭靖当胸击去,己踏实地,敌在半空,掌力一交上了,非将他震入江中不可。那竹篙尚在半空未落,突然横来了一根竹棒在篙上一搭,借势跃来一人,正是黄蓉。她人未至,棒先到,凌虚下击,连施三下杀手。裘千仞料不到她来势竟是这般迅捷,左眼险被棒端戳中,只得还掌挡格。郭靖乘机站上船梢,出招夹击。裘千仞不敢怠慢,侧身避过竹棒,右腿横扫,将郭靖逼开一步,随即呼呼拍出两掌。


这铁掌功夫岂同寻常?铁掌帮开山建帮,数百年来扬威中原,靠的就是这套掌法,到了上官剑南与裘千仞手□,更多化出了不少精微招术,威猛虽不及降龙十八掌,可是掌法精奇巧妙,犹在降龙十八掌之上。两人顷刻之间已在後梢头拆了七八招,心中各存忌惮,掌未使足,已然收招,水声虽响,却也盖不了四张手掌上发出的呼呼风声。这时铁掌帮中早有帮众 抢上来掌住了舵,慢慢转过船来,头前尾後,向下游急驶。哑梢公所乘那船早已碎成两截,船板、布帆、哑梢公和两个後生都在一个大漩涡中团团打转。哑梢公大声惨呼,远远传送过来,果然是声音洪亮。黄蓉百忙中左手向身後挥出,做个手势,终於还是「骂」了他一句,反正无人瞧见,也就不算不雅。哑梢公等三人虽竭力挣扎,那逃得出水流的牵引,□眼间卷入了漩涡中心,直没江底。黑旗船顺水疾奔。黄蓉回头一望,漩涡已在两三里之外。双雕在空中盘旋飞翔,不住啼鸣。黄蓉挥动竹棒,把船上帮众逼向船头,返身正要相助郭靖双战裘千仞,眼角间瞥见船舱中刀光闪动,有人举刀猛向其麽东西砍了下去。她也不及看清那人要砍的是甚麽,左手一扬,一把金针飞出,都钉上他手腕手臂。那人的钢刀顺势落下,却砍在自己右腿之上,大声叫了起来。


黄蓉抢入船舱,举脚将他□开,只见舱板上横卧著一人,手足被缚,动弹不得。只见那人一对眼冷冷的望著自己,却是神算子瑛姑。黄蓉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救了她性命,当即拾起舱板上钢刀,割断她手上绳索。瑛姑双手脱缚,右手斗地伸出,施展小擒拿手从黄蓉手□夺过钢刀。黄蓉猝不及防,但见刀光闪动,瑛姑已一刀将那黑衣汉子杀死,这才弯腰割断她自己脚上绳索,说道:「你虽□了我,可别盼我将来报答。」黄蓉笑道:「谁要你报答了?你救过我,今日我也救你一次,正好扯直,以後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黄蓉说著後半句时,已抢到船梢,伸竹棒上前相助郭靖。裘千仞腹背受敌,掌上加劲倒也支持得住。但听得扑通、扑通、啊哟、啊唷之声连响,瑛姑持刀将船上帮众一一逼入了江中。在这激流之中,再好的水性也逃不了性命。裘千仞与郭靖对当,本已渐占上风,但黄蓉使打狗棒法上来加攻,他以一敌二,十馀招以後,不由得左支右绌,绕著船舷不住倒退,他背心向江面,教黄蓉攻不到他後背。郭靖连使狠招,裘千仞双足犹似钉在船舷上一般,再也逼不动他半寸,这时只消退得一步,立时身堕江心。黄蓉心道:「你虽然外号『铁掌水上飘』,但这『水上飘』三字也只是你自吹轻功了得,莫说在这江中的骇浪惊涛之上,就是湖平如镜,毕竟也不能在水面飘行。除非你学你老兄的法子,先在水底下打上几千几百根木桩。」


又见他出掌沈稳,目光不住向江面上眺望,似在盼望再有船只驶来援手,心想:「你这家伙武功虽高,但今日是以三敌一之局,若再奈何不了你,咱们也算得脓包之至了。」这时瑛姑已将船上帮众扫数驱入水中,只留下掌舵的一人,见靖蓉二人一时不能得手,冷笑道:「小姑娘让开了,我来。」黄蓉听她言语中意存轻视,不禁有气,竹棒前伸,连攻两招,这是以进为退,待裘千仞侧身相避,便即跃後两步,拉了接郭靖的衣襟,说道:「让她来打。」郭靖收掌护身,退了下来。瑛姑冷笑道:「裘帮主,你在江湖上也算名气不小,却乘我在客店中睡著不防,用迷香害我。这般下三滥的勾当,亏你也做得出来。」裘千仞道:「你给我手下人擒住,还说其麽嘴?若是我自己出马,只凭这双肉掌,十个神算子也拿住了。」瑛姑冷冷的道:「我甚麽地方得罪铁掌帮啦?」裘千仞道:「这两个小贼擅闯我铁掌峰圣地,你干麽收留在黑沼之中?我好言求你放人,你竟敢谎言包庇,你当我裘千仞是好惹的麽?」瑛姑道:「啊,原来是为了这两个小贼。你有本事尽管拿去,我才不理会这些□事呢。」说著退後几步,抱膝坐在船舷,神情□逸,竟是存定了隔山观虎斗之心,要靖蓉二人和裘千仞拚个两败俱伤。她这麽一来,倒教裘千仞、郭靖、黄蓉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原来瑛姑当时行刺一灯大师,被郭靖以身相代,又见一灯袒胞受刃,忽然天良发现,再也不忍下手,下得山来,爱儿惨死的情状却又在脑际萦绕不去。她在客店中心烦意乱,愤怨纠结,於神不守舍之际,竟被铁掌帮用迷药做翻,否则以她的精明机伶,岂能折在无名小辈之手?这时见了靖蓉二人,满腔怨毒无处发□,竟盼他们三人在这急流中同归於尽。黄蓉心道:「好,我们先对付了裘千仞,再给你瞧些好的。」向郭靖使个脸色,两人一使竹棒,一发双掌,并肩裘千仞攻去,顷刻间三人又打了个难解难分。瑛姑凝神观斗,见裘千仞掌力虽然凌厉,终是难胜二人,但见他不住移动脚步,似是要设法出奇制胜。郭靖怕黄蓉重伤初愈,斗久累脱了力,说道:「蓉儿,你且歇一会,待一忽身再来助我。」黄蓉笑道:「好!」提棒退下。瑛姑见二人神情亲密,郭靖对黄蓉体贴万分,心想:「我一生之中,几时曾有人对我如此?」由羡生妒,因妒转恨,忽地站起身来,叫道:「以二敌一,算甚麽本事?来来来,咱四人两对两的比个输赢。」双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两根竹筹,不待黄蓉答话,双筹纵点横打,向她攻了过去。黄蓉骂道:「失心的疯婆娘,难怪老顽童不爱你。」瑛姑双眉倒竖,攻势更厉。她这一出手,船上形势立变。黄蓉打狗棒法虽然精妙,毕竟远不如她功力深厚,何况重伤之後,内力未复,身法颇减灵动,只得以「封」字诀勉力挡架。


瑛姑滑溜如鱼,在这颠簸起伏、摇幌不定的船上,更能大展所长。那边郭靖与裘千仞对掌,一时倒未分胜败。郭靖自得一灯大师指点武学精要,这些日子来功力又深了一层,勉力支撑,居然尚能自保。裘千仞见瑛姑先由敌人变为两不相助、忽又由两不相助变为出手助己,虽感莫名其妙,却不禁暗暗叫好,精神一振,掌力更为沈狠,料得定时候稍长,对手终究会抵挡不住,眼见郭靖挥掌猛击而来,当即侧身,避过正面锋锐,右掌高,左掌低,同时拍出。郭靖回掌兜截,四掌相接,各使内劲。两人同时「嘿」的一声呼喊,都退出了三步。


裘千仞退向後梢,拿住了势子。郭靖左脚却在船索上一绊,险些跌倒,他怕敌人乘虚袭击,索性乘势翻倒,一滚而起,使掌护住门户。裘千仞胜算在招,又见他跌得狼狈,不由得一声长笑,踏步再上。瑛姑已把黄蓉逼得气喘吁吁,额头见汗,正感快意,突然间听到笑声,不由得心头大震,脸色剧变,左手竹筹发出了竟忘记撤回。黄蓉见此空隙,正是良机难逢,竹棒急转,点向她的前胸,棒端正要戳中她胸口「神藏穴」,蓦见瑛姑身子颤动,如中风邪,大叫一声:「原来是你!」势若疯虎般直扑裘千仞。


裘千仞见她双臂猛张,这一扑直已把性命置之度外,口中恶狠狠的露出一口白牙,似要牢牢将自己抱住,再咬下几口肉来,他虽武功高强,见了这般拚命的狠劲,也不由得吃惊,急忙旁跃避开,叫道:「你干甚麽?」瑛姑更不打话,一扑不中,随即双足一登,又向他扑去。裘千仞左掌掠出,往她肩头击落,满拟她定要伸手相格,岂知瑛姑不顾一切,对敌人来招丝毫不加理会,仍是向他猛扑。裘千仞大骇,心想只要给这疯妇抱住了,只怕急切间解脱不开,那时郭靖上来一掌,自己那有性命?当下顾不得掌击敌人,先逃性命要紧,疾忙矮身窜向左侧。黄蓉拉著郭靖的手,让在一边,见瑛姑突然发疯,不禁甚感惊,但见她狂纵狠扑,口中荷荷发声,张嘴露牙,拚著命要抱住裘千仞。裘千仞武功虽高,但瑛姑豁出了性命不要,实在奈何她不得,只得东闪西避,眼见她脸上肌肉扭曲,神情狰狞,心中愈来愈怕,暗叫:「报应,报应!今日当真要命丧这疯妇之手。」瑛姑再扑几次,裘千仞已避到了舵柄之旁。瑛姑眼中如要喷血,一抓又是不中,手掌起处,蓬的一声把掌舵汉子打入江中,接著发起一脚,又□断了舵柄。那船一失掌舵,在急流中立时乱转。黄蓉暗暗叫苦:「这女子迟不迟,早不早,偏在这时突然发起疯来,看来咱们四人都难逃命。」当下撮唇作啸,要召双雕下来救命。就在此时,那船突然打横,接向岸边岩石,□的一声巨响,船头破了一个大洞。裘千仞见瑛姑踢断舵柄,已知她决意与己同归於尽,眼见离岸不远,心想不管是死是活,非冒险逃命不可,斗然提无向岸上纵去。这一跃虽然使了全力,终究上□了岸,扑通一声,跌入水□,立时沈至江底,他知道身子一冒上来,立时被急流冲走,再也挣扎不得,当即牢牢攀住水底□石,手足并用,急向岸边爬去,使著武功卓绝,岸边水势又远不如江心湍急,虽吃了十多口水,终於爬上了岸。


他筋疲力尽,坐在石上喘气,但见那船在远处已成为一个黑点,想起瑛姑咬牙切齿的神情,兀自心有馀悸。瑛姑见裘千仞离船逃脱,大叫:「恶贼,逃到那□去?」奔向船舷,跟著要跃下水去。这时那船又已给急流冲回江心,在这险恶的波涛之中,下去那有性命?郭靖心下不忍,奔上抓住她後心。瑛姑大怒,,回手挥去,郭靖急忙低头避过。黄蓉见双雕已停在舱面,叫道:「靖哥哥,理这疯妇作甚?咱们快走。」江水汹涌,转瞬间便要浸到脚面,郭靖松开了手,只见瑛姑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不住惨呼:「儿啊!儿啊!」黄蓉连声催促。郭靖想起一灯大师的嘱咐,命他照顾瑛姑,叫道:「你快乘雕上岸,再放回来接我们。」黄蓉急道:「那来不及啊。」郭靖道:「你快走!咱们不能负了一灯大师的托付。黄蓉想起一灯的救命之恩,登感踌躇,正自彷徨无计,突然身子一震,轰的一声猛响,船身又接中了江心一块大礁,江水直涌进舱,船身顷刻间沈下数尺。黄蓉叫道:「跳上礁去!」郭靖点点头,跃过去扶住瑛姑。这时瑛姑如醉如痴,见郭靖伸手来扶,毫不抗拒,双眼发直,望著江心。郭靖右手托住她的腋下,叫道:「跳!」三人一齐跃上了礁石。那礁石在水面下约有尺许,江水在三年身边奔腾而过,溅得衣衫尽湿,待往三人站定,那艘乌篷船已沈在礁石之旁。


黄蓉虽然自幼与波涛为伍,但见滚滚浊流掠身泻注,也不禁头晕目眩,抬头向天,不敢平视江水。郭靖作吵呼雕,要双雕下来背人。不料双雕怕水,盘旋来去,始终不敢停到浸在水面下的礁石上来。黄蓉四下一望,见左岸挺立著一棵大柳树,距礁石不过十来丈远,当下心生一计,道:「靖哥哥,你拉住我手。」郭靖依言□住她左手,只听咕咚一响,黄蓉溜入了江中。郭靖大惊 ,见她向水下沈船潜去,忙伏低身子,自己的上身也浸入了水中,尽量伸长手臂,双足牢牢钓住礁石上一块凸出的尖角,右手用劲握住她左腕,唯恐江水冲击之力太强,一个脱手,那她可永远不能上来了。黄蓉潜向沈船桅□,扯下帆索,回身上礁,双手交互将船上的帆索收了上来。待收到二十馀丈,她取出匕首割断绳索,然後伸出臂去,招呼雌雕停在她肩头。这时双雕身量已长得颇为沈重,郭靖怕她禁受不起,伸臂接过。黄蓉将绳索一端缚在雌雕足上,向大柳树一指,打手势叫它飞去。雌雕托著绳索在柳树上空打了几个盘旋,重又飞回。黄蓉急道:「唉,我是叫你在树上绕一转再回来。」可是那雕不懂言语,只急得她不住叹气。直试到第八次上,那雕才碰巧绕了柳树一转回来。靖蓉二人大喜,将绳索的两端用力拉紧,牢牢缚在礁石凸出的尖角上。郭靖道:「蓉儿,你先上岸罢。」黄蓉道:「不,我陪你,让她先去。」瑛姑向两人瞪了一眼,也不说话,双手拉著绳子,交互换手,上了岸去。


黄蓉笑道:「小的侍候一套玩意儿,郭大爷,你多赏赐罢!」一跃上绳,施展轻身功夫,就像卖艺的姑娘空中走绳一般,挥舞竹棒,横过波涛汹涌的江面,到了柳树枝上。郭靖没练这功夫,只怕失足,不敢依佯葫芦,也如瑛姑那般双手攀绳,身子悬在绳下,吊向岸边,眼见离岸尚有数丈,忽听黄蓉叫道:「咦,你到那□去?」听她语气之中颇有惊讶之意,郭靖怕瑛姑神智未清,出了甚麽乱子,急忙双手加快,不等攀到柳树,已一跃而下。黄蓉指著南方,叫道:「她走啦。」郭靖凝目而望,只见瑛姑在乱石山中全力奔跑,说道:「她心神已乱,一个人乱走只怕不妥,咱们追。」黄蓉道:「好罢。」提足要跑,突然双腿酸软,随即坐倒,摇了摇头。郭靖知她伤後疲累过度,不能再使力奔跑,说道:「你坐著歇歇,我去追她回来。」当下向瑛姑奔跑的方向发足急赶,转过一个坳,前面共有三修小路,瑛姑却已人影不见,不知她从何而去。此处乱石嵯峨,长草及胸,四野无人,眼见夕阳下山,天渐昏暗,又怕黄蓉有失,只得废然而返。两人在乱石中忍饥过了一宵,次晨醒来,沿著江边小路而下,要寻到小红马再上大路。走了半日,找到一家小饭店打尖,买了三双鸡,一只自吃,两只□了双雕。双雕停在高树之上,把两头公鸡啄得毛羽纷飞,酣畅 吞食,蓦地□那雌雕纵身长鸣,抛下半双没吃完的公鸡,振翅向北飞去。那雄雕飞高一望,鸣声啾急,随後急赶。郭靖道:「两头雕儿的叫声似乎甚是忿怒,不知见到了甚麽?」黄蓉道:「瞧瞧去。」两人跑上大路,只见双雕在远处盘翔两周,突然同时猛扑而下,一扑即起,打了几个圈子,又再扑下。郭靖道:「遇上了敌人。」两人加快脚步赶去,追出两三里,只见前面房屋栉比鳞次,是个市镇,双雕却在空中交叉来去,似是失了敌踪。


二人赶到真外,招手命双雕下来,双雕却不理会,只是四下盘旋找寻。郭靖道:「这雕儿不知跟谁有这麽大的仇。」过了好一阵,双雕才先後下来。只见雄雕左足上鲜血淋漓,一条刀痕著实不浅,若非筋骨坚硬,那双脚已给砍下来了,再看雌雕,却见它右爪牢牢抓著一块黑黝黝之物,取出看时,原来是块人的头皮,带著一大丛头发,想来是被它硬生生从头上抓下来了,头皮的一边鲜血斑斑。黄蓉替雄雕在伤足上敷了金创药。郭靖将头皮翻来翻去的细看,沈吟道:「这对雕儿自小十分驯良,若不是有人相犯,怎会突然跟人争斗?」黄蓉道:「其中必有蹊跷,只要找到这失了一块头皮之人就明白了。」两人在镇上客店中宿了,分头出去打听。但那市镇甚大,人烟稠密,两人访到天黑,丝毫不见端倪。郭靖道:「我到处找寻没了一片头皮之人,始终找不到。」黄蓉微笑道:「那人没了头皮,想必要戴上顶帽儿遮住。」郭靖大叫一声:「咦!」恍然大悟,想起适才在镇上所见,戴帽之人著实不少,却也无法再去一一揭下他们的帽子来察看。次晨双雕飞出去将小红马引到。两人记挂洪七公的伤势,又想中秋将届,烟雨楼头有比武之约,双雕与人结仇,也非大事,当即启程东行。两人同骑共驰,小红马奔行迅速,双雕飞空相随。一路上黄蓉笑语盈盈,嬉戏欢畅,尤胜往时,虽至午夜,仍是不肯安睡。郭靖见她疲累,常劝她早些休息,黄蓉只是不理,有时深夜之中,也抱膝坐在榻上,寻些无关紧要的话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这日从江南西路到了两浙南路境内,纵马大奔了一日,已近东海之滨。两人在客店中歇了,黄蓉向店家借了一只菜篮,要到镇上买菜做饭。


郭靖劝道:「你累了一天,将就吃些店□的饭菜算啦。」黄蓉道:「我是做给你吃,难道你不爱吃我做的菜麽?」郭靖道:「那自然爱吃,只是我要你多歇歇,待将养好了,慢慢再做给我吃也不迟。」黄蓉道:「待我将养好了, 慢慢再做.... 」臂上挽了菜篮,一只脚跨在门槛之外,竟自怔住了。郭靖当未明白她的心思,轻轻从她臂上除下菜篮,道:「是啊,待咱们找到师父,一起吃你做的好菜。」黄蓉呆立了半响,回来和衣倒在床上,不久似乎是睡著了。店家开饭出来。郭靖叫她吃饭。黄蓉一跃而起,笑道:「靖哥哥,咱们不吃这个,你跟我来。」郭靖依言随她出店,走到镇上。黄蓉拣了一家白墙黑门的大户人家,绕到後墙,跃入院中。郭靖不明所以,跟著进去。黄蓉迳向前厅闯去,只见厅上灯烛辉煌,主人正在靖客。黄蓉大喜,叫道:「妙极!这可找对了人家。」笑嘻嘻的走向前去,喝道:「通统给我滚开。」厅上筵开三席,宾主三十馀人一齐吃了一惊,见她是个美貌少女,个个相顾愕然。黄蓉顺手揪住一个肥胖客人,脚下一勾,摔了他一个□斗,笑道:「还不让开?」众客一轰而起,乱成一团。主人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嘈杂声中,两名教头率领十多名庄客,抡刀使棒,打将入来。黄蓉笑吟吟的抢上,不两招已将两名教头打倒,夺过一把钢刀,舞成一团白光,假意向前冲杀。众庄客发一声喊,跌跌撞撞,争先恐後的都逃了出去。主人见势头不对,待要溜走,黄蓉纵上去一把扯住他胡子,右手抡刀作势便砍。


那主人慌了手脚,双膝跪倒,颤声道:「女.... 女大王.... 好.... 姑娘.... 你要金银, 立时.... 马上取出献上,只求你饶我一条老命....。」黄蓉笑道:「谁要你金银?快起来陪我们饮酒。」左手揪著他胡子提了上来。那主人吃痛,却是不敢叫喊。黄蓉一扯郭靖,两人居中坐在主宾的位上坐下。黄蓉叫道:「大家坐啊,怎麽不坐了?」手一扬,一把晃晃的钢刀插在桌上。众宾客又惊又怕,挤在下首两张桌边,无人敢坐到上首的桌旁来。黄蓉喝道:「你们不肯陪我,是不是?谁不过来,我先宰了他?」众人一听,纷纷拥上,你推我挤,倒把椅子撞翻了七八张。黄蓉喝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好好儿坐也不会吗?」众宾客推推挤挤,好半晌才分别在三张桌边坐定了。黄蓉自斟自饮,喝了一杯酒,问主人道:「你干麽请客,家□死了人吗?死了几个?」主人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晚年添了个孩儿,今日是弥月汤饼之会,惊动了几位亲友高邻。」黄蓉笑道:「那很妙啊,把小孩抱出来瞧瞧。」那主人面如土色,只怕黄蓉伤害了孩子,但见到席上所插的钢刀,却又不敢不依,只得命奶妈抱了孩子出来。


黄蓉抱过孩子,在烛光下瞧瞧他的小脸,再望望主人,侧头道:「一点也不像,只怕不是你生的。」那主人神色尴尬,全身颤抖,只道:「是,是!」也不知他说确是他自己生的,还是说:「姑娘之言甚是。」众宾客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黄蓉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交给奶妈,又把孩子还给了她,道:「小意思,算是他外婆的一点见面礼罢。」众人见她小小年纪,竟然自称外婆,又见她出手豪阔,个个面面相觑。那主人自是喜出望外,连声称谢。黄蓉道:「来,敬你一碗!」取一只大碗来斟了酒,放在主人面前。那主人道:「小老身量浅,姑娘恕罪则个。」黄蓉秀眉上扬,伸手一把扯住他胡子喝道:「你喝是不喝?」主人无奈,只得端起碗来,骨都骨都的喝了下去。黄謇笑道:「是啊,这才痛快,来,咱们来行个酒令。」她要行令就得行令,满席之人谁敢违拗?但席上不是商贾富绅,就是腐丁酸儒,哪有一个真才实学之人?各人战战竞竞的胡诌,黄蓉一会儿就听得不耐烦了,喝道:「都给我站在一旁!」众人如逢大赦,急忙站起来。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主人连人带椅仰天跌倒,原来他酒力发作,再也古持不住了。黄蓉哈哈大笑,自与郭靖饮酒谈笑,旁若无人,让众人眼睁睁的站在一旁瞧著,直吃到初更已过,郭靖劝了几次,这才尽兴而归。回到客店,黄蓉笑问:「靖哥哥,今日好玩吗?」郭靖道:「无端端的累人受惊担怕,却又何苦来?」黄蓉道:「我但求自己心中平安舒服,那去管旁人死活。」


郭靖一怔,觉得她语气颇不寻常,但一时也不能体会到这言语中的深意。黄蓉忽道:「我要出去逛逛,你去不去?」郭靖道:「这阵子还到那□?」黄蓉道:「我想起刚才那孩儿倒也有趣,外婆去抱来玩上几天,再还给人家。」郭靖惊道:「这怎使得?」黄蓉一笑,已纵出房门,越墙而出。郭靖急忙追上,拉住她手臂劝道:「蓉儿,你已玩了这麽久,难道还不够吗?」黄蓉站家身子,说道:「自然不够!」她顿了一顿,又道:「要你陪著,我才玩得有兴致。过几天你就要离开我啦,你去陪那华筝公主,她一定不许你再来见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过得一天,就少了一天。我一天要当两天、当三天、当四天来使。这样的日子我过不够。靖哥哥,晚间我不肯安睡休息,却要跟你胡扯瞎谈,你现下懂了罢?你不会再劝我了罢?」郭靖握著她的手,又怜又爱,说道:「蓉儿,我生来心□胡涂, 一直不明白你对我这番心意,我.... 我....」说到这,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黄蓉微微一笑,道:「从前爹爹教我念了许多词,都是甚麽愁啦、恨啦。我只道他念著我那去世的妈妈,因此尽管爱念这些话。今日才知在这世上,欢喜快活原只一忽儿时光,愁苦烦恼才当真是一辈子的事。」柳梢头上,浅浅一弯新月,夜凉似水,微风拂衣。


郭靖心中本来一直浑浑噩噩,虽知黄蓉对自己一片深情,却不知情根之种,恼人至斯,这时听了她这番言语,回想日来她的一切光景,心想:「我是个粗鲁直肚肠的人,将来与蓉儿分别了,虽然常常会想著她、念著她,但总也能熬得下来。可是她呢?她一个人在桃花岛上,只有她爹爹相伴,岂不寂寞?」随即又想:「将来她爹爹总是要去世的,那时只有几个哑巴仆人陪著她,她小心眼□整日就爱想心思、转念头,这可不活活的坑死了她?」思念及此,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双手握住了她手,痴痴望著她脸,说道:「蓉儿,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在桃花岛上陪你一辈子!」黄蓉身子一颤, 抬起头来,道:「你.... 你说甚麽?郭靖道:「我再也不理甚麽成吉思汗、甚麽华筝公主,这一生一世,我只陪著你。」黄蓉低呼一声,纵体入怀。郭靖伸臂搂住了她,这件事一直苦恼著他,此时突然把心一横,不顾一切的如此决定,心中登感舒畅。两人楼抱在一起,一时浑忘了身外天地。过了良久,黄蓉轻轻道:「你妈呢?」郭靖道:「我接她到桃花岛上住。」黄蓉道: 「你不怕你师父哲别、义兄拖雷他们麽?」郭靖道:「他们对我情深义重,但我的心分不成两个。」


黄蓉道:「你江南的六位师父呢?马道长、丘道长他们又怎麽说?」郭靖叹了口气道:「他们定要生我的气,但我会慢慢求恳。蓉儿,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呢。」黄蓉笑道:「我有个主意。咱们躲在桃花岛上,一辈子不出来,岛上我爹爹的布置何等玄妙,他们就是寻上岛来,也找不到你来责骂。」郭靖心想这法儿可不妥当,正要叫她另筹妙策,忽听十馀丈外脚步声响,两个夜行人施展轻身功夫,从南向北急奔而去,依稀听得一人说道:「老顽童已上了彭大哥的当,不用怕他,咱们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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