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书和买书生活（之五）
借书
几十年来的读书生活，让我养成了不借书的习惯。因为对书籍的痴爱，有喜欢的书总要想方设法买回来读，我几乎没有到图书馆借阅过图书（只是在读师范学校时到图书馆借过《篆刻学》《芥子园画传》抄写和临摹，因为那时买不到），自己的书也不喜欢外借。我读借来的书，到了归还的时候好像把读过的东西都给还回去了似的，有种失落感。因此，我变成了一个非自己买的书不读的人。渐渐的，我家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私人图书馆；我读书的范围也就局限在个人的藏书里，如果能遍读家里的藏书也是很不错的了。
虽然我现在是一个借书不读、非买书不读的人；但是，在我还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本钱的学生时代，可以借得到的书还是想方设法借来读的，因为读书的兴趣实在是太强烈了。可是，由于生活环境的限制，我在学生时代里借来读过的书也不过十来本，书目我至今还清楚记得。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刚读完《敌后武工队》不久，我见同桌有一本《欧阳海之歌》，便要他借给我看，同桌只同意借给我在学校里读，不可以拿回家去，这样我也很高兴。记得在我读到欧阳海刚出生时，他的父亲因为无力抚养，在寒冬里把欧阳海裹起来拿到破庙里扔了，可是，当做父亲的走出不远，身后传来欧阳海“哇——哇——哇——”的哭叫声时禁不住又把他抱了回来。读到这里，我扒在课桌上也哭了。同桌发现我哭了说我小气，弄得我很尴尬。上到高中，一位同班同学借给我一本《难忘的战斗》，之后又借给我一本没头没尾的土黄色的破破烂烂的书，说是《苦菜花》，我拿起来就读，已经是从第二十几页开始了，刚读了几行就见书里写到在炮台上站岗的伪军说“他妈的屄，这样的屌天气，真是窝囊死人了……”第一次在书里读到这样粗俗的语言感到有点不太习惯，因为上学后老师总教我们学了文化要讲文明，不讲粗言秽语，可这本书里时不时总会出现一些粗俗的言词。读这本残破的《苦菜花》写到准备攻打道水的时候后面就没有了。后来又有一位同学借给我一本缺前缺后的《林海雪原》，中间也少了几页；有几位读过《林海雪原》的同学都津津乐道书中少剑波和白茹的爱情，可我读完这本残缺不全的《林海雪原》后怎么也嗅不一出一点谈情说爱的味道，这爱情大慨是被人撕掉了。还有在我的舅舅那里借到一本破旧的不知书名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小城里革命者开展地下工作的故事，多年后我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小城春秋》，心里猜想应该是当年读过的那本书，我翻了翻，果然让我猜对了。再有就是向表弟借过《野火春风斗古城》。
一九七八年夏天，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参加生产队劳动。农闲时很想读书，可是到哪里找得到书呢？村里又没有图书室，要是在谁家里看得到几本书的无非是些旧课本。有一次，村里的同龄伙伴不知从哪里借来欧阳山的《三家巷》和《苦斗》，几位喜欢看书的好友争相传阅，因为在十天后就要把书归还原主，我没日没夜的不到两天就读完一本。过去读过的小说都是反映北方的故事的，忽然读到两本描写发生在广州的革命斗争的小说，书中常有熟悉的方言出现，就是日常骂人的粗话也是一样的，读来没有一点距离感，一切如在眼前。那段时间真是开心死了，大家开口就谈书中的情节。可是，这样愉悦的阅读好像干裂的土地上下过的一阵过云雨，雨过天晴，一点雨水的痕迹也没有，读书的快乐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村里一位比较要好的大哥，知道我喜欢读小说，常给我讲他读过的《烈火金钢》里的故事。讲史更生怎么在一场恶战后之战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去寻找部队；讲八路军怎么和日子鬼子拼刺刀；讲肖飞怎么大闹县城……直听得我如痴如醉。他说这本书坤叔那里有，我若想读可以找他借。这样，我又开始了我的借书行动。
坤叔和我不是同一年龄段的人，比我大十来岁，是他那个年纪里村上不多的几位高中毕业生之一。我俩辈份也不同，也不在同一个生产队，平时我们没有多少交往，村头巷尾见了也不打招呼，只是有一回在一同到临村看电影的路上，他教过我一句八个字的骂人的雷州话。我现在想向他书，心里只有五成的把握。我不敢直接到坤叔的家里去向他借书，便在路上候着他。第一次，我说：“坤叔，我知道你有一套《烈火金钢》，借给我看看好不好！”他说：“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我没这本书。”他说完就走了。第二次，我趁他家里没人的时候，爬上他家开着的窗口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几本书中，就有那套上下册的《烈火金钢》和一本《红岩》，我见到他时就问他：“坤叔，我看到你家里那套书了，你就借给我看看吧！我太喜欢看了。”他回答我：“我的书不借的，不要问了。”我知道他怕我弄破他的书，第三次我见到坤叔的时候就说：“坤叔，你就把《烈火金刚》借给我看吧！我是很爱护书籍的，保证不会把你的书搞脏弄破，真的！”他见我说的那么诚恳，三番求借，最终还是把书借给我了，拿到书的时候我说会尽快把书还他的。
我读书有个习惯，就是每翻一页都会将卷折的书角摊开压平，那怕是一点小小的折角。坤叔的这套《烈火金刚》也是很陈旧了，书角也卷折得很厉害，书脊也有破裂。回到家里，我把破裂的地方用浆糊粘贴好，把折角全部摊开，不看的时候就用报纸夹住压在枕头底下。到我把书还给坤叔的时候，他看到两册书平平整整，比原来整洁多了，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我也满有把握地说：“坤叔，你把你的那本《红岩》也借给我看看吧！”他二话没说，把《烈火金刚》拿回房里放好，就把《红岩》拿出来给我了。同样，我还给坤叔的又是一本比原来平整干净的《红岩》。这年夏天，最开心的就是能捧着《烈火金刚》和《红岩》坐在池塘边的树荫底下阅读。而更多的时候，我总是爬到池塘边的一棵树身弯曲、树杆平躺着伸进池塘里去的榕树上，坐在与水面相平衡的树杆上，趁着脚底下清凉的水气，无忧无虑地一页接一页翻阅借来的小说。一九八零年的春天，我在赤坎九二一路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再版的单本《烈火金刚》，又重读了一遍。
中师毕业有了工作之后，除了借阅过一时难以买到的魏巍的《东方》和黎汝清的《皖南事变》之外，就再没有借过书了。现在，我仍然喜欢修补图书，如把那些铁钉装钉的书本里的铁钉拔掉，重新用纱线装钉好，把那些封皮没有折边的书加上折边，这样翻阅起来便感觉踏实些，书本也不容易破损。
2021.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