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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婚礼她的葬礼「婚礼变葬礼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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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陵君赵询的娶妻仪仗于日暮时分到达王陵。

所谓的仪仗,不过是一人一马,寒碜至极,与他如今的地位甚是不符。

隔着百级长阶,他瞧见折宁自上头缓缓步下,苍雪色的衣裙,一步挽作一朵花。

这哪是出嫁,分明是在奔丧。

她身穿丧服参加了自己的婚礼。

她理应要服丧,因她的九哥,死在三年前的这一天。

1

折宁对赵询没太多印象,她被贬去王陵的时候,赵询才刚过完十七岁生辰。

他排行十三,原是宋王都里最小的一位公子,本该是极尽国君宠爱来着。可谁让他天生痴愚,别的公子七八岁便已开始诵读经史,偏生他长到十岁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幸得他生来愚钝,世子赵倾继位后,一众兄弟贬的贬杀的杀,唯独他一人得以保全,还封了平陵君。

年少聪慧能如何,满腹才识又如何,纵然是得天独宠的九公子赵珩,最终不也被冠了谋逆之罪,一杯鸩酒草了余生。

三年前王廷里的那场惊变使得赵询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他便开了窍,有九哥赵珩的前车之鉴,他只醉心于丹青墨笔,从不过问朝堂政事。

赵询将折宁接回府邸,一路横抱着送入喜房。

他少时便知折宁的美,三年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点印记,她眉目如旧,好似年岁就停驻在离开王宫的那一年。

折宁不曾拿正眼瞧过他,年少时便是如此。可她清居王陵数年,此刻想要翻身唯能倚仗他。只需她央求一句,他也能像九哥那样,把她想要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是重蹈覆辙么……大抵是吧,只要折宁在世一日,他便会心系她一时。

他就着残夜拥她入怀,细抚着她的脊背,说:“阿宁,大喜之日你一身素衣,可是对九哥心怀愧疚?”

她微微一愣,嗓音落在锦帐中,带着凉,“九哥死了三年,我惦记他做什么?只是不乐意下嫁于你罢了,十三弟贯会自寻安慰的。”

冷嘲热讽,他一向不是折宁的对手。她素来刻薄,有人曾拿性命换她一颗真心,她不曾动容——他与九哥喜欢的姑娘,本就没有心。

2

赵珩于二月之尾来到清机谷,那时残烟已散,只余经久不消的血腥味与满地的残肢碎骸。

传闻世间存有百祀族,族中之人不老不死,世代修习长生之术。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世人胡乱杜撰的谣言,可就在一个月前,大胤天子寻到了百祀族居住的清机谷。

觊觎长生之术的大有人在,天子寻求长生,宋国国君也祈愿长生。

接到密报之后,他奉父王密旨领了一群死士,一路跟随,在清机谷十里之外的村子停驻数日。直至前方探子来报,谷中族人抵死不传术法,天子一怒下令屠族。

待他赶来时,触目所及的便是这番景象。少年的锦履踏过染血的碧草,无人能挡大胤的铁蹄,更何况是那一群避世百年的平民。

赵珩本以为再没人会有生还的可能,但在那时,他遇见了折宁。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与中原女子的装束不同,她光着细白的胳膊与小腿,及腰长发往肩侧编作一条长辫,眼尾细挑,目光清妩。

“哥哥……”她隐在树后轻唤了一声。身后的死士似有戒备,却被他拦住。

少女的眼神是清澈的,如荒漠中的一方水泽。折宁朝他挪了几步,似在打量他身后手持长剑的一干人,瞧见没有动静,又加快了步子,脚腕上的银铃荡出细碎的响。

她脸上尚有血痕,赵珩下意识地伸手一抹,而前刻还纯良无害的姑娘却在那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刀,不待赵珩去挡,她已先一步将利刃送入他的肩胛。

折宁被人扣下,眼中的光亮也在那一刻彻底消解。他身居锦绣繁华深处,从不知绝望,可他却在折宁浓丽的黑眸中瞧见了绝望,那样清晰。

“长生?你们这群人也配长生?”她突然大笑起来,眼中盛满了泪,摇摇欲坠,“天子不该是庇佑万民的么!我百祀一族几时招惹过你们,何以累得满族被屠的下场!”

王都里多得是温柔如水的姑娘,他不曾着眼半分,却败在了折宁满含怨怼的那一眼中。

赵珩将她带出清机谷,他道明身份,折宁不愿相信,在三日后一个浸满月光的夜里逃走。

赵珩在街角的小胡同里寻到她时,她被人摁在地上,云鬓散乱,身上的衣裳被扯落大半。赵珩手中的长剑就在那时架至那人的颈项,折宁愣了许久,方才惶惶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得救。

她眼中似是落了些许灰,默不作声地掩好衣襟,垂着眸子静了半晌,而后蓦地勾过他的颈项,贴在他耳边轻吐着气,“杀了他。”语意森冷且决绝,“赵珩,杀了他!”

她艳似罂粟,容不得人拒绝半分。那一刻他分明是想将她推开来着,最终仍是横了长剑。

那人的血溅红了折宁杏白的裙裾,她却在月色下笑了起来,眼神越发死寂。她的红唇轻擦过他的脸颊,“赵珩,不要丢下我了。”

折宁喜欢同他说些意态缠绵的漂亮话,却无一句发自肺腑。

不过是身逢绝境的孤女想要找个有足够权势的人来攀附,护己周全罢了。这些赵珩都知道,可他还是陷在了折宁清清冷冷的眼波中。

赵珩说要将她带回宋都百尺城,折宁眼中利芒乍现,“你是想将我圈禁?”凉凉一笑,“别费心思了。长生之术,我决计是不会说的。”

他一把扣住她的脑袋将她带入怀中,策马而驰。扫鬓春风将赵珩的话吹得很轻:“我不信长生。阿宁,有我在,没人能伤你一丝一毫。

“天子也不行。”

她贴在赵珩怀里,闻言怔怔抬头,赵珩没能瞧见她眼底一刹那的恍惚,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3

赵珩带着折宁回到王都时,已是暮春。道旁柳色深青,少年策马入王廷,犹似踏花归来,满身的风华意气惹得一干宫娥举目相望。

他有着一副好皮相,兼之绝世之才,国君对其极度宠爱。他在宋宫有着煊赫的地位,比世子还要惹眼。

赵询初次瞧见折宁,便是在那时。同样是王侯之子,他却只能畏缩在墙角,愣愣地看着九哥领着一个姑娘登上含光殿前的石阶。

那姑娘裙角的牡丹被晨风扬起,漫卷过他的眼底。她似是不经意地朝他看了一眼,赵询对女子的美,启蒙于折宁的惊鸿一瞥中。

侍候他的嬷嬷说,那是已故定国将军养在坊间的私生女。将军膝下只得这一个女儿,他戎马半生为国而死,将其女立为公主,也算是王室对有功之臣的最高礼遇。

赵珩捏造折宁的身份,原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娶她,可折宁不愿下嫁,他唯恐折宁拂逆天颜,转而替她求了公主的身份。

折宁拢着月色步入寝殿,她敛了白日里那副轻慢的模样,一袭冷翠轻衫,眉目深长,“予我高位,你究竟是何意?”

赵珩合上书卷,在灯火中挑了唇角,“予你高位,自是为了护你周全。”

殿中烛火微一摇晃,她眼中的清光也随之一闪。沉吟片刻,她那水葱似的细指轻抚过烛台,目光幽幽折来,“当真不是为求长生?”

赵珩朝她走近,在她跟前筛下一片暗影。折宁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腕却在那时被赵珩捏住,“你不信?”他步步紧逼,她怔怔地与他对视了半晌,最终慌忙错开视线,却听赵珩的声音落在耳侧,“没有长生,阿宁,只有你。”

折宁走得匆忙,银红的裙角在暗夜中划出一道虚幻的影。

她有意在躲赵珩,他送去的东西悉数被退回,颇有一种今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中元夜,十三弟赵询来找他,同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句不大顺溜的话,赵珩目色一沉,匆匆往御水之畔赶去。

他将折宁从水边拽入假山之中,她脸上依稀有泪痕,瞧见他时赶忙拭了面颊。男子的气息陡然罩下,她正欲挣扎,却听外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竹篮被人踢翻,继而是身穿甲胄的禁军四下搜寻的声响。

“乖一些。”正说着,长指已挑开她的衣带。折宁眉头微蹙,却也知道了赵珩的意思。

“我自己来。”她止住赵珩的动作,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几番犹豫后索性心一横,扯落肩头的衣裳,靠入赵珩怀中。他的嘴唇轻划过她的颈侧,折宁觉得有些痒。

月色溅在两人的身上,泄出几丝诡异的暧昧。“阿宁,你怕么?”

她愣了愣,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觉心跳得比往常快了些。她环着他的腰腹,听见赵珩的轻笑,“你身子好香,昨儿我记得不是这个味道……”她掌心一拢,不待她冷言相对,赵珩已转了语调,对着一侧厉声相斥,“滚出去!”

她方才明白过来,这些调情的话是说给旁人听的。她将脸埋在赵珩身前,嘴角不觉弯了一弯。赵珩素来正经,难得听他说上这么一句,她只觉有些好笑。

许是瞧见了赵珩的面容及他怀里的一抹雪肩,禁军首领面有讪讪,赶忙告退。宋君最忌鬼神,宫里不得焚烧纸钱祭奠逝者,若是没有赵珩,她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此番多亏了十三弟,阿宁,我知你心里委屈,可……”四下归于平静,他正想将她松开,折宁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九哥……九哥替我去杀一个人罢。”

她想清楚了,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赵珩,说不动心是假,只要他肯应下她的请求,她就好好陪在他身边。

“出兵大胤,杀了天子。事成之后,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少女音色温软,明明是在唆使他去夺人性命,却像对着情郎低语,万般诱惑人心。

她斟酌着正要将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却猛地被赵珩推开,“我没你想的那般龌龊!”她目光一滞,他像是动怒了,有些粗暴地拢好她的衣裳,“这种话以后再不得乱说。对我不行,对别的男人……”他捏着她的下颌,“更是不可以。”

他一路将折宁拽回了寝殿,决然离去的那一刻,她也掐灭了心底最后的那半分臆想,冷笑出声,“这就怕了?如此,那我便自己去。”

4

折宁向来说到做到。时逢宋卫两国交质,朝堂商议,最终决定将十一公子送往卫国。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卫国距京畿长安最近,折宁打算先跟随交送质子的队伍入卫,再寻个时机逃走,潜入长安,刺杀天子。

赵珩没料到折宁会不告而辞,待他追上去时,一众队伍已行出百尺城三十里之外。他连捆带绑将折宁带回了王都,在那个落雨的夜晚,她伏在赵珩怀中哭得凄厉,因大仇难报,更因赵珩的阻拦与怯懦。

好在她并非走到了绝处。两日后,世子赵倾寻到她,意欲与之结盟。

他知晓折宁身份有假,却只口不提长生之术。世子倾许诺她,只要将赵珩从如今的高位上拉下来,假以时日待他继位,必倾宋国之力联合诸国,替她攻下长安,取天子首级。

折宁明眸一睐,脸上却有犹疑。她终究还是摇了头,面色清冷,“我焉知你所图为何?”

赵倾拊掌而笑,“九弟无远谋,他断然不会为一个女人去冒天下之大不讳。”他凑近她一分,“我不同,我被九弟一党打压数年,什么都想奋力一抓。杀了天子,由我来做天子……你我不过各取所需,殊途同归。”

赵倾的诛心之言起了作用。她几番思量,赵倾所给的承诺是赵珩不曾提及的。比起偏安一隅的赵珩,拥有野心的赵倾于她而言更为有用。

折宁再没提报仇二字,赵珩只当她心有芥蒂,岁末入长安朝见天子时,也将她一同带了去。

他要让折宁看明白,当初她的决定愚蠢到了何种地步。天子居王廷,且不说她一介民女连王宫的正门都进不了,就算是进去了,陛下身侧的护卫都是九州一等一的高手,她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回宋国的路上,折宁很安静。赵珩细抚着她的手背,将她带入怀中,“阿宁,九哥并非不帮你,可如今的局势,你应当是要看明白的。”她是一介女流,她不懂赵珩所说的时机与大义,她只知亲人惨死得无辜,她既是侥幸逃过一劫,便不能由着罪魁祸首居明堂,枕无忧。

折宁挑眉轻笑,“当初九哥被我所迷,不慎中了那一刀……”眼波一横,媚色入骨,“九哥焉知我入不了天子后宫?”她扬起脸凑到他耳边,音色幽幽,“千防万防,枕边人最是难防……”

她的娇笑声被赵珩的怒容斩断,他不知是如何将折宁压在身下的,她的手腕被他扣于头顶,折宁挣扎不开。赵珩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折宁的眼神愈发冷彻,“怎么?你想强来?”

“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平定了下心绪,赵珩缓缓将她松开,“女孩家的身子应当留给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是为达目的用它去交换些什么……阿宁,你懂么?”

“你以为我乐意?”她荡开一丝苦笑,“连九哥都不愿帮我,除了自己,我还能仰仗谁?”

她眼中氤了一层水雾,将要滑落眼角的那一刻,终是被赵珩抚去,“放下仇恨,阿宁,由我来替你记着。我可为你夺下国君之位,励精图治,秣马厉兵,百年之后,宋国必灭大胤。”

她冷脸打开赵珩的手,分明是不屑。百年,她等不起,她要那个人死,趁着他在世,她也在世。

赵倾说得不错,赵珩不会为她出兵,他畏畏缩缩桎梏不前,他的喜欢,于她而言没有半点用处。

5

折宁背叛得决绝,她瞒着赵珩与世子倾私下联络。

赵珩的存在威胁到了世子倾的东宫之位,折宁看得明晰,他手中所有的权势,皆是国君所授,而她又靠着赵珩。

折宁的性子越发暴戾。宫娥不慎打坏她的妆盒,杖责三十后被她逐出宫闱;某位公主养的白猫扯坏了她的裙裾,第二日便瞧见了它的尸首……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一桩事,国君彻底震怒,为示惩戒,将折宁打入天牢。

此次确然是折宁过分了。王都里有个陆家小姐,倾慕九公子,国君欲将其指给赵珩做侍妾。她时常会借进宫的机会来寻赵珩,被折宁撞上了许多次。

陆姑娘性子温和,也不知何处惹怒了折宁,她命人扒了她的外衫推入御池之中,又故意领着其他世家小姐从池边路过,看她被人救上后红着眼缩成一团,紧抱着湿透的里衣。

她苦于没脸见人,回家后就自尽了。

赵珩将折宁从肮脏的牢房里抱出,送上了回宫的马车。她背上满是鞭痕,囚服渗着血。

先前的一番做派她是受赵倾唆使,故意妄为。可陆家小姐一事实属偶然,她看不惯别的姑娘接近赵珩,原是为了惩戒,让她没脸出现在九哥面前,哪晓得她会这般想不开,白白送了性命。

明明是想解释来着,可话到嘴边,又成讥诮:“你心疼了?怪我害死了她?”

赵珩觉得有些头疼,也只有一个折宁会让他这样头疼。他没接话,借着马车的颠簸陡然俯身接近,折宁没能逃开。他的吻蓄着几分怒意,折宁后背抵着车壁,伤口刮着火辣辣地疼。

显然是毫无预料,她一时心猿意马,却将他推开半寸,“今日你救我一命,他日必将后悔。”他将折宁抵在他胸前的手腕轻轻扣住,再一次靠近,“救你的次数还算少么?阿宁,除我之外,再没人会这般纵容你。”

折宁终是咬破了赵珩的舌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九哥这轻薄人的本事倒是日渐长进了。”

经此一事,国君对赵珩颇有微词。宋齐两国开战,赵珩自请三日后领兵出征。

他急于立下军功,急于坐上世子之位,急于证明给折宁看,他所许之诺,不曾有半句虚言。

赵珩离京的前一日,赵倾给了折宁一块玉佩,让她与赵珩腰上所系那块相换。她反复确认那玉佩的用处,而后提醒赵倾莫忘他所许诺之事,便借着夜色往九哥寝殿行去。

赵珩甫一抵达长阳关,御史臣便上奏国君赵珩有意谋逆举事的罪证,声称九公子与齐国世子私下往来,以“长阳关一役”掩人耳目,献出边境五城,以求日后起事得到齐国的支持。

国君震怒,到底是宠爱了二十一年的九子,他连下一十二道谕旨召其回京听其解释。赵珩殊死一线,玉佩有假,他无法从临近的靖门关调兵,但若是此刻回京,无异于将边境五城白送给齐国。

诸事皆在世子倾的算计之中。赵珩抵死相抗数十日,没等来援军,戍边将士死伤过半。当第十三道圣旨送入军营时,长阳关彻底失守,宋国连失五城。

赵珩的惨败应了御史臣的那番话。许是因为心寒,赵珩打入天牢时国君并没去看他,只派了个内侍去问话。侍臣回禀声称九公子已在狱中认罪,无一辩解之言。

怆然扶额,国君拂袖,赐了他一杯毒酒。

赵珩坦然赴死,坊间相传这是王廷贵胄最后的骨气。他死前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因他灵台从未如此清明。

这世间最想让他死的,不是父王,不是王兄,而是折宁。

6

赵询于浮游的光线中睁眼,身侧已没了折宁的身影。

经由婢女指点,他在府中的膳房里瞧见了折宁。她将衣袖挽至臂肘,腕间尚有昨夜欢好时被他捏出的红痕。

他隐在木窗一侧,见她正用汤匙搅着一碗清粥。四下清寂,薄光熹微,她垂首喝粥时有鬓发散落,她似是没有察觉,将唇上的米汤悉数抿入口中,脸上是小女子才有的满足。

这才是折宁原本的模样,宁静温婉,本性纯良。

赵询从身后将她环住,吻了吻她的耳垂。折宁前往王陵之时,他的身量只与她一般高,如今三年已过,她却只到他肩头。

他俯首贴着她的脸颊,阖眼轻声说:“阿宁,留下来,重新开始好不好。”

很显然她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赵询,片刻怔愣,她长睫微颤,白瓷碗碎在赵询脚边,碗里的白粥稀稀落落溅了一地,讥讽起于唇角:“凭你?也配?”

他的巴掌应声而落。她凛然抬眼,“我厌恶你,如厌恶赵珩一般。”此话一出,换来的又是一巴掌。他下手不知轻重,折宁却没半分讨饶的意思,反倒轻笑出声,“你还不知道?在你之前,我早便与赵珩有过一夜。

“呵,不过是同情他罢了,到死也得不到心心念念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太过可怜了些。”

赵询的双手在那一刻掐上她的颈项,目眦欲裂,“住口!”他气得几近癫狂,掌中的脖颈纤细至极,只要他再一使力,折宁会彻底死在他手中。

可他还是松了手,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桎梏在怀里,毫不客气地衔住她的唇瓣。

她终究湿了眼,因这动作,与赵珩如出一辙。

折宁的眼泪驱散了赵询所有的怒意。他抵着她的额头,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语气渐软:“阿宁,我该如何待你?”

她的目光定定凝来,眼眶依旧泛着红。赵珩死的时候她没掉一滴泪,可因赵询这一动作,她却溃不成军。

“九哥……”她看着他的眼睛,赵询的惊异几乎要让他将折宁的肩骨给捏碎。可下一瞬,她又飘了视线,不耐烦地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九哥谋逆,他死有余辜。”

三年前的折宁对他不屑一顾,三年后的折宁,哪怕成了他的发妻,亦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赵询记得折宁唯一一次来找过他,在九哥被赐死的那个雨夜。她一身绯衣秉烛而来,眉目丽得像只艳鬼。

折宁的指尖凉如冷玉,她将一段白绸缚于他的双眼,他略微有些不安,却听折宁的嗓音自耳边低低传来:“十三弟喜欢阿姊,是不是?”

那是第一次有人窥见一个傻子的内心。他离折宁最近的一次,是瞧见她在御水边焚纸哭泣,他多想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像九哥那样俯在她耳边安慰她。

可他不能,折宁不喜欢傻子,世上没有人会喜欢傻子。

折宁问他可是喜欢她,他慌忙点头,因目不能视,他不知折宁在盘算着什么。可无论她如何想,他都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她的手指捏过他的两颊,强迫他张嘴。殿外夜雨淋漓,连带着折宁的声音也沾了几分湿意。

“喜欢我的人都会死,九哥会死,你也一样……”

他是惊恐的,不知折宁给自己灌下了什么,腥甜黏稠,有些令人作呕。她摔碎杯盏决然离去,被风扬起的红裙像片绮丽的蝶影。

他仓皇扯下白绸,拭了嘴角——是血。

7

赵询在那一夜死去,又在那一夜重生。

可赵珩的的确确是饮鸩而死了。国君感念父子旧情,准许将他的尸骨葬入王陵。

赵珩的灵柩很是简陋,他生时何等风光,死后竟这般潦倒。人世际遇,总归很难说清。

折宁一身缟素扶柩而去,世子倾没将她保下,她仍旧依附赵珩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珩的死有她一半的功劳,她最终达成所愿。

赵询没去送她,因他饮下那碗血后缠绵于病榻,再睁眼已是七日之后,所有的腥风血雨都已消停。七日浮生长梦,他不再痴傻。

他曾一个劲地艳羡九哥,他多想成为九哥。

后来,却是九哥成了他。

赵珩不知自己的魂魄是如何跑到赵询身体里的,他占据他的躯体,承袭他的记忆,他甚至会恍惚,自己如今到底是赵询,还是赵珩。

许是两者兼之,也可能,谁都不是。

出征前一夜,折宁来到他的云华殿。彼时夜已深,不待他开口询问是为何事,她已兀自解开衣带,层层衣缕悉数抖落,她缠上他的臂弯,牵着他的手往帘幔深处行去。

他想她是一时冲动,将要欺身压下的那一刻,仍是出声提醒:“阿宁,你可想清楚了?”折宁是慌乱的,绞着他的衣袂,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九哥,今夜之后,是荣是辱,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赵珩失笑,贴着她的耳廓说:“今夜之后,我会娶你。”软烟罗帐,他对她素来温柔,哪怕是渴望至极也不愿弄疼她半分。

他以为是折宁想通的,是她不忍分别才过来寻他。如今看来,一个人要有多自作多情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玉佩是在那夜被她调换的,她与他共枕一晚,不过是觉得他可怜。

重生之后他曾想过,是否是折宁给赵询灌下的那碗血起了作用,片刻后哑然失笑,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若是折宁有意相救,她当初为何要偷换玉佩逼他走上绝路;若是折宁有意相救,成婚后他多次借十三弟的身份提起九哥,她何故半点悔意都没有……他得以死而复生,总归是与折宁没有关系的。

他不知自己哪里没做好,惹折宁这般生厌。她宁可与赵倾走到一路,也不愿与他坦诚相待。喜欢一个人太累了,他原是想,既得上天垂怜让他重活一次,那他就将折宁放下吧。

可沉寂数年,百祀一族的讯息又在坊间传开。

没有人能抵挡长生不老的诱惑,他唯恐赵倾对折宁下手,便借着指婚的名义,将她重新带回身边……他根本放不下折宁。

三年前他因赵倾算计而死,他筹谋数年,故作一副闲散的模样将其迷惑,但他许诺给折宁的誓言依旧作数。

宋国江山他会替她去夺,家族之仇,他会替她去报。

哪怕折宁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眼前的赵询便是九哥,他也想折宁余生安好。

把折宁送走吧,她从未喜欢过他,这一世,他也再不要苦苦纠缠了。

8

晨间的那桩事两人都没再提及。许是不想惹她生厌,赵询在书房中待了一整日。晚膳时分,折宁换了一身杏白的衣裳,自烟雨廊上缓缓行来。

赵询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顿,却没出声。他其实极喜她这身素净的打扮,像邻家少女,带着不谙世事的温良。

他替她夹菜,她含着玉箸,却没将碗挪开。他思索了片刻,“阿宁,你若实在不愿……改天我带你去越国罢。”赵询没有去看他,却知道折宁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笑了笑,同她讲,越国独占江南,那处春水凝碧,细风和软,与北地全然不同,她理应去看看。她眼中似有旁的情绪,可他已不愿再去深想,“阿宁,我也会累。”

迟疑了片刻,她漠然出声:“也好,”顿了顿,她继续说,“永不相见,自然是最好。”

檐外的四角天透了点蒙蒙的灰,王宫里来人,说是主上召君夫人入宫一见。折宁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裳,从赵询身侧起来,朝外头走去。

她以为赵询会挽留,可他只默不作声地饮下一杯酒,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他对她所有的耐心与温情,终是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消耗殆尽。如她所愿,她的九哥,彻彻底底地死在了她手中。

夜风舒卷过车帘,拂人耳鬓,如当年九哥带她入王都时那般,泛着轻微的寒。一切在这里开始,一切,也将在这里结束。

赵倾觊觎长生之术,他不会放过她,从九哥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留她在世三年,如今朝中大局既定,他自是迫不及待。她苟活三年,也就是在等他召见的这一刻。

当年她虽答应世子倾将九哥拉下高位,可她也曾提出条件,不许伤其性命。赵倾有意欺瞒,只将计划的一部分告诉她。

一块玉佩自然不能将赵珩置于死地,她本以为九哥只会战败,无法在军中立威而已,可谁知赵倾捏造伪证,彻底绝了他的后路。联络敌国的人分明是他赵倾,他将边境五城的兵防图交给了齐国世子,让九哥战败,坐实他的罪证。

是她天真了,竟会相信他的胡言。

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不死,百祀族人会的也只有驻龄与摄魂二术。

驻龄是对己,将年纪定格在某个时段,旁人见她容颜不老,实则到了一定的年岁,她仍是会死去。摄魂是对人,摄取这人的魂魄,夺去那人的性命,再以施术者的寿命相抵。

她知晓自己救不了九哥,便动用摄魂术,以自身鲜血为引,在他死后将他的魂魄置入赵询的宿体中,用自己的寿命来偿还亏欠他的所有。

她本以为,再深刻的喜欢在生与死面前都该趋于幻灭。她在王陵等了三年,等他来寻仇的那一天,可等到最后,却等来了一纸婚书,他竟然还敢娶她!

赵珩实则很傻,他想听她说一声愧疚,就好似只要她道一句后悔,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可能呢。那些夺人性命的事是她一手所为,她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他惦记。他有意借赵询之身提及九哥,她顺势口出恶言,挑战他的底线,她要让赵珩死心,只有他彻底死心,她心里才会好受些。

尾声

折宁披着夜色入了王宫,在含光殿中见到了赵倾。

昔日同盟相见,倒也省了拐弯抹角的工夫。想要长生之术,倒也不是不可,她让赵倾下颁罪己诏,替九哥洗刷冤屈。

“王妹既已嫁为人妇,竟还惦记一个死人,倒真是令孤动容。”他笑得阴险,可他不会知道,她这次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这不过是个接近他且不会被他怀疑的理由罢了。长生么……喝下她的血,便能长生。

她在刀锋上淬了毒,赵倾死得痛苦,却发不出声。她一路拨倒殿中的烛台,步子轻快,只觉心上从未有过这般欢愉。

火舌攀爬上椽梁帷幔,越燃越烈。她手捧烛台,站在一片明灭火光之中,眉目绝丽,端的是无双风华。

外头兵戈相接的杂乱声响一寸寸朝这边逼近,奔逃的宫人在呼号平陵君率军逼宫的消息。折宁觉得有些恍惚,片刻后,她听见赵询略带惊慌的声音:“阿宁,别怕,我来接你了。”她错愕抬首,在滔天烈火中与他对视。

她想一直停在十八岁,停在九哥死的那一年。她想让他记着自己最好的模样,想他一睁眼,就看到她最好的模样……

火中少女凄然一笑,覆手扔下烛台,置若罔闻地往大殿深处走去。

他还是来寻她了……多傻。

他是想让她到死也不得安心吧。

大火压折了房梁,火光四溅,他终究差了那一步。(作品名:《送君归》,作者:九里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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