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知过了多久,仍忘不了这张带有浓厚历史色彩的脸庞。她像清晨太阳般闪耀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又仿佛是夜幕降临后的漆黑轻抚入睡,为何有人能够拥有两种颜色的脸,我是该羡慕还是唾弃,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有她本人经历过才知道这世界给到她最真实的评价。
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她叫钟晓艳,拥有着左边雪白,不带一点血色,但看上去属于正常状态的脸颊。如果你仅仅看这边脸,其实长得并不差。额头被稀疏的刘海挡住,隐约看到发际线到眉骨间这块雪地,就像阳光在林间寻觅着缝隙。双眼闪着水灵灵的晶光,让人怜惜,眉骨也恰到好处地镶嵌着这对宝石。最值得骄傲的当属她的鼻子,坚毅挺拔,展现出她的性格,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也会为这完美的鼻梁发自内心的骄傲。还有一对丰润的嘴唇,是唯一看不出区别的地方。
她的右边脸红得发紫,倘若她演关二爷,就可以省了一半的胭脂粉末。然而这让梨园戏子们最为羡慕的右脸,她却挡得严严实实,直到七岁那年她才卸下伪装。
我也是在那年才真正第一次看到她的脸,平时和她一起玩耍都是带着面具,在面具底下传来“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看来她这么长时间还没适应和这面具一起生活。我妈和一些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时有讨论她的长相。
“隔壁老钟家那娃长着‘阴阳脸’。”一位脸上长满麻子的老太婆说
“我听说了,‘阴阳脸’出生那年年初二,老钟吃了祭神的鸡,被玉皇大帝足足扇了五百巴掌。”长得很像黄鼠狼,稍比麻脸婆年轻一点的人说
我妈插嘴道:“‘麻婆豆腐’、‘黄仙姑’,你俩别长舌了,玉皇大帝还罚得你们不够?”说完便露出慈祥的微笑,继续揉着为新年准备做艾糍的面团。
不知道是哪位文豪起的化名,这么贴切,比狗皮膏药贴得还结实。
黄仙姑气不过便对着我说:“小王八,你别跟她走那么近,指不定有什么传染病。”
“是是是,刚出来的时候,右边脸红得像猴腚一样!”麻婆豆腐附和道
我被她们两的神情所感染,认为她就是有某种传染病,接下来一周都没和她玩,直到那天我妈把做好的艾糍送到钟家。天空乌云密布,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昨晚已被大雨冲刷过的小道,黄泥翻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我们家和钟家虽离得不远,但行起来也颇费劲儿,多走一步,脚上就多一份重量。母亲提着装了满满艾糍的塑料袋,手勒得我母亲的手指红得发紫。我母亲咚咚地叩响钟家的门,出来迎接我们的正是阴阳脸,看出她非常开心,即使她带着面具,从那露出眼睛的孔洞里,看到细微的鱼尾纹。随后望向我这边,轻轻地叫了一声杰哥,目光有意地躲闪着我,似乎是害羞了。她接过那塑料袋时,食指和中指轻微接触到我妈的手,回来时我连我妈都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三米,一到晚上就解除了,因为我妈每晚都帮我洗澡,那年我七岁。
今年正好要上小学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把我让母亲洗澡的事情全说出去了,导致别人给我起了个外号:王啾啾,还给我造了一首歌:王啾啾,你羞不羞,还让妈来洗啾啾,就这样全校的人都认识我了。同样的阴阳脸也没躲过别人的歌颂——阴阳脸啊阴阳脸,玉帝的鸡抢着舔;红一脸啊白一脸,五百巴掌不能免。我真佩服他们的创作能力和传播能力,这可能就是早期的媒体吧!阴阳脸的传染病是假,这群人的口舌传染是真,真正痛苦的只有病原体——王啾啾、阴阳脸。
同一年,终于看到阴阳脸面具下的真容。因为经常带着面具,影响了学校的风貌。其实这并不是她脱下面具的理由,是那天我们学校来了一位领导,才致使她脱下了那副陪伴七年的面具。刚开始带的面具是她舅老爷送的,现已不在人世,她舅老爷原是梨园的班主,他独爱包拯,在他生年我有幸听过一次,恰好那次与张宝英同台,那梨园座无虚席,观众都汗流浃背,也无暇去擦,双眼都死死的盯着那台子上的演出,包括我妈在内。那时我还是娃娃,完全不知道他们在鬼叫什么,咿咿呀呀一阵,把我在睡梦中吵醒,我的哭声在他们的喧哗声不值一提,我自觉无趣,又睡过去。阴阳脸比我晚一天出生,那天她也在,不过是在后台,表演完那场惊天动地的剧场后,舅老爷就金盆洗手了,把他挚爱的包拯脸谱赠给了阴阳脸,这个面具她带了两天就换了——这面具比她的脸还吓人。
她为何带上面具,要从她出生那天说起。那天老钟喝醉了酒,听黄仙姑说,他老婆快要生了,急忙往家的路上跑去。回家路上正好路过玉帝庙,在庙前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喃喃道——生个男孩吧!双手合十,十分的虔诚。可坏就坏在那天,不知谁家上了祭,祭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鸡,身体还冒着烟,看似刚上没多久。昨晚一夜没东西下肚,喝多了胆子也壮,见自己肚子一通乱叫,就抓起鸡,往屁股咬了一口,他嗅到唇间散发出来的鸡肉香味,等他缓过来才知道自己闯祸了,马上跪在地上再拜了三拜,赶忙跑回家。
老钟踉踉跄跄跑进屋内,酒也醒了三分,可酒劲儿还没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就这样到她老婆跟前时,不小心绊了自己一脚,整个人往前扑,摔了个狗吃屎,接生的是麻婆豆腐,当时吓坏了,赶紧侧身躲开,等老钟醒来才知道自己犯得糊涂。那巴掌不是玉皇大帝打的,而是自己打的,老钟平时为人老实忠厚,却在老婆临产前过度紧张借酒消愁,让自己貌若天仙的女儿受此一击,导致无法挽回。
话说回来,那天学校领导视察,这领导姓刘,单名一个“学”字,系教育部的人,这次评估决定了学校能否拿到助资。校长下了通知,全体师生到操场集合,做一个风采展示,本来校长不打算做这些形式主义,但是迫于现在的学校条件,为了学生们能有更好的资源和教材设备,只能够阿谀奉承。
刘学来的前一天,校长组织一场盛大的宴会,就只有校长一个人和刘学跟助理3个人的宴会,主要是校长廉洁,只有自己的一点工资,完全不够办多大的,领导那边看这招待还算满意,第一关算是过了,就看学校的学生表现了。
阴阳脸刚好这天吃坏肚子,集合都没来就直奔厕所去了,刘学昨天的茅台喝多了,正准备上厕所,赶巧阴阳脸解决完从厕所出来。刘学急得先把裤腰带解开,看到厕所转角处碰到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阴阳脸,直接把他给吓尿了!裤子都忘了提就往外跑,一般人看到这可爱的面具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也许平时做的亏心事比较多。就这样半湿的裤衩,小腿处挂着没提上来的阿玛尼的西裤和爱马仕的皮带,踉踉跄跄地来到校长身边,嘴里念叨着有鬼!这时候我们全体师生已经集合完毕了,看到这场面,全场都笑了,老师也不例外,只有校长一脸严肃,知道这下坏了!学校的助资可能要黄。校长反应很快,马上把外套给领导披上,先把学生笑声压下来,全校的人对校长还是十分敬重的,就算学校里的校霸也敬他三分。有了校长的一声令下,全场鸦雀无声。剩下只有领导哆哆嗦嗦的喘息声,校长边安抚着领导,边吩咐老师解散学生,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从此阴阳脸就没带面具上学,学校也没有拿到助资。
刚第一天摘下面具她就遇到了麻烦,那天放学,我们班的校霸——王涛,天生的肾虚脸,但是身体非常健康,只是看着略显白净,是个美人胚子,可惜生在男子身上,小时候一直被人笑娘娘腔,他老爸给他找了个咏春师傅,练了2年,也练出了他的血性,只要有人说他就用拳头说话,连6年级的也照样打,现在只是全级的校霸。王涛带着几个小弟——包括我在内,一共6个人,拦住了阴阳脸回家的路,我们一起哼着她的歌——阴阳脸啊阴阳脸,玉帝的鸡抢着舔;红一脸啊白一脸,五百巴掌不能免。她看到我也在里面,想要向我求救,我有意地躲开视线,这班人我哪敢惹,为了不惹事,我尽量随大众。王涛看到她看着我这边便笑道:“哟,王啾啾!你媳妇给你送秋波了!”
我反驳道:“滚你*的蛋,才是你媳妇儿!”
王涛一巴掌甩在我脸上,骂道:“敢骂老子娘,你找死,再给我听到,舌头给你割了。”我一个手捂住嘴巴,一个手捂着脸,再也不敢吱声。王涛嘲笑道:“阴阳脸,你一边红一边白的,到底哪边才是阴,哪边才是阳啊?”底下有个喽啰应道:“当然是红得那边是阳,就像太阳晒得跟猴腚似的。”说完大笑起来,阴阳脸也跟着笑起来。王涛问她:“你笑什么?”阴阳脸回道:“既然我红的是阳脸,那白的就是阴脸,那你不就是阴人脸吗?”喽啰哄笑起来,唯独我不敢,也许是我脸被打肿了,笑不动,也幸亏我没笑,那几个笑得有多开心,就被打得有多惨,一个个七仰八叉的倒下了。最后才给阴阳脸一个耳光,打在那个雪白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坚韧的目光,被打了之后都没面露惧色,说道:“打女孩算什么本事,我都看不起你。”王涛听了更加怒了,却也不好再打,只好找我踹了一脚便走了。
阴阳脸看到他走了,便走到我跟前,刚才那份坚韧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温柔,“杰哥,疼不疼。”她说着把我拉了起来。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没事。”说完我便走了,眼睛也没有看她。
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打算这样拉着回去,我一下甩开,我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她摔倒了。刚才被王涛打了那么大巴掌没有哭,却被我这一推弄哭了,我没脸回过头拉她,就这样捂着脸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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