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圆月。
茶马古道，有风。
风从山与山的罅隙中呼啸而过，如冰原狼吼，似巫峡猿啼。
三个人，都是男人，一老一中一少；九匹马，都是白马，每匹马的背上驮着两个大箱子，在玉龙雪山脚下的古道上，疾步地行走着。马脖上的铃铛在疾风中叮叮当当作响。
老李，走到哪儿了？中年人问。中年人一副管家打扮，戴着黑色的高丽帽子，眼睛闪烁，两片胡须黑而浓密，嘴唇薄得像刀片。
天关。老年人答道。老年人姓李名仁港，是马夫，也是向导。他常年在茶马古道来回奔走，对周遭环境他了如指掌。据说他闭着眼睛走也晓得到哪里。有好事者不相信与他打赌，结果输了一匹纯种蒙古马与两坛上好的刀子烧。
天关危险吗？中年人又问。
老李瞅了一眼走在最后不时甩着马鞭的少年，走到中年人身边压低声音说，刘管家，这里是石子寨的地盘。中年人姓刘名德华，是云南大户赵子龙的大管家。见刘管家茫然，老李接着说，石子寨的老大叫雷飙，是古道上最强悍的山贼，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
刘管家的眼里闪过一丝的忧虑。他把瓜皮帽摘下，用手掸掸灰尘，然后又戴上，说，他们杀人越货，不留活口？
见过雷飙的人都死了。老李答道。
三人九马在夜色中又行了一程，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山石突兀，在月色的映射下变得狰狞。老李哼了一声停，马队停滞下来。接着说，咱歇歇吧，喝口水抽壶烟。
刘管家说，好。然后回头瞅了少年一眼，笑着对老李说，咱过去与他聊聊。老李点点头。
两人走到少年跟前，刘管家叫道，龙四。少年不应。他又道，你口渴吗？少年又不应。他看了看老李接着对龙四道，这里有山贼，你怕吗？
叫龙四的少年，用手指指耳朵，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刘管家，我听不到您说啥。
龙四身材修长匀称，有些憔悴，脸上长着浓黑的胡渣，穿着羊皮短衫，毛色旧相。一路上，龙四几乎没有说过话。
刘管家嘀咕着说忘了他是个结巴的聋子了。老李嘿嘿地迎合说，聋子更好。刘管家瞪了老李一眼，不说话。他记得出门前主人赵子龙对他说，云南这些年很不太平，你先行把值钱的东西送到四川老家我远亲的侄子那里，我过些日子再起身。还有，你把龙四也带去，路上多个人，多份照应。刘管家迟疑了好一阵子，没吭声。他有他的心思。
他跟着主人赵子龙也有不少年头，看着主人娶三妻四妾，生儿育女，财源广进，而他却没多大好处，自从原配离开后，连续房都没娶上。他准备在半路劫走主人的财产，然后远走高飞。但主人似乎对他不放心，还安插个龙四来监视。
刘管家仅见过龙四一面，在他这趟出门的一周前。那天，主人从外面领来一个少年，刘管家正在大堂办事。主人对他说，你去腾出一间厢房打扫干净给他住。然后，主人拍拍少年的肩膀说，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少年没有反应，站着看着主人。主人突然笑着说，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你听不到声音的。而后，刘管家再没有见过少年，直到这趟出门。
自上路后，刘管家心里一直在笑，主人竟会派个聋子盯我，是不是犯糊涂了？
他暗恃，对付聋子不成问题，只要不遇到雷飙，他的好事就胜券在握了。
刘管家正得意洋洋地美着，忽地一阵号角打碎了安静的夜。继而山边竖起一群火把，喧嚣声充塞他的耳朵。老李脸色大变，惴惴地说，是雷飙。
还没等刘管家缓过神来，他已被山贼围住，一大汉已站在他面前。
只见大汉眼放凶光，恶狠狠地盯着他，右手握钢刀，明晃晃地，在圆月的照映下很刺眼，左臂已断，左脸印着一个弯月般的疤。
山贼们已经开始闹哄哄地牵马匹，就像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们的。刘管家早已被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眼睁睁地看着箱子晃悠晃悠地随着马匹慢慢地远离他。他已经感觉到死神向他一步步地逼近。
忽地，有声音在说话，刘管家听出是龙四。只听龙四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把东西放下，人走。
山贼边抽出钢刀向龙四挥去边吼叫，老子剁了你这小子。
啊的一声惨叫，山贼已飞出丈外远，一动不动。
立刻，山贼们一窝地冲上来，然后又一窝地飞出去，一动不动。龙四手上多了一把弯刀，乌黑的弯刀，刀尖上滴着血珠。
刀疤大汉脸上突然露出骇人的惨色，因为他看到了那把弯刀。
三年前他在束河镇里劫舍时，遇到一个少年与这把弯刀，弯刀废了他的左臂，并在他左脸上留下一个弯月般的疤。他还记得少年对他说，下次在遇到你胡作非为，要你项上人头。
刀疤大汉心冷如冰，他感觉自己的头颈发寒，转身飞奔，他听见一阵奇异的风声掠过，然后他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身体中喷出，倒下。
很快，古道又恢复了寂静，甚至可以听见人与马的呼吸声。
刘管家滩在地上，惊魂未定，脸色灰白。
龙四走到他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管家，我们继续上路吧。
是夜，他们住宿在一家客栈。三人挤一个房间。半夜时，刘管家偷偷地起身，见少年已熟睡，便拉醒老李说，马上动身走路。老李战战兢兢地嗯了声。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鞋，蹑手蹑脚地准备出门。不料老李一不小心踢倒了房间里的凳子。他们心惊胆战地看着睡在床上的少年，这少年实在太神秘、太危险。幸好，床上没动静。
他们出门牵马准备偷偷地离开客栈时，刘管家忽地瞅见，他们住的房间的门敞开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月光下。
他想告诉老李，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老李早已滩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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