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走到校园门口，我就一下子瘫坐在一棵杨树下，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再也起不来了。
知了焦躁的叫声，太阳刺眼的光芒，让我觉得现实愈加虚幻、迷茫，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充满内心:我又落榜了，母亲为供我拼死拼活，自己也吃了很多苦，复读一年，却还是名落孙山。
时间是一九九七年的七月，天气酷热，干旱，大地好像没有了生机和希望......
去年，刚办完二哥的婚事父亲就去世了。他整天咳，整天咳，实在受不了了，去村里诊所包点药对付一下，从不舍得去医院看病。大哥结婚，已经让父母努断了筋骨，为筹备二哥的婚事，家里又拉下了一堆债。三哥在新疆当兵，每月也只有二十元的津贴，想帮家里也是有心无力。艰辛的操劳过早地压垮了父亲，二哥婚礼后不久的一个早晨，父亲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他才五十三岁。
父亲下棺的时候，一直坚强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一下子昏了过去。花白的头发凌乱地遮盖在她脸上，她的脸上沟壑纵横，那都是艰辛的岁月刻出的印痕。她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成家，一个在外地当兵，一个还在学校复读，以后生活的重担要全靠她一个人去承担了。
从学校到家有十来里路，今天对于我却是那么漫长、艰难。两个哥哥自顾不暇，我全靠母亲养活，她一个人忙罢地里忙家里，从不向谁叫苦，只为供我上学，让我有出息。哥哥们明显看不惯，脸上总带着埋怨和嫌弃的神态。是啊，我是一个大小伙子了，自己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却让老母亲为我操劳吃苦。去年复读，大哥已经很不愿意了，只是因为母亲坚决、不容置疑的支持，我才得以继续上学，偏偏今年又没考上，我怎么对得起母亲？我以后该怎么办？我今年只差了五分啊！
走进我家那个破烂的小院时，暮色已经开始落下。母亲刚刚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一大箩筐猪草。我赶紧过去接住，帮着把草放到地上。母亲一头的汗水，头发贴在额上。
“咋样？”母亲很关切地问我，额上的汗都不顾去擦。
我说什么呢？我默默地坐到门槛上，勾下了头。
母亲怔怔地站在当地，许久，才用手巾打掉腿上的灰土，走进厨房。
天黑了......
晚上，我大睁两眼，怎么也睡不着。我听见母亲也在不住地翻身，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我和母亲正吃早饭，大哥来了。大哥刚刚三十出头，原本帅气俊朗的小伙子，被艰难的生活重担压得腰都佝偻了，脸上胡子拉碴，完全一副老农模样。大哥不说话，蹲那儿不住地抽烟。
“咋打算？”好一会儿，大哥抬起头，盯着我问。
我无语，饭也难以下咽。
“娘太艰难了，你这么大，又复习了一年，就认命吧！”大哥又低头抽起烟来。
“广东招保安，一个月三百块，可不少，胜娃都报名了，你也去吧。”大哥扔掉烟蒂，站起来，“你大了，娘也供不起了。”
“再上一年！”一直没吭声的母亲说，“就差五分。”
“学费要五百块。”我知道，家里除了外债，莫说五百，一百块也没有的。
“再上一年，”母亲说，“我出去给娃借！”
大哥怨愤愁怅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母亲也出去了。
阳光明亮的日子，我却像走在黑夜里，看不见前面的方向。
快晌午的时候，母亲回来了，一脸疲惫，一脸沮丧，到厨房舀一瓢水，咕咚咕咚一气喝下，“扑通”坐到地上，不住地喘气。我知道，没有希望了。
“娘，我去打工，你别操心了！”
“我再想法儿，你别急，咱就差五分，会有办法的，咱得上学！”
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我痛苦地摇摇头。
“娘，你别管了，我去找胜娃。”
胜娃是我的小伙伴，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干农活了。如今兴起打工，年轻人便都想到外面闯闯。
“大学生也去当保安啊？！”这货亲热的玩笑却让我有点受不了，见我难堪，胜娃赶紧搂住我肩膀说：“可美，以后咱俩可能常在一起玩了。”
当保安要到县里去报名、填表、体检，胜娃领着我，一天下来就弄完了，人家让在家等通知。——我很快就要成为千千万万个打工者中的一员了。
母亲不断地出去，我知道都没有结果，母亲坚持对我说：“娃，咱上学，娘供你。”
我含着泪说：“娘，算了，你太难了，我打工，我养活你。”
娘摇摇头：“憨娃......”
直到招工通知下来，母亲也没能借到那五百元钱，是人情淡薄，却也真的是生活艰难，几百块钱在当时的农村真是不小的数目啊。
我走的前夜，母亲坐在床上抹眼泪，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愈显瘦小衰弱，苍老不堪。她总想给儿子一个好前程，她努力了，很努力了，可是却依然做不到。我想哭，可我还是劝母亲：
“娘，你别难过，咋不都是活个人，只要用心，干啥都会有出息的，我挣钱，养活你，不要你再受苦了。”
母亲突然伏在床沿上失声痛哭起来，口里喊着：
“我的你啊！没有你我做的啥难啊！......”
她哭父亲，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扑扑嗒嗒流下来。
第二天，我和胜娃到县城汽车站集合。外出打工的人很多，车站里吵吵嚷嚷，乱糟糟的，更让人心烦意乱。我们同去的有四五十个人，上了车坐下，我默默望着窗外，不禁悲伤万分。再见了，我的故乡，从此我将奔赴异乡为生活打拼；再见了，我的学生时代，从此，我将融入打工大军，成为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打工仔。宏伟的理想，缤纷的梦幻，都成了泡影，我将走上一条我十分不愿却又不得不走的人生之路。
终于，车开动了，车外突然一阵骚乱。好像有人在喊停车，司机装着没有听见，继续行驶。那个声音近乎哭喊，我的心猛地一颤，从车窗伸出头向后望，那是我的母亲。
母亲像发疯一样狂奔，在汽车卷起的尘土里拼命追着，叫喊着。她的头发凌乱飘舞，一只鞋子也跑丢了，手里还挥舞着一张纸条。
“停车！停车！”我猛地站起来，冲司机吼叫。车还没停稳，我就跳了下去，向母亲跑去。
“娃，咱能上学了，咱不打工了！”母亲激动地喊着扑过来，一下子瘫倒在我的怀里，我紧紧抱住母亲，泪如雨下。
母亲手里是三哥寄来的汇款单。母亲万般无奈求助三哥，三哥无奈又向战友求助，战友们你二十他三十，凑够了五百元。
母亲不会骑自行车，一路狂奔，这十几里路她是怎么跑过来的，她年迈瘦弱的身躯里到底蕴藏了多大的力量啊！
“娘，你累坏了吧？”
“不累，不累！能撵上你就不累。我只怕你走开了。”母亲疲惫又欣慰地笑着。
第二年，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后来，我留在北京工作，又在北京成了家。
现在，是一个周末的黄昏，我坐在夕阳下的阳台上读书，喝茶。我的母亲正抱着她的孙子，轻轻地哼着摇篮曲。
母亲的头发全白了。。。。。。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