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黄四爷
梨园内,四哥穿着长衫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报纸,另外一只手夹着一根香烟,冉冉升起的烟氤氲在四哥的周围。
初识四哥,我穿着破烂不堪在街头卖唱,衣衫褴褛的我像极了一只被大雨浇透了的狗一样蜷缩在角落。
四哥说,想不想过好日子,如果想过好日子就随我来。
这个世道,我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我睁大双眼对他说,我想要自由,我想要体面,我想要过回原来的日子。
四哥笑了,带我去了梨园,也带我去了红牡丹舞厅,他指着上面摇曳生姿的舞女说,她们漂亮吗?
我只是觉得恶俗,错把艳俗当成好看。
我不假思索地说,不好看,艳俗得很,如果是我,我绝不会这样。
四哥看看穿着破破烂烂的我,上下打量一番,戏谑的说,你也懂什么是好看?你只是个卖唱的。
我依旧不卑不亢,说道,我卖唱是因为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能见到故人,我才能有机会把我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四哥看我的眼神多了一股别样的东西,招呼着一个穿着花旗袍的中年女人说,兰姨,把这个丫头洗洗,打扮打扮,她以后可是一个宝贝!
那个花旗袍女人满脸堆笑的说,是,四爷,我一定让她耳目一新。
转头就对我说,走吧!
换上了一身素白的旗袍,上面绣着黄色的菊花,兰姨给我梳了一个发髻,插上了一根白玉簪子,后面编了两股麻花辫散落下来,我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自己了,我看着镜子,仿佛又看见父母被人陷害,自己流落街头,母亲被人拖走那一刻回头对我说,木槿,一定要活下去。
泪水在眼中徘徊,模糊了我的视线。
兰姨看到我这样,惊讶的说,多好看的美人胚子啊,你哭什么啊,以后在梨园啊,你只要好好听话,都是你的好日子。
我苦笑,什么是好日子,什么又是坏日子,我必须要搞清楚我父母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我就从一个万千宠爱的公主变成了一个乞丐,我必须要弄清楚,我要活下去,或许梨园就是我的机会。
我看着兰姨嘴角上扬了一下,我说,四爷在哪里,我想见见他,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兰姨说,四爷在楼上,我带你去,别哭了,说罢用手绢擦拭我脸上的泪痕。
四爷站在窗边,窗外就是大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叫卖声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一派繁荣。
我款款跪下,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我知道对女人来说,眼泪就是最大的武器,四爷赶忙扶起我,说,怎么了?眼里都是惊讶之色。
我说,求四爷收留,四爷把我从街上带过来,我全凭四爷安排,但是请四爷给我留条活路。
四爷说,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内心千回百转,我想难不成这个叫做四爷的认识我?一开始就打听好了我的底细,所以才会........
四爷可是认识我?我什么来路四爷恐怕也是清楚的吧!我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眼里的坚定一闪而过。
对你,我一无所知,只是知道南京有个姚木槿,年芳二八,家道中落,琴棋书画具通,生的也是水灵得很,这样的宝贝放到街上就是糟蹋,放到我梨园就是大放光彩。四爷说道,我和你爹还有过一面之缘,姚老爷是个好人,奈何时局不容他。四爷叹息道。
你知道我家的变故,你知道我们家的事情有多少?我急迫地问道。
不多,只是耳闻,政治上的东西,我黄某人从不掺合,我只负责这灯红酒绿的歌舞场,是个商人。四爷摸着他那古董花瓶,细细地欣赏着,把玩着。
那么四爷希望我做些什么?我问道,我知道我必须有价值,我才能在这个梨园活下去,有体面的活下去。
四爷说,吹拉弹唱你都会,你只需要做你喜欢的就好,时不时和我出席一些场合,说一些爷们爱听的话,总之梨园得要每一晚都高朋满座。
我笑了,交际花对吧!我不卖身,什么场合都可以,但是我绝不卖身,唱也好,舞也罢,弹钢琴也好,陪着吃饭也好,总之我不碰男人,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如果四爷不能保证这一点,黄浦江那么大,我就是往下一跳,明天也没有人会记得我,就当我不曾来过这个世界。我不紧不慢的说道。
现在是民国了,只有最下等的女人才会做那些事,你放心,梨园是正经歌舞场,这边的每个演员和艺人都是体面的,姚小姐也是个自由的人,只不过,你总得给我带来价值,我才能给你庇护啊!四爷得意洋洋的说。
我说,我会保证梨园每一晚,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四爷听到此话,开心不已,说道,我黄某人也不会白白让你付出,我每个月付你200个大洋,客人打赏全部归你,但是你必须为我唱十年。
十年后,你可以攒一笔钱,做点小生意,或者嫁人过日子,都随你,但是你必须成为梨园的台柱子。
我自信地说道,那有何难!
从此,梨园就多了歌女姚牡丹,唱歌又唱戏,弹琴又跳舞。
我必须活下去,然后找到父母被害的原因,找到这一切的源头。
四爷为了保护我,对外说我是他远房堂妹,让我唤他四哥。
从此,我有了家,就是梨园。
往事如烟,现在的我很体面很风光,最起码没有人敢当面对我指指点点。
我走进房间,对着四爷笑道:四哥在看什么呢?今天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
四爷见是我,说,牡丹来了啊,快请坐,我随即坐下。
这个世道啊,不是今天这个起义就是明天那个暴乱,还是上海好啊,依旧繁华,我们还有口饭吃。四爷说。
我说,我不懂什么暴乱,我也不懂什么新思想,我只懂唱歌唱戏,四爷想听吗?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的说。
四爷笑了,说,什么事情啊!特意跑过来。
我说,遇到了一个故人,就是以前我曾对你说过的慕子非。他回来了,开了一家服装店,和小时候变化太多了。
四爷说,就是你对我说的青梅竹马吗?嘴角的笑意不减,手里还是拿着报纸。
我说,是的,物是人非,他哪里想到,我就是他那消失的远房表妹呢?
四爷说,不认也好,我们这个行当,你现在这个身份,对高门大户来说,都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存在,何苦呢?
我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搞清楚我爸妈怎么就被抓了,我真是没有脸去做姚木槿。
四爷看我难过,说,不用心伤,我们还是得过我们的日子。
我看着金色的台钟,一摇一摆,和这个屋子里面的金碧辉煌交相呼应,我深叹一口气,说,四爷不会以为我是来和你说这些的吧!
四爷眼也不抬,说道,你想说,自然会说,你不想说自然会走,我们俩早就不用那么弯弯绕了。
我轻笑,慕子非让我去给他做模特,拍照片,放报纸上宣传。
四爷思考一会,吐出一缕烟圈,眼角的皱纹紧了紧,很快又松开,说,这是好事呀!对你没有什么坏处。
我说,价钱呢?
四爷笑了,那个穷小子能给什么价钱,以你现在的身价,他又能出起什么价钱,让他给你股份,你就收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赚钱你年年岁岁有钱收,他亏钱了,与你只是帮我们梨园做了宣传,何乐而不为呢?
四爷在做生意上,永远是把好手,这么多年,每个月200个大洋,我从未提过什么,哪怕别人怎么挖墙脚我都是紧紧护着梨园,这份情谊,四爷懂,但是不说,所以,工作之外的事情,他也懒得管我,我也乐的自在。
四爷说的对,做生意没有人会做过四爷,我跟着四爷这几年都买了自己的小楼,可见四爷真的就是上海的财神爷,谁跟着谁都不会穷。我恭维道。
那些不着边的话就不要说了,好好帮我扛起梨园,我们一起在这个上海好好立足,都是乱世下的可怜人,谁都不比谁高贵啊!四爷感叹道。
我沉默不语,告辞了四爷便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这么多年,跟着四爷,见惯了声色犬马,见惯了小人得道,见惯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这些人就是谁得势我们就给谁唱,给谁舞,戏子无情,我们也是最安全的。
乱世下,可怜我的父母,我时时刻刻都忘记不了他们被带走的画面,午夜梦回总是在声嘶力竭中惊醒,一身冷汗,大声喘息,成了我内心深处最难过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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