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酒醉误事
胡铁花左拳打着右拳,喃喃道:"就算老臭虫和死公鸡,也不会在这见鬼的沙漠上放汤两天,都不回去的,他们不回去,一定是遭遇了什麽变故。"突见一骑驼骆赶上来,驼峰上的武士道:"前面有个阴凉处,可要歇息歇息麽?"胡铁花沉吟道:"咱们已走了多少路了?"
那武士道:"约莫十里。"
胡铁花皱眉道:"走了十里,就想歇下来,五十里路岂非到明天麽?"那武土陪笑道:"在沙漠走上五十里,可比别的地方走五百里都要累人,何况,骆驼上还驼着几千两重的金子。"胡铁花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歇息还嫌太早了,咱们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赶出五十里路去,我倒想瞧清楚那个来和我们换东西的人,长得是何模样?"他嘴里说着话,已将骆驼加紧赶了出去。
那武士叹了口气,喃喃道:"像你这样赶路,到了地头时,只怕人和骆驼都要被骊昏了,对力若是忽然翻脸,看你怎麽办?"另一名武士也赶了上来,接口道:"反正责任也不在咱们,他想逞强,就让他去吧,到时侯对方若动了手,咱们远远的躲到一边去就是。"第叁个武士往地上啐了一口,撇嘴道:"这种南蛮子连屁都不懂,就想在沙漠上逞强了,这岂非是自讨苦吃。"这些武士们吃了胡铁花和楚留香几次亏,此刻竟在暗中幸灾乐祸起来,只不过他们说的自然是龟兹土语,胡铁花就算听到,也是全然不懂。
但他们说的并不错,这五十里走起来的确是够人受的,幸好正午过後,烈日之威已稍退。
到了太阳落下去时,胡铁花还是有些受不了啦!虽喝了好几次水,嘴唇还是乾得发裂。
只见前面一片岩石林立,在逐惭降临的暮色中看来,宛如一只不知名的狰狞怪兽,在那里等着择人而噬。
胡铁花心里也有些发冷,回头道:"现在咱们已走出多少里了?"那武士仰首瞧了瞧天色,道:"只怕已有五十里。"胡铁花道:"信上说的明白,西行五十里後,自有人来和我们交换,咱们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等他们来了,咱们也好以逸待劳,好歹给他们个教训。"那武士缓缓道:"他们若早已在这里等着咱们,以逸待劳,要给咱们个教训呢!"胡铁花怔了怔,笑道:"这话倒也有理,咱们倒实该小心些才是。"那武士冷冷道:"方才小人说要在途中多歇息些时,正是为了提防对方这一着。"胡铁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性子急,你莫怪我。"他是条直肠汉子,若是知道自己错了,立刻就会认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其中分际,他绝不推诿。
那武士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笑了笑,道:"幸好小人们还带了酒来,可以提提神。"胡铁花大喜道:"在那里?"
那武士立刻送了个羊皮水袋来,笑道:"这是大宛葡萄酒,喝醉也不伤人的。"胡铁花笑道:"我知道,我那朋友老臭虫,就最喜欢喝这种酒了。"他拔开塞子,喝了两口,长长吐了口气,又笑道:"这次出来,我本来不准备喝酒的,但既有好酒,哈哈……"嘴里立刻又灌满了酒,连话都说不出了。
那叁个龟兹武士,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出神的瞧着他,竟好像一辈子都没有瞧见过人家喝酒似的。
胡铁花将大半袋酒都灌下肚,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擦擦嘴,搭讪着笑道:"你看,酒都快被我喝完了,你们也来喝两口吧!"叁个龟兹武士同时咧嘴一笑,不但笑的神态完全相同,而且同时笑,,同时闭口,就像是在唱傀儡戏似的。
其中一人望了他的两个同伴,又笑道:"这点酒叁个人分也不够,不如还是胡爷一个人喝了吧!"胡铁花大声道:"那怎麽好意思?那怎麽好意思?"他嘴里虽这麽说,但手里紧紧捏着酒袋,非但没有送过去的意思,简直就像生怕别人来抢似的。
叁个武士对望了一眼,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开心些。
还是方才说话的人笑道:"胡爷跟小人们还客气什麽?"胡铁花大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本来的确是不想喝酒,也怕喝酒误了事,但半袋酒下了肚之後,却把肚子里的酒虫都勾了起来。
喜欢喝酒的人,只怕大多全都有这个毛病,酒多的时候,总是拚命劝别人喝,想把别人灌醉。
酒少的时候,就生怕别人也来分他的酒喝了。
叁个龟兹武士瞧着他把一袋酒全都喝了下去,叁个人竟是眉飞色舞,远比自己喝还要开心十倍。
胡铁花抹着口笑道:"好酒好酒,只可惜非但太少,而且也太淡了些。"叁个龟兹武士笑嘻嘻道:"胡爷觉得这酒太淡了麽?"胡铁花道:"以我看来,还是烧刀子喝起来过瘾得多了。"那武士道:"但烧刀子却醉不死人的。"
胡铁花大笑道:"难道这淡得出岛来的酒,还能醉得死人麽?"那武士笑道:"醉不死,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笑道:"但我喝了这麽多,却连一点酒意也没有,难道是我的酒量又进步了麽?"那武土忽然不笑了,瞪眼道:"胡爷真的连一点酒意也没有?"胡铁花斜着眼笑道:"这点酒就能灌醉我,嘿嘿!再来个七袋八袋也没关系。"叁个武士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出。
胡铁花道:"你们不信的话,我就让你们瞧瞧我是不是喝醉了?"其实他会说出这种话,已表示他喝醉,真正没有喝醉的人,永远不会想证明给别人看的。
叁个武士却吃惊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瞧着。
只见胡铁花摇摇摆摆站了起来,在地上划了条线,又起一条腿,用一条腿从这条线上跳过去。
他来回跑了两次,大笑道:"你们看,喝醉了酒的人,还能这样跳麽?"那武士眼珠子一转,笑道:"真正没有喝醉酒的人,还会翻斗的。"胡铁花哈哈笑道:"翻斗,那有什麽困难?"
他嘴里说着话,身子早已凌空翻了起来,以他这样的武功,莫说翻一个斗,就算翻七,八十个,也像吃豆腐一般,稀松平常得很。
谁知他这个斗才翻到一半,竟突然往半空中跌了下来,"叭"的摔在地上,沙地都被摔出个坑。
胡铁花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咧起嘴笑道:"这吹我腰扭了筋,不算数的。"那武士笑道:"对,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胡铁花又挣扎着爬起来,身子又拚命一翻,只听又是"叭"的一声,好像半空中忽然掉下块石头。
这次他可再也爬不起来了,吃吃笑道:"奇怪,今天怎地有些不对劲?"那武士眼睛亮了,道:"胡爷可知道是为了什麽?"胡铁花大笑道:"只怕是被太阳晒昏了。"
那武士道:"不对不对。"
胡铁花斜着头想了想,道:"也许是这两天太累。"那武士道:"也不对。"
胡铁花瞪眼道:"你只知道不对?你知道个屁!"那武士大笑道:"我当然知道,只因就是我亲手在这酒里下药的。"胡铁花怔了怔,道:"下药?下什麽药?"
那武士笑嘻嘻道:"咱们龟兹虽是小国,但做皇帝的也和你们一样,免不了喜欢女人,你们国里不是有句话是,是什麽"寡人好色",是麽?"胡铁花道:"是又怎样?"
那武士道:"所以咱们皇宫内院里,也准备看一种药,是专门准备对付那些烈女贞妇的,这种酒又香又淡,跟糖水差不了多少,但无论谁吃了,立刻就会全身发软,再也没有丝毫力气。"胡铁花道:"你……你方才给我喝的就……就是?"那武士笑道:"不错,在下方才给胡爷喝的就是这种酒,我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偷出来一袋,胡爷再嫌少,我也没法子了。"胡铁花怔了怔半晌,忽然大笑道:"我也不是什麽贞妇烈女,你们的老头子也不会看上我的,为何要用这种酒来对付我,这岂非糟蹋了?"那武士笑道:"有趣有趣,这话当真有趣极了,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能说得出如此有趣的话,倒也难得的很。"胡铁花大笑道:"我这是跟那死臭虫学的,一个人一生下来就哭,活着时笑的机会也不多,临死时若不大笑几次,岂非白活了一辈子?"那武士道:"胡爷也知道自己快死了麽?"
胡铁花笑道:"我还知道你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这骆驼上的金银珠宝,是麽?"那武士大笑道:"想不到胡爷的头脑竟忽然变得清醒了,不错,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王爷被人赶了出来,这辈子已算完了,我们可犯不着一辈子跟着他在这种鬼地方受苦,不如弄些财宝,到别的地方去享受下半辈子。"胡铁花笑道:"有理有理,但你们难道未想到,这些珠宝是要送给石观音的,她说不定立刻就要来了,她会让你们把珠宝拿走麽?"那武士悠悠道:"胡爷以为这里真的就是和石观音的约会之地?"胡铁花一怔道:"难道不是?"
那武士道:"西行五十里,才是和她约会之地,是麽?"胡铁花道:"不错。"
那武士笑道:"但我们出发时虽是向西而行,走了十里後,方向就变了,在这大沙漠上,方向只要差错一些,就差得很多,这里离那约会之地,最少也有叁五十里。"胡铁花笑道:"难怪你们走了十里後,就叫我歇下来,原来那时你们就想灌倒我了。"那武士道:"但那时胡爷不肯歇下来,我们只有故意将方向走错,胡爷以为我们是沙漠上的识途老马,所以放心跟着我们走,也没有留意力向。"也一笑,接道:"但胡爷也莫难受,在沙漠上很多人都会迷路的。"胡铁花笑道:"我一向不认得路,就算走在大路上,我也会迷路的。"那武士道:"胡爷下辈子投胎时,最好还是先认认路的好,莫要投错了胎,投进猪肚子里,那可就冤枉了。"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说得出如此幽默的话,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有趣,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胡铁花道:"现在,你们难道就要来宰我?"
那武士笑道:"我们若不杀胡爷,胡爷药力消失後,一定会来找我们的……这是不得已的事,请胡爷原谅则个。"胡铁花笑眯眯道:"但你们谁敢来动手呢?"
那武士道:"谁动手都一样。"
胡铁花笑道:"你以为我真没有力气了麽?莫要来杀我时,反被我杀了。"叁个武士本已向他走了过来,听了这句话,突然一齐停下脚步,胡铁花的厉害,他们早已领教过了的。
胡铁花笑道:"说不定这酒并不如你们想像中那麽厉害,说不定这酒对男人并不如对女人那麽有用,是麽?"叁个武士对望一眼,暗道:"不错,说不定他真的还有些力气,否则他又怎能笑得如此开心呢?"胡铁花笑道:"好,现在你们谁敢来动手,就过来吧?"叁个人面面相觑,竟真的没有人敢过来。
胡铁花大笑道:"依我之见,你们还是带了这些珠宝快快逃走的好。"那武士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这人若还有力气,怎会让我们将珠宝带走?"另一人大喜道:"不错,他一定是在吓唬人的。"第叁人大笑道:"你要我动手,我就来动手吧!"他"刷"的自腰畔抽出了刀,扬刀向胡铁花奔去,这柄刀精光耀眼,看来要砍人的脑袋,比切瓜还容易。
胡铁花虽然远在笑,已笑得有些勉强,忽然道:"这些珠宝一个人花的确可以享受一辈子,但叁个人分……嘿嘿"你们难道不觉得太少了些麽?"他平生从未做过挑拨离间的事,此刻情急之下,用了这一计,只望这叁人立刻自相残杀起来。
谁知那武士却大笑道:"我们纵然想独吞财宝,也万万不会在你面前先打杀起来,让你有机会逃跑的,世上绝没有这样的呆子。"另一人格格笑道:"胡爷的传奇故事只怕听得太多了。"第叁人已狂笑着挥刀直劈过来,道:"你笑吧,此刻你若还笑得出,我才真佩服你。"他笑声忽然停顿,一柄刀高高举起,却未砍下。
那武士皱眉道:"你发什麽惧,手软了麽?"
第叁人吃吃道:"船……我看见了一只船。"
那武士大笑道:"船,这地方那会有船,你眼睛莫非……"他自己笑声也忽然顿住,眼也发起直来。
另一人已颤声道:"船……那边真的有只船在往这里走。"叁个人面上都现出惊惧之色,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胡铁花又惊又喜,暗道:"这叁人只怕是见了鬼,沙漠上若能行船,大海中岂非就可以跑马了麽?"但等到他的眼睛转过去时,他也被吓得呆住了。
漫天风沙中,竟真的有艘船驶了过来。
这艘船本是如风疾驶,此刻已渐行渐缓,满天鹰唳声中,终於缓缓停了下来,就停在他们面前。
满天黄尘渐渐消失,船头上潮渐现出一条幽灵般的白衣人影,手足面目,都藏在白袍白巾里,连眼睛都瞧不见。
叁个武士对望一眼,脚步缓缓向後退,叁个人面上俱已汗如雨下,拉起牵骆驼的绳子,就想溜之大吉。
白衣人忽然阴恻恻一笑,道:"我已到了这里,你们还想逃麽?"语声娇柔,竟是个女子。
他眼睛虽被白巾蒙住,但别人的一举一动竟都瞒不过她,叁个武士手脚发抖,刚牵起的绳子又落了下去。
那武士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白衣人也不理他,缓缓道:"我本在奇怪,你们为何没有如约而来,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你们叁个在捣鬼。"她身子也未见动弹,人已飘飘跃下船头,厉声道:"但已属我之物,就凭你们也想染指麽?"那武士已被她这惊人的轻功骇呆了,过了半晌,讷讷道:"小人倒并没有……没有歹意。"白衣人冷冷一笑,道:"观音菩萨自有千手千眼,你们还想瞒得过我?"胡铁花忍不住长叹道:"石观音,石观音,想不到我终於见到你了,只是我竟在这种情况下和你见面,实在是气得很。"白衣人道:"如此情况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和我一较高下不成?"胡铁花道:"不错,我的确很有这意思。"
白衣人冷笑道:"你只怕还差得远哩……连这样的奴才都能令你上当,鼎鼎大名的胡铁花真令我失望得很。"她已面向胡铁花,後面那叁个武士悄悄打了个眼色,反手间腰刀已出鞘,叁柄刀一下泼风般向白衣人砍了过去。
白衣人背负双手,头也未回,直似全未觉察,但等到叁柄刀堪堪砍到时,她纤纤十指,突然自袖中弹出。
只听"呛"的一声,刀光如匹练般冲天飞起。
叁个武士根本未瞧见对方出手,只觉手腕一震,半边身子都发了麻,掌中刀已被震得脱手飞叁个人骇得魂都飞了,那里还顾得黄金珠宝,简直瞧也不敢瞧这白衣人一眼,扭过头就逃。
他们脚下虽没有轻身功夫,但性命交关时,逃得也真不慢,直逃出十来丈,叁柄刀才落下白衣人轻轻招手,将叁柄刀全都接住,淡淡道:"刀是你们的,还你。"她还是没有回头,反手一抛,叁柄刀闪电般飞出,刀上竟也似长着眼睛似的,霎眼间便追上了它们的主人。
只听接连叁声惨呼,鲜血飞激而出,有如叁道火花,叁柄刀已穿心而过,钉子般将叁个人钉在地上。
第二十四章 料事如神
胡铁花惨然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这……这又何苦?"白衣人悠然道"你害怕了?"
胡铁花瞪眼道"我怕什麽?"
白衣人道:"然是怕我杀你?"
胡铁花大笑道"你看我像个怕死的人麽?"
白衣人道:"看你面上虽在充英雄,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她再也不听胡铁花回答,转过身拍了拍手,那"鬼船"上立刻跃下几条大汉,将骆驼上的金珠都搬了上去。
胡铁花大声道:"喂!你莫忘了,这些东西是拿来和你们交换那"极乐之星"的。"白衣人转身道:"你想将极乐之星带回去?"
胡铁花道:"自然想带回去。"
白衣人冷笑道:"你凭什麽以为我不会杀你?"胡铁花大声道:"我死也得将极乐之星带回去。"白衣人冷冷道:"这倒怪了,一个死人又怎能将东西带得回去?"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在等死时,做梦也不会想到楚留香和姬冰雁竟会在这附近瞧着他——楚留香和姬泳雁竟然就在十馀丈外那艘鬼船上。
他们是从另一艘船上被搬到这艘船上来的,只因为石观音要"好好地照顾们",但他们并没有瞧见石观音。
胡铁花以为这白衣人就是石观音,其实她只不过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石观音早已走了。
她行踪真是十分诡秘,非但总是来去匆匆,而且永远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要往何处去。
现在,楚留香和姬冰雁就在这船舱中,而且就坐在舱口,从子里瞧出去,就可以瞧见胡铁花。
但他们自然不能动,也不敢大声呼唤,又因他们知道胡铁花没法子救他们,而且那白衣人也对他们说过:"你们若是大声呼唤,一点用也没有,只不过是胡铁花死得快些而已,所以你们还是闭着嘴的好。"其实这点她根本不必说,楚留香也很清楚的。
但他们并没有闭着嘴。
他们瞧见胡铁花这副样子,实在觉得有些气。
楚留香忍不住叹道:"看情况,他只怕又是被酒害的。"姬冰雁道:"他若不死在酒上,那才是怪事。"一点红道:"但也很好,他不怕死。"
姬冰雁冷笑道:"不怕死就很好麽!呆子和白痴都是不怕死的。"一点红冷冷道:"不怕死的,总比怕死的好。"楚留香微笑道:"你两人争论什麽,这次他一定死不了。"姬冰雁道:"你凭什麽以为别人不敢杀地?"
他这句话,几乎是和白衣人同时说出来的,两人非但所说的句子一样,而且语气也差不多。
楚留香道:"她若将小胡杀了,又叫谁将那极乐之星带回去?"他听到外面白衣人说的话,又笑道:"你可听见了!死人是没法子将东西带回来的。"姬冰雁道:"你怎知她要小胡将东西带回去?"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没有人将极乐之星带回去,又怎能骗那位糊涂王爷说出秘密。"姬冰雁纵然还有些不信楚留香的话,也不得不信了,只因这时他已瞧见白衣人走了回来。
胡铁花还是活着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愿那位糊涂王爷莫要真糊涂得将秘密说出来,否则他非但自己要送命,小胡只怕也要陪他送命了。"姬冰雁忍不住道:"为什麽?"
楚留香道:"现在石观音只怕也知道自己没法子令龟兹王说出那秘密了,但他认为龟兹王说不定会对小胡说的,因为龟兹王说不定会要求小胡帮忙,她现在既然觉得小胡很有用,自然就舍不得杀死他了。"姬冰雁不说话了,但心里也在默祷:"但愿那龟兹王莫要说出密才好。"白衣人走了,船也走了。
胡铁花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他实在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活下来的。
"石观音"实在没有理由不杀他。
但石观音却偏偏没有杀他,非但没杀他,反而真的将极乐之星留了下来——石观音竟是如此守信的人麽?胡铁花实在不信,又不能不信。
夜更深,寒意更重,胡铁花冷得全身发抖。
现在药力虽已渐渐消失,他虽已渐渐能走动了,但身子还是软软的,骆驼也早已被惊走。
胡铁花知道自己万万无法穿越这五十里的沙漠走回去。
在白天,在他有力气时,他能不能走回去还是个问题,何况此刻夜如此深,他功力又几乎完全消失。
"极乐之星"就在他怀里,他不能冒险。
到後来他冷得实在受不了,就四下寻了些荆棘灌木,在石间寻了个隐的避风所在,生起了一堆火。
沙漠里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生火非常容易,只因生长在沙漠中的植物,必定是十分乾燥。
胡铁花喃喃自语道:"这只怕也就是唯一的好处了……"他语声忽然顿住,缓缓站起来,又蹲下去,直着眼睛对面前的一个石块瞧着,就算他面对着赤裸的美人,也不会瞧得如此有趣。
但这只不过是块已风化了的石而已。
火光闪动,他眼睛里也发了光。
原来这块石块上竟染着些黑色和黄色的颜料,还有几滴已凝固了的胶质,像是上好的牛皮胶。
这些本不是什麽奇怪的东西,但在这荒僻的沙漠中,最荒僻隐秘的角落里会发现这些东西,那就奇怪了。
何况,他终究也是个老江湖,他自已虽不会易容术,也瞧得出这些东西是为了易容而用的。
是什麽人会到这种地方来易容呢?楚留香身上永远带着这些东西的。
胡铁花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老臭虫到这里来过,却怎知他为何又要易容改扮?瞧他用的颜色又黄又黑,他莫非是被女人追怕了,所以改扮成个丑八怪?"想到这里,他自己又不禁笑了出来。
但事情却一点也不可笑,楚留香必然有了危险,否则他就用不着改扮,何况他改扮之後,就没了消息。
胡铁花皱着眉,将这石头搬了家,这块石头是死的,他搬不动,但他并不死心,又去搬另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竟被他搬开了,下面的沙很松,他用手去挖,没多久就挖出一大包令也又惊又喜的东西来。
包袱里有条丝巾,角上绣着个"曲"字,有个小木瓶,拔开瓶塞,就发出一股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
"盗帅夜留香",楚留香原来随时都带着这香气的。
除此之外,远有一粒黑色的珍珠,一对判官笔,一包金珠,一大串钥匙,一个翡翠鼻烟壶,一柄小银刀。
最奇怪的是,这包东西里居然远有只鲜红的,绣着并蒂莲的女人睡鞋,一个粉红色的,绣着牡丹的女人肚兜。
胡铁花微笑道:"小木瓶,黑珍珠和丝巾自然是老臭虫的,但巾上绣着的这"曲"字又是谁呢?莫非……莫非……是那位多情公主的闺名麽?……哈!老臭虫真有一手,叁下两下,就让人家女孩子将定情物都送给他了。"判官笔在闪着光,这对判官笔不但比武林中通常所见的沉重,而且打造得分外精致。
胡铁花又道:"判官笔、鼻烟壶.钥匙、银刀和金珠却必定是那死公鸡的了,他这人真婆婆妈妈得和女人一样,连镐匙都带在身上,难道远怕别人等他走了後,就开他的房门,偷他的东西麽——嘿嘿!贝来他倒该改个名字,叫小器鬼了。"他自己从来没带过钥匙,所以见了别人带钥匙,就觉得可笑得很,想到楚留香终於找到姬冰雁,他更开心了。
他拍了拍手,笑道:"这两人既已聚在一起,天塌下来还能接得住,我还为也们担心什但红睡鞋和绣花肚兜又是谁的呢?胡铁花皱眉道:"难道老臭虫又找到了新人?但纵然如此,他也不会要人家肚兜呀!老臭虫他拉起肚兜闻了闻,吐了吐舌头,失笑道:"好香。"他忽然觉得这香气熟悉得很,立刻就想到那天晚上,从姬冰雁家里将两个艳姬骗出来的光景。
原来姬冰雁竟将他爱姬的贴身物一直藏在自已身上,聊以慰情——胡铁花忍不住大笑起来,道:"原来我们这位道貌岸然的姬先生,还是位多情种子呢!"突听一人道:"多情总比无情的好,是麽?"
"多情总比无情的好",这又是何等优美多情的话,这句话被黄莺般清脆婉转的声音说出来,岂非更是令人销魂。
但胡铁花此时此地听了这句话,却大吃了一惊,失声道:"谁?"方才那白衣人语声也娇媚得很,但杀起人来却一点也不娇媚了,胡铁花只觉这样的语声,比破锣还难听可怕。
那娇滴滴的语声笑道:"堂堂的胡大英雄,怎地也变得如此胆小了?"随着语声自严石後走出个人来,竟是琵琶公主。
胡铁花松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是你,你不在家弹琵琶,跑到这里来干什麽?"琵琶公主幽幽道:"琵琶若无知音欣赏,还是不弹的好。"胡铁花道:"不弹琵琶,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麽?"琵琶公主瞪着他,道:"你莫以为我是没事做出来玩的,这种时候我难道不想在家睡觉?但王妃却对我说:"那位胡壮士本事虽大,却可惜是个草包,说不定会上人当的,你还是跟着去照应照应吧!"所以我只好来了。"胡铁花若是没有上别人的当,也许还不会太生气,但他真上了当,听了这话简直好像被人揭了疮疤。
琵琶公主话未说完,他脸已气红了,粗着脖子道:"我是草包,你又是什麽?绣花忱头麽?"琵琶公主淡淡道:"你用不着对我发威,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若不服气,不会去找说这话的人算帐麽?"她一笑又道:"只怕你见着她时,连话都说不出了。"胡铁花气得直喘气,真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琵琶公主又道:"但我向西面走,一直没找着你们,冒着夜兜了好多圈子,才瞧见这里有火光,我又怕是别的人,所以叫别人远远等着,一个人悄悄走过来。"胡铁花大声道:"你用不着解释,反正我知道你有这毛病,每次都要偷偷摸摸的来见人。"琵琶公主也大声道:"你也用不着总是对我发威,难道我有什麽地方惹着了你麽?"胡铁花道:"嗯!"
琵琶公主瞪了他半晌,忽然一笑,柔声道:"我就算没有嫁给你,你也不必一见我面就生气呀!"胡铁花脸又红了,脖子又粗了。
琵琶公主嫣然道:"你若总是对我这样,就证明你还是偷偷爱着我的,所以你才会因为我不嫁给你而生气,你才会吃那老臭虫的醋。"胡铁花瞪着她,忽也大笑起来,道:"像你这样的女子,若真嫁给我了,我不被活活气死才怪。"琵琶公主撇了撇嘴,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真没出息。""酸葡萄"的故事,本是他们西域诸国的寓言,胡铁花根本不太懂,所以也不生气,只不过他本想将"极乐之星"换回的径过说出来的,此刻也不说了,本想立刻走的,此刻也不走了"琵琶公主也不问,也不走,却在岩石上坐了下来,自怀中掏出个银酒瓶,以瓶盖作酒杯,自斟自饮,喃喃道:"这麽冷的天,若不喝杯酒挡挡寒气,只怕就要冻成死鱼了。"胡铁花嘴里也要叽叽咕咕,喃喃道:"若有人想以酒来气我,那才大错而特错,我刚刚上了喝酒的当,现在简直一看见酒就头疼。"也嘴里虽这麽说,其实他的头一点也不疼,心反而痒得厉害,满肚子酒虫又爬了起来。
但刚和人吵过架,又怎麽好意思问人要酒喝呢?胡铁花只有忍住,故意不去瞧她。
琵琶公主非但喝得啧啧有声,而且嘴里还不住喃喃道:"这酒可当真不错,一喝下去全身都暖和了。"胡铁花忍不住大声道:"女孩子家喝酒居然喝得啧啧发响,真没规矩。"琵琶公主嫣然道:"我就是要没规矩,这样才能让有规矩的人气死。"胡铁花快气死了,眼珠子一转,忽然瞧见那丝巾,他眼睛立刻亮了,拾起丝巾,在火光前展开,喃喃道:"这块破布拿来擤鼻涕倒不错。"话未说完,琵琶公主已跳起来冲了过去,大喝道:"你……你这手巾是那里来的?"胡铁花悠然笑道:"捡来的。"
琵琶公主颤声道:"快……快还给我。"
胡铁花道:"还给你?为何要还给你?难道是你的麽?"这次是琵琶公主的脸红了,道:"是……是我的又怎样?"胡铁花道:"这倒奇怪了。"
琵琶公主道:"有什麽奇怪?"
胡铁花道:"我明明听见那老臭虫说:"那母夜叉自作多情,还以为我会将这破布好好保存哩!"你难道就是那母夜叉不成?"琵琶公主连眼圈都红了,跺脚道:"放屁!你……你简直不是人。"胡铁花悠然道:"你又何必对我发威,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要是不服气,难道不会去找说这话的人麽?"他哈哈笑道:"只怕你真的见着那人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琵琶公主忽然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胡铁花反而怔住了,他本来只不过是想气气她的,见她竟真的如此伤心,胡铁花只有走过去,陪笑道:"你千万莫伤心,我只不过是骗你的。"琵琶公主只是捧着面痛哭,也不理他。
胡铁花道:"这是我不好,我该死,那老臭虫根本没有说你是"母夜叉",更没有说你自作多情,这全是我这大混蛋胡说八道。"琵琶公主痛哭着道:"但也……他为何要将我送他的东西随便乱抛?"胡铁花道:"这只因……"
胡铁花几乎连舌头都快说断,才总算将这件事情说清。
他叹了口气,又道:"现在,随便你怎麽骂我都没关系,只求你莫要再哭了好麽?"琵琶公主揉着眼睛,道:"你若承认你是个特级混帐,我就不哭了。"胡铁花苦笑道:"我岂非早已承认了……唉!"琵琶公主咬着嘴唇,道:"既然承认,为何还叹气?难道不甘愿麽?"胡铁花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我心甘情愿,承认我是个大混蛋,这样好了麽……哈!错就错在我是个男人,男人骂女人就是混蛋,女人就算骂男人是大草包也没关系,因为女人会哭,这本事男人可不大容易学会的。"琵琶公主瞪眼道:"你说什麽?你再说一遍。"胡铁花苦笑道:"我……我说男人都是混蛋,女人都是好蛋……都是好人。"琵琶公主展颜一笑,道:"这话还差不多。"
她笑着将酒瓶塞入胡铁花手里,但目光转到那一堆东西上时,笑容立刻又不见,脸色也沉重起来。
第二十五章 花海迷魂
胡铁花正在喃喃笑道:"若是承认混蛋就有酒喝,我每天承认一次也没关系。"他正想将酒往肚子灌,谁知琵琶公主一把又将酒瓶抢了过去,道:"我已改变主意,酒不能给你喝了。"胡铁花瞪眼道:"你……你主意不嫌改变得太快了麽?"琵琶公主道:"这些东西全是老臭虫的,是不是?"胡铁花失笑道:"睡鞋和肚兜却是死公鹞的,你可千万别吃醋,你一吃醋,我就没得喝了。"琵琶公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想,这些东西老臭虫始终都带在身上的,但现在却将之深深埋在地下……"胡铁花截口道:"那只因他已易容改扮,若将这些东西藏在身上,怕露了身份。"琵琶公主道:"但你再想想,这些东酉藏在也身上,别人又怎会发觉呢?除非他明知此行有被别人抓住的危险。"胡铁花脸色立刻变了,道:"不错,我果然不能再喝酒了,若非他们明知此行十分凶险,死公鹤也绝不会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贴身之物拿出来的。"琵琶公主叹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打着自己的脑袋,道:"女人果然比男人细心,这麽重要的问题我竟会没有想到。"琵琶公主幽幽道:"这也不是因为女人此男人细心,只不过因为女人对她所喜欢的人,总是特别关心些而已。"胡铁花跳了起来,取出那"极乐之星"塞入琵琶公主的手中,道:"这就是极乐之星,你快快送回去吧!"琵琶公主道:"你呢?"
胡铁花道:"我一定得要先去找老臭虫。"
琵琶公主道:"但你已答应过王妃将此物送回去?"胡铁花跳脚道:"不错,我还答应了她许多事,但我既已知道老臭虫和死公鸡有了危险,天大的事,都只好先放在一边。"琵琶公主眼波闪动,垂首道:"你我既已知道他有危险,我难道还能放心走开麽?"胡铁花怔了怔,道:"你也要跟我去?"
琵琶公主道:"嗯!"
胡铁花道:"那麽……这极乐之星呢?"
琵琶公主道:"你自己说过,天大的事都可先放在一边的,是麽?"胡铁花想了想,刚想点头,忽又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带你去。"琵琶公主道:"为什麽?"
胡铁花道:"此行既然十分凶险,你却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万一有什麽……"琵琶公主大声截口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沙漠,在这里我比你要有用得多,何况,就算你真不带我去,我还是要跟着你的。"胡铁花又揉起鼻子来,苦笑道:"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这话可真是一点也不错。"这里是一片岩石,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云,高入云霄,直插入穹苍中,小的也高有数十丈,加太古洪荒时的恶龙怪兽,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着将全人类俱都吞噬。
这里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尽头,简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黎明时,"鬼船"已驶到这里。
从船窗中望出去,只见前面俱是石峰,无边无际,再也难往前走,眼见着这艘船竟似要往石峰上撞了过去。
楚留香纵然镇定,也不禁吃了一惊,但见前面一座高插入云的怪石奇峰,已如洪荒恶兽般迎面扑了过来。
谁知船行一折,竟缓缓滑入了石峰群中。
楚留香叹了口气,暗道:"好险恶的所在,这里只怕就是石观音的根据地了。"一念至此,正是又惊又喜。
只觉船已渐渐停下,停在一处石坳中。
那白衣人冷冷道:"你们两条腿还能动麽?"
其实她明知楚留香等人的真气虽已被石观音的独门截穴手法封锁,但行动言语还是没有什麽妨碍。
楚留香静静地瞧着她,也不说话。
白衣人道:"你们两条腿若还能动,就下去吧!"楚留香还是出神地瞧着她,还是不说话。
白衣人怒道:"你可是想我挖出你的眼睛来麽?"楚留香这才笑了笑,道:"姑娘方才是为了要让别人认为姑娘就是石夫人,所以才蒙起脸来,但在下等既已知道姑娘并非石夫人,姑娘为何还不……"白衣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竟是说不出的凄厉,厉声道:"你可是想瞧瞧我的脸?"楚留香微笑道:"久闻石夫人门下俱是国色天香,姑娘若肯让在下一睹风采,在下虽死,也算对得住自己这双眼睛了。"姬冰雁暗笑忖道:"原来他又想用!美男计"了,但你无论怎麽样花言巧语,她难道还会放了你不成?"只听白衣人厉声狂笑道:"天香国色……好,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天香国色。"她的手掀起蒙面丝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就凝结住。
这那里是人的脸,这简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灵素的一张脸,也是这样子的,难道石观音也为了嫉妒这少女的颜色,是以也将她的容颜毁了。
只听这少女厉声笑道:"现在你瞧见了麽?你的眼福可真不浅,以後你也一定要记住,曲无容乃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再没有别人比得上。"楚留香却微微一笑,道:"容貌美丑,只在人们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绝代风华,容貌又怎会被人所毁,姑娘既然本是风华绝代,形貌被毁又有何妨……只因别人纵能毁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风骨自在,却是谁也毁不去的。"曲无容默然半晌,忽又厉声叱道:"下去,下去……这里不是你多话的地方。"楚留香一揖而行,一点红走在最後。
一点红走到曲无容面前时,忽然顿住脚步,道:"你不丑,你很美。"他虽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曲无容似也想不到这从未说过一个字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麽?"一点红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大步走了下去。
曲无容出神地瞧着他,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片片涟漪。
石峰中竟有条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肠盘旋。
押着楚留香等人的一条大汉,向曲无容躬身问道:"是否此刻就扎起他们的眼睛来?"曲无容已恢复了冷漠镇定,冷冷道:"用不着费事,这秘谷鬼径,我就算再带他们走几次,他们也无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无论谁到了这里,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她最後几句话,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说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麽?"
曲无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其实楚留香也已隐约看出,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盘旋,竟隐含生克变化之理,正如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一般,除了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当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难测。
风,卷起了黄沙,弥漫在狭谷间,更平添了一种凄秘诡谲之意,两山夹立,天仅一线。
人行在狭谷间,但见黄沙,却连天也瞧不见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险恶的地势,其实石夫人本用不着再费这麽多心力,摆下这阵式曲无容淡淡道:"这里已算险恶了麽………真正险恶的地方,还没有到哩!"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在那里?"
曲无容却不再答话,当先领路而行,只见她东转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并没有什麽艰难凶险之处。
但楚留香却知道,若非有她带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终结时,只怕还是在原地未动。
这时弥漫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叁五人影,似乎正拿着帚把在扫地,他们的动作是那麽缓慢,却又是那麽有规律,看来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发现,这些卑贱的奴隶们,虽然蓬头褛衣,竟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只不过他们的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看来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但楚留香却知道,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肆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荣誉。
他们现在却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恻的诗句,心里更不禁为之黯然。
若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又怎配做英雄侠士?但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麽?"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楚留香怔了怔,长叹道:"但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远也扫不完的。"那人道:"我扫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麽?"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楚留香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也本想再问这入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麽人!问他怎会变成这模样。
但他忽又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问的。
他似已从这人身上,瞧出了"石驼"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这人和石驼又有什麽两样。
他们俱已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们的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能走动的死而已已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观音。
楚留香但觉手脚都有些发冷,暗中叹息忖道:"石观音,石观音,你真有这麽大的魔力?"走了也不知多久,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於燠热,这整个山谷,竟似已变得一股洪炉,要炼出人们的灵魂。
但再走片刻後,山谷却豁然开朗。
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
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彷佛已被鲜花充满,却连楚留香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麽花?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花海。"曲无容冷冷道:"此花本非凡俗之人所能梦想。"楚留香笑道:"这花种难道是来自天上的?"
曲无容竟点头道:"正是来自天上的。"
楚留香瞧了姬冰雁一眼,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眼福倒实不浅了。"姬冰雁没有说话。
他此刻只觉得脚步发软,眼前发晕,整个人竟已昏昏欲睡,那情况彷佛醉酒,却又比醉酒甜蜜得多。
姬冰雁终於发觉这花香中有怪了,但此刻发觉却已太迟,楚留香还在说话,姬冰雁暗暗忖道:"倒底是他的功力深,定力强……"只听楚留香道:"姑娘方才说真正凶险处还未到,现在只怕已到了吧?"曲无容默然羊晌,缓缓道:"你认为这里很凶险?"楚留香微笑道:"特别美丽的事物中,往往都隐藏着凶险,特别甜蜜的香气中,往往都有毒……"话未说完,也的人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姬冰雁只有在暗中苦笑,道:"原来他也并非我想像中那麽高明。"再瞧一点红,那双冷漠坚定的眼睛,也开始迷乱。
姬冰雁像是又回到孩子时,做了场梦,只因唯有在孩子时做的梦才会如此舒适,如此甜蜜。
他醒来时,发觉自己已在一间梦境般美丽的屋子里,曲无容就坐在对面,出神地瞧着。
但他瞧的却非姬冰雁,而是一点红,她瞧得竟是那般出神,竟没有发现姬冰雁已醒来在瞧着她。
姬冰雁瞧见她这双痢痴的眼睛,心里又是吃惊,又觉有趣,暗道:"这丑丫头难道已爱上了这石头人?"等到一点红醒来时,曲无容立刻避开了目光,但一点红的眼睛却开始在瞪着她,姬冰雁更觉得有趣了。
只可惜楚留香什麽也没有瞧见。
他还是晕晕迷迷的,有时还在发着呓语,屋子里又有两个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黄衣黄裙,瞧着他笑道:"这就是传说中那最英俊的强盗,最潇俪的流氓麽?"另一人绛衣绣履,笑嘻嘻道:"传说中只怕将他说得太厉害了,他若真有那麽厉害,此刻怎会躺在这里?"黄衣少女笑道:"但他看来却比传说中还更迷人,难怪有许多女孩子生怕他不去偷自己家里的东西,为的只不过是想见他一面而已。"被女孩子称赞,只怕是天下最令人愉快的事了但这女孩子若是太丑,这种愉快也免不了要大大打个折扣。
这两个少女衣裳穿得漂亮,面貌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楚留香也打不起精神来,只在暗中苦笑忖道:"幸好你们容貌平凡,才不致和曲无容一样遭毁容之痛,我常听人说丑人总比较有福气,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真不错。"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向她们微微一笑。
那黄衣少女一张平凡的脸,忽然变得有了光,本来很自然的表情,也忽然装作忸怩起来。
那绛衣少女一直不停的笑,似乎再也没法子停止。
曲无容皱了皱眉,扭头走了出去。
黄衣少女撇了撇嘴,啐道:"丑丫头,知道自己被人喜欢,就故意做出这副假道学的样子……哼!你看不惯我们,我们还看不惯你哩!"楚留香眼珠子一转,故意压低声音,道:"姑娘说话最好小声些,莫要被她听见了。"黄衣少女冷笑道:"听见了又怎样?"
楚留香道:"以在下看来,那位曲姑娘似乎是这里的大人物,两位姑娘看来都入门不久,若是得罪了她,岂非大是不便。"黄衣少女瞪了瞪眼睛,忽又嫣然笑道:"你用不着替我们担心,师傅对徒弟倒全都一视同仁,我们不怕她。"绛衣少女吃吃笑道:"只要你对我们好,我们也一样有法子可以让你在这里过得舒服些的。"楚留香目光凝注着她,忽然长叹了口气。
绛衣少女道:"你叹什麽气?"
楚留香叹道:"只可惜在下全身一丝气力也没有,否则……"他悠悠顿住了语声,直视着她们的眼睛。
绛衣少女一张脸渐渐红了起来."轻咬着嘴唇,缓缓道:"你不用着急,总有一天……"楚留香悠然笑道:"你难道不着急麽?"
绛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你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又可恶.又可爱的风流贼。"楚留香叹道:"我真不懂自己中的究竟是什麽迷药,怎地如此厉害?"他忽又顿住语声,苦笑道:"两位姑娘想必也不会知道那是什麽迷药的,我方才本该问问那位姑娘才是。"一点红早已闭起眼睛,姬冰雁却已懂得楚留香的意思了,只见这两位姑娘的脸果然已被激得发红。
绛衣少女冷笑道:"你以为只有她知道?"
楚留香笑道:"姑娘们难道也知道麽?"
黄衣少女忽然发觉楚留香的一双眼睛总在瞧她的同伴,很久都没有向自己这边瞧过来了。
她立刻抢着道:"你可瞧见了那些花麽?"
楚留香叹道:"在下若是没有瞧见,此刻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第二十六章 丽质天生
黄衣少女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麽花?"
楚留香摇头道:"这种花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黄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告诉你,那花叫罂粟花那些草叶叫大麻草,是我师傅自天竺移植过来的,也只有在这炙热的地方才能生长。"楚留香暗中吃了一惊,口中却道:"罂栗大麻?这名字倒奇怪得很。"黄衣少女道:"你中的迷药,就是从罂粟花和大麻叶中提炼出来的,这种药吃得多固然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简直可以令人飘飘欲仙,比什麽都舒服。"楚留香故意骇然道:"吃得多会发疯麽?"
黄衣少女道:"若是吃得多了,不但会发狂,而且眼睛里还会生出许多幻觉,会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绛衣少女也发觉锋头已被别人抢走,立刻也抢着道:"再加上他们这时心神已极为迷乱兴奋,所以常常会跳起来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打架,直打到自己筋疲力竭为止。"她一笑接道:"根本不存在的人,是谁也打不倒的,所以纵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中了这迷药,也不过只能多支持片刻而已,迟早还是要倒下去。"黄衣少女也抢着道:"所以你只要会用这种迷药,自己就等於也已变成谁也无法打倒的人,你说这是不是比世上任同武功都厉害得多?"姬冰雁听得心下骇然,楚留香却笑道:"但在下此刻眼睛里,却只瞧见两位美丽而甜蜜的姑娘,并没有瞧见什麽可怕的敌人……只望两位姑娘莫要是在下的幻觉才好。"绛衣少女吃吃笑道:"这只因你中的迷药并不多,所以现在只不过是身子发软而已。"黄衣少女道:"这种药最神奇之处,就是它的效果,竟是随着所用份量之轻重而改变的,份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药,份量用得少,就是快乐的仙丹。"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两位姑娘当真是博学多才……"突听一人淡淡接着道:"只可惜她们的话却说得太多了。"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听惯了女人撒娇声音的楚留香,听见这声音,精神顿觉为之一爽,但两位少女听了这声音,面上却立刻变得全无丝毫血色。
只见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麽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神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纱,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她面上也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曲无容的风姿也十分优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令曲无容也穿着她这样的纱衣,面上也蒙起轻纱,别人还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她那麽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还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楚留香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道:"石观音,我终於见着你了!一个男人能见到这样的女人,实在是眼福不浅,但我却宁愿世上没有你这个人才好。"那两个少女已伏地拜倒,道:"叩见师博。"
石观音淡淡道:"我对你们素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们自己方才也说过,是麽?"少女们以首伏地,颤声道:"这是你老人家的慈悲。"石观音道:"很好。"
她忽然向曲无容招了招手,淡淡道:"你若不能杀了她们,就让她们杀死你吧!"她竟用如此淡漠的语声,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别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的价值,简直连犬狗都不如。
曲无容缓缓走出来,面上竟也是毫无表情,冷冷道:"你们还不站起来动手?"楚留香忍不住道:"她们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夫人就要她们的命,不觉太狠心了麽?"石观音淡淡道:"我对她们一视同仁,这就是场公平的搏斗,怎麽能算是狠心呢?"她说的话还是那麽平淡,却又令人永远不能辩驳。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无论如何,还是求夫人饶了她们吧!"石观音道:"你可知她们自己为何不来求我?"那两个少女果然已站了起来,果然没有再说一句话,身子虽在发抖,但已在准备动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远未说话。
石观音已缓缓接着道:"这只因她们知道我说出的话,是永无更改的。"楚留香叹道:"如此说来,她们岂非为我而死?"石观音淡淡道:"这你倒用不着难受,我要她们死,并非因为她们说出了那秘密。我若不愿你听到这秘密,早就可封住她们的嘴了。"楚留香叹道:"不错,一个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无论听到什麽秘密,都没有关系的。"石观音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夫人为同又要她们死?"石观音冷冷道:"并不是我要她们死,而是她们自己找死。"楚留香愕然道:"她们自己找死?"
石观音再不答话,姬冰雁却暗暗忖道:"你怎的忽然变呆了?她既已看上了你,这些傻丫头却要先来打你的主意,不是自己在找死麽?"这时黄衣女和绛衣女已双双猝然一着击出。
她们的功力并不深厚,所以楚留香早已看出她们入门未久,但这一招击出,却是奇诡迅急,出人意外。
要知道她们这场搏斗,既非为了钱财,也非为了名誉,乃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们又怎会不拚命。
只见绛衣少女十指尖尖,竟好像已变成一双饿狼的爪子,咬牙切齿,向曲无容咽喉攫了过去。
黄衣女更是连眼睛都红了,右拳如刀,拚命切向曲无容的胸协,左拳紧握得指节都发了白,一拳击向曲无容的丹田下腹。
这一拳一掌看来虽没有什麽变化但出手的部位,却奇诡已极,简直令人猜不透她拳掌是从那里打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叹道:"石观音的武功,果然是奇诡神妙,在这种人手里使出来,却有这般威力,她自己使出,那还得了。"只见曲无容身形闪动,堪堪避开了这两人叁招。
她武功虽比对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愿和这种拚命的招式硬拆硬拚,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那两个少女的招式却是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怪,连楚留香这样的人,都未瞧出她们的招式来历。
这种招式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完全不相同,绛衣女所使的招式,看来有些似鹰爪功,却又有些似擒拿手,再仔细一看,却又彷佛是蒙古的摔跤手法,但却又没有那麽强横霸道。
黄衣女所使的掌法,看来用的有些像内家掌法中"截、切、劈"叁字诀,但出手後却又完全不同了。
那手法竟是在"斩",但中土武林中,无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掌法,也没有用这"斩"字一诀只有用刀时,才有"斩"字诀。
楚留香暗惊忖道:"瞧她们的手法,石观音的武功莫非传自异邦不成?"这时双方已拆了数十沼,曲无容竟仍未着力进击。
石观音突然冷冷道:"无容,你的心几时开始变软了的:,难道还舍不得下手麽?"话未说完,曲无容已反手一掌击出。
这一招击出,和那两个少女已大是不同了:
黄衣少女那敢硬接她这一掌,腰肢一拧,翻身错步,自她左肩外滑过,滑到她身後,掌缘直斩背脊。
这一着她脚步轻灵,身法自然,两人身形交错时所踏的步法,又快又准,一踏到曲无容身後,掌缘已反斩而出,有如水到渠成,丝毫也没有生硬勉强之处,单以这一着而论,实已隐然有名家风范。
要知武功出手,最难得的便是"妙造自然"四字,否则招式奇诡,使出时却带了叁分勉强,也算不了高手。
这面容平庸,言语乏味的少女,竟突然使出这一着高招来,楚留香见了,却不禁在暗中喝采。
石观音也在微微点头,道:"能使出这一招来,你二年武功,总算还没有白学。"但等她这句话说完时,黄衣少女却已倒在地上。
原来黄衣少女一掌切出时,曲无容左掌依旧划向绛衣少女的脉门,逼她撤招後退,右掌却突然自膀下穿过,到了背後,五指微曲,变掌为抓,黄衣一掌斩下,正好被她一把扣住,倒像是自己送上门被她抓住似的。
只听"喀嚓"一声,她手臂已被摔断,惨呼倒地。
楚留香竟也忍不住大声喝采,道:"高!妙极了……"廷坷舌仁守"旺曲无容反手这一抓,天下武林中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喝采的,这一着手掌要从协下穿出,本是极困难,极勉强的手法,但曲无容轻描淡写的使出来,一条手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转折自如,丝毫也不带斧凿痕迹,一点红目光闪动,冷漠的面上竟现出了光采。
那绛衣少女面上却变了颜色,忽然狂呼一声,掠了过去,出手虽不精妙,但其势却足慑人。
曲无容微一纵身,轻轻跃过,一掌直斩而下:
头顶上本是绛衣少女防护最严密之处,谁知曲无容一掌斩下,还是斩上了她头顶,原来曲无容看准了她撤招变式的那一刹那,双掌交错的那一隙间,运掌斩下,时间部位拿捏得之准,竟准确得不差毫厘。
她竟以绛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黄衣女,又以黄衣少女所用的手法杀了绛衣女,而且在举手投足间,便已奏功,看来她若是愿意,黄衣女和绛衣女一着还没有出手时,她已可毁了她们的.一点红和姬冰雁相顾之下,却不禁为之动容,只有楚留香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他只觉曲无容用的这一着实在熟悉得很,但想遍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想不起这麽一着来。
只见曲无容神情冷淡,面上毫无表情,就像是什麽也没有做过,缓缓走到石观音前,躬身道:"您老人家还有何吩咐?"石观音却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格格一笑,道:"许久未见你出手,想不到你武功已精进如此,倒也难得。"曲无容俯首道:"这并非弟子武功有何精进,只不过是她两人平时太不用功了。"石观音淡淡笑道:"连名满天下的楚香帅都为你喝采了,你还客气什麽?"曲无容道:"这也是您老人家教诲有方。"
石观音又沉默了许久,忽又一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为!老人家",难道我已很老了麽?"曲无容垂下头,不敢说话.石观音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真的已很老了,已经该死了,用不着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来杀我,是麽?"曲无容道:"弟子不敢。"
石观音道:"你有什麽不敢的,以你现在的武功而论,就连长系红也接不了你叁百招,再过几年,你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麽?"曲无容沉默了许久,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和长孙红同样的银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腕。
鲜血,箭一般射了出来。
曲无容却仍是面无表情,缓缓道:"现在师博您……您总该相信……相信弟子了吧?"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面颊却已苍白得全无丝毫血色,终於缓缓倒了下去,晕倒在地上。
楚留香、姬冰雁叹了口气,闭起眼睛,不忍再瞧,一点红却睁大了眼睛,瞪着石观音。
石观音悠然道:"这傻丫头自己砍下了手,你为什麽瞪着我!难道是认为我在逼她?"一点红道:"哼!"
石观音笑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中原一点红,今日竟也动了恻隐之心,难道是对我这傻丫头有了意麽?"一点红一字字道:"我只对你有意,有意杀你。"石观音笑道:"只可惜你永远无法完成这愿望了。"她再也不理一点红,转过头道:"楚香帅,你还走得麽?"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夫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动,也能走得动了。"石观音道:"既是如此,就请香帅移驾随我来吧!"她盈盈走出门,忽又回首向一点红笑道:"你身上可带得有刀伤药麽?"一点红瞪着她不说话。
石观音道:"杀人的人,总该提防被人杀,身上想必带得有刀伤药的,你既对我这傻丫头有意,为何不为她敷敷药,照顾照顾她?"楚留香微笑道:"不错,她现在既已永远强不过你了,你留着她总还有用的。"石观音笑道:"楚香帅果然是善体人意,这也就难怪有那麽多女子为你倾倒不已了。"一点红真的为曲无容敷了药,平时他杀人也不费力,如今却连做这麽点事,也觉得吃力得很。
姬冰雁长叹道:"罂栗花……罂栗花……想不到如此美丽的鲜花,竟是穿肠蚀骨的毒药,竟能在人不知不觉间,将骨髓都吸了去。"一点红冷冷道:"我却想不到他竟真的跟着石观音走了。"姬冰雁道:"你认为他很没有骨气?"
一点红道:"哼!"
姬冰雁道:"如果是你,就算杀了你也不会跟石观音走的,是麽?"一点红道:"哼!"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楚留香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水远没有一个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一点红不说话了。
姬冰雁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也看来虽像是很随便,但这一生却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朋友觉得丢人的事,你能交着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突听曲无容呻吟一声,已悠悠醒了过来。
她在昏迷时虽是满面痛苦之色,但一醒过来,面上立刻又变得冷冷淡淡,全无任何表情。
一点红道:"你……你还疼不疼?"
对一个重伤的人,这句话说得虽然还是嫌太冷太硬了些,但已是一点红平生所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谁知曲无容却比他更冷,道:"我疼不疼与你何干?走远些!"一点红默然半晌,果然远远走开。
曲无容挣扎着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自己臂下扎着的白布,厉声道:"这是你包扎的?"一点红道:"是。"
曲无容道:"谁叫你来多事?"
一点红道:"没有人。"
曲无容忽然将扎着的白布全部扯了下来,又将断腕上的药全擦乾净,这时她伤口未合,鲜血又涌出。
她虽然疼得满头冷汗,但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将白布重重抛在地上,瞪着一点红道:"我的事,从来用不着别人管的。"说完了话,再也不望一点红一眼,挣扎着奔了出去。
姬冰雁叹道:"如此倔强的女人,倒也少见得很。"一点红默然半晌,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雁道:"很好?有什麽地方好?"
一点红还是冷冷道:"她很好。"
姬冰唯道:"无论如何,你对她总是一番好意,她就是不领情,也不该加此凶狠的。"一点红闭起眼睛,再也不开腔了。
姬冰雁瞧了也半晌,终於笑了笑,暗道:"这两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对。"没有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宝。
这屋子的精雅,正加天生丽质,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
楚留香坐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简直平生也没有到过这麽舒服的屋宇,他心里不禁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石观音这个人真是不俗。
楚留香现在只想瞧瞧石观音的容貌,现在他还想像不出这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麽美丽。
但等到他瞧见她时,他还是想像不出。
石观音的美丽,竟已是令人不能想像的,因为她的美丽,已全部占据了人们的想像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来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来形容美女的眉,但纵是雾里蒙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约。
楚留香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岂非总是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叹息?"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第二十七章 坐怀不乱
楚留香叹道:"我叹息的只怕别人说我吹牛。"石观音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我一向对别人说的话都很了解,但这句话,我即实在不懂"。"楚留香道:"日後若有人问起我:"可见过石夫人?"我自然说见过,那人若再问我:"右夫人长得是何模样?"我可就回答不出了。"也苦笑着接道:"那人见找忽然语拙,必定要认为我是吹牛,却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形容。"石观音嫣然道:"我平生也听过不少恭维话,却从来也没有这样能令找开心的了。"屋子里自然有张床,宽大而舒服。
石观音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没有任何言词,没有任何动怍,但却比世上所有诱惑的动作和言词都要诱人。
她身上仍穿着一件轻盈的纱衣,掩盖着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
但这已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着的美女都要令人动心。
楚留香目不转睛,竟似瞧得痴了。
石观音嫣然一笑,道:"你许久以前就已听到过我的名字,是麽?"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但直到现在,你才见到我的真面目。"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你失望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模样?"石观音道:"你……你不觉我老?"
楚留香道:"对女人说来,"老"确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夫人显然已将这可怕的敌人征服了。"石观音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楚留香道:"除了夫人的闺房外,世上那里还有这样的所左?"石观音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
楚留香这次只点了点头。
石观音眼波忽然蒙胧,柔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过来?"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是麽?楚留香终於抱起了她。
她身子轻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片迷蒙的雾,耳语般柔声道:"无论今後会怎样,有了今夜,你就永远也不会後悔了。"楚留香道:"我从来都不会後悔的"
他忽然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她远远抛了出去。
石观音的身子就像一片叶子,虽然被他重重抛了出去,还是轻轻落下,只不过她的面色已变了。
她不但愤怒,却更惊奇,她这一生也曾做过一些荒唐离奇的梦,却连做梦也想不起楚留香会将她抛出去。
楚留香笑嘻嘻瞧着她,道:"瞧你的神情,好像以为我是个疯子,是麽?"石观音在这瞬息间已恢复了她那优美的风姿,淡淡道:"你难道不是疯子?"楚留香大笑道:"我只恨现在没有力气,将你抛得更远些。"石观音柔声道:"你忍心麽?"
她盈盈站了起来,那雾一般的纱衣,便自肩头滑落,露出了她那如象牙雕成的胴体。楚留香的呼吸骤然沈重起来,几乎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胴体,如此纤细的腰枝,如此美的褪……
这光滑而温暖的胴体,已蛇一般缠住了他,坚挺的双峰,已压上了他的胸膛,那秀美的语声在他耳旁轻轻道:"你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是麽?"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梦呓般低语道:"那麽你就该知道,我现在是多麽需要你,你忍心拒绝我麽?"楚留香的手,沿着她背脊轻轻溜下去,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更令人销魂。
她眼波已蒙胧,伏在楚留香肩上,颤声道:"这里已是天堂,你还等什麽?"楚留香叹了目气,喃喃道:"不错,美人的躯体,的确就是男人的天堂……只可惜这天堂却离地狱太近了。"也忽然在她身上最光滑,最柔软,也最诱人的地方重重拧了一下,重重将她推倒在床上。
石观音仰躺在床上,柔和的恺光,满了她乳白的胴体,却又偏偏留下几处阴影。
那是诱人疯狂的阴影。
她在等待着,这是等待的姿态,是邀请的姿态。
谁知楚留香竟忽然攫起床头的金杯,高高举起,缓缓倾下,杯中琥珀色的酒,一条线般流出来,在她身上。
楚留香大笑道:"现在你更要认为我是疯子了,是麽?"石观音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任凭那冰冷的酒,流过她高耸的胸膛,平坦的小肮……
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是疯,你只不过是个白痴而已。"楚留香微笑道:"你认为一个正常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你的,是麽?"石观音道:"永远也不能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些山谷中的奴隶,也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石观音霍然生了起来,道:"你说什麽?"
楚留香道:"我若不拒绝你,就也会和他们一样,去扫那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直到死为止,因为你见到一个特殊的男人,就想征服地,占有他,要他将灵魂都奉献给你,但等到这男人真的将一切都奉献给你时,你便又会觉得这男人太卑贱,最多也不过只配为你去扫地。"石观音瞪着他,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也许这因为你的心灵很空虚,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寻找,想找个男人来填补这空虚,但你却永远也找不到的。"石观音忽又笑了,柔声道:"也许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你。"楚留香道:"现在你或许觉得我和别的男人都有些不同,但等到我也被你征服时,也就会和也们一样了。"石观音温柔地笑道:"你对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信?"楚留香笑道:"我不是没有自信,只不过不愿意冒这个险而已。"石观音道:"我……我难道还不值得你冒险?"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笑道:"也许我觉得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值得我为她冒生命之险的。"石观音悠然道:"苏蓉蓉呢?"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在我眼中,她们并不是女人,只不过是我的好朋友,为了自己好朋友,大多男人都会冒生命之险的。"石观音面上温柔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冷冷道:"但你不知道,拒绝我的男人会有什麽结果麽?"楚留香笑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拒绝你?"石观音道:"有一个,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她目中忽然露出了恶毒的笑意,道:"你可知道我对他怎麽了?"楚留香道:"你杀了他?"
石观音狞笑道:"杀了他,那有如此容易……我将他赤裸裸地困在烈日下,让烈日晒毁他的脸,晒瞎他的眼睛,再让他像骡子般推磨,永久也不许他有片刻休息……"她格格地笑着接道:"你可知道他最後变成了什麽模样?"楚留香跟前已泛出了"石驼"的影子,长叹道:"我知道。"石观音道:"你难道也想变成他那副模样?"
楚留香淡淡道:"我只知道他并没有死,他後来终於逃了出去,我也知道他现在虽然痛苦,但也比那些扫地的人好得多。"石观音变了颜色,咬牙道:"但你……你永远也休想活着逃出去。"楚留香微笑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没有完全死心,还不会像那样折磨我的。"石观音忽然拎起只枕头,向他摔过去,大喝道:"滚!乘我还没有杀死你之前,快滚出去。"楚留香微笑鞠躬,道:"遵命!"
他微笑着走出去,只听得石观音在身後喘气。
楚留香一步步走回屋去,这位轻功天下第一的名侠,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两个少女在後面跟着他,走得远远的,像是生怕自己若和他走得近了些,有灾祸降临。
楚留香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道:"我走不动了,姑娘来扶我一扶好麽?"那少女瞪眼道:"前面就到了,这两步路你难道都不能走?"楚留香道:"姑娘难道如此狠心,要我爬过去吗?"另一少女道:"大少爷,求求你,别替我们找麻烦行不行,已经有两个人为你送了命,一个人为你断了手,你还不满意?"楚留香苦笑道:"但现在……我只求姑娘们扶我两步……否则我只好坐下来了。"那少女跺脚道:"你真是个魔星,女人见到你,真是倒楣。"姬冰雁见到两个少女扶着楚留香走进来,楚留香竟像是已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冷冷道:"看来你对那位石夫人,倒真是卖力得很。"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的想像力也如此丰富,只可惜你却想错了……"话犹未了,双肘突然向外轻轻一撞。
那两个少女连惊呼都未发出,已倒了下去。
楚留香叹道:"抱歉得很,在下虽不愿恩将仇报,但为了逃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点红和姬冰雁都已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姬冰雁失声道:"你……你那里来的力气?"
楚留香笑了笑,道:"好像是天生的。"
姬冰雁道:"但……但那迷香……"
楚留香笑道:"你当我真的也和你们一样,也被那见鬼的迷香迷晕过去了麽?"姬冰雁怔了怔,苦笑道:"不错,你自然是假装的,否则你又怎会比我们先晕过去,又比我们後醒过来?但石观音没回来时,你为何不逃走?"楚留香悠悠道:"那时我还想见她一面哩!"
他嘴里虽这麽说,但姬冰雁却已知道,那时也之所以不逃走,只为的是怕自己逃走後,害了他们。
楚留香又道:"现在我已将那位石观音气疯了,一个半时辰内,她绝不会出来,咱们要走,就得乘这个时候。"姬冰雁叹道:"但我们还是没有力气,只怕走不出去。"楚留香先不答话,却将那两个少女的腰带解了下来,然後才沉声道:"你先将红兄背在背上,用这腰带扎紧,我再背起你……你站起来的力气总该有吧?"这是间石头屋子,有一缕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来,两个赤裸着的少女,正在清泉下沐浴。
她们面貌虽不美,但结实的胴体,却充满着青春的魅力,正互相泼着水,格格的娇笑着。
忽然间,叁个人闯了来。
这叁个人竟是叠在一起的,就像是叠元宝似的。
少女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再也笑不出来,其中一人蹲下来用手掩自已的胸膛,另一人却去抢衣服。
楚留香微笑道:"姑娘们请放心,在下等都是正人君子,眼睛不会胡乱看的。"他的手一弹,那少女只觉半身麻木,刚拿起的衣服又掉了下来。
这少女连耳朵根子都红了,颤声道:"正人君子为何……为何不许人家穿衣服?"楚留香柔声道:"这只因在下知道,一个人身子若是赤裸着时,就不大会说谎的。"姬冰雁接道:"而且也一定不好意思出手。"
这少女咬着嘴唇,只有也蹲下来。
楚留香仰首望天,道:"现在我只想请问姑娘,石夫人将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叁个人藏在什麽地方了?"那少女呆了呆,道:"叁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了,"楚留香叹道:"自然是女的。"
那少女咬着嘴唇,道:"我们夫人从来不会将女人藏起来的。"另一少女道:"这里一共有五六十位姊妹,但都没有姓苏的。"楚留香皱起了眉头,回首道:"你看她们说的可是真话?"姬冰雁道:"女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说谎的并不多。"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她们的确是不在这里的了。"他瞧了少女们一眼,又叹道:"沙漠上每天渴死的人至少有十个,姑娘们却在这里洗澡……
唉!"
一口气叹出时,手指又轻轻弹了出去。
长廊中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姬冰雁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麽了?"
楚留香道:"她们将我抬进来时,我已记住了。"姬冰雁道:"蓉儿既不在这里,你为同还不快走?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见几个穿着衣服的,只怕就麻烦了。"一点红忽然道:"我也想找个人。"
姬冰雁皱眉道:"谁?"
楚留香却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点红似乎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姬冰雁道:"但你认为她会跟咱们走麽?"
一点红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会的。"
姬冰雁道:"你既明知她不会跟咱们走,为同还要去找她?"一点红沉声道:"但我却知道,她至少不会拦阻咱们……"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麽以为她不会拦阻你?就凭你们叁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胡铁花倒在沙堆上,喘着气,现在只怕已没有几个人认得也就是胡铁花了,简直连他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也只觉得又脏、又饿、又累,喉咙里更像是被火烧一般,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发疯,整个人都要裂开。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