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盒
烟 盒
四 只 烟 盒
——[土耳其]涅 辛
我们来到一爿小食品铺子门前。老板正在给农妇灌一瓶火油。一看到我们，农妇笑了，接着老板也笑起来。
“嘿嘿，列希特大叔在等你们哩，”老板说，“他就在小咖啡馆里。你们一登上小山，往右拐弯就看到了……”
农妇和老板又轻蔑地笑了笑。
“列希特大叔是谁？”我问道。
“你们就去吧，去吧。他在等着你们哪。你们到那儿就知道了。”
登上小山，我们就看到一座咖啡馆。这时有个男孩迎面冲我们奔来。
“列希特大叔在等你们哪！”他喊了一声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这越发使我们感到奇怪了。我们向下坡走去。咖啡馆里人头簇簇，熙熙攘攘。
“你们好，先生们！”我们打了个招呼。
看到我们，大家都意味深长地互相使眼色，挪揄地微笑。
“这里谁是列希特大叔？“
“喏，他就在那里……”
我们看到一个蓄着大胡子、和蔼可亲的老人盘腿坐在板凳上。
当我们走到他面前，他站起来，说道：“欢迎，欢迎。”
“我们向您致敬，感到很高兴。您就是列希特大叔？”
“是的，我……”
“据说，您在等我们，是吗？我们沿路不论看到谁，大家都说您在等我们。”
“请坐。是的，我们是在等着，可不是等你们。他们看到你们是城里人打扮，就把你们当作是我们要等的人了。你们要喝些什么？”
我们要了酸奶。接着我们说明，因为汽车坏了，不得不在这个村子里抛锚。同时又谈到，使我们感到惊奇的是：为什么我们遇到的人都对我们重复这样一句话：“列希特大叔在等你们。”
列希特转身向坐在桌边的农民们说：
“这不是我们要等的人。难道你们不记得去年来过的客人了吗？ ”
“怎么会不记得，记得！我们知道，不是他们……”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真使我们感到惊奇，摸不着头脑。
“你们究竟是在等谁，列希特大叔？”我问道。
“他们应该来，……他们就要来了……”
老人拿出一只白色绣花手帕的小包，小心翼翼地在我们面前打开。手帕里包着四只空烟盒。两只是“叶尼特日”牌烟盒，一只是“格林什克”牌，另一只是“包卡齐其”牌。
列希特大叔指着这些烟盒说道：
“我们在等这些烟盒的主人。我们保藏着这些盒子，要知道，这是别人留给我们保管的。”
列希特大叔把这些烟盒递给我，我拿了一只“格林什克”牌烟盒。上面涂满了乱七八槽的线条、模糊不清的图画和数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列希特大叔？”我问道。
“这算我们倒霉。”他回答。
“怎么会是倒霉？”
“我可以对上帝发誓，这是倒霉。你知道有这种事：每年选举前夕，我们那些政党的头目，真要多谢他们，总是沿门挨户，东村西镇地奔走，据说是要倾听人民的呼声。去年忽然有四个人到我们这里来了，他们把大伙召集在一起，说什么要大家说出自己的意见和要求。他们一走出汽车，我们就喊着：“热烈欢迎。’他们也向大家频频答礼，随后其中一个开腔了：‘先生们，直到如今，我们从来还没人来过，一次也没倾听过诸位的呼声，要知道，在当今民主制度之下，领导者有责任倾听人民的呼声。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来到你们这里。要是你们有什么需要，那就尽管说吧。'说到需要吗？嘿，我们立即各自谈起自己的生活，倾吐自己的苦楚。我们一边说，他们就一边把我们的话记在烟盒上。我们说到：‘先生，疟疾，这是我们最大的灾难。请你们想些办法防治这种毛病！’他们记下了。这时一位教师插话了：我一个人要带五个班级，实在吃不消。我请求再派一个教师来！’我们看到，四个人都匆忙地在烟盒上写着，一面吸着烟卷。他们以‘好的，行，照办，'来同意人们各色各样的请求。可真是有求必应。
“我挨近教师，轻声地对他说：“听吧，老师，我可不相信他们。我们不论请求什么，他们都一一记录下来，并且满口应承照办，怎么可能呢。’我随即又转身对他们说：‘真要多谢各位，你们把大家的要求都记下来了，什么也没有漏掉，……可是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们希望在村子里铺一条铁路。看来我们再没有其他要求了。’于是这一请求也就记上了烟盒。
“到了晚上，有两位来客扔掉了自己的烟盒，另外两位倒没有扔掉。我拣起了这些烟盒，塞到口袋里。我们的客人匆匆忙忙地要走了。走出咖啡馆时，又有一个人丢掉了自己的烟盒。我也把它拾起来。他们一坐上汽车，车子就开动了。我们在车后挥手告别。只见一只手伸出车窗，又一只空烟盒飞落地上。我跑去也把它拣起来。喏，就是这四只烟盒。明白了吧？这些烟盒上记下了我们的苦楚和愿望。最近我们得到通知，去年这些政党的头目又要来征询我们的要求和意见了。所以我们在等着。说不定这些客人马上就要来到。”
我把这些烟盒仔细看了一遍。在“叶尼特日”牌烟盒上，一个女人的名字“修克兰”被重复写了六次，“修克”写了一次。下面不知是谁的漫不经心的笔迹，画了三颗小星星，一只小船，再下面是令人注目的三角形和四方形……
随后我把“包卡齐其”牌烟盒看了一遍。在盒上谈到如下的词句：“应为内兄提出请求，把他调到伐西先生的好缺上去。应该把妹夫列入去意大利的代表团。要是不成功，就散布辞职的风声。关于那三十万（大写了两次，用阿拉伯数字写了四次）……舞女，舞女（五次）…… ”再下面画了六颗心。
在“格林什克”牌烟盒上画了一只大眼睛和骰子，……下面以各种不同的字形写着：“行，好的，可以，照办，对。”
忽然间传来一片喧嚷声；“来了！他们来了！！”
咖啡馆里大家都在等待。看见汽车里走出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说：“你们好，各位先生。”
“向同胞们致敬。”另一个补充了一句。
“午安，我的朋友们！”第三个人高声嚷道。
农民们的脸上露出见到我们时的同样的微笑。这些来客和列希特大叔并排坐在一起：两人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板凳上。他们把双手抚在胸前，向在场的老老少少问候致意。
“你们生活得怎样，先生们？一年来过得好吗？”其中一个人问道。
“谢谢，很好，”列希特大叔代表所有的人回答，“你们生活得怎样？
“我们也万事如意，甚至比去年还要好。我们看到，你们也生活得更好了。各位都是满面春风的。愿真主给各位永远普施恩福！
来客中最年长的一个向农民们说道：“诸位，在当今民主制度之下，领导人有责任倾听人民的呼声。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了“格林什克”牌烟盒。咖啡馆老板随即用钳子夹了块火红的小煤块。
另一个客人接着说：“去年和诸位见面，使我们深受鼓舞，因此我们孜孜不倦地工作。今天我们又到你们这儿来了。请别客气，大胆地说出你们的要求吧。倾听诸位的意见，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们有什么需要，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吧。”
起先农民们都默不作声，后来便交头接耳，低声交谈起来。
和我站在一起的一个农民说：
“顶要紧的是疟疾， ……老百姓都因害这种病送命。应该挖干沼地。害疟疾，只洒洒圣水，救不得命……”
三个人都在自己的烟盒上写着些什么。列希特大叔凑近来客中的一个说：
“对不起，先生，你可记得不对。”
那个在“包卡齐其”牌烟盒上做着笔记的人，随即把先前写的都涂掉，重新仓促地写起来。
“为什么不对？”那个在“格林什克”牌烟盒上做笔记的人问道，“挖干沼地……”
“是这样吗？……可是我觉得错在这里。”列希特大叔小心地打开放在膝盖上的那个绣花手帕的小包，拿出“格林什克”牌烟盒，指着上面的词句说：“去年，当我们提到疟疾的时候，你们画的是这些东西。”
咖啡馆里发出一阵哄笑。那些来客也笑了起来。
“我们曾提出要一个教师，……学校里有五个班级，一个教师怎么干得了……”有一个农民这样说。
“是啊，当然！”那个在“叶尼特日”牌烟盒上做笔记的代表这样回答。
“你们记得不对，”列希特大叔一面说，一面从手帕里取出去年那只“叶尼特日”牌烟盒……“去年当我们提到教师时，你们写的却是‘修克兰’， “修克兰’ ‘修克’……”
客人们好象听到口令似的，都同时把烟盒塞进了口袋。“这里全都写得清清楚楚，”列希特大叔说道，“你们看，这些图画是工厂，这六颗心是铁路。这是今天没有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先生的烟盒，”他补充了一句，把那些烟盒递给客人。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胖子拉长下巴颏，气急败坏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这没什么， ……这是我们的呼声，我们的不幸。只是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是谁的过错，是我们的过错，还是你们的过错？”
大家都站了起来。客人们真想赶紧溜走。
“不要忘了‘修克兰’，可也别忘了那三十万。”列希特大叔说。随后他又补了一句：
“要是小船和星星也意味着什么的话，可也别把它们给忘了。”
在农民前簇后拥下，客人们向汽车走去。我和列希特大叔肩并肩走着。来客中的一个干咳了一声说道：
“应该戒烟。”
“是啊，我也觉得烟越来越厉害了。”另一个接着说。
第三个人也说：“对，应该戒，烟的味道确实太凶了……”
车子开动了。农民们用欢乐的笑声把它送走了。
（马迅若 译）
阿吉兹 · 涅辛是土耳其当代著名的进步作家。他一九一五年出生在伊斯坦布尔，迄今已发表过小说、寓言、童话、剧本、回忆录等七十多部作品。他尤以讽刺、幽默见长，用犀利的笔，针砭资本主义社会的脓疮痼疾，鞭挞剥削阶级迫害劳动人民的罪行，发幽显微，引人深思。由于他的作品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战斗性，因此多次受到种种刁难和迫害。他的重要作品有讽刺小说集《狗尾巴》、《沙发椅》、 《勒法特先生为什么全身发痒？ 》、《疯人逃走》等。
阿吉兹 · 涅辛的作品在国际上享有盛名，已被译成二十三种文字。 一九五七年在意大利举行的国际幽默小说家联合会所组织的文学竞赛中，他的短篇小说曾获得一等奖。
《四只烟盒》通过资产阶级政客们在“竞选”活动中愚弄群众和被群众揭穿的故事，有力地抨击了资产阶级所鼓吹的“民主制度”，揭露了他们营私舞弊、欺骗人民的丑行劣迹，表现了人民的苦难生活以及他们的初步觉醒。这篇小说没有追求噱头笑料，由于从生活的逻辑出发，恰当地运用对比手法，安排了引人入胜的情节，就使作品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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