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那块竹园前时,突然看见了她。
她站在一丛修竹后面,一副焦急的样子。
他看见她时,他也没有说话。
他们很默契地走进了竹林里。竹林中有一块青石板,他和她就在那块青石板上坐了下来。
那时,太阳早已落山,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也都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栖息在竹林里的鸟儿开始忙碌着归巢,叭叭喳喳叫得一片响,歌唱般地动听。
他和她坐了好久,仍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游移开去,落在竹林前的一泓小溪里。清凌凌的河水里卧着一轮明月,弯弯的,看着看着,那月亮就变成了一把小梳。那时,他常对她说,女孩子只有把头发编成辫子才好看哩。她就用那把小梳把头发梳成一条光溜溜的小辫辫,真的很好看。
此时,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弯月牙上。在她的眼里,那弯弯的月儿就是一把亮亮的镰刀。她记得,那时他们常一块上山去割草。他每次割草时,总是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地将自己割的草搂几搂给她。
后来,他们就常常到这块竹林里来玩。寂静的夜晚,她躺在厚厚的竹叶上,闭着眼,听他用竹叶吹出一首首好听的曲儿。有月亮的时候,他们便手牵着手蹚过小河,用小石块在那白亮亮的河滩上摆成两个手牵手的人。他说他摆的人儿是她,有根独辫辫呢;她说她摆的人儿是他。
可是后来,事情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她的父母硬是逼着她,将她嫁给了山那边的一个小包工头。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就只好嫁了。
那一天,他就是躲在这片树林里,看着那个长得一脸匪气的包工头,红红绿绿地把她迎走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又捏了一片竹叶,那片小小的竹叶在他宽大的唇上抖动着,就吹出了一首动听的曲儿。调子很悠扬也很伤感,只是一曲尚未吹完,他猛然听到了她的嗓泣声。
他就不吹了。
他说:我听人说了,你现在的日子很好呢。他很会挣钱,这我就放心了。
她说:你不知道呢,他一直怀疑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不正当。
他说:你应该好好向他解释,我们之间是很清白的,这是能说清楚的。
她说:他不是个人呢。越解释,他越不信,他每天晚上都要折磨我,折磨完了,就拳打脚踢。有时,干脆还把野女人带回家。
他说:狗日的真不是个东西!
她说:狗日的真不是个东西呢!
一根竹竿咯嘣一声在他手里断为两截。
她说:这半年,我挨打挨得太冤枉了,我白背了一回黑锅。
他就有些气愤,他说:那就跟他离吧。
她说:他不离,死也不离。
他就叹了一口气,他真想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当他一看到她那身珠光宝气的衣服时,手臂只是动了那么一动,便死蛇般地瘫了下去。
她说:咱一块儿逃吧。我昨天一回娘家来,就到这里等你,我想你是会来这里的,果然你就来了。你看,我把啥东西都准备好了,咱现在就走。中国这么大,就不相信没得咱落脚的地方。
听了这话,他的心里不由得一愣,他说:这事你得让我想想。于是,他和她就如同先前那般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再说话。
一段时间沉默过去,又一段时间沉默过去。
这时,远处的村庄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他如同从睡梦中惊醒了似的,猛地从青石板上站了起来。
他说:咱回吧!
说完这话,他就匆匆地朝竹林外走去,一直走出了竹林,他才停住脚步。他想回头再看她一眼,但终于没有。
作者简介:
芦芙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职于商洛市文艺创作研究室。自1987年起,先后在《作品》《雨花》《山花》《长江文艺》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多篇。作品多次被《短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各种媒介转载并入选各种选本。微型小说《一只鸟》入选加拿大大学教材。微型小说《一只鸟》《三叔》分获1995-1996年度、1999-2000年度中国优秀小小说作品奖。短篇小说《吹小号的男人》人围柳青文学奖。2002年中国作家协会授予其"中国当代小小说风云人物榜.小小说星座"荣誉称号。出版有微型小说集《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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