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蜉蝣麻衣淋此生 字数：4046
宇文家的四公子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不尴不尬的“嫡子”身份，生母的离奇死亡，还有别别扭扭冰冰冷冷的性子。
第一天进讲武堂，他就为他打架出头；后来笑笑闹闹长安十年，他以为他们可称之“兄弟”，到头来，只能算“颇熟”。
十年之交，他给自己的定义是纨绔之交；嗯，这也算他燕洵求仁得仁。
他不怪他，哪怕他们后来各有立场狭路相逢，又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那支箭，他射得很稳很准；他的箭术来自生养他的燕北，十年晨练，风雨无间；阿楚怪他怨他，可他自问无愧无悔。
魏军大股压境，各种势力蚕食环伺，谍纸天眼五川布间；宇文阀不是最明面上的那股，却是下手最辣的，稳稳准准地掐向了他的粮道军营命脉所在，他岂能再容他？
这并非他燕氏一家一姓的私仇，也并非他燕洵恋栈天下的私欲；与虎狼谋和平，若不先将虎狼拔齿去爪；那么所谓的“和平盟约”，亦不过只是废纸笑谈。
只是这些个暗室阴私，他无法一一细说与他的姑娘，偏偏……只无法与她言说……
“我好像，明白你离开的理由了。”走出青山苑，他笑叹着摸了摸心口的某处；腔子剧烈地跳跃了几下，无关他本人的情绪状态，倒像是某种无言的回应。“懦夫啊！”
不过此世的冷公子倒并不立场大魏；他有一个更宏大的“梦想”，那就是把权柄从女人们的手中“再”夺回来。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他故作惊讶。
“雄鸡司晨，男子力优，亦无生育天葵等先天之累，这世界没道理是如今局面。”宇文玥蹙着眉头很认真地说。
“有想法！”燕洵点头赞叹道：“那公子你的打算是？”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奴隶，乃是燕北旧主世城遗嗣；所以……”
玩了大半辈子权谋的太祖陛下糊弄人的水准还是有的，一番你来我往后双方达成了简易的共识；概括起来就是放水、夺权、为全体男性共同的权益而奋斗！虽然……
“真是个诡谲的地方。”燕洵看着天空中两道颜色顺序完全相反的彩虹，又叹了一声。突然，好想回莺歌苑，去抱抱他的姑娘。
【有的时候，人生十分奇妙，你以为跌到了谷底，其实谷底还有水；有的时候，你自以为身处华堂，下一刻却是水月镜花。】
燕洵不怕疼，好像很久之前，就被什么掏空了；可是阿楚的眼泪却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痛；一缕一缕如油煎如火炙，仿佛柞蚕从脏腑肝胆处呕出来的细丝；记忆里的她从来都是果敢坚强的，不会怕也不会哭；认定了什么就不管不顾不回头地往里扎；除了，九幽台和天牢；还有，千丈湖……
后来他想，他们之间或许不过一场误会；而他，一直在做西域商人故事里那只一心把头埋在沙子里做梦的呆蠢鸵鸟。她不爱他，甚至是，不曾；这个想法令他难堪；过往种种都化作了带着倒刺的刃，还是他亲手递予她的刀。
他自知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小气和阴暗，但他克制不住；眼前的姑娘愈是温柔愈是多情，他反而愈加想要逃避；心底的小人狰狞地向他微笑着：在这个乾坤颠倒的世界里，眼前这位，究竟是阿楚，还是你燕洵自己的魔像？
“我帮你重新包一下吧？”
“不必了，青山苑的药还是不错的，月七的手艺也不错；还是说说下一步的事情。”
他没撒谎，月七包扎的手艺是真不错，他也没逞英雄任捯饬，一步一步盯着细致“指导”，毕竟穿骨这招略毒，稍不注意，他整只手就真要废掉了。
“元嵩太过分了！”楚乔恨恨道。
“阿楚，你忘记他是谁了吗？”他看着她，正色说道。
“他是……”她语塞。
“他是大魏皇城尊贵的十三皇子，是皇帝最喜欢和宠爱的儿子；纵然因是男子没有继承权，这也是他的家，他的帝国。况且，以座上那位的情况，未必不会打破常规。还有……”他涩然一笑：“我又是谁呢？”
“你是我的战友，我的爱/人，谁要敢伤你，我必替你报仇！”楚乔握住他的手，她的眼神很明亮，态度亦决然，眉宇间奕奕的神采，正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她。
“嗯，好……”燕洵含糊地应了一声，掩上被拉开的衣服领口，拿着楚乔准备为他清理伤口的白巾投水拧干去为她擦拭泪痕；然后略略低下头，垂眸去摩/挲姑娘的手，四周静谧下来，泛着一点缠/绵。
因为男/女/构/造的不同，这个世界虽允许一妻多夫，但即便有条件，更多的女子却还是会选择一夫一妻；但如楚乔这般的顶级贵族情况却又是不同。况且，这里的元嵩也是喜欢她的；许多年来，也帮衬不少。只是……
“阿洵，魏帝老贼反复无常，你又受了重伤，此去军营，我放心不下。”
阿楚很好，哪都好，唯一的弱点是心太软……可是女儿家，心肠柔软些也很好……
若能选择重来，一开始，他就应该送她去燕北吧；不管她反不反对，愿不愿意；可是她那样的性子，又岂是能安静老实地呆在一个地方等着他的人呢？况且，九幽台后的燕北……又何尝不是虎狼之地？
除了他身边，他想不到哪里才能使她安全；可他的身边，却偏偏又成了她誓死也要逃离的所在……
燕洵发觉自己其实很讨厌在这里看到故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叫“贺萧”的男人；如果目光能当刀杀人，他早就被他当早上的鱼羹给寸寸片了！
是的，他还是不想带他们回燕北，哪怕这一次时间比上一次充裕得多；而他，也经验丰富得多。可是临阵背叛反水的军队，有什么得到原谅的资格？
况且，又是一叛再叛……
“贺统领。”燕洵很审慎。
“燕先生。”贺萧很斯文。
秀丽军在军中受排挤，是他们的自作孽；可是之后的高密度排挤；却是主观策划后的谋略。但是为什么，他们一直都在呢？
两世为人后，燕洵开始重新审视贺萧其人。北朔骤临屠城之变，刘子业自裁，他果断领军归附魏朝；魏营排挤，他果断领军回投燕北；燕北不容，他果断领军靠拢阿楚投奔梁朝青海；行动感之强，机变力之快，竟让他生出一点儿欣赏。阿楚相信他，是因为他一直在帮她认真打仗，忠心耿耿……不对！忠心？
魏帝使之拱卫京畿，是因为贺萧忠心？
如果他不封门，让他们一路跟随了呢？如果阿楚没有护送元嵩他们，然后一起到别崖坡了呢？半路有没有传讯或动手机会？
如果他们当时不是被守城，而是一同守城了呢？混乱之中，有没有里应外合时机？
如果当初放走青山苑谍者的人，既不是阿楚，也不是程鸢，而是负责看押审讯的……还有那加速决裂，及时过头的消息？
秀丽军魏营的直属上级，是骁骑营的副帅，宇文玥……谍纸天眼的少当家，也是宇文玥……而宇文玥，是大柱国的亲生子……
电光石火间，一条从前被他忽略了的事件线被串了起来；燕北铁骑，适合马战而非巷战；大魏战神却在坐观成败；若所有事情都走向了另一种选择……是他，想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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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井麻痒，很有些磨人；梦中血火连天，装着父兄头颅的盒子被循序抛入火中，他追不回；母亲额上的血流如草原上的红棘花一般徐徐绽放开来，他救不了……她在笑：“现在，我要去找他们了！”
可是……我呢？
画风一遍，女孩一身红色骑装，色泽鲜亮璎珞为饰，美艳中透出一种凌厉的决然，倨然于马上，眸光清冷如电：“现在如你所愿，我要去找他了……”
那么……我呢？
睁开眼睛，回答他的，唯有营房外窣飒的雨；他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一只鹰停栖在他的窗外，闲闲的梳理着自己翅膀上的羽毛，露出爪下褐色的竹筒。疾风？与他的老马同名，是此间原身驯养的灵物。
“殿下夜探青山苑，欲寻宇文玥，报汝受伤之仇。”最后一点困顿睡意也惊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男人的戾气。
太不听话了……
姑娘的神/志已不/清/明，皮/肤都褪成了汗涔涔的粉色，烛光下格外的诱/人。
“冷公子，敢动本宫的准都尉，你胆子不要太大啊？”元嵩的脸色臭臭的，很不善。
“十三殿下误会了。”男人似也被/药了,白面丹唇，耳色如彤。“楚殿亲来某处，不过是为了给她的奴子侍从寻一箭之仇的。”
“那你一未婚男子房中燃烧火烛‘情/丝/绕’，却又是为何？”楚乔体质特殊，对药物极敏感，伤药是，这种药……也是。
“应是在下也被人算计了，正待处理，不巧楚殿进来，撞了个点子。”宇文玥指了指另一处被捆绑结实的妖媚女子，向来波澜不惊的气度如碎了的浮冰，露出了如染料铺般的好看的颜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燕洵，把阿楚交给我。”元嵩说。
“殿下意欲何为？”女孩服了解药，睡在他的臂肘间，眉宇却依然痛苦。
“她是我的未婚妻。”元嵩直白恳切地说道：“你给不了她的，我都能给。”
“比如？有杀亲灭族之仇的父亲？”
“真是老实不客气，也不怕给自己给她招祸患。”元嵩笑了，毫无平日的温良面目。
“豢养死士，沟通谍者，冒充皇子，里应梁朝；太子您都不怕，区区在下又怕什么？萧策殿下。”燕洵一字一句地笑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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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别装了。”抱着姑娘策马林荫道上，他放缓了速度，叹了口气道。
楚乔的眼睛仍是固执的阖着，睫毛却一颤一颤的；想生她气，又想亲上去。
“你这么沉，我胳膊流血了；你再躺下去，它就要没用了。”语调很平淡正经，内容却宛若孺子的娇嗔？
“胡说，我哪有那么重？”她一下子睁眼坐起来，又紧张地去翻扯他的领子。
“唔。”尚未看清是否异常，她就被他带到了怀中，他的唇/很凉，舌/很软，呼吸轻轻摩/挲在面上，却偏偏感到了安逸。
安逸，还有温暖；她再也升不起抗拒，手环过胸/膛，去抚/摸他的脊/梁上的骨/珠……
他的呼吸一窒，乱麻般的思绪突然安宁下来；更温柔地伸手将她压向自己，更加深入地去探索她、体验她；他太需要她的回应，让他知道，他的经历不是幻觉，他的感情不是虚妄；他所做和即将要做的一切，并非没人懂得；以及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
为贪嗔喜怒恶着迷，他早已泥足深淖，兰因不悟……
良久，他将她固定在他的胸/口/颈/窝处，单手抚摸着；她环着他，却闻到空气中愈来愈重的甜腥气……
“挨，这不是你受伤的……”楚乔想说点什么，身体却被男人用力地又按了按。
“说点好听的罢，当是哄哄我。”
“那个，我去青山苑，其实是……唔？”
他按住她又是一顿亲，嗓音微沙：“小野猫听好了，咱们现在不提别的男人住处。”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她想；这样也很有趣；从人猎场将他带回来，他就总是很理智，太端着，像云海后的太阳，她知道他是暖的，却常感不到热。
“别这样。”她轻轻软软揉他的脖子，像幼时安抚母亲驯养的白狼。“阿洵，我喜欢你，胜过这世上的所有。”
“说给我听一听。”他眉毛挑着，抵着她，似乎不为所动。
“就比如你现在受伤，我的心窝也疼。”
“不够！”
“哈？那，疼得快要死掉了……嗯…”
“闭嘴，姑娘家家的，怎么毫无忌讳！”
两个人在林间马上，亲/密依/偎/着，说着些毫无营养的话；道旁，是一株被雷击得半枯的老树；上面爬满了苍翠的朝颜藤蔓，花如蜉蝣般密而洁白，绚烂似三生三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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