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著名华裔作家张翎讲述的往往是从女性视点出发的故事,女性是她故事的主角和叙述的聚焦点。正如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赵稀方所说:“张翎有着充分的女性自觉,她在《望月》等小说中一直致力于书写女性命运。”张翎笔下的女性主要是身处海外的华裔女性,在她的三部中短篇小说集《尘世》、《盲约》和《雁过藻溪》中,涉及海外华裔女性的有《丁香街》和《尘世》等11篇。按其海外经历,这些华裔女性大致可分为域外的贤妻良母、风雨中的霸王花、失意落魄的归客和魂断他乡的薄命红颜。通过解读张翎笔下的这些华裔女性形象,我们不仅可以了解海外华裔女性的现实生活状况,也可窥视小说人物折射出的作者的文化观与价值观。
域外的贤妻良母
在张翎笔下,贤妻良母式的华裔女性占据很大比例。听力康复师络丝(《女人四十》)和丈夫出国留学时已三十岁出头,为给儿子准备学费,夫妇俩省吃俭用过着紧巴巴的日子。项平凡(《陪读爹娘》)在国内曾是一家大医院的主刀医生,后来辞职随夫留学加拿大,成了一名随读家眷。为贴补家用,项平凡放弃了在国外进修的机会,在外国大学医院实验室做了一名负责清洗实验用品的清洁工。出国数年后,已育有一个女儿的项平凡依然想要为“三代单传”的丈夫生个儿子来“传宗接代”。移民加拿大的何田田(《空巢》)是一名有着不错收入的白领,她骨子里始终保留着中国传统的“男强女弱”的择偶标准,没有正式移民证、学历低、工作差、收入低的秦阳似乎永远只能做她的“备胎”。尽管“男人是女人的饭碗、女人的天”的传统观念在何田田的脑海里难以抹掉,但她也信命,一次偶然的灾难使她最终和秦阳走到了一起。归根结底,仍然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起作用。
这些贤妻良母身上不仅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勤劳能干、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等特点,也带有西方文化冲击留下的痕迹。如络丝在经受经济压力及精神失落后开始反省中国式育儿方式:“儿子十七八了,大事小事上,只知道伸手问父母。六尺四寸的个子,身体强壮,手脚齐全的,就不能自己去打份工……这样地惯着儿子,鸟倒是养大了,却是只不会飞的鸟。”如果说,在这类女性身上仍是中国传统观念占据上风,那么在第二类女性身上,女性的柔弱已经慢慢褪去,她们逐渐开始适应国外的生存环境,成为一群在西方文化影响下掌握自己命运的强者。
风雨中的“霸王花”
张翎笔下的坚强型女性明显少于贤妻良母型女性,仅有芝儿(《寻》)、小雪(《盲约》)和小楷(《弃猫阿惶》)。离婚后的芝儿没有意志消沉,独自带着跛脚的女儿在美国生存下去。苦难或许恰是一剂兴奋剂,芝儿以优异成绩获得了博士学位,带着女儿到大学任职。面对被新同事排挤的冷酷现实,她并不气馁,废寝忘食的辛勤付出终于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强劲的科研实力使她得以在学校立足,也为她赢来了认可和尊敬。
《弃猫阿惶》展示了小楷由传统依赖型女性走向自强自立的新女性的过程。小楷一度认为,嫁了一个好男人就意味着自己的一生有了保障。因此,刚出国的她一直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而不思进取,最终导致丈夫尚捷的嫌弃而离婚。没有了依靠后,小楷想到了轻生,在被阿惶咬着裤角阻止后,弃妇小楷和弃猫阿惶成了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两个生命,在死亡的悬崖边走过一遭的小楷就像变了一个人,获得了新生。她学英语,找工作,后又入读夜校学习园艺。在张翎看来,小楷的自立主要是尚捷的功劳,她不仅没有将尚捷塑造成一个绝情的男人,反而在小说的结尾让尚捷为自己抛弃小楷的行为辩解:“那时候,日子太难,可是你不肯长大,不肯面对难处。你不肯自己走路,只肯让我背。我背不动你,太重了。”
在国外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海外华裔的世界里男人不再是女人的一切,生活的残酷让他们虚弱得无法支撑起传统男人的角色;女人也不再是依靠男人生活的小女人,在没有男人的生活中,她们的生活非但没有失去精彩,反而更加多姿。正如当芝儿已经成为一名杰出的教授时,她的前夫却仍旧是一名为学业和生计奔波的穷学生。海外生活的历练让那些昔日的小女人逐渐走出了中国男人给她们营造的狭小世界,成为一朵朵在风雨中盛开的“霸王花”。
失意落魄的归客
如果说前两类女性在经历过最初的文化冲击和生活考验后最终融入了国外的生活,那么,第三类女性则由于自身性格或经历等原因难以融入西方社会,最终踏上了回国的归程。慕容皑(《丁香街》)从小就被父亲抛弃,由母亲养大。出于对绘画的热爱,学习优异的她来到美国留学。在美国,由于生活压力以及父爱缺失,当有妇之夫老宋带着慈父般的关怀走进她的生活时,慕容皑的世界发生了变化。老宋离开后,已经习惯了被他照顾的慕容皑丧失了独自应对生活压力的勇气。她勉强熬到了年底,放弃了在美国学习的机会,最终怀着老宋的孩子回了国。慕容皑,这个敏感、柔弱、多愁善感如林黛玉的东方女子注定无法适应残酷的美国社会。或许,这就是宿命的轮回,从小失去父亲的慕容皑后来生下了一个同样没有父亲的孩子。
项妈妈(《陪读爹娘》中项平凡的母亲)出国前“是个有名的医生,管着一个科室,人人都得听她的”。退休后,为给女儿带小孩而出国的项妈妈无法适应加拿大的生活。因为一次电梯故障被女儿数落,今昔对比使好强的她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咱们大约真是老古董了。你说我们这把年纪的,出来干什么呢?倒成了白吃饭的。”对国外生活的不适应使项妈妈开始怀念国内的生活。小说结尾处对月亮的描写刻画了项妈妈期待归国的思乡之情:“这边十五,那边就是十六了。十五的月亮不圆,十六的才圆呢。项妈妈想。”对于为女儿才漂泊异国他乡的项妈妈而言,注定“月是故乡明”。
魂断他乡的薄命红颜
较之那些尽管失意却能平安回国的女性,有些女性远没那么幸运,最终只能魂断他乡。尽管张翎笔下这类女性并不多,但也有一定的代表性。其中一位是在多伦多大学攻读化学博士学位的余小凡(《尘世》)。她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地做实验,后来,在去诊所看病的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了:“被卡车压成了一张薄纸。她的上半身是用铲车一点一点地从路面上铲起来的。她怀着孕,八个星期左右。”余小凡的惨死留给陪读丈夫刘颉明的是无尽的悲痛:“他每次从那条马路经过,都恍惚觉得她依旧躺在那里,蜷手蜷脚,担惊受怕的样子。行人和车辆无视着她的存在,东来西往,南下北上。……他不知道她那么娇小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了那样永无休止的街市重量。他们一下一下地踩在她的身上,也一下一下地踩在他的心上。”余小凡的死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刘颉明的加拿大移民生活,依靠她的保险金,刘颉明在加拿大开了一家咖啡店谋生并重获爱情。尽管并非自愿,女性仍然没有摆脱传统女性的命运,又一次成了男人成就事业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从事创作时,张翎已在国外生活了十年,这十年的经历对张翎的价值观产生了一定影响,她笔下的四类海外华裔女性尽管身上带有西方文化的影子,主要依循的却依然是中国传统价值观。对于成年后才出国留学的张翎而言,中国传统文化对她的影响可谓深入骨髓。即便在西方社会生活,海外华裔女性依然是男性的附庸,女性对男性的依赖是显而易见的。那些引发女性走上自强自立道路的导火线不是离异、丧偶,就是被丈夫抛弃等外部因素,女性并没有一种自觉的独立意识。她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我)更愿意把我的小说看成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小说,尽管部分场景发生在西方。我的小说里出现的洋人,比如《望月》中的牙口和《邮购新娘》中的约翰,洋在皮毛上,骨子里甚至比中国人更中国化。”或许,在张翎看来,真正能融入西方社会的华裔女性或如昙花一现,或仅是一种美好的理想而已。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