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秋千架》是莫言从事文学创作二十余年所发表的短篇小说全集之一,集结了莫言自一九八一年至一九八九年创作发表的三十篇作品,其中《春夜雨霏霏》、《丑兵》、《黑沙滩》等七篇作品是首次结集出版,弥足珍贵。
“一九八四年寒冬里的一个夜晚……我随即抓起笔, 在稿纸上写下这样的句子:“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 绵延数代之后, 很难再见一匹纯种。” 这个句子就是收人本集中的《白狗秋千架》的开头。”
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中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字样,从此莫言找到了自己的文学领地。他以白狗秋千架来命名这个集子,可见他对这个集子在一定程度上的珍视。研究本部小说集,对于我们了解莫言早期创作中的叙事方面的技巧,有着一定的意义。
一、叙事视角:多样性
1.叙述者与感知者.1980年,英文版的《叙述话语》问世,热奈特在其中明确提出了“谁看?”和“谁说?”的区分,也就是所谓的谁感知,谁叙述,并对前人对这一问题的混淆提出了批评。20世纪80年代以来,“视角与叙述”成了一个常用搭配,以示对感知者和叙述者的明确区分。在《黑沙滩》中:“一九七六年三月的一天,……你能体会到一个常年以发霉的红薯干果腹的青年农民捧起发得暄腾腾的白面馒头,端起热气腾腾的大白菜炖猪肉时的心情吗?”这是回顾性叙述,没有采取现在对待食物的态度,而是以以前的眼光看待问题,给读者留下一定的体味与想象的空间。
2.不同的视角模式.这里我们着重分析的是在具体的叙述情景中,莫言所给我们呈现的有特色的地方。在《枯河》中,小虎眼中看到的儿童世界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是一种儿童的视角模式;在《春夜雨霏霏》中,以女性的视角写出了对在外丈夫的无比思念,口吻感人亲切; 在《丑兵》中,莫言采取第一人称叙事,拉近与读者的距离,让“丑兵”的人格魅力更加真实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而在叙述年代久远的事中,则用我爷爷奶奶的口吻,《秋水》中,最早出现了“我爷爷”、“我奶奶”等“类我”复合人称视角。从语法上讲,“我爷爷”、“我奶奶”这些“类我”人称是偏正结构,短语中心词是后面的第三人称称谓“爷爷”、“奶奶”,属于第三人称“他”的范畴,这就使得“我”对“爷爷”、“奶奶”的过去时态故事的追忆和全知全能的叙述显得自然,同时又可避免叙述外在于故事、与情节相脱节的间离感。在《秋水》中,一开头便写道:“我爷爷八十八岁那年……”,使表现的距离拉开,产生一种历史感。
二、叙事时间:丰富性
热奈特首次对“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理论阐述,他指出“故事时间”是指“故事中连续发生过程显现的时间顺序”,而“话语时间”是指“故事事件在叙事中的‘伪时序’”,并且提出了“时序”、“时距”、频率三个重要概念,并仔细阐述了话语时间和故事时间之间的区别与联系。[3]
1.时序.
1)倒叙.在《枯河》中,一开始写小虎走上了河堤,中间以倒叙的方式交代了小虎为什么会走上河堤,最后以小虎掉入冰窟窿死亡结束;在《白狗秋千架》以及《黑沙滩》中同样采取倒叙的方式。
2)预叙.在《弃婴》中,开头似乎采用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的手法,一开始就以我的视角说出了我捡弃婴注定有一段不幸的经历,然后又具体描写了这是怎样一段经历,并且以元小说的手法告诉读者文中的“我”就是曾写出《白狗秋千架》的作者莫言。又如在《枯河》中,“明天早晨,他要用屁股迎着……”,这是预先告诉了读者结局,但仍能吸引读者读下去。
3)插叙.在《放鸭》中,以插叙的方式讲述了关于李老壮的一段过去的事情。在《弃婴》中,在叙述我捡到弃婴后发生的事后,中间两次采用插叙的方式,来交代一些事情。在《老枪》中,在大锁用枪打鸭子的过程中,中间两次插入了他父亲母亲和他爷爷奶奶关于枪的故事,将一个简单的故事带上了历史沉重感,在突发的事件上,生命可以如此顽强刚正,也可以是如此脆弱悲凉。
除了上述提到的几种情况,莫言采取的是叙事时间上的重要特点是“交错闪回”,即通过时间切入点的不断变换,打破顺时性的叙述,使过去的故事与现实发生联系。在《枯河》中,小说一开始从昨天太阳下落开始叙述,“这时太阳刚刚落下来,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大道长长的紧云。”小虎从家里跑到了河堤上,接着又说到未来明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明天早晨,他要用屁股迎着……”
接着又叙述了当天傍晚小虎把小女孩砸死的事情,接着又转入小虎在河堤上见到了一只猫,以及摔倒在沙窝里。后来又接着叙述砸死女孩后,女孩家长及自己家人的反应,在接着又写到了他在河堤上看到了月亮,自己父亲的脸从苍白的月亮中显现出来了。便顺着又写到了父亲哥哥打自己的回忆。又如在《人与兽》中,作者在历史与现实中,真实与想象中穿梭,将爷爷在北海道的那段经历叙述的奇幻无比。在交错闪回的叙述中,故事片段被裁减、重组,使单调的叙事富有变换,不容易产生阅读疲劳。
2.时距.在叙述文本中,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叙述者有时候用长达数章的篇幅叙述一天的事件,根据故事时长与文本长度之间的关系,热奈特提出,可以根据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长度之比测量两者之间的关系。主要有四种:A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即“概述”,B叙述时间基本等于故事时间:即“场景”,
C叙述时间为零,故事时间无穷大:即:“省略”,D叙述时间无穷大,故事时间为零:即“停顿”。当故事时间,或者故事的某些事件没有在叙述中得到展现,就出现了省略。在《丑兵》中,莫言写到:“几个月后,正义的复仇之火在南疆熊熊燃起,……又住了一些日子,和丑兵一块上去的战友纷纷来了信,……”
3.频率.依照里蒙——凯南的解释,叙述频率涉及一个事件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该事件出现在文本中的叙述次数之间的关系。[3]在《白狗秋千架》中,有重复的叙事,白狗开头出现,在最后又一次出现指引我找到了暖,白狗频繁地出现。又如在《大风》中,被多次提及的那株草。又如在《黑沙滩》里那首民谣,也是多次被作者提及。
三、叙事空间:关联性
1945年,英国学者弗兰克首次提出:“小说空间形式”这一说法。后来关于此方面的争论不断出现,到了1978年,叙事学家查特曼在《故事与话语》中首次提出了“故事空间”和“话语空间”两个概念。查特曼认为,故事空间指事件发生的场所或地点,话语空间则是叙述行为发生的场所或环境。
1.在《黑沙滩》中的“我”是在自己的家中回忆了关于发生在黑沙滩上的事情,家也就是所谓的“话语空间”,那么黑沙滩也就是“故事空间”。在《革命浪漫主义》中,小说中的“我”和老红军是在疗养院里回忆了发生在越南战场和长征路上的事,那么越南和长征路上则是“故事空间”疗养院则是“话语空间”。
2.然而全职叙述者一般不会提及自己叙述行为的话语空间,而是直接把读者引入故事空间,在一种身临其境的阅读状态中“聆听”故事的下文,如在《三匹马》中,在小说开篇着力描写了“小镇新”的全貌,以及所要涉及的主人公所处的环境,直接给我们描述了故事所要发生的“故事环境”。
四、叙事修辞:人情性
“反讽”一词源自希腊文,指对某一事件的陈述和描绘,包含着与人所感知的表面的意思正好相反的含义,事实与表象之间形成对照和龃龉。它就似一面神奇的“正反镜”——正面与反面呈现出来的事物影像不是统一的,而恰恰是相反的,甚至是对立的。在莫言的作品中,他非常热衷于将相互对立和矛盾的文学因素置于同一个艺术场里来处理。
在《枯河》中,作者通过写小虎被毒打,来写了作为中农的家庭在特定时代条件下心灵的丧失理智;在《民间音乐》中,写出了方六、黄眼、麻子杜双、无赖三斜等人对待瞎子前后的态度,对那些人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在《丑兵》中,更是讽刺了“我”这样一类人的对待丑和美的态度;在《弃婴》中,则更是通过写女孩被抛弃以及拿蚂蚁来比较人类,深深地讽刺了根深于人们心中的重男轻女的腐旧思想。
五、叙事特色:新奇性
1.民间歌谣与遥远神话
1)民间歌谣.民间歌谣是劳动人民集体的口头诗歌创作,属于民间文学中可以歌唱和吟诵的韵文部分。莫言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次用到,使自己的作品叙事更有民间气息,像一个娓娓道来的说书人,更易为普通大众所接受。在《秋水》中以儿歌结尾,在《大风》中,爷爷唱起了一幅幅对联似的歌,在《丑兵》中也有民歌。
在《飞艇》中,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关于飞艇的歌谣,在《在白鸥前导在春船》更是用了改编的歌谣。在《黑沙滩》中刘甲台反复唱的歌谣,带动着情节的发展。《岛上的风》中那些情意绵绵的歌谣。在《五个饽饽》中“财神”对于幸福将来的赞美歌谣。
2)遥远神话.神话是民间文学的一种。远古时代人民的集体口头创作。包括神鬼的故事和神化的英雄传说。莫言将一些地域性的神秘东西写进自己的作品,既增添了作品叙事的神秘色彩,也将这些故事传播起了一定的作用。神话在莫言的作品中经常体现,他就像一个说书的人,层出不穷。
在《罪过》中,有神秘的关于鳖精的故事和《弃婴》中则有神秘的关于狐狸的传奇故事。在《草鞋窨子》中,提到了关于“话皮子”的故事。在《猫事荟萃》中,作者提起关于猫的奇闻轶事可谓信手拈来,从古代到现代,从国内到国外,祖母叙述的关于猫成精的故事更是让人读完无法忘却。
2.色彩浓重与情爱突出
1)色彩浓重.色彩词是瑰丽斑斓的色彩在语言中的反映。它是语言中的一个重要系统。它不但记载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物质文化轨迹,而且还积淀了人们对自然万物特有的领悟体验、审美情趣、伦理观念、哲学思想等较深的文化内涵。[4]莫言所描写的场景大多发生在农村,农村里的各种颜色给我们感官上以强烈的刺激。
在《枯河》中, “一轮巨大的水淋淋的鲜红月亮从村庄东边暮色苍茫的原野上升起来时,村子里弥漫的烟雾愈加厚重,并且似乎都染上了月亮的那种凄艳的红色。这时太阳刚刚落下来,地平线下还残留着一大道长长的紫云。几颗瘦小的星斗在日月之间暂时地放出苍白的光芒。”这是一段凄凉苍茫的景物描写,为后面写小虎的悲惨遭遇的氛围奠定了基础。红色是一种鲜血的颜色,营造出一种令人悲愤又感到凄婉哀怨的氛围。
而《老枪》中,作者这样写道:“梨花如雪。爹把枪口冲下挂在树上,又用一根细麻绳缚住枪机,然后仰在地上,用嘴含住枪口,雪花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几只蜜蜂掉下来,死了。”洁白如雪的梨花象代表了刚正,同时也意味着冰冷。俄国现实主义大师列宾说过“颜色即思想”。莫言通过这些五颜六色的色彩给高密东北乡渲染上了一种独特的神秘色彩,传达出了人性的多面性和生命的悲怆性。
2)情爱模式.在新时期作家中,莫言无疑是较多地写到了性的作家,但不能因此对其否定,因为在作家的性爱叙述里,隐藏着作家所要表达的更为深刻的东西。对于作品来说,只有表现出了性爱背后的超越性爱的东西,才更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在《白狗秋千架》这部短篇小说集中,大部分作品紧紧围绕着人性中那种情爱来展开,在《秋水》中,爷爷奶奶那种大胆的敢爱的无所畏惧的精神以及“紫衣女人”果断为父报仇,令人无法忘却;在《售棉大路》中,杜秋妹与车把式在售棉路上渐渐相爱的经历以及与机手之间的一路上情感态度的转变;在《人与兽》中,爷爷面对日本女人那种复杂的心理态度。又如在《民间音乐》中,马桑镇的花茉莉跟自己在县政府当副科长的丈夫离婚,偏偏爱上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小瞎子,因为迷上了小瞎子的音乐和美丽心灵并大胆要求小瞎子跟自己结婚。
莫言曾如是说:“‘高密东北乡’ 这个文学地理名称的确立, 在我的文学历程中, 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 当我写着一篇小说时, 几个新的小说构思, 就如焦灼的狗一样, 在我的身后狂叫不止, 等待着我去写它们。”
自改革开放以来,莫言在小说叙事方面独树一帜,他的作品是当代文学史上一块肥沃的土壤,带着语言的翅膀尽情地不断翱翔,永远值得我们去探索,去思考。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