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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小说逍遥22章「旅小说《一路向西》连载——第三部(六十七)」

向阳的转业申请竟然批准了。

“就这样脱下军装,告别部队了吗?”他问自己。

“是的……”他听见自己在回答。

“年轻时候总想着转业,转业却距离自己那么遥远。如今仅仅有这个想法,却轻而易举就实现了,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命运并不是一把尺子量到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同一个人,不同时期也有不同的际遇。”他回答说。

一时之间,向阳说不清是愤懑、失望,还是吃惊。这次提出转业,虽然有赌气的成分,但对于这个结果,也并非没有心理准备。部队改革已经进入关键期,自然不能用往年的经验来判断政策趋向和走势,但无论怎么改,裁员肯定是第一位的。

此次改革,D城内部调整的幅度相当大,臃肿的机构要裁撤,有些新部门要顺势而起,转业名额也比往年翻了一番,这给领导们出了个难题。因为D城干部对待转业的态度完全走向两个极端——年轻的不想留在部队,年龄大的有各种顾虑,不愿意离开部队。但部队的人员配置总体趋势是年轻化,年轻的想转业很难,年龄大的想留队也不容易。往年都要设置一些条框,比如职务等级是正营且年龄满四十岁,职务等级是技术九级(相当于行政副团)却没有中级职称,双军人一方转业且夫妻两地分居满三年,行政正团满六年,等等,都纳入转业范围。这样下来,每年被动转业的老同志也不少。但今年的转业名额太多,也没办法照顾有年龄优势的干部了。只要提出转业,一般都会批准。

回到家以后,向阳告诉郭纪芬,自己转业了。郭纪芬一愣,接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很久没有在他眼前掉眼泪了。向阳心里一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忽然转过身,双手拦腰把他紧紧抱住。他顺势把她揽在怀里,笑着说:“没事,你转业我陪着你。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都是我不好——”她抽泣着说,“是我连累了你。你再干三年,都可以调正团了,是我耽误了你。”

自从有了孩子,两人之间常常发生龃龉。一部分是因为孩子,孩子哭闹,他要惯着他,由着他,她却偏偏要给他讲道理,让他知道哭闹解决不了问题。再就是因为老人,婆婆和儿媳妇互相看不顺眼,连带着女婿和丈母娘也尿不到一个壶里,郭纪芬攻击李爱月多事,向阳就嫌丈母娘偏心、护短。可一旦李爱月回去,郭纪芬要上班,又顾孩子,忙不过来,还得把老婆婆请回来。日子就在不断演化的矛盾中艰难前进。

现在,小航长大了,李爱月也回去了,他们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向阳经常出差,在家时间比较少,即使回家,两人似乎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各人抱着自己的手机刷微信。小航跟他也不亲近。小航小时候,向阳每次出差带回来的新奇玩具还能打动他,可没过多久,玩具已经翻新不出花样了,来来回回不过是车、枪、遥控飞机等等,不要说小航提不起兴趣,就是他,也觉得买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意思。后来又买书,四大名著、世界名著等等,买回来,兴冲冲地递到小航手上。他只“哦”一声,漫不经心地接过去,随手丢在书桌上一堆课本中间。过些日子,又整整齐齐陈列在书架上——那一定郭纪芬放上去的,小航从来不会主动挪动屋里任何在他看来没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只穿脏的袜子。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和郭纪芬之间的隔膜止不住一点点拉大,就像衣服接缝处一旦开线,如果不及时缝补弥合,缝隙只会越来越大。现在,因为同时转业,仿佛两个人同时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向阳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向她一度冰冷的渐渐靠拢。他怀抱着她温软的身体,任她在自己肩膀上嘤嘤啜泣……这是一种久违的幸福,他任由自己沉浸其中。许久,他才回过神,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开,双手捧起她的脑袋,注视着她梨花带雨的双眸,自己也不觉泪水盈眶,禁不住轻轻吻在她的唇上。她“哎哟”一声,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他。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莞尔一笑,紧紧扑在他的怀里。


他常陪小航出去玩。有一天,两人沿着D城的主干道一路向东,走过礼堂,走过机关办公楼。路两旁的行道树叶子早掉光了,显得瘦骨嶙峋。路上少有行人,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护耳。一阵风吹过,向阳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他倏然一惊,好像直到今天才意识已经是隆冬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这天,这云,还有这荒凉的戈壁。这一切的一切,从今往后,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远处,东风湖的湖面结了厚厚的冰,有很多人带着孩子在玩。有人把方凳倒过来,让孩子坐进去,推着凳子在冰面上行走。还有人干脆拿一块木板,在边缘钻个洞,穿上绳子,让孩子坐在木板上,他把绳子的这一端背在肩膀上,在冰面上艰难跋涉。还有人用钢筋焊了一个雪橇,加装了带扶手和靠背的座椅,座位上固定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着厚厚的棉垫。父亲毫不吃力地推着雪橇飞一般滑行,远远地超过其他人。坐在雪橇上的孩子扫视着被远远落在身后的其他孩子,一脸得意;推雪橇的父亲也把目光投向像老牛一样喘着粗气的别人的父亲,颔首微笑。

向阳瞥了一眼小航,他正看得出神,脸上满是羡慕。向阳心里一阵惭愧。在D城工作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带孩子滑过一次雪橇。这是他在D城待的最后一个冬天了,以前有那么多机会摆在眼前,他连末一次也没有把握住,或者不如说,他根本没有试图去把握,他没有给机会任何机会,以后还会有机会吗?

他似乎一直很忙,尤其是这两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哪一件事都耽误不起,让人疲于应付。现在,忽然都不重要了。他一刹那间明白,并不是这个岗位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这个岗位。不要说他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即使是一度如日中天的首长,一旦落马空出位置,很快就有人接替他。不久后的某一天,向阳从纪检处这间办公室搬出去,很快就有人搬进来,这间熟悉的房间很快也会淡忘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D城的战友、同事很快也会忘记他。

在追逐城市的征程中,有的人终于成了城市的一员,有的人却只能背起行囊,匆匆赶往下一个城市。城市永远那么僵硬——坚挺的高楼,板结的马路,阴森的通道,冰凉的地铁。若即若离之间,它冷艳而决绝。其实,不是城市伤了你的心,是我们在起起落落、跌跌撞撞中受了伤,动了情,麻痹了自己。正如他曾读过的一本书中所说,真实世界里没有主角。这个世界不是为你,也不是为别人,甚至不是为人类的幸福而存在的。世界不在乎你的命运,而且没有义务让你理解。你喜,或悲,城市都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像凝固了几十个世纪。

所有的悲与喜,爱与恨,离与散,成与败,生与死,都只在你仅有的生命里烙下印记。城市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你的一切,对它而言不过是一阵轻风,掠过去,就散了。你曾经的上司,还有你,都以为自己的故事会感天动地,让城市为你动容,为你发善念,可是说白了,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他不如从前爱出门了。时间像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滚涌而来,让他无所适从。轻轻抽出书架上落满灰尘的名著,看不了几页,却又搁下。走出去,郭纪芬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或晚饭。两个人全部的工作就是一日三餐,他不得不帮着剥葱、剥蒜,这些之前为之不屑的小事,如今成为他的主要工作,成为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早上起床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不知想起什么了,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半天。事后回想,又记不起当时到底想到了什么。他变得健忘。郭纪芬有时候腾不出手,让他帮忙拿东西,她让拿东,他却拿西;让他盯着锅里煮的稀饭,他糊里糊涂敲了两个鸡蛋;让他到阳台上晾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抬手又倒了半桶洗衣液进去。

他一样一样整理从前的衣物、照片、书籍。他看到照片中那个英姿勃发的年青人,几乎不敢相信就是曾经的自己。郭纪芬时不时会走进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的失落,她也读出了他的寂寞。有时候,两人相视而笑,有时候,又禁不住一声长叹。他不由想起十几年前,向有勇即将离开D城的时候,也和他一样常常走神。那时候他不理解他的心情,现在他懂了。

有一辆专列要发往兰州。他找人打了招呼,把自己的行李打包装箱,又从别的单位找了客货车,找人派了几名公差,帮他把箱子装上专列。到车站的时候,列车正好进站了,汽笛呜呜响,一股风吹开了眼前的道路。有十几个在外地参加军训的新入伍大学生正好回来了,人头攒动,说说笑笑,拎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往外走。他不由想到那个遥远的下午,他和孟一昶风尘仆仆,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下火车。那时,这个地方对孟一昶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对他来说却是从遥远的异地回到家里。可他丝毫体会不到回家的激动,如今,他却感受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远离家乡的伤痛。即将开走的这趟专列,有点像传说中的孟婆汤,把他所熟悉的一切变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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