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大战无功
欧阳统接下青袍人一击之后,飘然跃退了一丈开外,生恐有碍奇门九宫阵的变化。
青袍人素来冷漠的声音,忽然间转变得十分慈和,叫道:“娇儿,你试试还能不能控制住那人的心神?”
连雪娇道:“女儿已经准备,万一无法控制于他时,只有用父王的限命五日散来对付他了。”
青袍人似是对连雪娇之言,甚感满意,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几位妹妹摩诃提婆·戈文德·罗纳德(MahādevGovindRanade,
五○逍遥草庐
铁木大师突然长叹一声,叫道:“孽徒!”
欧阳统回顾了唐璇一眼,低声问道:“咱们当真就这般放他走么?”
唐璇苦笑一下,道:“奇门九宫阵已经困他不住,再打下去,必然会被他找出破绽,不如放他一马,让他心中始终疑惑不定。”
欧阳统轻声叹道:“此人武功的博杂,似是遍兼天下之长,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
铁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道:“老衲该早些返回嵩山本院,就此告别二位。”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道:“老禅师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请教。”
铁木大师道:“武林间盛传先生之能,以书生介身江湖,纵横驰骋,才气飞扬,今日目睹一战,方知传言尚未尽道先生的才华。”
唐璇感慨万端地叹息一声,道:“老禅师过奖了,一介书生,只合埋首寒窗,读书自娱,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
他回顾了欧阳统一眼,接道:“一则因欧阳帮主的盛情难却,不能见拒,二则为我这位师兄造孽大多,恩师遗命难违,不能袖手旁观,只好以手无缚鸡之力寒儒,介身于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欧阳统黯然叹息一声,仰首望天,说道:“十年之约,已将届满。欧阳统言出己口,实难反悔。先生归隐在即,仍不能安心养息几天。仆仆风尘,奔波于江湖之间,想来自觉惭愧……”口气凄凉,言词一片无可奈何之情。
唐璇纵目原野,默然不语。
铁木原想追问唐璇有什么事情,但见此等之情,不便出口相询,合掌当胸,低宣一声佛号道:“唐先生。”
唐璇抱拳一礼,道:“老禅师。”
铁木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说将出来,先生不要见怪。”
唐璇道:“老禅师尽管请说。”
铁木大师道:“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际,滚龙王武兼诸家之长,才谋阴险,更使人防不胜防。非先生之才,不足以制其凶焰,如若先生怀才归隐,放手武林中事,未免太……”他本是不善言词之人,说到此处,不知该如何再接下去,重重地叹息一声,倏然而住。
欧阳统低声接道:“先生……”短短两字中,充满着无比的沉痛。
唐璇欠身说道:“帮主有何吩咐?”
欧阳统道:“今日和滚龙王这一战,证实了穷家帮的命运,已难和先生分割。目下情景,乱象已萌,先生如若坚持归隐之心,不但穷家帮一败涂地,就是整个武林,亦将难免一场浩劫……”他抬起头,望着无际蓝天,接道:“欧阳统三生有幸,得遇先生。天下苍生何罪,先生在杀劫漫起之际,竟然相弃而去。”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善慰人劝人之词。穷家帮崛起江湖,时间虽然不久,但所立善功,实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欧阳帮主,早已成中原数省家户生佛。先生在此紧要之际,却要袖手而退,虽是早有前约,但形势移转……”
只听几声长啸,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铁木大师未完之言。
欧阳统回头向那长啸声处,望了一眼,道:“滚龙王的援手赶来了。”
唐璇摇头一笑,道:“虚张声势而已。如若他真有援手赶来,决不会掉头而去。”
欧阳统对他料事之言,一向信服,立时搬转话题,说道:“先生和那滚龙王,相识甚久了么?”
唐璇沉重地叹息一声,道:“何止相识,我们还有一段时间的同门之谊……”
他仰脸望天,沉吟了良久,说道:“这件事已经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今天我对两位一吐为快。”
欧阳统回目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老禅师如若能把事情压后一步,何妨一听滚龙王的出身。”
铁木大师道:“老衲适才见那滚龙王,忽然想到了数十年前少林寺发生的一件惨事,急于赶回少林寺去,一查滚龙王身世之秘。如若唐先生能说出滚龙王部分身世,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求一印证,不难找出他的真面目了!”
唐璇摺扇轻挥,席地坐下,点头笑道:“当今之世,除了我之外,只怕很少有人了然他出身来历了……”
他突然停下口来,凝目沉吟,似是思索从哪里说起。
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也借机坐了下去。
只听唐璇说道:“说起我们这一段同门之谊,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我比他先人师门数年,但他却后来居上,当了我的师兄……”
铁木道:“武林中的规矩,大都是以入门的先后排行,很少以年岁决定长幼之序。”
唐璇道:“一方面固是他长我年岁较多,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强。他是个天才横溢的人,不论文事武功上,都有着甚高的成就。我已逝恩师虽然明知他内藏好险,必为一代枭雄,但因我的先天体质,不适练武,纵然以毕生精力以赴,也难到炉火纯青之境,不忍使他一身绝技失传,才抱了人定胜天之心,把他收归门下,授以武功。”
铁木突然插口说道:“令师既能训教出来像你这般的人才,难道就不识人于传技之后么?”
唐璇微微一笑,道:“问得好。起初两年,我那授业恩师,基于良材难求之心,抱了人定胜天之念,把他收到门下。但等到发觉他心术难改、枭毒天生之时,已经为时过晚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继续传授他文略武学;只有文略旁术之上,隐精藏锐,使他无法尽得奥秘。”
铁木大师脸色忽然一变,道:“他可是暗施诡谋,强迫令师授他绝艺么?”
唐璇道:“大师猜得不错。他用什么方法逼我授业恩师传授武功一事,迄今为止,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但蛛丝马迹,就情论判,家师确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尽授本身武学……”
他黯然叹息一声,接道:“当时情势,回想起来实是惊险异常。他所以不肯伤害于我,无非因为我不通武学。在他想像之中,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决难和他争雄于武林之中。二则家师传授于他的奇门遁数、谋略算计之时,暗藏玄机,使他自觉似通非通,替晚辈留下生机。他为了要和我研讨那奇门谋略,必须留下我的性命……”
欧阳统道:“轻师侮弟,逼学武功,这人的心术,可算得毒辣无比。”
唐璇摇挥一下摺扇,接道:“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别,不知行踪何处。家师趁机把我召到身前,告诉我他死期将至,并把他老人家预先写成的遗嘱,交与在下。嘱我即时离开此地,养晦于黄山逍遥草庐,并要我把那遗嘱藏在一处隐秘所在,不得随便拆阅。直到我离开那逍遥草庐,自觉安全无虞之时,再行拆阅。”
铁木大师问道:“你和令师那次一别.就没有再见过面么?”
唐璇道:“我素对恩师崇敬,虽觉他言中含意极深,但却不愿追问。当时就收好遗嘱,拜别恩师,赶往逍遥草庐。那地方本是家师昔年读书别墅,其中藏书甚丰。我在那里倒是自自在在读了一年的书,但心中一直念念难忘家师的安危。”
铁木大师道:“令师兄也没有追踪找去过么?”
唐璇道:“初读于逍遥草庐,还不觉得什么,但过了半年之后,思念恩师之情,与日俱增。一年之后,有如渴骥奔泉,难以遏止。正想赶回恩师养心之处,一探究竟,我那不告而别的师兄突然赶到逍遥草庐。他只匆匆告诉恩师已死,临死之前,告诉他我在逍遥草庐整理他的存书,特地赶来探望于我……”
他微微一顿,叹道:“虽然我已早得知恩师预嘱死期将至,但听得此讯之后,仍然难以按捺悲伤之情,不禁放声而哭。”
铁木道:“才人至性,师恩如父,老衲虽是三界以外之人,也是难免”
唐璇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挥手拭去目中泪水,接道:“我虽为恩师死讯震动,但心神尚未全乱,暗察师兄神情,却毫无悲戚之容。”
欧阳统道:“那时他如动了杀你之心,今日武林,将又是一番形势。”
唐璇道:“我默察他不但毫无悲凄之色,而且眉宇间隐泛杀机,心中疑念大动,念转慧生,停住了哭声。他见悲苦不深,神色渐渐和缓,约略地告诉我恩师逝世之情后,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术,考问于我……”
他仰首望天,缓缓接道:“当时情景,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怀好意,三五句答覆之言,极可能决定我生死命运。我如装出愚无所知,可能启动他的疑心,陡然施出毒手;但如太露锋芒,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杀我于逍遥草庐之中。略经忖思,故作愁苦沉思之状,费时一个时辰之久,才把那考问之题,解说清楚。一愚之得,使他消去了胸中杀机,既觉我有以助他,又觉我才具平庸,不足以当大任。当下给我下一条禁约,限制我的活动,不得超过逍遥草庐百步之外,一出百步,可能招致凶死惨祸。”
铁木大师道:“杀师囚弟,果然是巢雄之心。”
唐璇道:“我心中虽知他已在逍遥草庐之外,埋下暗桩,但对他限制活动一事,却据理力争。起初之时,他只是微笑不答;但争执一阵之后,却激起了他的忿怒之气,只简短地告诉我,出了逍遥草庐百步,立时将有性命之忧,说完两句话,拂袖而去。”
铁木大师道:“此后,你就被他软囚在逍遥草庐之中了么?”
唐璇道:“不错。他每隔一月两月不等,总要赶来逍遥草庐一趟,提出了甚多疑难之事,和我研讨。我虽不通武功,但胸中熟记甚多武学要诀。他和我谈论的问题,也十分博杂,包罗武功行略,以及用毒、炼丹等等。每论一事,我都为他拟思了三种策略,在我的心目之中,暗把那拟思策略,分作了上中下三策,大部都以中略相告。我默察他的反应,凡是提出中策,他只不过微微一笑,但偶一提出上策时,他不是击案赞赏,就是面泛杀机,把目光凝注到我的脸上……”
铁木大师叹道:“不知先生在这等凶险的岁月中,度过了几许时光了?”
唐璇道:“一年有余,两年不足。在这段时间中,他几次动了杀我之心,但因为我的镇静使他杀机自消。不过我心中很明白,这情形决难延续三年之上。所以,我也开始准备死后之事。逍遥草庐地处黄山深处,人迹罕至,根本无法向外求援,也不知向哪个求援。我开始在那草庐之中,研布一个奇形阵图,同时把他屡次和我研讨之事,摘存藏书之中,并且批注破解之法,以备日后有机缘遇合之人,用于对付于他……”
只听一阵响彻云霄的号角之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欧阳统一眼,道:“欧阳帮主,这号角声可是贵帮中弟子所发?”
欧阳统摇摇头道:“不是。”
铁木道:“那是滚龙王的援手来了?”
唐璇道:“大师尽管放心,我对他知道甚深,如若他真有援手赶来,决不会先响起号角之声。”
铁木大师忽然叹息一声,道:“老衲有几句不当之言,想问先生一声。”
唐璇道:“什么事?”
铁木大师道:“令师兄的真正面目,先生可曾见过么?”
唐璇点点头道:“见过。”
铁木道:“他的右颊之上,可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痕迹么?”
唐璇道:“不错,大师怎的知道?”
铁木激动地叫道:“孽障!果然就是他了……”
这年高望重、跳出三界外的老僧,突然泛现起一阵激动之情,黯然地叹息一声,道:“三数十年前,我们少林寺也发生了一件孽徒杀师的事。那在逃的孽徒,为了要学一种少林寺的绝技,逼死老衲的师兄青木大师。就情论断,那孽徒几乎已可确定是你那逼死令师的师兄了!”
唐璇道:“他确是一个心地阴毒、手段毒辣的人,如非欧阳帮主,及时地赶到黄山逍遥草庐,只怕我也为他的辣手所害了……”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似在整理一下思绪,接道:“当时情景,我几乎生机全绝,除了在那草庐中读书自娱,聊以排遣愁怀之外,几乎是无法可想。但我从他神色言词间观查所得,知他心中尚未决定杀我。大概是感到我这个人,还有可用之处,杀了未免有些可惜。原因是他对我的才能,一直无法捉摸清楚,有时觉着我才负甚高,有时感到见解又是十分平庸。”
他凄凉地一笑,接道:“由古至今,师兄弟同门阋墙,大都是激于一时的气忿,或是极大的利害攸关。但我们师兄弟却是毫无原因,他存杀我之心,只不过不愿当今之世上,有一个比他才能稍高之人。这艰苦的岁月,度过了半年之久,他突然而来,飘然而去,每天却不和我讲过两个时辰,我每日都可能送命在他的掌力之下。”
铁木大师道:“他既要问你很多谋略、奇数,为什么每日只和你研谈两个时辰呢?”
唐璇道:“两个时辰之内,他还不致被那复杂的神算之学,闹昏头脑,他一直要对我保持着清醒的神情。半年时光,被他这点滴迫逼,学去胸中谋略十之七八。”
欧阳统道:“如若在下早日赶往逍遥草庐,也不致让先生担待这些惊险了。”
唐璇淡然一笑,继续说道:“情势愈来愈不对了,只要再过一段时日,以他的才智,定可把我胸中所知,完全逼学过去。那时,他原本比我多会武功,如再把我胸中所记的谋略奇数,尽皆学去,今后江湖之上,再难有制服他的对手。我回悟到恩师遣我到逍遥草庐而来,别具的用心,也考虑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儒,除了逃走一途之外,还有什么法子抗拒?但他防范周密,想逃走亦非容易之事,但我又坚信算无遗策的恩师,既然要我到逍遥草庐,定然已为我安排了脱险之路。但眼下的情势,又迫得我不得不另作谋算,几经思虑,决心和他同归于尽……”
铁木大师道:“你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之人,如何能和一个当今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同归于尽,实叫老衲为你担心。”
唐璇笑道:“不错,这实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那逍遥草庐之中,除了藏书之外,再无其他之物,我又不能擅离那草庐一步,纵是同归于尽的方法,也是不易做到。我曾经苦思了一日一夜,终于被我想出一个办法!”
铁木大师道:“这等难事纵然给老衲一年以上的思索时间,我也难以想得出来办法。”
唐璇朗朗一笑,道:“荒山草庐,藏书万册,除了火焚一途之外,只怕别无良策了!”
铁木大师道:“以他的身手而论,纵然被困于大火之中,也不难脱身而出,除非堆柴十里,一把火烧尽黄山……”
唐璇道:“在下早已虑及此点。如若不把他困在逍遥草庐之中,纵用火攻,也难收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草庐虽有藏书可用,但以他为人狡猾,发觉情势有疑时,决然不肯擅自闯入室中………
欧阳统道:“先生可是准备借那藏书,布成一座奇阵,先把他引入阵中,再设法纵火焚去那逍遥草庐么?”
唐璇道:“不错。但我那师兄为人,不但疑心甚重,而且行事极为小心。我只把那藏书先行在草庐之中,布成阵图,他决然不肯上当,故而只好借和他研讨谋略之机时,借机移动藏书,只要一把他困住,我立时引火而焚,和他同死于逍遥草庐之中……”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唐璇仰天吁一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似是早已有了安排。就在我决定火焚逍遥草庐时,我那师兄却突然不再来逍遥草庐。一连三月,讯息全无。”
铁木大师合掌当胸,道:“阿弥陀佛,老衲为先生庆,为欧阳帮主庆。”
唐璇轻声一笑,接道:“就在第四个月的月初时光,帮主赶到逍遥草庐,接我离开黄山。临行之际,我在那逍遥草庐中预布一座奇阵,而且装置了引火之物,只要有人闯入那奇阵之中,触及引火机关,势必活活焚死逍遥草庐之中。”
铁木大师忽然把目光转投到欧阳统的脸上道:“老衲有一事甚感不解,请教欧阳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大师心中之疑,可是奇怪在下怎会突然赶到逍遥草庐,是吗?”
铁木大师道:“不错,唐先生被困于逍遥草庐一事,江湖上无人知得。他本身既未求援,帮主怎会得知?”
欧阳统道:“这就要归因于十余年前了。那时兄弟当接掌穷家帮十易寒暑,但帮中品流复杂、良旁不齐,兄弟虽然明查暗访,严厉裁制,但积习已深,兄弟一人,耳目甚难遍及数省,那时穷家帮在江湖上的声誉……”
铁木大师笑道:“毁誉参半。”
欧阳统道:“大师客气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兄弟经过数年之久,仍然未能尽除帮中的害群之马,开始怀疑自身才能,一良相可治天下万民,区区一个穷家帮,我欧阳统都没有办法把它治理得井然有条……”
铁木大师赞道:“有帮主这等的胸怀,才能容纳下唐先生这等人才,才能使穷家帮扬名于武林道上,于九大门派之外,别树一帜,而且声誉日隆,大有超越九大门派之势。”
欧阳统微微一笑,接道:“我为了查访帮中弟子作为,甚少留在总寨,经常单人巡行中原数省之中。行经皖北时,常闻一首童谣,起初之时,并未放在心上,而且童音吐字不清,也一直未能听得清楚,但曲调却是极为豪壮,人人之耳,就使人有着凌风欲去之感……”
唐璇道:“先师不但学博古今,而且极精音律之学。”
欧阳统道:“唉!我一时大意,几乎错过了和先生相晤之缘。若非令师的才华,能把一首童谣,谱成了数种不同曲调,欧阳统这一生实将抱憾而终……”
他望了铁木大师一眼接道:“当我离开皖北时,沿途之上,常见童子骑牛而歌。只觉那歌词,甚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它不起。因为谱曲不同,听起来给人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铁木大师道:“怎么个不同法泥?”
欧阳统道:“那歌曲使人一闻之下,登时有一种怀才不遇、英雄落魄的感受……”
铁木大师道:“帮主可还记得那词中之意么?”
欧阳统微一沉忖,道:“这已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现尚可记下大意。但原词已然记不清,那歌曲第一句是:茫茫神州,乱象已萌……”
铁木大师道:“这数十年来,可算是武林中最平静一段时日,十年之前,正是一片升平景象。此人能在十年前预见今日江湖情势,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难道神数之学,当真能算出过去未来不成?”
唐璇叹息一声,接道:“在下虽已尽半生心智,但因天资所限,这一生一世,也难达恩师境界。就晚辈现下所知而言,神算奇数,八卦河洛,只能适用于行兵布阵,兵机战法,只不过多几分运筹帷幄胜算;倒是那相貌、骨格中,可预见一人的善恶吉凶。”
铁木大师点头道:“承教了。”回目望欧阳统一眼,问道:“那下面歌词,帮主可想起来了么?”
欧阳统道:“下面几句我已记不清,最后几句是:逍遥一草庐,黄山深云中,谁作刘玄德,顾庐请先生……”他微微一顿,接道:“这一首童谣,流行数百里,但那曲调却大不相同。我当时听得心中一动,决定到黄山去碰碰运气。”
铁木大师道:“如非帮主这般英明之人,唐先生满腹玄机,无尽才华,恐将埋没逍遥草庐中了!”
欧阳统讪讪一笑,道:“黄山深处,峰岭连绵,那逍遥草庐,又怎知在哪峰哪山之下?我在那荒山野岭,奔行了旬日之久,仍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只好知难而退。回到君山之后,我愈想愈觉不对,略息风尘,立又重奔黄山。不过此行之中,我带了两个随行弟子,准备了充分的干粮饮水,准备踏遍黄山所有的峰岭深壑,也要找到逍遥草庐……”
他回目望了唐璇一眼,接道:“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然被我找到了先生……”
五一还我自由
目光转处,只见一人疾逾奔马一般,飞驰而来。
唐璇一皱眉头,道:“这来人可是柏公保么?”
欧阳统道:“不错。他已从江南赶了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说话之间,来人已奔行到几人身侧,正是神行柏公保。
只见他满身尘土,一脸风霜,足登薄底快靴,已经跑得破烂不堪。
相距欧阳统还有六七步,立时停了下来,抱拳当胸,高声说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一挥手,道:“辛苦了。”
柏公保转身对唐璇欠身一礼,道:“见过先生。”
唐璇摺扇斜挥,道:“不用多礼,快请休息一下。”
神行柏公保抱拳说道:“敢劳先生下顾,属下毫无倦意。”
欧阳统道:”你可见到云庄主?”
柏公保道:“云九龙没有见到,但却见到了云夫人。”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云夫人从来不见外人,以我和云九龙的交情,都未能见到她,你如何能够见到?”
柏公保道:“属下也是甚觉奇……”
他似是突然觉到自己这等说法,大过没有章法,纵然说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无法说得清楚,当下重重咳了一声,道:“属下奉了帮主之命,赶去江南,投人帮主名柬,求见云庄主。”
欧阳统道:“云庄主不见,由夫人代为接见于你?”
柏公保道:“那门上管事之人,把我带到一座精舍之中休息,只告诉我柬帖已经递了进去,但几时见面,却是没有一定,让我在精舍之中等待。”
欧阳统缓缓点头,默然不语。
柏公保目睹帮主听得甚是留心,接道:“我原想云庄主架子再大,但我以帮主赐柬求见,决然不再端架子。等人之事,也就不过是个把时辰。哪知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之久,由晨至午,毫无讯息。两个小丫头,给我送上午饭,看样子,还有好一阵时间好等。想他敢这般藐视帮主的威名,心头怒火大起,满满一桌菜看,被我一手翻去……”
他转脸向欧阳统望去,只见他脸色之上,毫无温怒之容,才理直气壮地接道:“我这一阵大闹,又惊动了那管事之人。他说云庄主事情太忙,无暇接见于我,如若我不能耐心等待,可以先行请便……”
铁木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位云施主,架子当真是大。”
欧阳统心知云九龙和少林寺有过过节,当下微微一笑,接道:“云九龙才气纵横,这一代武林中人,他要算得上一个杰出之士了。”
唐璇低声接道:“以后的事呢?”
柏公保一看唐璇也在很用心听自己的话,不禁精神大振,接道:“我一听云九龙这等藐视我们穷家帮,心头更是恼火,当场大大闹起来。那精舍中所有名画花瓶,都给我摔个片片碎裂。那管事之人,本想出手阻拦于我,但却不知何故,竟然忍了下去。他要我再等上半个时辰,我一听大闹的目的既达,当时就停了下来。那小子这一次倒守了信用,半个时辰之后,果然带我向内院走去……”
唐璇道:“他在沿途之上,嘱咐你什么话么?”
神行柏公保似在回想那人之言,沉吟了片刻,道:“他说云夫人从未代庄主接见过客人,我见她之后,说话时应该小声一些,不许惊骇了她。”
唐璇点点头,道:“你见过云夫人么?”
柏公保接道:“他带我穿过了几重庭院之后,到了内宅,把我让人一座布设精巧的客室之中,那人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唐璇微微一笑,道:“等了一阵,有一个青衣小婢,捧着一个茶盘出来,送一杯香茗给你?”
柏公保呆了一呆,道:“先生怎么知道?”
唐璇道:“这杯茶你没有喝下?”
柏公保大声说道:“一点不错……”
唐璇道:“你如服用了那杯香茗,只怕已经难再回来了!”
柏公保道:“那茶中可有迷药?”
唐璇道:“我只是这么猜想……”他言未尽意,但却倏然而住。
欧阳统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以后的事,怎么样了?”
柏公保道:“正如先生之言,那人退出不久,果然有一个青衣小婢,走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两杯香茗。放下香茗之后,一语不发,重又退入内室。”
他望了唐璇一眼,接道:“当时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因对方是个小毛丫头,不便发作,瞪着眼睛看她退入内室,只好再耐心地等下去。哪知这一等,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之久,仍然毫无动静,惹得我恼了火,大声喝叫起来。我这一闹,闹出了名堂,喝声未住,垂帘启动,由内室走出两个绿衣小婢,一个全身素衣夫人……”
欧阳统急急接道:“那夫人何等模样?”
柏公保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她脸上似是蒙着一层白纱,无法看得清楚!”
唐璇吃了一惊,道:“你再想想看,她脸上可是蒙的白纱么?”
柏公保坚决他说道:“一点不错,戴着一层白纱。”
唐璇忽然闭上双目,默然不语,显然,他正思索一件疑难之事。
欧阳统道:“以后呢?”
柏公保道:“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那身侧青衣小婢,又把书信转交给我。她告诉我,帮主的简束,她已经看过,一切事情,她都写在那封信中,叫我将这信亲交帮主,而且再三嘱咐于我,要珍收这封书信,不能遗失。”
欧阳统缓缓伸出手去,道:“信呢?”
柏公保探手人怀,摸出一封密封的函件,双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欧阳统目光一瞥那白色封套,道:“好啦,你可休息一下了。”
柏公保欲言又止,抱拳一礼,转过身子,大步而去。
铁木大师故意别过头,望着天际一片浮云,恍似未看到欧阳统手中之信。
唐璇突然一挥摺扇,道:“帮主。”
欧阳统正待拆函而阅,听得唐璇一叫,只好停下手来,说道:“什么事?”
唐璇道:“属下有个不情之求,不知帮主是否能予见允?”
欧阳统道:“先生有事,尽管请说。”
唐旋道:“帮主手中之函,可否先给属下过目一下?”
此一请求,大大出了欧阳统的意料之外,不禁呆了一呆,道:“这个,这个——”他为难地“这个”了半晌,道:“先生既然一定要看,自无不可,欧阳统对先生,当无可保之密。”缓缓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唐璇接过书信,映着日光一照,说道:“帮主可识得云夫人的笔迹么?”
欧阳统点点头,默然不语。
唐璇突然放低了声音,道:“如若帮主愿听属下之言,这封信,还是不拆的好。”
欧阳统道:“为什么——”
他忽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先生可是思虑到这信中有毒么?”
唐璇正容说道:“一时之间,属下还难断论。但此信对帮主有害无益,属下却敢断言……”突然提高了声音,叫道:“柏公保。”
柏公保不愧有神行之名,他迢迢奔了千里行程,精神竟仍然甚好,并未退下休息,只站在侧.闭目运气调息。一听唐璇呼唤,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先生有何吩咐?”
唐璇缓缓把手中书简递了过去,说道:“好好保管着这封书简,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取阅。”
柏公保怔了一怔,接过书简,道:“如若帮主要看呢?”
唐璇突然躬身抱拳一礼,道:“敬请帮主示下!”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道:“把我也算在内吧!”
柏公保应了一声,重又把那书简揣入怀中。
铁木大师站在一侧看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忖道:“才人多怪僻,也不让欧阳统拆阅书简,不知如何用心?”
欧阳统神色凄伤,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仰脸长长吐一口气。
这一口气,似是吐尽他窝藏在胸中的情怀、忧郁、颓丧的神情,忽然为之一振,回头对唐璇说道:“先生,滚龙王的身世,已从先生口中听出大部。此人留着终是祸害,但他狡猾狠毒,前无古人,今天如错过了围歼他的时机,只怕今后难再有这等机会了。”
唐璇微微叹息一声道:“刚才动手,我已默察形势,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似是逐渐体会到奇门九宫阵的变化之机。如若再打一阵工夫,不难被他识破个中奇奥……”
他微微顿了一顿,道:“我忘了一件事啦,逍遥草庐中年余相处,他已经学去我胸中十之七八。出奇制胜,一举而降服于他,并非大难之事,但如给他一段时间体会,恐怕就无法难得住他了。”
欧阳统道:“除大奸,杀巨恶,自是不必太注重小节。如若我和铁木大师联袂出击,可否能够迫使他就范呢?”
唐璇道:“就我所知,他身上暗藏着几种绝毒的暗器。奇门九宫阵的连环迫攻,使他无法施展出手;如若被他瞧出破绽,或是把他迫急,让他施展出那绝毒的暗器,只怕今日之局,要闹个两败俱伤。”
欧阳统道:“就这般放他而去,未免大可惜了。何况先生归隐在即,今后料敌斗智之上,穷家帮已经输人一筹了。”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帮主但请放心,滚龙王一日不除,在下就一日不离穷家帮。”
欧阳统转弯抹角,无非就是想引出唐璇这一句话。当下喜极忘形,抱拳一个长揖,道:“欧阳统代我穷家帮上下三代,向先生致谢。”
唐璇扑身拜倒,道:“帮主如此垂爱,叫我如何敢当!”
欧阳统伸手挽起唐璇,双目中泪光濡濡欲滴他说道:“穷家帮能有今日,完全是先生所赐,十年相处,欧阳统早已视先生如我双目双臂,如若先生一走,欧阳统就手目具失了……”
唐璇道:“帮主言重了。”
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四十八杰尽都对唐璇跪了下去,齐声说道:“先生允留穷家帮,实是我等之福!”
欧阳统握着唐璇一只手,摇撼着说道:“滚龙王除了之后,欧阳统定当和先生一同归隐,过几年清静的生活。”
唐璇一挥摺扇,低声喝道:“你们快些起来吧。”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当胸,说道:“老衲为我武林同道请命,极感谢先生应允留在穷家帮。”
唐璇急急欠身还了一礼,道:“一介寒儒,怎敢当老禅师这等颂奖。”
四十八杰随着唐璇挥出的摺扇,一齐站起了身子。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从现在开始,滚龙王已把咱们穷家帮看成了眼中之钉,中原武林道上,即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十日之内,滚龙王必将调集他属下的高手,和咱们穷家帮决一死战。”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不知是否有意给铁木大师听。
欧阳统忽然一皱眉头,道:“那滚龙王,是一位气度很小的人么?”
唐璇点头说道:“他是个气量狭窄、心地阴沉的人。在目前他决不肯忍受任何挫折,略受小挫,必将全力报复。但如他自知不能抵抗对方之时,却又将蛰伏不动,等待机会。眼下还是他全盛的时期,‘滚龙王’三个字,已在江湖上建立起神秘的权威。今日受挫事小,揭穿他来历事大、同时他也将发现目下和他正面为敌的,并非九大门派中人,而是咱们穷家帮……”
铁木大师接道:“滚龙王志在谋图我武林同道,拒抗强敌,并非贵帮一帮之责。老衲原来要赶回少林寺请命掌门方丈,但此刻主意又变,决心留此,受命先生的遣调,以拒强敌。”
唐璇笑道:“滚龙王武功诡奇,身兼各家之长,除了老禅师和敝帮主这等武功,尚可抵拒一时之外,只怕难有几人能够和他颔顽。老禅师志愿留此,在下感激不尽,但若有误贵寺中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在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大师在武林中的身份、享誉,都极崇高,留此除了抗拒强敌之外,且可调和各大门派中的高手的冲突。据在下接收的各处讯报,似是各大门派,都派高手,赶来中原,这一点倒是叫在下想它不透!”
铁木大师道:“他们可是为追查那滚龙王的形踪而来么?”
唐璇笑道:“滚龙王形迹诡秘,化身多种,他的形踪,决非一般人可以察觉……”
“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人不约而同地赶来中原,已使人百思不解;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都想把自己神秘起来,尽量不让人发觉行踪。每人的举动,都是鬼鬼祟祟,叫人无法测透他们在耍的什么花枪。”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
唐璇淡然一笑,道:“除了各大门派之外.尚有很多平常难得在江湖上露脸的人,也纷纷赶来中原。因此,目下中原道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铁木大师陷入了沉思之中,沉忖了良久,似是仍然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抬头问道:“先生的论断呢?”
唐璇道:“这般人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谁也不能预测出原因何在。但蛛丝马迹,亦非毫无迹象可寻。以在下的论测,当是那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铁木大师奇道:“滚龙王预作的安排?”
唐璇道:“不错,滚龙王只需放出一种传言,或是指令他派潜各大门派中人,设作一套说词,就不难掀成这一片混乱之局。”忽然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他唯一失策之处,就是未料到我在穷家帮中,准备了十年岁月。”
铁木摇头说道:“老衲还是想不到,设作何样一套说词,才能使各大门派,都遣人赶来此地?”
唐璇道:“在下举一个事例出来,大师就不难明白了。”
铁木大师道:“愿闻高见。”
唐璇道:“如若你们少林中一位弟子,告诉你他发现了传诵于江湖的三宝的下落,不知老禅师如何处理?”
铁木大师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如以老衲在少林寺中的身份而论,一面派人请命于掌门方丈,一面轻骑下山,追查那三宝下落。”
唐璇微微一笑,道:“滚龙王的计谋,决非如此单纯,他必将设法安排一场使各大门派自相火拼之局。”
铁木合掌欠身宣了一声佛号,道:“先生的才思议论,字字的知卓见,句句叫人心折。”
唐璇道:“因此,在下劝请老禅师留在此地,以大师在武林的身份,调和各大门派中人的冲突。”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欧阳统道:“欧阳帮主的声誉,隆过于老衲何止十倍……”
唐璇接口笑道:“想那滚龙王安排下这场混乱的大局,其主要用心,还在对付我们穷家帮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命就是。”
唐璇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也该走了。”
欧阳统道:“哪里未呢?”
唐璇笑道:“我已预定了他会分之处,三路对敌之兵,不知哪一路有些收获?”
铁木大师道:“咱们这一路是胜是败呢?四五十人,还困不住人家三个。”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武功相搏上平分秋色,智谋料敌上略胜一筹。但这一战未能生缚滚龙王,错在唐某一人身上。”
铁木大师道:“先生还这般引咎,老衲更觉惭愧了。”黯然一笑,垂下了头去。
唐璇淡淡一笑,道:“老禅师请恕我直言,武功相搏上只怕老禅师和敝帮的帮主,都难以是他的敌手,是以在下并未预计在大师和敝帮帮主在武功之上胜他。寄望于制敌的机会,还是奇门九宫阵,倒是那脸色枯黄少年的武功大大出了料想之外……”
铁木大师点头说道:“他的功力,虽不似滚龙王那等深厚,但在灵变之上,实在不输于滚龙王。”
唐璇道:“如不是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过强,滚龙王决不致有时间默查奇门九宫阵的变化,当他尚未看出奥妙之时,已为阵势的威力所制……”
他长长吁一口气,自谴自责地接道:“我早该知道那少年的武功,异常高强的,但仍然掉以轻心,致落下今日之败……”
欧阳统慰道:“先生不用自责,今日一战中,咱们并未落败,至低限度,揭开了滚龙王神秘的一角,也挫了他的凶焰。”
唐璇道:“但也提高了他的警觉,造成武林中一次浩劫。”
铁木大师道:“天数使然,非人力可能挽回。先生允留江湖,已经是我武林同道之福了。”
唐璇抬头望望天色,道:“咱们不宜在此地停留了。”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除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之外,再也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了。
且说那青袍人冲开了奇门九宫阵,带着连雪娇、上官琦,一直向正南行去。
连雪娇看他奔行的方向,异常荒凉,又非来路,心中甚感怀疑,但又不敢多问。
她经年长随滚龙王,对他性格已有些了然,心中暗代上官琦担起忧来。
她开始忖思,今日险局,如若滚龙王不愿把今小挫之事,传扬出去,极可能杀自己和上官琦,以灭传言之口。
忖思之间,青袍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连雪娇抬头望去,原来停身在一座十分荒凉、阴森的乱坟中。
青袍人冷肃的目光,一瞥连雪娇,道:“孩子,我待你如何?”
连雪娇道:“亲情如海。”
青袍人裂嘴一笑,道:“很好,你就动手挖个坑吧。”
连雪娇呆了一呆,道:“女儿手中寸铁皆无,如何动手呢?”
青袍人道:“你如运集真气,力贯两臂,用双手挖掘,岂不一样??”
连雪娇道:“女儿遵命。”缓缓伸出一只纤巧嫩白的玉手,月光映照之下,只见白中透红,十指尖尖,当真是极尽纤巧玲瑰之胜。
她自借自怜地叹口气,缓缓提聚了真气,贯注在双臂之上。
那嫩白纤巧的十指,登时变成一片血红,较平常粗胀了一倍。
青袍人赞道:“你的武功,似是又较前长进了甚多,想是在闵府之中,仍未间断练习。”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义父说的是。只是这几年中,未能常在义父身侧,少学了甚多绝技。”
青袍人道:“你已经学得很多了……”微微一顿,接道:“快些挖吧!”
连雪娇双手挥动,依言在地上挖掘起来。
这是一片砂石混合的土地,虽不怎么坚硬,但那尖棱的砂石,有如刀锋一般的锐利。连雪娇虽已运集真气,但仍被那尖棱的石子划破了几处血口,鲜血淋漓,但伤口却被砂土所弥。
她希望由双手的破伤,能得到义父一些同情、怜惜,缓缓抬起头来,道:“女儿的双手被石子划破了!”
青袍人“唔”了一声,道:“还好,如若伤到经脉,只怕你已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连雪娇道:“义父说的是。”这一句话似是用了她全身的气力,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中,都充满着无比的辛酸和伤痛。
她迅快地垂下头去,双手交替挥动,显然,她希望借急快的工作效率,掩饰她内心的伤痛和神色间的愤感。
她开始暗自分析当前的处境的形势,充满着凶险和死亡……
她后悔为什么不早把解药交给上官琦服用下去。如若上官琦服过了解药,此时此地合两人之力,还可以作一次最后的反抗。虽然未必能逃过义父的毒手,但如搏斗能惊动穷家帮的人,那就可得到生机。
她素知义父的阴险多疑,是以一直不敢抬一下头和停一下工作的双手。
不大工夫,已然挖掘成一个三尺深浅、四尺长短、二尺宽窄的土坑。
原来那一眉砂石之下的都是松浮的黄土,是以愈到后来,她工作的速度和成效愈大。
只听那青袍人阴沉他说道:“好啦,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
连雪娇停下手来,缓缓站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站在上官琦的身侧。
青袍人仰脸望着天际,说道:“孩子,你要那人躺在这土坑之中,填上砂石,把他活埋了吧!”
连雪娇似是早已预料到青袍人要这般说,是以毫无惊愕之感。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低声问道:“他的神志虽然受制,但如让他自动倒卧坑中,不知他会不会听?”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要他走近我的身边来。”
连雪娇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喝道:“过去。”
上官琦茫然一笑,慢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暗中运集了真力,缓缓地举起了右掌。
只要上官琦一走近那土坑边缘,他即将一掌劈去。
连雪娇忽然生出一种唇亡齿寒之感,上官琦如被那青袍人一掌震毙后,死亡立刻就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种潜在求生的欲望,激发了她反抗的意志,突然大声地喝道:“义父!”
那青袍人似未料到,她敢这般疾言厉色的对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连雪娇已料定了今日难逃死亡之运,反抗的意志极为坚强,当下反唇相讥道:“女儿不发疯,只怕也活不过今日了。”
青袍人缓缓放下右手,道:“单凭你这一句话,就该立时处死。”
连雪娇道:“如若义父不念咱们一场父女情意,女儿也不愿甘心受戮。”
青袍人冷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你敢反抗。”
连雪娇道:“义父步步相逼,女儿已退无可退……”
她突然长长叹一口气,满脸泛现出乞求之色,接道:“如若义父愿放我一条生路,女儿愿隐名埋姓,遁迹深山,亦不再在江湖之上出现。”
青袍人道:“好啊,你竟敢和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连雪娇突然纤手一招,尖声叫道:“回来。”
上官琦返身一跃,落到了连雪娇的身侧。
她早已有了准备,迅快地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投入上官琦的口中。
青袍人一生之中,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属下,竟然敢反叛于他,一时之间,竟然呆在当地,良久之后,才纵声而笑道:“你几位妹妹说的不错,我该早杀了伽……”
连雪娇道:“穷家帮中之人,离此不远,我如大声呼叫.很可能招来他们出手相援……”她目光一掠上官琦,接道:“他已服用下解药,在片刻工夫之内,他即将恢复神智。”
青袍人双目中充满着杀机,道:“我现在再给你一盏热茶的时间考虑,是束手就死呢,还是决心件逆于我?”
连雪娇只觉他每一个字,都如铁锤一般地敲打在自己心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青袍人两道冷峻的目光,缓缓由上官琦、连雪娇的脸上掠过,接道:“你仔细地想一想,有几个背叛我的人,不是身受惨刑而死?念我们一场父女之情,我已经对你格外施恩了……”
他突然抬头来望着天际,道:“你不是很喜欢他么?论他的武功,也确实值得生同罗帐,死同穴。一个人,不论男女,能和他的心爱之人,同葬一穴,那该是一件何等欢乐之事……”
他的声音,充满慈和,一声声死亡的召唤,是那样动人心弦。
连雪娇似是被他说得有些动心,不自觉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土坑之中。
只听那青袍人低沉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道:“此刻你只要在他背后‘命门穴’上,重重地拍上一掌,立时可以使他安静地躺在这土坑之中。你再以身相殉,和他并肩而卧,我将为你们埋覆上砂土。”
连雪娇突然抬起头,滚下来两行清泪,接道:“义父说得不错。”
青袍人道:“咱们总算父女一场,岂能毫无情意?我实在不忍出手杀你……”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但此刻的形势,已成了势难两全之局。”
连雪娇脸色一变,道:“好吧,反正我也难以逃得过你的毒手;与其被你杀掉,倒不如我自绝的好。”
目光一转,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凄凉一笑道:“咱们一起死吧!”缓缓举起右掌。
这当儿,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啸,一条人影,疾如流矢般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两人的身前。
只听那人影大声喝道:“不要动我大哥!”
连雪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似人似猿之人,横挡上官琦的身前。
青袍人似是为这人奇快的来势,心头一震,微微一怔,才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袁孝。他虽已可听懂甚多人言,但口齿尚未能运用自如;心中虽是明白,但却讲不清楚,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的兄弟……”
他自认这几句话,讲得已十分清楚,但别人听来,却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的大哥怎么样?”
袁孝道:“我的大哥,不许任何人动他一下。”翻腕从背上取出一管竹萧,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青袍人一听之下,立时辨出这声音极是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只见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口中吹起的萧声,愈发紧急。
青袍人突然施展千里传音的工夫,对连雪娇道:“娇儿,你运集起所有的功力,点中他身后‘命门穴’,可免你一死。”
因为和袁孝相距在五尺以上,而且又是对面而立,如若他有行动,势必要被袁孝发觉,连雪娇就在他的身后不远之处,只要一伸右臂,立时可遍及他全身各大要穴。
连雪娇听到那萧声之后,有些迷乱的神志,突然地清醒过来。
她年龄虽然不大,但饱经忧患,心机甚深,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义父可是要杀死他么?”
那闭目而立的上官琦突然睁开了双目,两道炯炯的神光,掠过袁孝,投注在连雪娇的脸上,双眉不停地耸动,似是在逐渐恢复神志记忆袁孝突然收了竹萧,喜道:“大哥。”
只听连雪娇急急叫:“快闪开去。”
袁孝一听那呼叫之声,突然一把抱住了上官琦,横向旁侧让开三尺。
一股凌厉的指风,疾由他身侧冲过,如非连雪娇呼叫及时,两人势非为那指风扫中不可。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好啊,你当真敢背叛我了!”
连雪娇凄然一笑,道:“不论我是否背叛义父,但我已难得义父见容……”
她一瞥上官琦,接道:“义父常常相授默察敌我形势、机微。当前之情,甚是明显,只有我们三人合力联手,或可有一分生存之望。”
上官琦似是已恢复了所有记忆,低声喝:“兄弟,快放开我!”
袁孝依言松开手臂。
上官琦两道眼神凝注在那青袍人的脸上,道:“咱们见过面么?”
青袍人也似被他这一句相问之言,触及起什么回忆,缓缓点头,答道:“不错,我们好像见过……”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凡是和我面善之人,大都作过我掌下游魂!”
上官琦忽然一跳而起,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把我打入千丈绝壑的青衣人了……”
青袍人突然冷哼一声,一晃身直欺过来。
只听袁孝大声喝道:“不要碰我大哥。”右臂一挥,直扫过来。
青袍人冷笑一声,攻向上官琦的右手不变,左臂暗运真力,横里一推,迎向袁孝的右臂。他行气似珠,运劲若钢,原想在这一击之下,震断袁孝的手臂,哪知一触,但觉对方手臂,坚逾精钢,竟是发毫无伤,心头大生惊骇,暗暗忖道:“看不出这似猿似人之物,竟然有着这般深厚的内力。”
青袍人被迫退三四尺后,才稳住疾退之势,运功反击,倏然之间,连续拍出五掌。
这一阵急快的反击,不但把袁孝交迫得攻势挡住,且由劣势,变为优势。
只听袁孝长啸一声,双手齐出,连环攻击过来。
青袍人一失神,已被袁孝抢去先机,一轮急攻,竟把青袍人迫退了两三步远。
连雪娇已暗中提聚真气,准备随时出手相救袁孝。因为在她的生命过程,从未见到过有人能和滚龙王单打独斗个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袁孝打得性起,清啸一声,纵身而起,悬空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地迫向那青袍人扑了过去。
青袍人右掌突然一抬击出,掌心硬和袁孝毛茸茸的右手相触。
这一掌他存心把袁孝毁伤在强猛的内力之下,蓄集在掌心的内劲,突地一并推出。
袁孝悬空的身子,被这股强猛的内劲一震,人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空中飞去。
上官琦吃了一惊,身子一横,拦住了青袍人,一语不发,挥掌击去。
青袍人一掌震飞了袁孝,心中似是异常高兴,右手骄指一点,迫得上官琦自行收回了招数,左手忽然横里击出,遥发一股掌力,击向连雪娇。
连雪娇自见袁孝被青袍人震飞之后,早已想出手帮助上官琦,免得上官琦受伤之后,余下她一个人,更是无法拒敌。此刻一见青袍人掌力劈来,立时双掌平胸,一齐推出。
上官琦突然全力发出一拳,攻袭侧背,迫得那青袍人不得不挥掌硬接,右掌平伸,接下一拳。
由于上官琦及时出手,迫得那青袍人分出一半实力拒敌,原本推向连雪娇的内力,减少甚多。
只听两声蓬蓬轻震,上官琦、连雪娇同时后退一步。
这青袍人的功力,深厚无比,虽然分拒左右强敌的夹击,仍然占尽上风。上官琦、连雪娇都被他强劲的内力,震得有些半身麻木,腕骨如折,如若对方不是把内力分拒两面强敌,集中全力击向一人,势非被当场击毙不可。
两人虽未受伤,但在未经运气调息之前,已无再战之能。
这时,只要那青袍人及时再发一掌,两人都将要伤在那青袍人的掌下。幸得袁孝及时而到,挥手一拳,当胸击去。
青袍人双目中神光闪动,满是杀机,冷笑一声,道:“当世武林高手,能接得我这一掌的人,我必要杀他而后甘心。你既能接得我这一掌,今日就别想生离此地了。”说话之间,拳脚并出,刹那间掌影飘飘,攻袭之处,尽都是足以置人死命的要害大穴。
袁孝凭仗天赋的强健体魄和精妙的招术,硬架巧封,竟然支持二十余合之多。
但二十合后却被那青袍人绵连的奇攻,迫得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忽听那青袍人冷哼一声,突然暴退五尺。
袁孝却呆呆地静站原地不动。
上官琦看出情形不对,纵身一跃,直飞过去,急急叫道:“袁兄弟。”
袁孝凝呆的双目,缓缓移注到上官琦的脸上,茫然一笑,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倒跌在地上。
上官琦吃了一惊,伸手向袁孝抓去。
手指将要触到袁孝的衣服之时,心中突然一动,右手又疾快地缩了回来。
转脸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微闭双目而立。
连雪娇急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上官琦道:“你兄弟受伤很重。”
上官琦点点头,高声对那青袍人道:“你可也是受了伤么?”
青袍人双目突然一睁,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自绝呢,还是要我动手……”
话声初起,掌势已迎胸拍到。
上官琦知他内力深厚,远非自己能敌,不敢硬接对方的掌势,食、中二指一骄“画龙点睛”,直向青袍人脉穴之上戳去。
青袍人右腕一挫,收回掌势,左手“分花拂柳”,平胸扫来。
上官琦双拳齐出,争取主动,倏忽之间,连攻五拳四脚。
那青袍人突然间,却变得不肯还手,只一味封解上官琦攻来的拳招。
连雪娇站在一侧观战,粉脸上神情屡变,似是正在思索难题。
青袍人一面闪避着上官琦的攻袭之势,一面却留心地查看着上官琦的拳路,似是要从他的拳脚招数中,寻找出一点失去的记忆。
连雪娇经过了一番深思之后,突然转过身子,急急走到袁孝的身侧,一把抱了起来。
她手中早已握着一颗丹药,迅快地投入袁孝的口中,然后放开了袁孝,疾快地转回到适才停身之地。
青袍人的全副精神,仍然贯注在上官琦拳脚之上,眼中疑光闪闪,似是从他的拳脚招数中,怀念起一位故人。
连雪娇暗暗松一口气,回目相望着两人动手的情形。
忽见那青袍人身子一侧,疾快地向后退开三尺,道:“住手。”
上官琦依言停下了手,道:“什么事?”
青袍人目光移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他可已神智尽复么广连雪娇道:“完全恢复了。”
青袍人两道冷峻目光,一瞥躺在地上的袁孝,迅快地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道:“你的武功,和那半人半猿之人手法,甚多相同之处,可是同为一师相授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投注遥远的天际,道:“你如能告诉我,那传授你武功之人现在何处,今日之战,我将放你们一条生路。”
上官琦神智恢复之后,立时感到身体的亏损甚大,四肢疲乏,内力虚薄,动手几招,拳掌上酥软无力。自知这一战凶多吉少,除非已存下必死之心,必须智取,一面暗中运气调息,心中暗思拒敌之策,口中却答道:“你可认识他么?”
青袍人道:“天下武林中有名之人,我大都叫得出来,但他们认得我的人,那却是绝无仅有了。你只要能讲出他的形状,我就能指出他的姓名。”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一言说出恩师形貌,说不定他会有对恩师不利的举动,倒不如骗他一骗,给他个难测高深,我也好借这段时间,尽量调息体力。”心念一转,故作冷笑,道:“我那授艺之师,绝少在人世之间露面,只怕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认识。”
青袍人道:“有这等事,你且说出来听听吧。”
上官琦随口胡扯,哪知对方竟然当真地句句钉问,暗道:“糟糕,我生平之中甚少扯谎,只怕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被人家当面揭穿。”心中一急,忽然想起在那云雾镣绕的山谷密洞中,见过的那两具尸体来。
五二萧声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经历,一直在上官琦潜意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紧迫的钉问之下,脑际中清晰地泛现出那段经过。
他仰起脸来,望着蓝天上飘浮的几片白云,缓缓他说道:“授我艺业之人……”他素来不善谎言,话至此处,忽然觉着一阵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两道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在上官琦的脸上。他阅历丰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变化,怕为对方故弄狡计所骗。上官琦不安之色,误认他为泄露师门行踪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当下接道:“我虽然杀人无数,以毒辣威慑武林,但生平之中,从未毁过承诺之言。你只要说出你师父形貌,今日决不伤害你们。”
上宫琦回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中无限渴望之色,说道:“你快些说吧,我义父承诺之事,向来是言出必践。”
青袍人冷哼一声,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内么?”
上官琦心中一动,正容说道:“你如不答应放她与我们同行,在下纵然战死当场,也不愿说出师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连雪娇道:“便宜了你这个丫头……”目光转注到上官琦脸上,接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在下还有一个条件,你答应后,我才肯说。”
青袍人道:“什么条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说出形貌,但你不能问他的藏身之处。”
青袍人冷笑一声,欲待发作,但却略一忖思之后,道:“我答应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并非一人。”
青袍人目光棱芒一闪,道:“不是一人,难道是两个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们可是夫妇?”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两具尸体陈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妇,立时摇头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兄妹,称他们作兄妹,也不算大错。”一面忖思,一面点头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长相呢?”
上官琦道:“他们对我虽有师徒之情、授艺之恩,但却无师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们不能收授弟子么?”
上官琦正感无法圆谎,一听青袍人代他说了出来,赶忙点头说道:“不错。”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过三十许人,对么?”
上官琦点点头,默然不语。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见,对两具尸体的衣着、形态,虽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对两人的年龄,却是记忆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点头承认。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这两人可都是在白马山中么?”
上官琦道:“咱们事先已经说好,我不告诉你他们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时触起了上官琦的回忆,想到两人死亡的惨状,不禁长长一叹。
只听一声低啸,那倒卧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来。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骂道:“好长的命啊!”
上官琦回顾了袁孝一眼,答道:“两位授业长辈,衣着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声,道:“如非两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悬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话,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果承认是那两人所救,无异告诉了他两人的停尸之地。”当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要谈的事,都己说完了,我们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连雪娇的脸上,道:“娇儿,你过来!”
连雪娇呆了一呆,缓步走了过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道:“你当真要背叛于我么?”
连雪娇道:“女儿,女儿……”她心中惶急,“女儿”了半天,也“女儿”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袍人道:“现在,你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了……”
他微微一顿,接道:“你该很明白,我如决心要杀害你们,你们无法活过今夜子时。”
连雪娇道:“女儿感谢义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现在可以和他两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处,必须留下路标暗记,明白么?”
连雪娇道:“女儿记下了。”
青袍人道:“记下了就好,你走吧!”
连雪娇缓缓转过身子,正待举步而行,忽觉右臂一麻,立时花容变色。
回头望去,只见那青袍人已然掉头而去,不禁高声叫道:“父王请留片刻,女儿有事请命。”
遥遥地传过青袍人的声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听我的话去做,自会有人按时给你送上解药……”他去势迅快,话未完,人踪已失。
上官琦回头望了连雪娇一眼,也不知对她是气是恨,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到袁孝身侧,蹲了下去,说道:“袁兄弟,你伤得很重么?”
袁孝缓缓抬起头来,道:“那青袍人走了么?”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着连雪娇道:“那女人给了我一粒药吃。”他心地纯厚,对人施恩之事,一直念念在心。
上官琦回顾了连雪娇一眼,道:“真不知该把她当敌当友?”
连雪娇突然转过身子,慢步走了过来,道:“敌友之分,由你决定。如若你们不愿和我同行,我就立时告别。”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里去?”
连雪娇道:“不用你管,我从小就一个人孤独而生,长大也是孤独地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连雪娇挺了一挺,道:“他对我有教养之恩、义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对我施用迷药之事,心中就忿恨难平。”
连雪娇道:“早知你一点也不感激我,决不会给你解药吃了。”
袁孝见两人要吵了起来,赶忙接口说道:“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说连雪娇对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齿不灵,词不达意。
上官琦和他相处日久,最是了解他的心意,当下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快些闭目调息一阵,咱们要快些走了。”
袁孝闪动了两下圆圆的金睛,依言运气调息。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连雪娇也正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向他望来。四目相对,彼此都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连雪娇忽然转过身去,说道:“你那兄弟调息好后,赶快离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们走么?”
连雪娇道:“不行,我如跟着你们,你们永远摆脱不了我义父的追踪、监视。何况我已身中了绝毒的暗器,十二时辰之内,就要发作了。”
她背对上官琦而立,是以只听声音,却是难见她脸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早些想法子疗治呢?”
连雪娇道:“除了我义父之外,当今之世,不知哪一个人还有疗治此伤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么伤?”
连雪娇道:“附骨毒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听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觉到它的邪毒凶恶。”
连雪娇道:“凡是我义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针,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罢了。”
上官琦亦觉着自己无能相救,不再追问毒针之事,扶着袁孝说道:“我们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觉着和此女同行,只怕无法摆脱滚龙王的眼线,故不愿和她结伴同行。
连雪娇笑道:“你很聪明,不同我结伴而行,或可隐秘行踪。”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药乱神,浑浑噩噩地过了很多时光。”
连雪娇道:“解铃系铃,不是我冒万死给你服用下解毒药物,至今你仍然是浑无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记恩不记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药毒迷于我之事。”
连雪娇道:“江湖上恩怨纠结,有时间,实无法辨清敌友,但一个人……”话到此处,倏然改口,道:“有人来了,咱们快躲起来。”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难免途有行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连雪娇道:“此时情形不同,何况这是条荒僻的小径……”说话之间,当先隐入草丛之中。
上宫琦虽然口中反对,但心中却也预感到此时此地,来人决非一般行路之人,拉着袁孝,隐入草丛之中。
三人刚刚藏好身子,四匹快马,风驰电掣而到。
当先一人年约五旬,黑髯垂胸,目闪棱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负上乘武功的内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蓝色劲装,薄底快靴,背上分背着各种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双目神凝,似是极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长髯人纵目四顾良久,突然放声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个蓝衣大汉,却是凛然而立,不敢妄发一言。只听那长髯人道:“给我纸笔。”
立时有一个蓝衣大汉,从马鞍袋中,取出纸笔,递了过去。
长髯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失,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异之事,目光一直游转于东、南两方,默然不语。
那蓝衣人手中捧着纸笔,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着架子,呆站不动。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那黑髯人,脸上笑容复现,一挥手,道:“摆起画案。”
另两个蓝衣大汉一齐开始行动,从马背之上,取下几根木条,和一个折叠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对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张长形的桌子。
那捧着纸笔的大汉,迅快把纸笔墨砚放好,又从马鞍后,取下一个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后。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这地方既无挺拔的山峰,又无小桥流水、烟村人家,触目一片荒凉,这人不知要画些什么?”
偷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凝目相视,全神贯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却仰卧在草丛中,仰脸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见那黑髯人随手挥毫,极快地画了一阵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仰脸思索了一阵再画,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算画好。
上官琦虽然急欲一看他画些什么,又怕惊动了对方,是以始终不敢探头张望。
三个蓝衣大汉,极快地收好画案笔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图画收好,纵身上马,护着那长髯人风驰而去。
上官琦眼看几人去后,长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袁兄弟,咱们走啦!”
他连唤数声,不闻袁孝相应,只道袁孝受伤甚重,晕了过去,心头大生震骇。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双目圆睁,望着天空,脸上笑容绽开,似是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欢愉。
他自和袁孝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有过像今日这般的欢乐的神情,一时之间,倒是不忍叫他。
耳际草声悉索,连雪娇缓缓地走近身侧。
上官琦暗提真气戒备,表面之上,却仍然保持镇静的神情,凝目相视,默不作声。
连雪娇冷然一笑,道:“你紧张什么?”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我怕你再用迷药迷了我。”
连雪娇道:“我如想暗算你们,你纵然全神戒备,也是难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对付你,不出百招,定让你血溅五步。”
连雪娇咯咯一阵娇笑道:“可惜当今之世,我只怕两个人。除了那两人之外.纵是刀剑架在肩头上,我也有信心履险如夷。”
上官琦道:“一个是你那义父滚龙王了?”
连雪娇道:“不错,还有一个你可知道是谁么?”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们兄弟了。”
连雪娇道:“虽然不是你们兄弟,但却就在你们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惊,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觉右腕一紧,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际响起了连雪娇咯咯的笑声,道:“你的江湖经验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谋暗算,岂是英雄行径!”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杰吧……但如我要一剑把你杀死,你就变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顿,正容说道:“江湖上像我这等喜用诡谋狡计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战阵之间,生死一发,一个失神,不死就伤,哼!像你这等大而化之的人,简直是拿性命在开玩笑……”
上官琦怒声喝道:“你老气横秋地教训哪个?”
连雪娇道:“教训你呀!受次教训学次乖,有了我这次讥笑,你或能多活几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着你来关心。”
连雪娇笑道:“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松开了上官琦的脉穴,笑道:“可惜我们都已经活不久了!”缓缓转过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风,吹飘起她的衣袂。只见她缓缓地迈动着细碎的脚步。像一只被逐离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上官琦忽然觉着她是个异常凄凉和寂寞的人,一缕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药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却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觉一股豪壮之气冲了上来,触动了英雄肝胆,大声喝道:“站住!”
连雪娇倏然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身:“干什么?”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滚龙王逐出门下了么?”
连雪娇道:“是又怎么样呢?”
上官琦道:“你一个人到哪里去?”
连雪娇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不如暂时和我们走一起吧!”
连雪娇道:“你可要保护我么……”
她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我瞧你还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识好歹。”
连雪娇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觉着自己满英雄么?”
上官琦道:“和我们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几分安全。”
连雪娇道:“再加上三个人,也无法防止我义父的暗杀手段……”她缓缓逼行过来,接道:“单是我身中附骨毒针……你就无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声。
连雪娇微微一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这十里方圆之内,很快将有一场惨酷的屠杀,你们最好别再到此地来了。”
上官琦道:“何以见得?”
连雪娇道:“你可知道那长髯人画的什么?”
上宫琦冷笑一声,道:“难道一幅图画,也会有什么作用不成?”
连雪娇笑道:“你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闯荡,就是你有上百条的性命,也是不难送掉。”
上官琦心中虽然对那画图的黑髯人,极为怀疑,但口中却是不肯服输,反唇相讥道:“世人如都像你这般善感多疑,岂不早已天下大乱?”
连雪娇双眉一绥,叹息一声,接道:“我问你这四周的风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想道:“她这般相问于我,想是已知那人画中之意。何不借机装傻,探它个水落石出?”当下四顾一阵,道:“穷荒僻野,一片平川。”
连雪娇道:“这等所在,有什么好画之物?”
上官琦道:“白云蓝天,一望无际。虽然无际,虽然无风物之盛,但却有辽阔的平原……”
连雪娇接道:“狡辩得好,这几句话,虽是强词夺理,但总算无中生有,看来你倒是还可受教……”
她仰脸望天思索了一阵,突然说道:“反正我已难再久于人世,索性告诉你吧:我义父肯留下你们两个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针伤害你们,无非想从你的身上,追查出一个人下落。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却知道那人的生死,对他关系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线,监视你们的行踪。”
上官琦道:“你很聪明,论才智在下不得不逊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滚龙王阴狠恶辣,何以却不肯自解束缚?”
连雪娇道:“你可想我背叛义父?”
上官琦道:“大义灭亲,他如是大恶不赦之人,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
连雪娇笑道:“别说我是他的义女,就是他亲生的女儿,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设计控制,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但我却是个不甘受人钳制的人,虽然明知无望,却也要挣扎一番,但这是我的事,不要别人帮助,别人也无能帮助……”
她微微一顿之后,道:“在这一片辽阔的荒原上,即将要展开一场空前恶战屠杀,不知要有好多个武林高手,溅血荒凉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尽快地把这消息,转告给穷家帮的帮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别劝阻云集而来的武林高手,别人这十里平原,或可兔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这等无头无尾的说法,姑娘就不觉使人有着危言耸听之感么?”
连雪娇怒道:“那你就不要说好了。”转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虽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难信在下转告之言……”他似是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叹息一声,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尽吐个中隐秘,让在下转达此言之时,也可说个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连雪娇大眼睛眨了几眨,道:“这话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举手理一下鬓边散发,接道:“我义父手下网罗的高手奇人,虽是难以数计,但最为突出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擅长用毒、配毒,武功绝世的残缺老人;一个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黑髯绘画之人了。那残缺老人,连我也没有见过,对那人我一直存着怀疑。但那黑髯人,却是千真万确的胸罗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现。我们那王宫侯府,都是他一手设计所建,他不但擅长土木之学,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现中原道上,决然非寻常之事。”
上官琦道:“难道他能把这数十里平川荒原,布置成一座火海?”
连雪娇道:“他有没有骤然间变荒原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论断;但他刚才置案绘图,确然是别具用心。他测量了这片荒原之后,欢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仅此数言,岂能使穷家帮帮主相信?”
连雪娇道:“信与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传到,那就算尽了心意。”
她仰脸望望天色,道:“我还有一日时光好活,也该去准备一下后事了。”转过身子,举步而去。
上官琦高声说道:“姑娘留步。”
连雪娇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么?”
连雪娇头也未回,高声应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脚步,片刻间隐入丛林之中不见。
上官琦暗暗叹息一声,回头叫道:“袁兄弟。”目光到处,只见袁孝双手高举,互相搏击,而且正练得神会意聚,对那呼叫之声,充耳不闻。
他缓步走了过去,提高了声音,道:“袁兄弟!”
这一声呼叫声音甚大,袁孝停下了双手,一挺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师父传的武功,还有那……那个……”两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脸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细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惧中,混合着一种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当下一皱眉头,道:“说吧!那个什么,说错了也不要紧。”
袁孝道:“那个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无法措词,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琦心头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么样?”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暗忖道:“他突对我说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难道他会突然对连雪娇生出爱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够掳掠良家妇女一事,这推测并非全不可能。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慰藉于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应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跃而起,探手入怀,摸出一把短萧道:“这个铜萧……”伸手递了过来。
上官琦接过铜萧,道:“这铜萧可是师父给你的么?”
袁孝道:“师父给我的,不错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着吧!”
袁孝摇摇头,道:“师父要我给你……”
上官琦急道:“师父现在何处?”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缓缓伸手摸出一张白简,递了过去,道:“大哥看这个啦。”
上官琦接过白简,取出一张蓝笺,只见上面写道:“吾一生所学,尽融此曲之中,无以为称,暂号‘无名’。能通此中玄妙,则已尽得吾传,珍之珍之。”寥寥数言之后,尽都是宫、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学,瞧了一阵渐有所悟,随手举起铜萧,吹了起来。
一缕萧声,袅袅而起,飘散在空旷的原野中。
但觉那笺上记载的音符,变化太过急促,转折不易,吹出的萧声,难听无比。
袁孝听了一阵,突伸手将上官琦手中的萧抢了过来,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来。
同是一管萧,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时大变,悠扬顿挫,吹出了极动人的声音。
上官琦仔细听了良久,发觉他吹出的萧声,极少变化,似是只在两三个音符之中打转,但却如暮鼓晨钟,发人猛省……
又听了一阵,似是被萧声触发了意识中潜藏的灵感,居然一跃而起,纵声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萧声,道:“大哥,大哥……”
但见上官琦跳跃如;已手足挥扫之间,四周的断草横飞。
袁孝从未见到过上官琦这般模样,一时被吓得呆在当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声音愈来愈大,蹈舞之势,也是越来越是强猛。
袁孝虽然口齿笨拙,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资质上,依然是甚为聪慧之人。适才上官琦和连雪娇二人所说之言,他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体会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药物迷昏过去,这时他忽见上官琦这般手舞跳跃的神情,以为他又被药物迷乱,是以心中大觉惊骇。
他宅心至为纯厚,心中除了母亲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为关怀之人。这时见自己连叫了两声,他却恍如不闻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连连跳脚,不知如何是好。
五三十里莽原
上官琦挥拳踢脚的动作,越来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着一双火红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觉不对,再也无法按捺得下去,心里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还能不能乱舞乱跳?
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处,跨步欺身,斜里向前急冲而上,双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拦腰抱去。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拳如奔电,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跄倒退出四五步远,才稳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爱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实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睁着一对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么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贯注地在挥拳踢腿,对袁孝的喝叫之声,竟似未曾听到一般。
袁孝仰脸望了望天际浮云,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飞去,到了上官琦的头顶上空,一个挫腰,疾坠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后。
就在他挫腰坠落的同时,双手也一齐行动,拦腰一把,已将上官琦紧紧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毙虎,这一抱又是蓄势而发,一把抱牢,立时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悬空,待想挣扎,耳际已响起袁孝焦急的呼唤之声。
上官琦身子悬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拼命抱得紧紧地,说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说话……”
袁孝对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极为听从,听他一喝,立时松开了手,睁大眼睛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上官琦欢然说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顿了一顿。又笑道:“我好高兴啊!”
袁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两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脸上。
上官琦是因为由箫声之中,慢慢地领悟到另一种高深的武学,所以练得十分出神。这时一再回味那武学的精到之处,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觉他说出心中之话。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着自己,知他不会了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诉于他,又怕这些事,无法说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说道:“师父嘱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头点了几下,道:“难怪……”
他“难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说道:“难怪大哥要这样高兴。”他这句话,说得虽然甚感生硬、吃力,将脸胀得通红,但他觉得说了一句甚为得体之言,心中极是高兴,裂着嘴,对上官琦一阵憨笑。
上官琦又将所领会的武学,闪电般地在脑际默思了一遍,心中却依然记着连雪娇临行叮嘱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说话时的神情,不像有欺骗于我之意;况且此事关系整个武林关系至大。目前我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妨就将她相托之言,相机转达于穷家帮。”
他经过一阵思虑,主意已定,伸手牵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们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们到哪里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里去找穷家帮帮主呢?”
他被问得微微一愣,举目棘草丛丛,苍莽原野,一望无际,一时间,真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来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锐,一拖袁孝,隐入草石丛中。
不大工夫,南边走过来两个人影。
二人在草丛向外偷眼一看,只见两人并肩而行。左边一人身躯细细长长,瘦骨鳞峋,头上挽了拳大的发窖,穿着一件古铜长袍,腰束一条大红布带,右手拿了一根蛇头杖,一张病色沉重的长脸上,嵌着一对深陷的鹰目,一身阴森鬼气。
右边一人,年约六十开外,光头无须,矮矮胖胖,面色红润,穿了一件大红长袍,背上斜背着一对日月双轮。
袁孝一看二人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这两个人很好玩……”
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来不及。幸好这两个人,似是全力赶路,步履快迅,眨眼间,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来,只听东南方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之声。抬眼一看,只见八个身着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后五,拱护着一个身躯高大、身披红色袈裟、肩负禅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间出现了两个相貌奇特之人,与八个和尚,同时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寻常,只看得上官琦大为疑惑。
过了一盏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丛。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着袁孝,也缓缓向北方紧跟而去。
走了还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阵碎乱的疾奔的马蹄之声,由西边动地而来。
二人机警地翻身向草石丛中一滚,隐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见尘土滚滚,一匹黄马已扬尘奔到。马上那中年黑色劲装大汉,满头汗珠,手中马鞭,不停地鞭策着马臀,一脸惊恐焦急之色。
那匹黄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尽湿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对禽兽习性,懂得甚多,他一看这马,立时悄声对上官琦道:“大哥,这马要死啦!”
说话之间,那马已奔驰过去五七丈开外。他话还未完,但听一声哀嘶,接着一声仆地大震。
袁孝一皱眉,黯然说道:“死啦!”
一言未毕,草飞尘扬,四匹快马,马上一律是黑色劲装大汉,已如飞驰过。
二人在草隙之中,运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见那匹黄马,已翻仰地上,力尽而死。那马上黑衣大汉,正待向草丛中逃逸,一见后面四骑追至,反而仰天一声壮啸,翻腕拔出长剑,卓然而立,蓄势待敌。
那大汉方立定身形,后面四骑已到。只听当先马上的大汉冷笑一声,喝道:“还不放下兵刃,跟咱们回去,难道还要咱们动手么?”
那大汉横剑说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个马上大汉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当先马上的大汉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可别怨我们不念旧日的交情了。”
那横剑大汉,似是知道多说无用,一抡剑,跃身向当先的大汉刺去。
那大汉一声呼啸,长鞭一翻,正击中那人长剑。
呼啸声中,四马交纵,互穿而过,各向那大汉击出一股凌厉的掌风。但听一声惨叫,那大汉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脸上泛现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铜萧,就要上去。
忽听那马上大汉冷漠他说道:“哼,你胆敢背叛王爷!”
上官琦听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双目却注视着那四个马上的黑衣大汉。
那四个大汉,跃身下马,当先那大汉道:“咱们四人奉命而来,以我之见,每人都将他身上的零件带一样回去,好向王爷交旨。”
他话至此处也不理会其他三人,顺手拔出匕首,但见寒光一闪,已将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声动人心魄的惨号。
另一个也抽出匕首,正待动手。
这种惨绝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里看得过去?身子一挣,就想挣脱上官琦冲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只听一声:“善哉,善哉……”五个道袍飘风的道人,已环立那几个黑衣大汉面前。
一个身穿黄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电的道人,冷冷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壮士,竟却有这等狠毒之心……”
那手执长鞭大汉,一翻怪眼,道:“道爷快请赶路,我等之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任何人也能管得,何况出家人慈悲为怀。”
四个劲装大汉,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布开去,布成一个拒敌的方阵。
这五个道人,眼看对方摆出了动手的姿态,也立时散布开去,齐齐翻动右腕,拔出背上的长剑,日光闪耀之下,闪动起一片寒芒。
双方已成了剑拔弯张之势。
四个大汉低语了一阵,西南方位上大汉开口问道:“看诸位布成的剑阵,想是武当门下的高手了?”
五个道人之中,除了一个身着黄袍之外,余下的全着青色道袍,年岁也较黄袍道人为轻。显然这黄袍道人,乃这五位道人中的领队。
只见他一挥手中长剑,笑道:“诸位的眼光不错啊,贫道等正是武当门下。”
四个大汉突然齐齐向后退去,同时一带马缰,放辔疾驰而去。
这五个道长,显然极缺乏江湖上的阅历,眼看对方摆出了动手方阵,原想势非要打上一场不可,却不料对方以进为退,摆出了一番动手的姿态之后,突然拨转马头而逃。
四匹马去势绝快,就在这五个道长一怔神间,已奔驰出七八丈外。
那黄袍道人望着四人纵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他说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个青袍道人,一齐收了长剑,还入鞘中。
黄袍道人回头望着那受伤大汉,低声问道:“你伤得很重么?”
那大汉吃力他说道:“我内腑受震,伤势剧重,只怕己难久于人世了……”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但他伤势似是已到了体力难再支撑之境,身子还未坐稳,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尽了气力说道:“道长,请扶我一把,让我坐起身子。”
黄袍道人虽有逐盗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却缺乏对这重伤大汉的怜悯心肠,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着什么顾虑,沉吟了良久,才缓缓伸出手去,宽袖一拂,卷住那大汉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带,把那大汉拉了起来,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汉似有什么话说,但见那黄袍道人对自己厌恶的举动,突然变了主意,一拱手说道:“多承诸位道长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伤势惨重,难久人世,只怕无法报答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黄袍道人道:“贫道等相救施主,并无求报之心。”受伤大汉道:“诸位既无求报之心,可以快些赶路了,在下伤重,不能恭送几位了。”
那黄袍道人皱皱眉头,转身当先而去。
四个青袍道人看那黄袍道人掉头不顾而去,立即放开脚步,紧追而去。
那受伤大汉一手撑地,望着五个道人的背影,仰天长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着又一幕江湖惨剧,展现在这荒凉的草原上,心头泛升一缕凄凉之感,暗暗地忖道:“一个人的死亡,竟然是这般的容易。江湖上的残酷屠杀,实叫人看了寒心。”
忽听袁孝长长叹口气,道:“大哥,这人死了没有?咱们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语提醒,跃落那大汉身侧,说道:“兄台伤很重么?”
他一连说了数声,仍不闻大汉相应,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汉肩头,左掌挥动,拍了他前胸三处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气,回聚丹田,已然静止的心脏,重又开始了跳动。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垫在他的后背上,使他的呼吸,较为舒畅一此只听那受伤大汉,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伸出右手,说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问道:“你说的什么?”
那受伤大汉吃力他说道:“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将变成了一片惨酷的杀人屠场……”
上官琦道:“为什么?”
那受伤大汉道:“因为,因为滚龙……王……”忽然筋脉一阵抽搐,闭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伤大汉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汉受伤过重,全身元气,已然散得点滴不剩,上官琦虽然尽了心力,也无法使他回生。
他望着那大汉的尸体,黯然地叹息一声,缓缓放下他的尸体,口中默诵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这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袁孝叫道:“大哥,这个人可是己死了么?”
上官琦道:“没有救了,我已经尽了心力,但他受伤大重,元气尽散,什么人也无能为力了。”
袁孝道:“那咱们把他埋起来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运指若钢,双手在那坚硬的砂石上挖动起来。
片刻之间,挖了一个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进步。他那尖锐掌指,直似钢铁一般坚硬,简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动,抬头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尸体,放人坑中,缓缓地填上砂土。
荒凉的草原上,又恢复原有的寂静。清风拂动的荒草,扬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尘。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头对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么事,尽管说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时,常常看到虎豹相斗,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横飞。但妈妈却永远在家里,我只道人和人不会打架了,哪知打起来,竟是这般厉害。”
上官琦道:“鸟为食争,兽为食斗,只不过为求一饱。可是人和人之间,除了财帛权势之争,还要加上名位之斗。善恶之间,也形成了水火不相并容。唉!因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点头,仰脸望着天际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袁兄弟不用想了,这些事复杂得很,你一时之间,只怕难以想得明白,以后我再慢慢他说给你听就是,咱们要赶路啦!”当先举步而行。
袁孝紧随身后,走了一阵,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问问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来他的思想,倒是愈来愈复杂了。”口中却微笑答道:“你问吧,咱们一面赶路,一面谈吧!”
袁孝似在构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会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现在她不是咱们的敌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呢?”
上官琦只觉他问的事情,越来越是难以答覆,沉吟一阵,道:“这:个很难说了。如果她能够不死,咱们就可以再见到她。”
袁孝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难题,自己无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两人轻功超群,一阵放腿赶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几里路。
抬头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烟缕缕,已然出了那一片荒凉的草原,到了一处村庄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袁兄弟,你肚子饿么?”
袁孝道:“饿了很久啦。唉!这地方也没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这村外等我,我去购买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来。”
袁孝扬手指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道:“我在大树上睡觉等你。”
上官琦听他仍不脱猴子习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离开太远。”放步走入村中。
这是个很小的村落,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而且竹篱茅舍,筑修得十分简陋。
上官琦选择了一座较好的房子,轻轻地扣动了门环。
只听一阵连续的咳嗽之声,两扇大门呀然大开,当门站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妪。
上官琦欠身一礼道:“老妈妈,在下路过此地,因为错过了食饭之处,腹中甚感饥饿,想买一点食用之物,以作充饥之用。”
那老枢微一摇头,道:“我们家中的东西;早卖完了,客人请到别人家去问问吧!”
说完之后,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这一个村妇,怎的这般无礼?”
心中忖思之间,又举步走向别家,扣动门上铜环。
两扇木门,应声而开,当门而立,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的衣着很旧,梳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但眉目间却流露出一片忧苦之色。
上官琦轻轻咳了一声,抱拳说道:“打扰姑娘,在下想购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是饭庄、酒店,哪里会有东西卖?”也不待上官琦回话,“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上官琦摇摇头,暗自叹道:“怎生这村中之人,都似脾气甚坏的人忖思之间,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门前,举手拍响门环。
双门应声而开,迎面站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说道:“在下想购些食用之物,以疗饥饿。”
那妇人愁眉苦脸他说道:“我们家中菜、米全无,哪有余物出售?”说话之间,举手椎上木门。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门上面一顶,那妇人登时被震得向后退出了三步,摇摇摆摆很久才站稳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说道:“在下购物付钱,何以你们都不肯卖呢?”
那妇人道:“我们自己也无以为炊,哪有酒饭卖人?”
上官琦道:“鸡子总该有吧,在下买它两只。”
那妇人摇摇头道:“没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进去瞧瞧。”
那妇人突然举起双手,拦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们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脚步微顿,微一沉吟,缓缓道:“那么……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门上轻轻一推。
那妇人面色一沉,大声道:“你凭着什么,竟要擅自闯入别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缘有意无意间划向上官琦腕脉。
这一手看来平平淡淡,仿佛无心而发,其实却无殊武功中的绝妙高招,掌缘斜斜,正是划向上官琦必救之处。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开三尺,心中又惊又疑,脱口道:“你居然也是个练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词,这句话更是说得毫无学问。
那妇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么练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当真不懂我的话么?”
那妇人“哼”了一声,道:“无论我懂不懂,你总不该如此无礼。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强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药,再拿给你,你知道么?”“蓬”地一声,掩上双门。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当地,心中正是惊疑交集,暗暗忖道:“这一个小小的村落,难道也有什么隐秘之处么?看来江湖之中,令人难以解释之事,的确大多了些。”
思忖之间,突听身后一人轻咳一声,道:“客人可是有些饿了么?”
上官琦霍然转身,只见对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门前,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含笑望着自己,当下应道:“不错,在下实在已饿了。”
白发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请进来喝两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谢老丈了!”大步走了过去,突见那白发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带着些诡异之色,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这村落如此奇怪,我岂可毫无防范之心?若是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药,我又怎会知道?”
一念至此,脚步立又顿住,白发老叟道:“人是铁,饭是钢,纵是铁打的仅子,却也禁不得饿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气,出门人又有哪个是随身带着饭锅饭碗的?”
上官琦转念忖道:“人家与我素不相识,凭什么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举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门。目光一扫,只见迎门放着一张八仙桌子,西边几张木椅,边壁上贴着一张刘关张桃源三结义的白描图画,正是乡村人家通常的布置,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心下不觉更是坦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实是感激得很。”
那白发老叟微笑道:“这算得什么,待我去为客人取些食物来。”转身走入了厅后,脚步之间,竟是十分轻捷。
上官琦枯坐厅上,游目四望,突听身后轻轻一声冷笑,道:“你来了么?”
上官琦只觉那声音,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分辨出是谁。
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紧紧关闭着的木门,那声音,似是就由那木门之内发出。
他本可一跃起身,打开木门,冲入室中瞧瞧。但增长的江湖阅历,却使他克制了心中的冲动,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装出个充耳不闻之态,心中却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说话的声音。
不大工夫,那转入厅后的白发老叟,突然转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粗瓷的大碗,碗中装满稀粥,说道:“老儿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乱食用一些,聊以充饥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备,微笑着接过稀粥,道:“多谢老丈了。”举碗就唇,启口欲吃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大事,急急说道:“老丈,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么?”说话之间,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儿转了两转,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房屋之中,只有老儿一人独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开口,那老叟又抢先接道:“不过,适才来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发老叟道:“女客人,而且还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儿看她可怜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胡须,微微一笑,接道:“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儿,其他人家,大都不愿自找烦恼,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老丈可肯见告其中的原因么?”
那老人沉吟了一阵,为难他说道:“这个中的原因说来复杂得很。但总括一句话,那就是老儿已到了风烛残年,对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为人之所不敢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觉腹中饥肠轭辆,暗中一提真气,强自按下饥饿,说道:“在下曾经习过医道,对些小之疾,自信还能疗治,请老丈带在下一见那位姑娘,在下或可为她一尽心力。”
白发老叟持须思索了一阵,道:“那姑娘么,就在你身后房中,你自己进去瞧瞧吧!”
上官琦缓缓移动脚步,走到了那所紧闭的木门之前,举手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道:“姑娘的病势很重么?”暗中潜运内力,向门上推去。
但觉整个的墙屋摇了一摇,那扇木门,仍然紧紧地关闭未开。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坚牢的两扇木门。”暗加了两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门之上。
这一击势道虽然强猛,但劲力却是集中于一点,震断了门栓,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上官琦一掌震开了木门,忽然又觉着自己这举动太过莽撞,举起的脚步,突然又停了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之罪。”大迈一步,进到内室。
抬头看去,只见连雪娇闭目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之上。
五四请君画眉
她有着无比的沉着,虽然明知有人走了进来,仍然静坐不动,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是你?”
连雪娇道:“冤家路窄。”
上官琦接道:“在下这就告辞。”举步欲行。
只听连雪娇冷冷地喝道:“站住!”
上官琦霍然转过身子,道:“你受重伤,决然打不过我,在下无意和你动手。”
连雪娇缓缓睁开了紧闭的星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知道我身受重伤,打你不过,你还怕什么呢?”
上官琦道:“这座小村落中,古怪大多,人人冷若冰霜,弥漫着一片死亡的恐怖,如入鬼域,毫无生人气息……”
连雪娇道:“你害怕么?”
上官琦道:“在下从师习武之时,安居在一座古刹之中,那地方人迹罕至,触目荒凉,每一间禅室之中,都有着一具或数具血肉化尽的骷髅。在下整日和那些骷髅为伍,一住数年,从未怕过。这座小小村落,虽然充满着恐怖的气氛,但如说心存畏惧,只怕未必。”
连雪娇冷笑一声,接道:“血肉化尽的骷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纵然有鬼,也不过是个死鬼。可怕的还是活鬼,这座小小的村落之中,到处都是活鬼,岂可和你学艺的古刹同日而语?”
上官琦怔了一怔,凝目沉思,既觉她言词之中,若有所指,但又觉着空泛无物,语不切实,玄机渺渺,若隐若现。
但他究竟是聪明异常之人,几经忖思,恍然大悟,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指点……”缓步走近榻前,低声接道:“你虽然施用迷药,迷失了我的本性,但我心中并无恨你之意。”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你恨我又能怎样?哼!多此一举。”
上官琦只觉脸上一热,满脸红霞,直红到耳根后面,沉吟了良久,才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虽然出身魔窟,为虎作怅……”
连雪娇接道:“骂得好啊!哼,快些走啦!”
上官琦道:“在下极愿为姑娘效劳,但请吩咐一事。”
连雪娇举手整了整头上玉眷,笑道:“满村鬼气,一室春色。你如果一定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替我画画眉吧!”
上官琦摇摇头,道:“姑娘说笑了。”
连雪娇道:“谁给你说笑了?字字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了!”上官琦回头望去,那老叟已然不知去向,立时行近两步,说道:“姑娘正面临生死之关,但仍然这般洒脱不群,难道当今之世,就无人能解得你服用过的剧毒么?”
连雪娇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很关心我的生死,是么?”
上官琦道:“我隐隐感觉到你的生死,似是对整个武林的形势,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连雪娇道:“过奖,过奖,我的生死当真能有这等的重要么?”上官琦道:“就眼下情势而论,能够知道滚龙王底细的,只有姑娘一人。”
连雪娇道:“这倒未必见得。”
上官琦道:“姑娘最好别再中途打岔,容我把话说完好么?”
连雪娇道:“你知道此刻的光阴,对我是何等的宝贵。我想听的是赏心欢乐之事,不愿再听任何有关武林恩怨的烦恼之事了。因为我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解脱,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在我最后生存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不再有忧虑、烦恼。”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这人倒是看得很开啊!”口中却不自禁地问道:“怎样才能使你感觉到欢乐呢?”
连雪娇沉吟了一阵,道:“世上的忧苦,已几乎让我吃尽,我这一段生命中,享受的快乐的确太少了。因此,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时候,应该好好地快乐几个时辰。这个想法,不过份吧?”
上官琦道:“不算过份,不知你心中想的何等快乐?”
连雪娇嫣然一笑,道:“俗语云:大登科金榜提名,小登科洞房花烛。我想找班吹鼓手来,试作一次新娘子。”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啊,你这想法,倒是大出人意料之外!”连雪娇笑道:“不论什么事,只要能使我快乐,我都可以去干。”上官琦道:“可惜这暮气沉沉的小村里,只怕难以找出一班吹鼓手来。”
连雪娇笑道:“那就免了婚礼,行一点闺房之乐吧?”
上官琦吃一惊,道:“什么?”
连雪娇笑道:“画眉妆台,闺房一乐。我这一生之中,从无人为我执过眉笔,你可愿一试手笔么?”
上官琦道:“这等事在下也是没有经验。”
连雪娇端坐的身躯,突然一阵摇动,一滴滴汗水,开始从脸上滚了下来。显然,她正在勉力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
她有着无比的坚强,只微微一罩翠眉,举起衣袖拂拭一下脸上汗水,说道:“走近一点。”
上官琦依言走前了两步,道:“姑娘可要在下运气助你抗拒伤势么?”
连雪娇道:“不用!我身上有瓶药物,你自己取出来吧!”左手轻轻一拍右肋,接道:“就在我衣袋之中。”
上官琦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心中为难,犹豫了半晌,说道:“这个只怕不太好吧!”
连雪娇怒道:“你这人提不起,放不下,算得什么大丈夫!快一点啦!”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是啊!她一个大姑娘家,做事就毫无顾虑;我一个堂堂男子,怎的倒这般拖拖拉拉。”当下一伸右手,探入连雪娇衣襟之中,掏出一个绿色瓷瓶道:“是这个么?”
连雪娇道:“不错,你带着吧。凡是遇上在闵府‘记死簿’上留名之人,你就给他一粒药丸吞下,可解他们身中之毒。”
那时,上官琦已然为迷药所迷,对此事茫无所知,但见她说话神情,似是极为痛苦,不愿再多打扰于她,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连雪娇似是极不愿在上官琦的面前,流现出痛苦的神情,强力忍耐下痛苦,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女生性倔强,宁愿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但由她赠药的举动而看,显然已存了向善之心。对此等之人,不能以常情对她,要救她非得动强不可。”
他究竟是年轻之人,心中既想到救人,什么俗凡礼法,尽被弃诸脑后,突然举手一指,点中连雪娇“肩井穴”。
连雪娇一颤,道:“你要干什么?”
上官琦道:“我要救你的命。”
连雪娇大声叫道:“快解开我的穴道,你救不了我。”
上官琦道:“救不了也得试试,”左手一伸,拦腰把连雪娇抱了起来,大步向外面行去。
连雪娇伤势正在发作,全身酸痛无力,右肩穴道又被点中,毫无抗拒之能。上官琦用力又大,抱得她动弹不得,只好破口大骂起来。
上官琦拿定了主意,也不管她骂得如何难听,加快脚步,飞跃出村,一口气跑到那白杨树下,仰脸喊道:“兄弟,兄弟,快些下来。”
袁孝正值好梦方酣,听得上官琦呼叫之声,揉揉眼睛一跃而下。一眼看到了连雪娇,连腹中饥饿也似忘去,伸出双臂说道:“大哥,让我背着她吧?”
上宫琦微一沉吟,终于把连雪娇交给了袁孝,说道:“她的伤势很重,你要小心一些。”
袁孝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毛臂,说道:“大哥放心,我会很用心地照顾于她。”接过连雪娇的身躯,果然十分谨慎地抱入了怀中,神情之间,无限惜爱。
上官琦目睹其情,心头大为震动一下,暗暗地想道:“难道我这兄弟,很喜欢她不成?”
转眼望去,只见连雪娇半启着一双星目,凝注在袁孝的脸上,翠眉轻掣。她的神志,显然十分清醒,对袁孝亦无大多的厌恶之色。
上官琦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兄弟,这小村之中,鬼气森森,虽有食用之物,小兄也不敢取食,看情形咱们得挨饿赶路了。”
袁孝自接过连雪娇的身躯之后,似是获得了世上最大的满足,饥饿二字,早已抛掷脑后,说道:“大哥说什么,自然是不会错了。”
上官琦转过身子,接道:“咱们要紧赶一程。”放腿向前奔去。
袁孝端端正正地抱着连雪娇,上身挺直不动,虽是如此,并不妨碍他的奔行速度,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
这两人放腿疾奔,快如飘风,不大工夫,己跑出去十几里路。
奔行之间,忽听袁孝大叫道:“大哥,不要跑啦!”
上官琦停下脚步,道:“什么事?”
袁孝道:“她发了病啦!”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连雪娇口角之间,泊泊流着鲜血,双目紧闭,软软地躺在袁孝的肩上,轻轻叹息一声,道:“她的伤势发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
袁孝依言把连雪娇放好,上官琦先把她被点制的“肩井穴”拍开,然后轻轻一掌,拍在那“玄机穴”上,正待运气催活血脉,心中忽然一动,说道:“兄弟,你运气先助她行血流通,咱们再想救她的办法。”
袁孝应了一声,举手按在连雪娇的“玄机穴”上。
黯淡的星光之下,上官琦忽然发觉袁孝的双目中,流落下两颗泪珠。
这是个可怕的讯号,显然,这个生性纯直、不解人间险恶的袁孝,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跌入了情网之中。
这是多么不调和、不相称的一对啊!女的貌如春花,心似蛇蝎;男的憨直纯厚,形不像人,这中间有着无比的距离……上官琦默默地祈祷着皇天,不能让憨直的袁孝陷入于情海的狂涛中,那将使他沉沦难拔。
星光闪烁,乍暗乍明,照着荒凉的郊野,漆着这一幅不调和画面。夜风吹飘起连雪娇的秀发,吹飘着上官琦的衣袂。
袁孝功力深厚,一阵推拿过后,终于使奄奄一息的连雪娇复苏过来。
他长长呼一口气,徐徐吐向夜空,双手合十,目注星河,喃喃自语。他的口齿本就不太清楚,此刻低语呢喃,谁也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
连雪娇缓缓睁开双目,看两人一样望着夜空出神。上官琦抱膝而坐,仰首望天,若有所思;袁孝却跪在自己的身前,合掌低语。
这该是一个动人的画面,对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回生的人,更有着强烈的感动。
她移动一下身躯,抹去嘴角的血迹,笑道:“你们两兄弟,想的什么心事啊?”
上官琦、袁孝,齐齐为她声音惊动,一齐转过脸来,四道目光盯注在她的脸上。
袁孝见她能启口而言,心中大感欢愉,但他愈是快乐,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嘻嘻一笑,道:“你的伤势,可是好了么?”
连雪娇右手撑地,坐正了身子,说道:“我的伤势,是永远好不了啦。”
袁孝满脸欢愉之色,陡然消失不见,回头望着上官琦,道:“大哥,她这话当真么?”
上官琦缓缓点头,黯然一叹,道:“她中了滚龙王的附骨毒针!”袁孝急急说道:“这世界上,就没有救她的人么?”
上官琦道:“这就不知道了。”
袁孝急得双手不住抓耳,道:“师父呢?”
上官琦道:“师父胸罗万有,技艺人化,但他能否解得滚龙王的附骨毒针,我也不敢断言。”
袁孝突然一跃而起,道:“大哥好好地看顾着她,就像我妈看顾你时一样,我去找师父来替她疗伤。”
上官琦道:“师父行踪不定,你到哪里找他?”
但闻袁孝遥遥传来之声,道:“大哥好好地看顾着她……”声音如划空流矢,倏忽之间,人声俱杏,他的去势,是那等迅快。
黯淡的星光下,凄凉的荒野中,又只剩下了上官琦和连雪娇两个人。
连雪娇道:“你这位兄弟,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啊!”
上官琦道:“他天性纯厚,看你伤中之苦,有如身受一般。”
连雪娇道:“唉!可惜他的热心白费啦。除了我义父之外,当今之世,再无第二人能够疗好我的伤势。”
上官琦道:“他这一去,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我吹只曲子,替你解解闷吧!”
连雪娇笑道:“想不到你还通达音律啊!”
上官琦道:“见笑了。”伸手取出胸藏短箫,接道:“吹得不好,姑娘多多包涵。”
连雪娇目光转了两转,说道:“且慢,你先扶我坐在那丛深草之处,再吹不迟。”
上官琦道:“为什么?”
连雪娇道:“我作法自残,使我义父在我身上下的毒针,提前发作。眼下情形,我随时有死亡之虞,也许你一曲吹完,也许在箫声半酣之时,我要想死在那深草丛中。”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当真有这等严重么?”
连雪娇道:“唉,这些事我还骗你么?”
上官琦依言走了过去,抱起连雪娇的身体,放到那处深草丛中,低声说道:“我也遇过生死,罕见人踪,全凭我坚强的求生意志,度过难关……”
他微微一顿,接道:“你必须要活下去,至低限度等我兄弟回来。”连雪娇道:“就是你那位似人似猿的兄弟么?他是个很好的人。”
上官琦道:“我发觉了一件事,说出来姑娘不要见怪。”
连雪娇道:“你说吧!”
上官琦道:“我那兄弟很喜欢你……”
连雪娇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
上官琦道:“他心地纯厚,满腔真情,如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必视作终身大恨。一生之中,都将为此事不乐。”
连雪娇凄凉一笑,道:“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
上官琦道:“什么事?”
连雪娇道:“你喜不喜欢我呢?”
上官琦想不到她竟会这等单刀直人地问了出来,呆了一呆,道:“你是个很美的姑娘,男人们都该很喜欢你,不止是我了……不过……”
连雪娇道:“不过,你不太喜欢,可是么?”
上官琦道:“在下之意,是说姑娘的杀气太重,野性不驯,如你再变得娴静一些,那就十全十美了。”
连雪娇道:“夸奖,夸奖。”
上官琦举起手中短笛,说道:“我吹箫给你听吧!”就唇扬指,一缕箫声,袅袅而起。
低沉的箫声,渐渐高昂,有如春回大地,花草复苏,充满着无限生机。
连雪娇似是被箫声引动了求生的意志,不自觉地运气抗拒伤势。
上官琦的中气尚未能一气呵成,吹了一阵,不得不停下换气。
连雪娇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吹的什么曲名?”
上官琦道:“没有名字。”
连雪娇奇道:“你这箫声,甚是动人,岂是随口吹成的么?”
上官琦笑道:“如是早谱成曲,那就不会这样动人了。”
连雪娇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上官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决不拒却,你说吧!”
连雪娇道:“不要再吹箫了。因为你的箫声之中,充满着生机,吹得我心神燎乱,使我对人世重生了极深的眷恋。但我自知生机已绝,纵有求生之志,亦不过徒增痛苦,还是让我安静地活一段时间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缓缓收起短箫,说道:“你久年追随滚龙王的身侧,难道就没有解毒之法么?”
连雪娇道:“在那荒村之中,我那义父,已派人送过解药,但已为我拒绝了。”
上官琦道:“为什么?你既有向善之心,何以这等轻贱自己的生命呢?”
连雪娇笑道:“是了,你可是想让我骗服下他的解药……”她仰脸望天,咯咯一阵娇笑道:“滚龙王如是这般的容易受骗,他也不会造成霸权,统率成千的绿林巨盗了。”
上官琦本想再说几句慰藉之言,但面对着一个毫无生机的必死之人,任何慰藉之言,都似是有些多余。他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照你这般说法,你是死定了。”
连雪娇道:“面临着死亡之时,任何人都有一份畏惧,但我此刻的心情,却是平静得很,毫无死亡的痛苦。”
上官琦道:“生死之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看穿了,也就不足畏惧了。”
连雪娇道:“自从我记事之后,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惊风骇浪之中,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置死地。唉!我年纪虽然不大,但这段生命的旅程中,可算得饱经忧患了。”
上官琦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安静养息一下吧!我希望你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延续死亡的时限,等我兄弟归来,见他最后一面……”
连雪娇笑道:“我相信你那兄弟,在我死去之后,定然会替我营造一座很好的坟墓。”
上官琦道:“我担心他会把自己一生的欢乐,伴着你一起埋葬在地下。”
连雪娇道:“像你兄弟那等纯厚之人,用情只怕很真,唉!可惜我已无福领受了。”
上官琦道:“但愿他早些归来,能再和你说几句话。”缓缓举步而行,走到丈余外处,又道:“你安心养息吧,我替你晾望守夜。”
连雪娇不再答话,闭上双目,倒在草丛之中睡去。
上官琦坐了良久,仍然不见袁孝归来,心中暗暗忖道:“我这位兄弟,心地纯厚,只怕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天涯茫茫,师父行踪不定,一时之间,哪里去找?他如想它不开,非要找到师父不可,别说连雪娇重伤垂危,等他不及,就是我也难以等得好久……”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随着那步履之声,飘传过来两个高昂的声音。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这样深的夜了,这两人却跑到这等荒野之区,决非是什么好人。”心思一转,仰身躺了下去,隐入草中。
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这次如若能竟全功,武林高手,只怕要被一网打尽。”
另一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不信天下高人,都会被引人那片荒原之中。”
只听那粗豪的声音,道:“这次不但尽出了东、南、西、北四位侯爷,而且王府很多高手,亦将参与这场大战。如若王爷没有绝对的把握,决不会这等劳师动众。王爷为人一向谨慎,从未见到他作过什么失败之事。”
上官琦脑子一直在想着那熟悉声音是谁,想了一阵,终于被他想出来,那声音正是自己在闵府中结识的杜天鹗。
但闻步履声由远而近,两条人影,并肩行了过来,已近身侧。
上官琦微启双目望去,只见两人尽都穿着黑衣,右面一人,正是杜天鹗。左面一人,却是身躯高大的壮汉。
就在上官琦偷看两人同时,两人似是发现了上官琦,齐齐停了脚步。
左面大汉沉声喝道:“什么人?”纵身一跃,直飞过来。
上官琦一提真气,闭住了呼吸。
他对善于用毒的滚龙王,己存了极大的戒心。
杜天鹗紧随那人身后,一跃而至,目光到处,发觉是上官琦,不觉失声出口。
那大汉己然抽出了身后的厚背鬼头刀,准备出手,听得杜天鹗一叫,回头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人?”
杜天鹗道:“这人很像我一位同宗的兄弟。”
他不知上官琦毒药已解,只道他还是过去的浑浑噩噩,失落此处。
那大汉一皱眉道:“不论是谁,咱们不能留下活口……”微一停顿后,接道:“这么办吧,你出手点了他的哑穴,废了他的双手,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画,饶了他一条命就是。”
杜天鹗道:“废去他双臂,点了他哑穴,那就不如杀了他的痛快。”那黑衣大汉愕然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问道:“你加入王府的黑衣卫队,有好长时间了?”
杜天鹗道:“兄弟加入不久。”
那黑衣大汉道:“像你这等私情废公的用心,如被王爷知道,定然要受重刑惩罚。”
杜天鹗冷笑一声,道:“我可以杀你灭口。”
那黑衣大汉怔了一怔,道:“你可是发了疯么?”
杜天鹗笑道:“你这一生中杀过了多少人?”
那黑衣大汉奇道:“你可是没有按时服解药么?”
他听杜天鹗言词忽东忽西,莫可捉摸,只道他忘记了服用解药,以致潜毒发作。
杜天鹗仰脸望一下满天星斗,笑道:“听你的口气,只怕已杀过了不少的人。”举手一掌,当胸拍出。
那黑衣大汉想不到他说打就打,当真出手,骤不及防,几乎被杜天鹗一掌击中,赶忙一吸气,向后退开了三步。
杜天鹗似是自知这一掌,难以伤得对方,右掌拍出的同时,左手已松开了腰中的扣把,抖出腰间的紫金飞龙软鞭,“呼”的一招“浪击礁岩”,斜斜扫击过去。
那黑衣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一式“横断云山”,横里一挑软鞭,说道:“住手!”
杜天鹗冷笑一声,说道:“不用多费口舌了。”手中软鞭一紧,舞起漫天鞭影,直攻过去。
形势迫得那黑衣大汉无暇再分神说话,只好挥刀封架。
杜天鹗杀机已动,手中紫金飞龙软鞭一招紧过一招,尽都指袭向那黑衣大汉的要害大穴。
转瞬之间,双方已缠斗了二三十个照面。杜天鹗鞭影纵横,虽然占尽优势,但那黑衣大汉的武功不弱,急切之间,想伤害对方,亦非容易之事。
上官琦躺在地上,看两人刀来鞭往,斗得十分激烈,虽然尚未分出胜败,但杜天鹗节节迫攻,已成稳操左券之局,也懒得出手相助,索性动也不动地看两人打斗。
激斗之间,忽听两声厉叱,两条人影,疾快地飞跃而至。
杜天鹗目光一转,一瞥来人,当先收住紫金飞龙软鞭。
那黑衣大汉早已杀得头昏脑胀,来人是谁,看也未看,杜天鹗鞭势一收,立时疾攻而上,迎面一刀,直向杜天鹗劈了下去。
只听“哇”的一声大叫,一只亮银棍横里伸出,迎刀击来。但闻“当”的一声,那黑衣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登时被震得脱手飞出。
那黑衣大汉手中兵刃被震飞之后,昏乱的神志,才陡然一清。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壮汉,手横亮银棍,站在身前,满脸怒容。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四个佩刀的劲装大汉,环护一个身着灰衣矮瘦的老叟。
只听那身躯高大、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冷冷说道:“自己人意气之争,也要动兵刃拼命的么?”
黑衣大汉急急说道:“他先亮兵刃,迫我动手,如何能怪得我?”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回顾了杜天鹗一眼,道:“你们虽是王府中黑衣卫队,见了侯爷,也不能目中无人。”
杜天鹗虽然不识这班人,但却早已听得滚龙王手下分由四位侯爵分别统领,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属下人物尽拨归四位侯爵统率,当下微一欠身,说道:“在下初入黑衣卫队不久,虽闻四位侯座之名,尚未有缘拜见。”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冷冷地扫了那黑衣大汉一眼说道:“无怪你欺侮他,原来他是新进之人。”
那黑衣大汉急急说道:“不要听他胡说……”
只听那矮瘦老叟重重咳了一声,道:“在本座面前,说话仍然如此横蛮,欺侮新进,不问可知了。先把他拿下,送请王爷发落。”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应了一声,回顾那黑衣大汉一眼.道:“你是自行就缚呢,还是要我动手?”
那黑衣大汉心知在那老儿先人为主的盛怒之下,出言辩驳,于事无补,双目凝注在那手执亮银棍大汉脸上,缓缓说道:“顾侯爷虽然权重一时,但在下直属王府……”
那手执亮银棍大汉冷笑一声,说道:“侯爷敢下令拿你,自是有话向王爷交代,用不到你费心了。再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我动手了。”
这黑衣大汉识得那手执亮银棍之人,乃北成侯属第一位勇士,三年前东、南、西、北四侯相聚王府,各就所属推出一位勇士较技比武。
此人连胜一十二阵,获得滚龙王封赐第一大力士盛誉,并赐发兔死金牌一面。手中亮银棍一击之下,重逾千斤,自知决非敌手,当下缓缓举起双手,说道:“你今天如若加刑于我,只怕激怒王府中全体黑衣卫队,那时候,你就吃不消兜着走了。”
那手执亮银棍的大汉,仰天一阵大笑,道:“我金元霸生平之中,只肯听两人之命,一是王爷,二是北成侯爷。除此两人之外,纵然是天下英雄尽皆和我作对,也不会放在我金某人的心上。”
杜天鹗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
只听那矮瘦老叟,又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快给我拿下,我偏要给他点苦头尝尝,本座不信王府中黑衣卫队,还能把本座怎样?”
金元霸突然举起了手中的亮银棍,怒声喝道:“你如再不束手就缚,就捡起兵刃来吧!”
那黑衣大汉想了想,缓缓伸出双手,向矮瘦老叟走了过去。
四个环护着那老者的佩剑大汉,登时有两个走了过来,就腰间取出一条彩带,把那黑衣大汉双手紧紧捆了起来。
杜天鹗心知如摔手一走,必将引起那老者的疑心,索性冷静地站在一侧,忖思应付之策。
他乃江湖阅历异常丰富之人,心知那黑衣大汉决然不肯甘心,如若被他揭穿,势必将引起那矮瘦老人的怀疑。
心念转动,灵智忽生,突然放步走近那矮瘦老人身前,一拱手道:“恕在下进人王府不久,不识侯爷封号……”
那矮瘦老人持髯答道:“老夫北成侯顾八奇。”
杜天鹗道:“顾侯爷,在下和这位童兄虽因点意气,闹得翻脸动手,但都是王府中人,彼此情同手足,尚望侯爷释放了他,免得彼此之间,因小争结下恩怨。”
顾八奇一皱眉头,道:“你的气量不小啊!”
杜天鹗道:“同属王府中人,在下极不愿闹出手足相残之局。”
顾八奇点点头,道:“你加入黑衣卫队,有多少时间了?”
杜天鹗道:“不足三月!”
那黑衣大汉正待说出和杜天鹗争执之因,但听到杜天鹗为他求情之言,立时闭口不语。
顾八奇回顾了那黑衣大汉一眼,道:“黑衣卫队,虽然直属王府,但本座不信你们在王爷尊前,重过本座。哼!本要把你解缴王爷,面请发落,姑念你初次冒犯本座,又有人为你求情,从宽不究……”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又道:“解开他的索缚。”
登时有两个大汉,奔了过来,解开他手上的彩带。
杜天鹗伏身捡起地上的鬼头刀,大步迎了上来,说道:“童兄,请恕兄弟冒犯之罪。”
那黑衣大汉道:“罢了,罢了!”接过兵刃,放腿大步而行。
杜天鹗目光一转,早已不见了上官琦的行踪,心中忽然一喜,暗想道:“如若迷药未解,决然不知逃避强敌。”心中在想,人却对顾八奇一揖道:“多谢侯爷赏脸。”急急向那黑衣大汉追了过去。
倏忽之间,两人已走出半里之遥,那黑衣大汉突然收住脚,说道:“你那同宗兄弟呢?”
杜天鹗道:“不知哪里去了。”
黑衣大汉道:“他可会武功么?”
杜天鹗道:“家传拳脚,略通皮毛。”
黑衣大汉道:“少时遇到我们王府中人,千万别提此事。”
杜天鹗故作惊愕之状,奇道:“提起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有位同宗兄弟,犯了戒法不成?”
黑衣大汉叹道:“黑衣卫队,一向只知王爷之命,执法如山,六亲不认。你擅动兄弟之情,已然和咱们黑衣卫队俗守的规戒相背。如若传扬开去,事为领队所闻,必将身罹惨刑。”
杜天鹗抱拳一揖,道:“多承童兄指点,在下感激不尽。适才激于义忿,对童兄大为不敬,开罪之处,尚望大度包容!”
那黑衣大汉道:“我如和你计较,也不会告诉你这样多事情了……”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微一停顿之后,急道:“你那兄弟哪里去了?”
杜天鹗道:“想是见在下和童兄动手,心中害怕,借机逃走。”
黑衣大汉道:“你该告诉他早些离开这一块是非之地才对……”
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这方圆二十里内,即将展开一场空前的残杀。北成侯顾八奇既已赶到,想那东、南、西三大侯爵,都已率手下高手赶来了。”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在下虽已加入王府中黑衣卫队,但始终拨归在大郡主手下听差,王府中事,所知有限,还望童兄不吝赐教。”
那姓童的黑衣大汉微笑说道:“这就难怪了,你加入黑衣卫队不久,又拨在大郡主座前听差,对王府中事,自是知亦有限。”
说话之间,突听一阵强厉的哨声,传了过来。
哨声急长忽短,似是有着一定的节拍。
只听那姓童的黑衣大汉低声说道:“你可见过咱们黑衣卫队中的正副首领么?”
杜天鹗道:“容或见过,只是已记不清楚了。”
黑衣大汉道:“他们已经来了……”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铁哨,吹起了尖锐的响声,和那哨音,遥相呼应。
片刻工夫,突然蹄声得得,三匹健马,直驰过来。
当先一人,白马黑衣,但却披了一个红色披风。他身后两人,一身黑衣劲装,一望即知是黑衣卫队中人。
只听那白马披风大汉,低沉地问道:“什么人?”
黑衣大汉立时一抱拳,道:“府外侍卫童磊。”
披风大汉目光一转,道:“你是府外府内?”
杜天鹗道:“在下初入黑衣卫队——”
披风大汉怒道:“答本座之言,哪来的这样噜苏?”
童磊急道:“副座息怒,此人入队不久,又拨在大郡主手下听差,故不知队中规矩。”
那身着红色披风的大汉,冷冷地“嗯”了一声,目光凝注在杜天鹗的脸上,说道:“你可知大郡主的行踪么?”
杜天鹗道:“在下奉命赶援四郡主,途中遇得穷家帮中伏兵,一场激战之后,赶援之人,伤死甚重,在下幸突重围而出,遇得童兄……”
那披风大汉似是不耐再听下去,挥手接道:“大郡主已经背叛王命,王爷已传下令谕,严命捉拿。”
杜天鹗道:“属下不知此事。”
那披风大汉略一沉忖,道:“王爷大驾已然亲临此地,召集东、南、西、北四侯爵,商议大事。大郡主既已背叛,你就暂听童磊之命,待见首座之时,再行请命分配你的新职。”
杜天鹗对王府中诸般情形,丝毫不知,只好唯唯诺诺地答道:“属下遵命。”
那披风大汉仰脸望望天色,说道:“现下天色不到二更,你们立时赶向正北,大约十里左右,有一处密林,到时自有人招呼你们。本座还有要事待办,你们即刻登程。”说完,一带马头,放辔而去。
那两个随来的大汉,紧随那披风大汉身后,急急而去。
杜天鹗眼看童磊抱拳躬身相送,也依样葫芦,躬身作礼。
三人去势奇快,倏忽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童磊目睹三人去远,回头对杜天鹗道:“王府中黑衣卫队正副首领,内外侍卫,都以武功而定身份。杜兄的武功,高过兄弟甚多,假以时日,定可升倚重任。虽然未必能够列为王爷十二侍卫之数,但府内侍卫,当可无疑。”
杜天鹗道:“兄弟入队不久,一切尚望童兄多多照顾。日后但有寸进,定当补报今日相顾之情。”
童磊微微一笑,道:“王府侍卫,彼此之间虽然日夕相处,但却毫无情义可言……”
杜天鹗接道:“兄弟为人,一向重义,受人点滴,必然涌泉以报。”童磊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这番情意,只望能深藏内心之中,不要流露形外,被人看出迹痕。”
杜天鹗道:“兄弟一切遵命。”
童磊道:“杜兄既然和兄弟推心置腹,兄弟自是应有以报……”
杜天鹗道:“但望童兄照顾兄弟一二,使能不违戒法,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童磊道:“咱们边走边谈……”放步向正北行去。
杜天鹗举步相随,紧随身后。
童磊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王府中黑衣卫队,大体上分为三级,除王爷随身十二侍卫外.又分府内、府外两级……”
杜天鹗奇道:“同是黑衣卫队,何以会分成府内府外?”
童磊道:“府内侍卫,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府外侍卫就不行了,只能燎守在王府之外。”
杜天鹗道:“不知这府内、府外侍卫,是如何一个选法?”
童磊道:“说来简单得很,每隔两年,黑衣卫队之中,就要举行一次比武之会,自信武功过人,可以报名参加。比武之时,伤死不论,武功好的人,人选为王爷随身十二侍卫,其次入选为府内侍卫,再次一等,就是府外侍卫了。”
杜天鹗“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童磊微微一笑,道:“除了两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之外,还有不定期的比武大会。王爷身侧十二侍卫,遇有缺额,立时就府内侍卫中比武挑选;府内侍卫一遇空缺,就由府外侍卫中比武选拔。”
五五四侯高会
杜天鹗道:“府外侍卫有了空缺,又从哪里选拔呢?”
童磊道:“府外侍卫,人数不受限制,凡被王爷收归门下之人,一律编作府外侍卫。”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暗地忖道:“听此人口气,对王府中人,知道得甚多,倒是不可失过一探虚实的机会。”当下问道:“府外侍卫漫无限制,人数多寡不等,想那府内侍卫,人数的多少,也不一定了?”
童磊摇头答道:“府内侍卫,共有二十四人,一有死伤,立时从府外侍卫中选拔递补。”
杜天鹗怕激起他的疑心,不再多问,微笑说道:“多承指教。”童磊似是已说完胸中所知,生怕杜天鹗再问下去,无言可答,陡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两人行约十几里路,果然到了一处密林所在。
只听林中传出了一声轻喝道:“什么人?”
童磊停止脚步答道:“东方甲乙木。”
林木中缓缓走出两个黑衣人,只听那当先一人,低声说道:“是童兄,快请隐入林中。”
童磊低声说道:“这位杜兄加入咱们黑衣卫队不久,拨在大郡主手下听差……”
那当先之人摇手阻止童磊再说下去,道:“大郡主已然背叛王爷,少提为妙。”
童磊点头不再答话,紧随那黑衣人向林中走去。
杜天鹗和两个黑衣人点头作礼,哪知两个黑衣人连理也不理,似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心中暗暗忖道:“童磊之言,一点不错,黑衣卫队之间,彼此毫无情意。”
忖思之间,人已走入密林。
右面一个黑衣人一指七八尺外两棵大树道:“你们两个,就守在那树后面吧!”
童磊也不多问话,一拉杜天鹗走了过去。
杜天鹗心中暗暗忖道:“怎么这黑衣卫队之间,竟然这等冷淡。”童磊拉着杜天鹗隐入了一株大树之后,低声说道:“这林中戒备甚严,只怕王爷要到……”
他似是觉着言未尽意,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王爷的行动,经常是神鬼难测,他常常单独行动,数月间不回王府一次,从不带任何一个随行之人,有时间却是戒备严密,十二侍卫尽皆相随。”
杜天鹗道:“王爷的举动,自然非咱们能够了解了。”他心知这班人,都服下了迷神毒物,生死已被控制,对那滚龙王极是忠实。何况这密林之中,滚龙王爪牙密布,言词之间,如若不慎,只怕要引起他的疑心。
童磊轻轻咳了一声,道:“杜兄请守在这大树之后,兄弟到左面去。”
杜大鹗点点头道:“童兄请便。”
童磊道:“一有事情,我自然会招呼你。”举步向旁侧走了过去。杜天鹗隐在树后,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忽然间,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杜天鹗启开双目望去,只见两匹快马,急急驰了过来。
只听密林中一声轻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人影闪动,十几条人影疾跃而出。
两匹奔行的快马,突然停了下来,翻身跃下马背。大概来人的身份不低,十几个跃出去的大汉,全都围了上去。两个人接过马匹,牵人林中,余下之人,环拥着两人沿着左侧一条小径,绕入深林。
杜天鹗暗暗忖道:“这两人不知是何等身份,可惜在夜暗之间,无法看清楚两人的形貌。”
片刻之间,又有人来到林边,一批接一批,络绎不绝。
这些人的身份,似都不低,从林中跃出之人,对来人执礼甚恭。杜天鹗默数来人,已然不下十个之多,心中大力奇怪,暗道:“滚龙王,东、南、西、北四爵,不过五七人而已,何以会有这样多受人尊崇的人物?”
心中疑念已动,暗自打定主意,再有人来之时,自己赶出去瞧瞧来的什么人物。
心念未息,忽见一个白影,疾驰过来,林中的黑衣卫队,一涌迎出。
杜天鹗放快脚步,紧随人群,出了密林。
那白影驰近林边之后,停了下来,原来是一顶银白的小轿,由四个健壮妇人抬着。
杜天鹗一皱眉头,暗道:“这人也不知什么身份,夜暗之中,乘着白色轿子,岂不引人注意?”
但见那迎出树林的大汉,齐齐对那银色的小轿躬身下拜,杜天鹗也随着别人拜了下去。
那小轿垂帘不起,生似轿中之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迎接于他。杜天鹗暗暗忖道:“这人好大的架子,不知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物?”不自觉抬头望去。忽觉身后衣衫,被人重重地拉了一下。
他本是机智过人之人,又有着丰富的阅历经验,不用回头瞧看。已知是童磊所为,赶忙垂下头去。
直待那银色的小轿过去之后,拜伏在地的黑衣卫队才纷纷站起身子。
杜天鹗尚未站好身子,耳际间已响起了童磊低微的声音,道:“杜兄,请跟在兄弟后面。”说完,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杜天鹗也不语,紧紧随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童磊直向林中走去,深入了五六丈远,才停在一株大树之下,低声说道:“幸好兄弟在你身后,如若换了他人,只怕杜兄早已横尸林外了!”
杜天鹗心中虽然明白,但却故作茫然他说道:“为什么呢?”
童磊道:“你知那银色小轿之中,坐的什么人么?”
杜天鹗道:“兄弟不知。”
童磊道:“那银色小轿之中,乃王爷的夫人。”
杜天鹗道:“王爷的夫人?”
童磊道:“不错,王爷的夫人。王府之中,禁规极是森严,尤以夫人,更不是常人能见。虽是内府侍卫,也未必见过夫人之面。”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又承童兄指教。”
童磊道:“因此夫人特地制了这一顶银色的小轿,不论何人只要见了这顶银色小轿,一律得低下头去,不准擅自抬头瞧看。”
杜天鹗道:“这些规矩,兄弟哪里知道?不是童兄指教,兄弟也死得糊里糊涂,岂不冤枉!”
童磊道:“兄弟自任王府侍卫,已经两年之久,但却从未见过夫人离开过王府一步,不知何以会来此地,看来……”
他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觉着不该再说下去,挥手对杜天鹗道:“杜兄就留在此地,不要离开,兄弟去去就来。”也不待杜天鹗答话,急急走了过去。
杜天鹗茫然站在当地,心中暗暗忖道:“王府中侍卫之间,似是被一种神秘的恐怖感觉所笼罩,彼此之间,都存着极大的戒心。”
心念转动之间,忽然间一阵低沉的哨声,传了过来。紧接着脚步杂乱,甚多黑衣卫队,大步向林中冲了进去。杜天鹗迷迷糊糊地也随着向林中走去。行约二十余丈,到了一处红墙环绕的庙门前面。
林木密茂,星光更觉暗淡,两扇黑漆剥落的大门,半掩半闭,不见一点灯光,也不闻一点人声。
涌近庙宇的黑衣卫队,迅快地分布在庙宇外面。
他们动作熟练,略一相度那庙宇的形势,立时各自选择了位置,隐人暗影之中。十几个人,眨眼间各自隐伏,一个不见。
杜天鹗凭着丰富的江湖阅历,意识到了自己这一举动又出了差错,从这群黑衣人的行动的熟练矫健,判断到这群人可能就是童磊口中的府内侍卫。
他知道如果自己仍站在原地不动,立时将召致那群黑衣人的疑心,一面忖思,一面疾快地奔行到庙门旁侧,隐入暗影之中。
他机智过人,见那群黑衣人散布之时,奔方位,只有这大门旁侧没有人把守,立时选择了这处地方。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听庙内传出来一阵低沉的喝问道:“布置妥当了么?”
只听丈余外处一人应道:“布置妥当了。”
大门内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杜天鹗不自禁地探头向里面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手中举着一个火摺子,燃起一盏轻纱垂苏的气死风灯。
此灯一亮,紧接着火光乱闪,灯光辉煌,片刻间一片通明。
杜天鹗目光一转,只见大门内一个两丈见方的院子里,站满了人。那顶银色小轿,端放在大殿前面。
但见院中之人齐齐拜伏地上,垂下头去。
杜天鹗略一犹豫,借院中诸人拜伏地上之时,悄然溜进大门,随着拜伏在地上。
灯光耀照下,大殿中人影幢幢。
一个沉重的声音,起自大殿门口,拖着长长的声音叫道:“夫人起驾,一体回避……”
他事先打量好了院中的形势,选择了一个视界极好的角度,举袖掩面,偷眼向那小轿望去。
五六王爷夫人
只见垂帘起处,一个珠光宝气的绿衣女人,缓步走出小轿,直入大殿。
虽然灯火通明,但因那绿衣女人,始终未回过头,无法看得她的面相如何。
直待那绿衣人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群豪才缓缓站起身子。
杜天鹗默察情势,院中之人,彼此之间,似是十分冷漠,形如素不相识学”、“美学”中的“李贽”。
第五十七章一身是胆
柏公保笑道:“既然如此,你把他留在这里吧!”
那灰衣人把手中紫金飞龙鞭,递了过去,说道:“这条软鞭,一并交给柏兄。”
柏公保接过软鞭,那灰衣大汉立时转身自去。
杜天鹗衡量情势,再说也是无用,索性沉默不语,暗中运聚功力,准备应变。
柏公保望着那灰衣人去远,冷然一笑,道:“你双手上缚的索绳,乃牛筋合以发丝所制,如想运气震断线索,那可是自我苦吃。”
杜天鹗肃然说道:“就是在下索缚不解,你也未必能伤害到我。”
柏公保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不信有这等事?”
杜天鹗道:“你素有神行之名,大概不虞在下逃走,至于你能否伤害到我,不妨一试。不过在咱们未动手前,在下想请教两件事情。”
柏公保道:“你说吧!”
杜天鹗道:“欧阳帮主名震天下,武功过人,耳目怎的这等不灵,我那敞笑之声,在这静夜之中,当可听数里之外,何以他竟然不闻?”
柏公保笑道:“你想得倒是如意得很,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杜天鹗一惊,道:“怎么,欧阳帮主……”
柏公保冷冷接道:“他睡得很好。”
杜天鹗突然仰天一叹,道:“人称逍遥秀才唐璇的才华绝世,看来是虚有其名了……”
柏公保道:“何以见得?”
杜天鹗道:“逍遥秀才唐璇如若果有传言之能,他该早发觉你的阴谋刁恶了。”
柏公保冷笑说道:“可惜你以后永无见唐璇的机会了。”右腕一抖,手中紫金飞龙鞭“呼”的一声,疾向杜天鹗横扫过去。
杜天鹗突然一提真气,跃飞起三四尺高,让开了柏公保横扫一鞭,借势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柏公保似是未料他在双手紧缚之中仍然能出脚反击,几乎被他一脚踢中,迫得向后一跃数尺。
哪知杜天鹗凌空出脚的施袭,乃生平深藏不露的绝技,非至性命攸关,轻易不肯施出。这一脚踢出之后,第二脚连续踢出。
柏公保被迫得又向后退了两步,才把一脚避过。
杜天鹗双脚连环踢出,瞬息之间,踢出了六脚,迫得柏公保手忙脚乱地应接不暇。
但杜天鹗第六脚踢出之后,人也自空中跌落了下来。
柏公保弃了兵刃,借势反击,掌拍指点,着着攻袭向杜天鹗的要害大穴,口中却冷冷说道:“我如用兵刃胜你,只怕你心口难服。”
社天鹗一面闪避着柏公保攻势,一面默查还手的机会。
他心中很明白,在此时此情之中,必须要一击而中,拖延时间,对自己大是不利。但对方武功;似不在自己之下,身手的矫健,掌指灵活,就算除了双手索缚,一时之间,也无法分出胜败,何况双手还被捆着,如不早些设法,冒险求胜,势必要伤在对方手中不可。
心念一转,故露败象,似是久战力疲,行动已缓慢了甚多。
柏公保冷笑一声,道:“要不要我解去你手上的索缚?”说话之间,一招“直捣黄龙”,迎面击去。
杜天鹗向旁侧一让,柏公保己疾随而上,左掌斜里拍来,击在杜天鹗的肩头之上。
柏公保掌势刚刚和杜天鹗肩头相触,杜天鹗已侧倒摔在地上。
似是他身体早已不支,稍受压力,立时倒了下去。
柏公保怔了一怔,伸手向杜天鹗左肩井穴上点去。
只听杜天鹗冷笑一声,突然一跃而起,右脚急出如电,踢向柏公保的右臂时间“曲池穴”。
柏公保被他这连环的脚法,迫得连连后退,一个失神,被杜天鹗一脚踢中“左肩井穴”,仰面一跤,跌倒在地上。
杜天鹗冷笑一声,走到柏公保身侧,说道:“怎么样,我只要再加一脚,立时可把你内脏踢裂。”
柏公保冷笑一声,接道:“你不过侥幸胜我罢了。”
杜天鹗道:“我此刻立时可把你置于死地……”
柏公保道:“周围密布了穷家帮中高手,杀了我,你也难逃过他们的兜抄。”
杜天鹗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柏公保道:“什么事?尽管请说!”
杜天鹗道:“欧阳帮主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会背叛于他。”
柏公保冷冷地答道:“各人看法不同,际遇各异,有何奇怪之处?”
杜天鹗听他说话口齿清白,毫无异常之处,不禁心中动了怀疑,问道:“你可服下过滚龙王给你的药物么?”
柏公保似是突然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双眉一皱,说道:“不要再问我了,每人的际遇不同,我背叛欧阳帮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杜天鹗沉吟了一阵,道:“好,你现在带我去看看欧阳帮主,我就立时解开你的穴道。”
柏公保道:“不用见了,见他也是无用……”
杜天鹗道:“可是你已经杀害了他。”
柏公保突然闭上双目,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答你一句话。”
杜天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一座茅屋能有多大,你纵然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是找得到他。”飞起一脚,把柏公保踢到门内暗影之处,接道:“你既然不愿讲话,我就踢闭你的哑穴。”
柏公保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杜天鹗轻轻一脚,踢闭了柏公保的哑穴,自行向内室找去。
这是一座四合院子的茅舍,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息。
各房木门,尽皆虚掩,杜天鹗略一打量,直向正北的上房奔去,用肩膀轻轻推开房门,探首望去。
借星月微弱的光芒,隐隐可见一座木榻上,躺着一人,面里而卧。
杜天鹗轻轻地咳了一声,叫道:“房中可是欧阳帮主么?”
他一连问了数声,不闻那人回答之声。
一阵夜风吹过,飘传来一阵花香。
杜天鹗犹豫了片刻,终于举步踏进门去,一面稍稍提高了声音叫道:“欧阳帮主,请恕在下擅闯之罪。”
但那木榻上侧卧之人,生似沉睡未醒,仍然不闻回答。
这情景使久历江湖的杜天鹗,亦生出一种不幸的预感,暗暗地忖道:“不论这人是否欧阳帮主,但是穷家帮的人物,当可断言;一个身负武功之人,虽在沉睡之中,耳目决不致失灵至此。”
忖思之间,人已走近木榻。只见那侧卧之人,大半个脸,贴在枕上,一时之间,仍然无法看得出他是否欧阳帮主。
杜天鹗缓缓地伸出索缚的双手,轻轻一拨那人身躯,把他转了过来。
凝目望去,赫然是欧阳帮主,但全身却不见一处伤痕,气息微弱,紧闭双目。
杜天鹗伸手按在欧阳统前胸之处,只觉他心脏仍然有着轻微的跳动。
他双手被缚,无法查看欧阳统是被人点了穴道,还是被人用药物迷昏过去。
正感为难之时,忽听衣袂飘风之声,传入耳际,回头望去,只见两个灰衣人当门而立。
只听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喀”的一声,亮起一个火摺子。
杜天鹗轻轻咳了一声,道:“两位来得正好,贵帮主受了内好暗算,陷入了晕迷之中……”
这两人全都身着灰衣,一望之下,立可分辨出是穷家帮中之人。
两人骤然听到欧阳统受人暗算之事,胸前如受重击,手中的火摺子,突然跌落在地上,火光一闪而熄。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两位不用担心,贵帮主虽然已被暗算,但幸尚未气绝。在下已仔细看过,全身没有伤痕,不是被迷药迷倒,就是被人点了穴道。”
只听右面一人说道:“阁下贵姓,深夜之中,何以跑到敝帮主的宿住之处?”
杜天鹗道:“两位可看到在下双手已被索缚了么?”
左面一个灰衣人答道:“如若不见你双手被缚,我们早已出手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两位请过来瞧瞧吧,贵帮主大概尚可有救。”
左面灰衣人道:“阁下先请出来。”
杜天鹗心中坦然,大步向外走去。
两个灰衣人齐齐向后一闪,让开了一条去路。
杜天鹗一举双手,举步向门外跨去,就在他举出脚步的刹那,忽然发觉了情形不对,陡然收回跨出的右脚。
但那两个灰衣人,也同时伸手向杜天鹗抓去。
杜天鹗警觉虽快,但两个灰衣人,武功都非泛泛之流,出手既快又准,只听“嚓”的一声,杜天鹗两只衣袖,全被扯破。
两个灰衣人对这陡然联手一击,未能抓住对方一事,甚感讶然,互相望了一眼,一齐向房中扑去。
杜天鹗心知此时此情,已非口所能解释,穷家帮人手众多,又都知道柏公保是帮主的贴身侍卫,不论何等情势,自己决然没有柏公保在穷家帮中说话分量重。为今之计,只有先行设法把穷家帮众怒压下,然后才有说话的机会。但在这等情势之下,除了以欧阳统的生命,威胁他们之外,实是别无良策。
他心中早有算计,是以惊觉到情势不对,立时反向木榻上的欧阳统扑了过去。
两个灰衣人追到他的身侧时,他已高举双手,压在欧阳统前胸的“玄机”要穴之上,冷冷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欧阳帮主伤在我的掌下,快请退避开去。”
两个灰衣人都被他的大言吓住,后退了三步,并肩而立,望着杜天鹗发楞。
只听杜天鹗高声说道:“你们哪位身上带有刀子,请借给在下用用。”
左面灰衣人道:“你可是想借用刀子,斩断手上的索缚么?”
杜天鹗道:“不错。”
右面那灰衣人冷冷说道:“你手中的索,乃我们穷家帮中特制之物,用发丝合以银线、牛筋制成,普通的兵器,如何能够斩断,纵然有刀子也是无用。”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难道你们穷家帮这索绳捆上人后,就永远没法子解开了么?”
两个灰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默然不语。
杜天鹗心知如不以欧阳统性命相迫,这双手上的索缚,只怕难以解去,当下抬起右脚,对准了欧阳统的太阳穴说道:“你们穷家帮人手众多,在下的武功再高,也难是你们的敌手,何况双手又被索绳捆住……”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在下决不愿明知在众寡不敌之下,白白送了性命,只有让贵帮帮主,陪在下一起死了。”
两个灰衣人,心头大为震动,但在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的神色,齐声说道:“你只要敢伤我们帮主,你将会身受最惨酷的毒刑……”
杜天鹗笑道:“以在下的身份,能和名满天下的欧阳帮主同生共死,是何等荣耀之事,有何不可?”
两个灰衣人愣了一愣,四目相对,低声互语了一阵,左面一人说道:“要我们解你手上索缚不难,但你若以此为例,对我们滥加要挟,如何是好?”
杜天鹗面色肃然他说道:“在下只有两桩愿求,诸位如肯答应,在下决不会再以欧阳帮主的性命,要挟诸位屈从。”
两个灰衣人齐声说道:“哪两桩心愿,你且说来听听。”
杜天鹗道:“第一件是解开在下手上的索缚,第二件是请见贵帮中文丞唐璇。只要一见唐璇,容在下说上几句话,那时杀剐随凭诸位,在下决不还手就是。”
左面一个灰衣人道:“我们如何能信得过你?”
杜天鹗道:“大丈夫一言如山,难道你们要我发誓不成?”
只听大门外面,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一个人命都不要了,还怕背誓不成?”
杜天鹗只觉那声音异常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那人是谁。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躯,直向室中走来,赫然是柏公保。
在他身后,紧随着大腹大脑袋的铁卫周大志,想是周大志由外面归来,看到了柏公保,解了他的穴道。
杜天鹗暗道一声“完了”,此人的隐秘,大都已为我所知,势必要想法子杀死我而后甘心。
忖思之间,柏公保已大步走了进来。
要知神行柏公保和铁卫周大志,都是欧阳统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两人日常相伴在欧阳统的身侧,穷家帮中各大分舵,只要一见两人。就知帮主驾到。是以两个灰衣人一见柏公保和周大志携手走了进来,立时向两侧退开,让开一条路。
柏公保扬手指了指杜天鹗道:“就是这小子了。”
铁卫周大志一挺大腹,高声对杜天鹗道:“你下来和咱老周先拼上两百合!”
杜天鹗哈哈大笑,道:“我已对贵帮中人,说出了我心中两桩愿求。两人正在思考之中,只怕他们甚难作得了主。”
周大志怒声喝道:“你要再不自动过来,老周可要把你揪过来了。”
杜天鹗听他言语,心知此人不善心机,说话行动,但是直来直往。必须要点醒他不敢冒险出手才对,当下冷冷喝道:“可惜贵帮主的生死,还握在我的手中。你要是一动手脚,我就先把贵帮主杀死。”
铁卫周大志果然不敢再向前迫进,但他久年追随欧阳统,对帮主极是忠心.沉吟了一阵,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杜天鹗道:“先解开手上索缚,送还我兵刃。”
周大志挂虑欧阳统的安危心切,顺手取过柏公保手中的紫金飞龙鞭,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奉还你兵刃,解开你手上索缚之后,在下还当亲自送你离开此地。但望你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不得伤害我们帮主。”
杜天鹗笑道:“在下还有一件请求,有劳大驾带在下去见帮中文丞唐璇。”
周大志略一沉吟,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大步走了过去,解开了杜天鹗手中索缚,放下紫金飞龙鞭,向后退了五步,道:“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杜天鹗凝目望着欧阳统黯然一叹,道:“帮主一世英名,竟然伤在属下暗算之手。”这几句话,说得词意恳切,决非做作得出。周大志和两个灰衣人,都听得怔了一怔,茫然说道:“你说什么?”
杜天鹗盘好软鞭,肃然说道:“说给你们听,你们也无法分辨得清楚。”伏身一探双臂,抱起了晕迷中的欧阳统接道:“有劳诸位带我去见帮中文丞唐璇去吧!”
周大志道:“你放开我们帮主,由在下陪你去也是一样。”
但听人声嘈杂,茅室外面,已布满了穷家帮中之人。
杜天鹗道:“非是在下不肯信任周兄,实因贵帮中人多手杂,我如一放欧阳帮主,只怕立时将四面受敌。在下的生死虽不足惜,但贵帮中损伤,却是巨大无比,还得请周兄原谅一二。”
柏公保冷冷接道:“一个人言而无信,还有何颜立足人世?”突然疾冲而上,一掌劈去。
杜天鹗飞起了一脚,逼退了柏公保,冷冷喝道:“吃里扒外,卖主求荣,不知咱们哪一个才是无颜立足人世?”
柏公保已知他连环飞腿的利害,何况他手中又抱着欧阳帮主作质,如若强行出手,势将为周大志等所阻,只好收掌而退。
杜天鹗纵声大笑了一阵,道:“柏公保,你可敢和在下一起去见贵帮中的文丞唐璇么?”
周大志听得莫名所以,回头望了柏公保一眼,道:“柏兄,这是怎么回事?”
柏公保道:“这人疯疯癫癫,谁知道他说的什么?”
周大志道:“不错,凡是在滚龙王手下之人,都服过迷神药物,这人既是滚龙王的手下,自然不是例外了。”
杜天鹗担心周大志等受了柏公保的愚弄,贸然出手,那时形势定然十分尴尬。自己既不能当真的伤害欧阳统,势必被穷家帮中之人逼近身来不可,对方人多手杂,抵敌不易。自己死伤事小,滚龙王那十里血河大阵,不知要埋葬多少武林高手。不禁心头大急,抱起了欧阳统高声说道:“贵帮主身受内好暗算,人已晕迷多时,如若不能早见贵帮文丞只怕要返魂无术了。”
周大志讶然问道:“什么内奸?”
杜天鹗目光一扫柏公保,道:“就在诸位之中,有一个暗受滚龙王指使的内奸,暗算贵帮帮主。”
周大志道:“是谁?”
杜天鹗道:“此时此情,在下纵然说出他的姓名,诸位也是不信。最好侍见了贵帮中文丞唐璇之后,再说不迟。”
周大志侧目打量了两个灰衣人一眼,回头对柏公保道:“此人如是滚龙王派来刺杀帮主的奸细,既已得手,又何以迟迟不下毒手,想必另有原因,不如带他去见唐爷吧!”
柏公保道:“帮主究竟是生是死,咱们还未弄清,此人口口声声要见唐爷,只怕别具用心。”
周大志不擅心机,听得柏公保一番话后,接口说道:“不错,不是柏兄提醒兄弟,咱老周几乎上了他的大当。”
杜天鹗冷笑一声,接道:“贵帮主尚余下一息未绝,不信,诸位派个人来瞧瞧。”
柏公保低声对周大志道:“兄弟过去看看吧。如若帮主当真还有气息,咱们就带他去见唐爷。”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杜天鹗冷冷喝道:“站住,屋中之人,不论哪位过来均可,单你一人不行。”
周大志一挺大腹,冲了上来,喝道:“此地何地,还有你挑的选的不成?”
社天鹗飞起一脚,迫退了欺近身侧的柏公保,接道:“贵帮主如经柏公保掌指所触,不死也要死了。”
周大志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口中说话,人却大步向杜天鹗身侧欺去。
杜天鹗微一侧身道:“请探摸一下他的前胸鼻息,是否还有一息未绝?”两道眼神,却一直盯住在柏公保的身上,监视着他的举动。
周大志伸手按在欧阳统前胸之上,果然觉着他心脏尚在微微地跳动,一皱眉头,道:“你用的什么药物,毒伤了我们的帮主?”
杜天鹗笑道:“贵帮主武功,何等高深,耳目是何等灵敏,在下纵有害他之心,也是难以近身,除了冷不防施展毒手之外,有何法可相”
周大志道:“这话也对,我带你去见唐璇。”
杜天鹗左臂抱起欧阳统,右手倒提紫金飞龙鞭,说道:“诸位最好和在下保持着三尺以上距离,免得突施暗算,在下防备不及……”目光一扫柏公保,又道:“你最好别打坏主意。”
周大志一皱眉头,道:“柏兄,这人似是专和你作对。”
柏公保道:“帮主在他手中,兄弟虽然恨他牙痒痒的,但却无可奈何。”
这两人终日追随帮主身侧,形影不离,交情极是深厚。但周大志为人浑厚,柏公保却较富心机。
杜天鹗随在几人身后,出了室门,只见院中站满了穷家帮中之人,个个对他怒目相视,手握兵刃,蓄势待发。
杜天鹗虽然久经大敌,常走江湖,但见到了那等阵势,也不禁有些微生寒意。
只见周大志举起双手,相互击了两掌,说道:“诸位千万不可随便出手,免得伤了帮主。”
院中群豪听完之后,果然齐齐收了兵刃,退到一侧。
周大志举步而行,出了茅舍,北行十余丈,到了一座简陋的草棚外面。
只见一个长衫人手中握着一柄摺扇,端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在他身侧.站着两个灰衣人。
那人仰脸望着天上的星象,看得甚是入神,对几人走近身旁一事,浑如不觉。
周大志遥遥抱拳一揖,道:“参见唐爷。”
那长衫人缓缓回头过来,打量了几人一眼,道:“什么事?”
周大志道:“这位要见唐爷……”
杜天鹗大行两步,接道:“在下杜天鹗。”
唐璇目光一扫杜天鹗怀抱中的欧阳统,道:“久仰,久仰。”
杜天鹗道:“贵帮帮主受伤甚重,先请先生查看一下贵帮帮主的伤势。”
唐璇突然双目凝注在杜天鹗的身上,望了一阵,挥手对周大志等说道:“你们都暂时退去。”
柏公保道:“此人以帮主的性命要挟,迫使我等就范,先生不可不防他一着。”
唐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去吧!”
周大志虽知唐璇不会武功,但却对他的料事才智佩服无比,回头对柏公保等说道:“唐爷之言,从无不中,咱们走吧!”一转身向后退去。
他这一走,所有之人,无不随行退去,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荒凉的郊野中,简陋的茅棚前,只余下了杜天鹗和唐璇,以及那晕迷未醒的欧阳统。
杜天鹗仰望了一下星辰,笑道:“诸葛一生唯谨唯慎,先生素有诸葛之名,但未免稍嫌大意。”
第五十八章风暴前夕
唐璇微微一笑,道:“鼎鼎大名的关外神鞭,岂是暗施算计之人?”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先生何以认识在下?”
唐璇淡然一笑,默不作声。
杜天鹗缓缓放下了怀抱中的欧阳统,道:“贵帮主受人暗算,伤势不轻,请先生查看一下,是否还有救?”
唐璇低头望了欧阳统一眼,笑道:“不要紧,他不过是被人用药物迷了过去,药物一解,人就立可清醒过来。”
杜天鹗听到他言词之间,毫无关心之意,心中大感奇怪,呆了一呆,道:“看先生的神色情态,似是对贵帮主的生死毫不关心了!”
唐璇脸色一整,说道:“你身着滚龙王手下黑衣卫队的衣服,冒险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杜天鹗忽觉一股忿怒之气,直冲上来,冷冷喝道:“欧阳帮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想不到他的属下,竟然都是外貌忠厚、心藏奸诈之人!”
唐璇微微一笑,道:“骂得好!你冒着生命之险,闯来此地,就只为骂我们几句吗?”
杜天鹗一抖手中紫金飞龙鞭道:“在下虽和欧阳帮主谈不上交情,但却深深为他抱屈……”
唐璇挥了挥手中的摺扇,接道:“杜兄身着黑衣卫队衣服,但言词之间,却是毫无中毒迹象……”
杜天鹗厉喝道:“如若在下服用过滚龙王控制属下的毒药,只怕也不会到此地来了。”
唐璇笑道:“那你也不会活着见我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杜兄一片好心,却是弄巧成拙,破坏了我们满盘计划。唉!这一来,只怕白耗费在下一番心血了。”
杜天鹗奇道:“先生之言,实叫在下费解得很。”
唐璇叹道:“正如杜兄所言,欧阳帮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平常之人,岂能够暗算于他?”
杜天鹗茫然说道:“先生之言,在下是愈听愈糊涂了。”
唐璇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欧阳统的身上,说道:“杜兄可认识欧阳帮主吗?”
杜天鹗心中一动,道:“是了,这人可是假冒欧阳帮主的吗?先生妙计,当真是神鬼难测,这办法果然是好,不如此,何以能查出内奸……”
唐璇摇头接道:“假扮欧阳帮主,或可瞒过杜兄,但却无法瞒得了终日相随他身侧的柏公保。”
杜天鹗道:“不错,这在下就猜测不着了。”
唐璇道:“这人不但是千真万确的欧阳帮主,而且他还确然中了柏公保施放的毒药。”
壮大鹗双眉耸动,摇头说道:“先生这办法虽好,但未免太冒险了。如若柏公保借机施下毒手,欧阳帮主岂不要殒命当场?这办法,智者不取。”
唐璇笑道:“在下的预料之中,柏公保决不致施下毒手。须知他要留下帮主的性命,以维护他的安全。唉!我已暗遣帮中高手,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准备借彼之矛,攻彼之盾,想不到——”
杜天鹗道:“想不到被在下破坏。”
唐璇道:“不知者不罪,何况在下相信杜兄……”轻挥摺扇一笑而住。
杜天鹗道:“相信我什么?”
唐璇道:“相信不再用敝帮帮主涉险了。”
杜天鹗沉吟了片刻,说道:“在下涉险而来,确有要事求见贵帮帮主,想不到破环了先生的计划……”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先生先把贵帮帮主救醒后,咱们再谈不迟。”
唐璇仰脸看了天上星河,笑道:“再过片刻时光,帮主自会醒来,用不到施药相救了。”
杜天鹗奇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唐璇道:“不敢相欺,在下早已让帮主服下了解毒之药,算好了时间,到了时刻,不用别人解救,自会醒来。在我的估计之中,那时柏公保至多把帮主带出数里——”
杜天鹗道:“非先生这等千古绝才,胸罗万有,如何能想出此等安排?如若是不解药理之人,纵然想出这等办法,也是无法应用。”
唐璇道:“杜兄过奖了。”
杜天鹗道:“滚龙王召集了手下四大侯爵,聚会十里外一处密林之中……”
唐璇笑道:“这我已经知道了,但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杜天鹗道:“滚龙王尽出属下高手,排成了一座血河大阵,想一举尽歼贵帮中人。”
唐璇怔了一怔,道:“血河大阵?”
杜天鹗道:“不错,在下被滚龙王发觉了身份,被囚于他们议事大殿之中,听得甚是清楚,决错不了。”
唐璇道:“不知杜兄怎生脱险归来?”
杜天鹗道:“说起来叫在下也是不敢相信,但经历如绘,分毫不差……”
他似在筹思措词,微微沉吟了一阵,接道:“说出只怕先生也是难以相信,释放我脱险之人,竟然是滚龙王的夫人。”
唐璇突然急行两步,走在欧阳统的身前,抱拳一揖,说道:“文丞唐璇,向帮主请安。”
只见欧阳统缓缓睁开双目.望了唐璇一眼,挺身坐了起来,道:“这是什么所在,叛徒哪里去了?”
唐璇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有劳帮主白涉一场惊险。”
欧阳统看看天上的星辰,笑道:“先生计算的时刻,当真是分毫不差。”缓缓站起身子,拍去身上尘土。
唐璇道:“属下坐观星辰,心急如焚,总算幸无失误。”
欧阳统笑道:“先生神算,由来不差毫厘……”目光一转,投注在杜天鹗的身上,拱手一笑,道:“杜大侠。”
杜天鹗欠身说道:“不敢,不敢,帮主一世英雄,几乎受属下暗算。”
欧阳统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追随我十数年之久的柏公保,竟然也是滚龙王的手下。”
唐璇一挥摺扇,道:“我料那柏公保必难安心坐候,必将返来暗中偷窥,咱们进入这茅棚中谈吧!”
欧阳统点头微笑,径先进入茅棚,壮大鹗、唐璇鱼贯随人。
茅室中放置着一张木桌,但却早已摆好香茗,三人围桌就坐在竹椅之上。
唐璇笑道:“为了避免叛徒偷窥得室中情形,咱们就这样摸黑坐着吧。”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眼下敝帮帮主己醒,杜兄可否将滚龙王阴谋详情,告诉在下呢?”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在下之意,深望帮主先行下令,擒住叛徒,免得被他借机逸走。”
唐璇道:“不妨事,在下料他未得帮主生死确讯之前,不致逃走。”
杜天鹗不再多说,只把自己遇险被掳等经过之情,详细他说了一遍。
欧阳统奇道:“听杜兄所言,那珠光宝气的绿衣人,当是滚龙王夫人无疑了。但她的举动,又确似有意释放杜兄,这一点实叫兄弟百思不解。”
唐璇道:“个中情形,确然是不太寻常,容属下多想想再说。”
欧阳统知他每逢上疑难之事,必然要闭目沉思,当下不再言语。
茅棚中突然沉默下来。
杜天鹗虽然是当事之人,但他对那绿衣人释放自己之事,亦是莫测高深,心中暗暗忖道:“以身份、情理测度,滚龙王的夫人,决然不会是奸细。但她又明明释放了我,这情势实是叫人迷惑难解。久闻唐璇之才,这次倒是得一聆他的高论了。”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唐璇突然开口说道:“就杜大侠口诉身历而言,那绿衣女人是滚龙王的夫人,当是不错……”
欧阳统道:“难道她也是内奸不成?”
唐璇道:“她和柏公保相处情势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属下断论她决非内奸,但她确有着使滚龙王敬畏之处,才敢随心所欲,无所惮己”
欧阳统道:“她明知杜兄,是混入黑衣卫队中敌对之人,但却故意纵虎归山,就算滚龙王对她敬畏,也不致这般胡作乱为。”
唐璇道:“属下也想到这一点了……”
他沉吟了一阵,接道:“因此属下怀疑到她和滚龙王之间,或有着什么不欢之事。女人见识,常常不顾大体;而且天性慈弱,所谓妇人之仁。她要气气滚龙王,就故意释放了杜兄,未始不可。总之,此事只可视作偶然奇遇,不可以常情推论。”
欧阳统摇摇头,道:“先生的宏论,本座一向敬服,惟对此事,却不敢苟同先生之见。”
唐璇笑道:“属下亦知帮主难以同意属下的论断,但此事决不能视作常情,可一不可再。如若误认那是滚龙王一个脆弱之点,难免一误百误了。”
欧阳统默然不语,显然对唐璇的宏论,仍然未尽同意。
杜天鹗突然插口说道:“以滚龙王为人的毒辣阴险,一旦发觉了在下逃走,势必要追查原因不可,只怕那绿衣人……”
唐璇接道:“这个杜兄尽管放心,如若那绿衣人没有把握,决不敢释放于你。”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等人性上的变幻,当非我们预可测知。本座虽不同意先生的论断,但一时之间,确也想不出原因何在。此事暂时不谈也罢……”目光转投到杜天鹗的身上,又道:“杜兄可否把详细经过之情,尽所记忆,细述一遍,也好让我等早些有个准备,筹谋对敌之策?”
唐璇轻轻摇挥了两下摺扇,欲言又止。
杜天鹗略一沉吟,又仔细地把经过之情,说了一遍。
欧阳统沉默了片刻,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滚龙王尽招属下高手,布成‘血河大阵’,分明是想和咱们一拼实力了。”
唐璇道:“不错。”他一向宏论滔滔,此刻却突然不肯多言。
欧阳统道:“先生之意,咱们可要尽出帮中精锐,和他们决一死战么?”
唐璇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属下却不主张尽出精锐,决一死战。”
欧阳统道:“这么说来,先生已早有成竹在胸了广唐璇道:“运筹行略,我和滚龙王同出一门,当是在伯仲之间,但他却强过我一身武功。”
欧阳统道:“先生却强过他三分才智。”
唐璇道:“只能说比他多读过几年诗书而已。”说完,缓缓起身,来回在室中走动,显然他在筹思对敌之策。
欧阳统知他正在运用全力,也不再打扰于他。
忽见唐璇停下脚步,道:“杜兄……”
杜天鹗道:“有何吩咐?”
唐璇道:“不知你是否还有胆量混人黑衣卫队中去?”
杜天鹗沉吟了一阵,道:“重混入黑衣卫队,虽然有些凶险,但如确有需要,在下万死不辞。”
唐璇道:“凶险虽有,但杜兄如肯照兄弟之言去作,险算当不致超过一半。”
杜天鹗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法不传六耳,杜兄请附耳上来。”
杜天鹗一面点头,一面赞道:“先生的妙算神机,当真是鬼神难测,在下就此告别。”抱拳一揖,出了草棚,急急而去。
欧阳统低声说道:“你和他说些什么?”
唐璇道:“我告诉他应付危急之法。”
欧阳统知他性格,如是不肯说出之事,再追问也是无用,立时不再多问,起身说道:“先生近来一直多未得休息,该好好歇歇了。”
唐璇摇头说道:“帮主且慢,属下还有下情禀告。”
欧阳统重又坐了下来,道:“什么事?”
唐璇道:“滚龙王借数十里外一片莽原,布下了‘血河大阵’,要一网打尽咱们穷家帮中之人。”
欧阳统道:“在下相信先生之能,早已有破阵之策了。”
唐璇道:“‘血河大阵’这名字取得奇怪,属下如不到现场去勘查一番,只怕临时措手不及。”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一个人去么?”
唐璇道:“属下之意,请帮主招来铁木大师以及黄山大侠费公亮。带同周大志、柏公保一齐前往。”
欧阳统道:“柏公保叛行已露,带他同去,岂不增多凶险?”
唐璇笑道:“正因如此,才要带他同行,帮主佯作不知,由属下暗中查看他的举动。”
欧阳统道:“深夜之间,请来铁木、费公亮等,岂不有扰佳宾,何不就帮内选带几位高手同行?”
唐璇道:“逍遥厅中存书之内,分录了属下所学,滚龙王是否已尽读存书,目下甚难测知。看他的举动,似是胸罗已非昔年可比。属下能否和他一较智力,眼下还难预料,何况文才武学,相辅而用,属下不解武功,先吃了大亏……”
他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接道:“当今之世,有两人才智尤过属下。如若那两人也被滚龙王网罗手下,这一次江湖浩劫,只怕就难以免去了。”
欧阳统奇道:“当今武林之中,难道还有高过先生之人么?”
唐璇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属下虽得先师垂爱,尽授胸中韬略,但先师曾经对属下提过,在他习艺师门之时,还有一位同门师弟,因触犯戒规,被逐出门墙。忽忽十年,家师祖身罹一种绝症,谢世三日之前,突接一封来信。家师为人拘谨,不敢擅自拆阅,原函送呈病榻,家师祖拆阅之后,一语未说,就火焚去,一角残笺,飘落床角。当时家师亦未注意,直待师祖逝世之后,家师整理师祖遗物时,才发觉那一角残笺,仔细一看,署名竟然是被逐门墙的师弟来书。”
欧阳统道:“不知那函件之上,写些什么?”
唐璇道:“那残笺之上,除了署名之外,已无其他字迹,又无地址,家师虽有寻访师弟之心,但天涯茫茫,欲觅无处,只好作罢。此后数十年,一直未通音讯。此事乃家师无意中和属下谈话之时谈及,听他那哀伤的口气,似是一直未能忘怀那位师弟……”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适才杜大侠提起了‘血河大阵’,使属下突然触发灵机,联想到那位师叔。”
欧阳统笑道:“数十年前往事,也许你那位被逐出门墙的师叔,早已不在人世了。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你们师兄弟正邪分明,阅墙江湖,已是巧合,难道还要你们上下两代师叔、师侄,斗智武林不成?先生多虑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只怕滚龙王亦听过家师怀念之言,遁迹相寻,把他拖入江湖是非之中亦未可知。”
欧阳统道:“此等情事,甚难发生,先生不用多费心了……”站了起来接道:“先生请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唐璇欠身说道:“帮主请便。”
欧阳统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铁木大师、费公亮等,重回茅棚。
唐璇遥遥对铁木大师和费公亮抱拳一礼,道:“深夜之中,惊扰好梦,在下心中不安得很。”
铁木大师道:“好说,好说。帮主为武林张正义,人间除祸害,老衲自该尽心相助,听从调度。”
唐璇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该快些走了。”
欧阳统道:“我已要他们速备车马,想已快齐备了。”
说话之间,只听蹄声得得,传了过来。周大志当先急奔而到。一见欧阳统,立时躬身说道:“人手、车、马具已齐备,恭候帮主、唐爷吩咐。”
欧阳统道:“把车马带过来吧,我们即刻上路。”
周大志举起双手,互击三掌,不远暗影处,立时疾涌出十几匹快马和一辆马车,疾奔而来,来势急快,眨眼间已到茅棚外面。当先一人步行领队,正是柏公保。
柏公保神情十分镇静,略一打量四周的景物,垂手站在欧阳统的身侧。
逍遥秀才唐璇暗自惊奇地忖道:“此人这般神态从容,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一面忖思,一面举步走向他那满设机关埋伏的马车。
欧阳统接过周大志递过来的马绥,一跃而上,低声对铁木大师和费公亮说道:“两位请上马吧。”
铁木大师摇头说道:“老衲生平之中,从未骑过牲口,有负帮主雅意了。”
费公亮却是跃上马鞍,笑道:“大师乃有道高僧,帮主也不用劝他了。”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抖马缀,向前疾奔而去。
只见柏公保迈开大步,不紧不慢地追随在欧阳统身后而行,神情轻松,毫无吃力之感。
铁木大师僧袍飘飘,紧随唐璇车后。
在欧阳统身后丈余左右,紧随着九匹健马。大腹便便的周大志,带领着穷家帮中八英随行。
月暗星明,夜色沉沉,车马迅快奔行之声,划破了沉寂的夜色。
唐璇高居车上,纵目四观,相度着四外的形势,沉重心情,使这位笑口常开、才智绝世的逍遥秀才,泛现一脸肃然之色。
迅快的车马,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之久,景物忽然大变。
夜色中但见荆棘丛生,一片乌黑,唐璇高声说道:“就是这地方了。”当先停下马车。
欧阳统勒住马疆,低声问道:“先生,可要下马步行么?”
唐璇道:“不必了,咱们这等浩浩荡荡的阵容,决然无法瞒得过滚龙王的耳目。”
欧阳统道:“难道先生是有意让他们知道么?”
唐璇点头说道:“不错,我要让滚龙王知道咱们也深入过十里莽原。”
欧阳统知他之能,如此做来,定有用意,也不再多问,缓缓纵马而行。
唐璇低声吩咐那赶车之人,道:“穿行在丛草荆棘之间。”
他这马车乃特制之物,不但满置机关,而轴轮结合灵活,可以爬行斜坡,行驰崎岖的山路之上。
每行上十几丈远,唐璇必要下车停留片刻,然后再登车而行。
这等行走之法,自是极为缓慢,所有之人,都有些不耐等待之苦。但又都知他胸罗奇才,这等行动,定有用心.也不便催促于他,只好随着他走走停停,穿行丛草、荆棘的莽原之中。
文弱的唐璇,似是乐此不疲,这般下车上车,闹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之久,直到天色大亮,他还是不肯停下。
欧阳统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地问道:“先生,已经天色大亮了。”
唐璇抬头看看天色,道:“天亮了,不知这片莽原,还有多长?”
欧阳统茫然一笑,道:“先生的身体,素来文弱,有什么事情,吩咐他们代劳也就是了。”
唐璇默然不语,却爬到车顶之上,纵目四顾了一阵,突然微微一笑,道:“在那里了,咱们过去瞧瞧吧!”率先驰车而行。
群豪放马紧随车后,行约三四里后,唐璇陡然停下马车说道:“到了。”当先跳下车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只见一丛丛野草、荆棘、矮树、乱石杂生其间,和别处并无任何不同之处,心下甚感奇怪,缓缓下马,问道:“先生可是问的此地么?”
唐璇点点头,道:“正是此处了。”
欧阳统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道:“此地和别处,有何不同?”
唐璇道:“帮主有所不知,属下一路默查形势,以五行奇数,分算这一片莽原,到此地,已到了中心之区。滚龙王如若真在这一片莽原之中,布设下血河大阵,这地方势必为全阵的中心枢纽。滚龙王如若亲主此阵,亦必在这地方发号施令。”
欧阳统道:“咱们一路行来,不见任何特异之处,‘血河大阵’之言,只怕未可采信。”
唐璇道:“以属下之见,此事当非齐东野语。滚龙王尽出属下高手,深入中原,自是有为而来,但却处处让避咱们追踪铁骑,不肯一战,如非别有图谋,决计不会如此……”
欧阳统点头说道:“这一点确然可疑。”
唐璇接道:“何况多延长一分时光,就对滚龙王多加上一分不利。滚龙王和我同门习艺甚久,对他的性格为人,我知之甚深:狂而不骄,如无别具用心.决不会尽率高手,冒险深入中原。”
欧阳统道:“先生之意,又该如何呢?”
唐璇道:“为今之计,咱们宁可徒劳无功,亦不可掉以轻心。”
欧阳统笑道:“任由先生安排,在下无不同意。”
唐璇就车上取下笔纸,随手挥毫,顷刻间,成了一幅图画。
柏公保垂手静站在欧阳统的身侧,双目不时投注向唐璇手中图画。
第五十九章慈悲心肠
周大志一直暗中留神着柏公保的举动,常常耸动双眉。这位粗豪的勇士,似亦对十数年来寸步不离的同伴,生出了怀疑之心。
但柏公保却是冷静异常,神色自若,毫无异样之感。欧阳统暗暗地叹息道:“他的冷静和沉着,当真非常人能及……”
忖思之间,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费公亮一皱眉头,大声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应底“我。”丛草荆棘中走出一个道家装扮的中年人来。
他停在相距群豪丈余之处,低声问道:“哪一个叫唐璇?”
周大志怒道:“当今江湖之上,哪一个不称一声唐爷?这‘唐璇’二字,也是你叫的么?”
唐璇微微一笑,低声对周大志道:“不要多管闲事。”抱拳对那道人一礼,接道:“在下便是唐璇,有何见教?”
那道装中年似是余怒未息,冷冷地望了周大志两眼,才缓缓转过头来,说道:“在下奉命,来请先生……”
唐璇听得心头一震,道:“你奉何人之命而来,找我又有什么事?”那道人道:“在下受命来此,不便奉告差遣之人的姓名。”
唐璇笑道:“既是不肯说出姓名,相请在下谅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么?”
欧阳统冷哼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快走开去。”
那中年道人打量了欧阳统两眼,说道:“看你的装着和说话的口气,想来定然是穷家帮中欧阳帮主了。”
欧阳统心中大感不耐,举手一挥,说道:“道长究是哪一门派中人?尚望据实相告,免得我欧阳统失礼开罪朋友。”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对付此等人,不用多费唇舌。”大步走了过去,迎胸拍去一掌。
那中年道人疾快地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一击,手腕一翻,拔出背上长剑,冷冷地问道:“看你衣着,分明不是穷家帮中之人……”
费公亮接道:“你连老夫也不认识么?”说话之间,双手连环击出,倏然之间,已攻出了五掌三拳。
那中年道人武功似是不弱,手中长剑挥动,连封带躲,竟把费公亮八招疾快地攻势挡过。
铁木大师看那中年道人,出手挥剑,似是武当派招数,不禁心中一动,高声叫道:“两位快请住手,老衲有话要说。”
费公亮当先收了双掌,退到一侧。
铁木大师目睹那中年道人笑道:“道兄可是武当门下么?”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愕,但随即恢复镇静之容,说道:“不错,贫道正是出身武当门下。老禅师可是少林高僧铁木大师么?”
这一次轮到铁木讶然,仔细打量对方,生平从未晤面,不知对方何以竟能出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号?这时,随着欧阳统、唐璇同来的穷家帮中八英,已然散布在那中年道人的周围,暗自布成合围之势。
唐璇忽然举手一挥,说道:“帮主、大师,请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和这位道长去去就来。”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先生,这未免太冒险了……”
唐璇笑道:“帮主放心,在下预料这位道长决然不会伤我。”
欧阳统仍然满脸怀疑,但唐璇已大步而行,走近那中年道人身侧,低声说道:“咱们走吧!”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唐先生的英名,果不虚传。”并肩向前行去。
环布在四周的八英,眼看唐璇相伴那中年道人同行,只好退到一侧,让开了一条去路。
铁木大师目睹两人去路,低声问欧阳统道:“帮主可识得这位道长么?”
欧阳统摇头说道:“素昧生平。”
铁木大师道:“难道唐施主真人不露,身怀奇技?”
欧阳统道:“据我所知,他确然不会武功,纵然是会,亦是仅知招数变化,缺少功力,难以用来克敌。”
铁木大师道:“你这般依他而去,岂不是害了他么?”
欧阳统笑道:“不妨事。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却胸罗玄机,如无制敌把握,决不会轻举妄动。”
他口中虽然言笑如常,保持着外形的镇静,但内心却是焦虑如焚。
铁木大师眼看欧阳统毫无焦急之容,不便再多说话,只好默然不言。
欧阳统仰脸望望天色,道:“咱们就在原地,等他一会,想他就要回来了。”当先席地而坐。
费公亮突然冷笑一声,道:“老和尚,坐着也是闲坐着,咱们赌他一下如何?”
铁木大师道:“老衲从不解赌法,何从赌起?”
费公亮道:“这赌法与众不同,咱们各凭才智、阅历,猜猜那唐璇是否还能回来?”
铁木大师道:“这个,欧阳帮主启然是比咱们清楚的了?”
费公亮道:“那很好,你就和欧阳帮主合占一方。在下猜他决难无恙归来;那中年道人,自然是滚龙王遣派而来的了。”他生怕铁木大师占了先机,急急说出。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费大侠,咱们赌什么?”
费公亮道:“随欧阳帮主之便。”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兄弟相信以唐璇之能,决计不会受人暗算。十余年来,兄弟一直未见他做过一件冒险之事……”
费公亮道:“但这一次不同了,你可是亲眼看到他随人而去?”
欧阳统道:“兄弟确信他不用咱们援救,仍能无恙归来。”
费公亮道:“那咱们就赌上一赌如何?”
欧阳统道:“赌注任凭费兄决定!”
费公亮略一沉吟,道:“如若兄弟输掉,愿以生命作注!”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用吧!一个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如若作成赌注,孤注一掷,未免有些可惜。兄弟之意,咱们改个赌注如何?”
费公亮道:“怎么个改呢?”
欧阳统道:“如若兄弟输去,立时退出江湖,相随费兄,终身为奴。”
费公亮道:“这个叫兄弟如何敢当……”
他微一停顿,又道:“如若兄弟输去呢?”
欧阳统道:“如若费兄输去,那就请加入我们穷家帮中十年;十年之后,还费兄自由之身。”
费公亮道:“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如若在下输去,听帮主之命十年,这十年之内,不论要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木大师听得两人赌注如此之重,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暗道:“看来武林中人,对‘名气’二字,是无法摆脱的了。”
穷家帮中人,都听了欧阳统和费公亮打赌之事,个个提心吊胆,生恐欧阳统会输去。
荒凉的莽原上,突然沉寂下来,不再闻一点声息,场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璇消失的去向,期待着他的归来。
只有费公亮闭着双目,盘膝而坐。
突然间听得几声厉叱,传了过来,来处正是唐璇消失的去向。
穷家帮之中,立时泛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周大志突然向欧阳统道:“帮主,咱们过去瞧瞧吧!”
欧阳统心中虽是焦急,但他仍能维持着镇静,笑道:“不用了。以先生之才,纵是遇上什么凶险,亦可逢凶化吉。”
费公亮忽地睁开双目道:“在下宁可认输,听命欧阳帮主十年,也愿他无恙归来。”
忽听周大志失声叫道:“哪来的剑光?”
群豪凝神望去,只见数丈外一道白虹,斜斜飞起,疾逾电光,一闪而没。
费公亮忽地一跃而起,但却极快地重又坐下去。
穷家帮规令森严,欧阳统未传令谕,所有的穷家帮中之人,都静站不动。
那升起的剑气,闪没之后,即不再见,有如投海沙石,不再闻一点声息。
铁木大师心念唐璇的安危,忍不住低声对欧阳统道:“欧阳帮主,咱们过去瞧瞧如何?老衲感觉到在咱们四周之中,似是有着很多的武林人物。”
欧阳统道:“老禅师尽管放心,在下坚信唐先生履险如夷,定能平安归来。”
铁木大师道:“刚才那道飞起的剑气,分明是上乘剑道中身剑合一之术。当今武林施剑高手,能达身剑合一之人,实是不多。”
欧阳统道:“就大师所知,能有几人?”
铁木略一沉吟,道:“三五人而已。”
欧阳统道:“能够身剑合一,轻功定属上乘,这一阵工夫,他已走得远了。”
铁木道:“老衲挂虑唐先生……”
欧阳统接道:“如若他受人谋害,早已死去多时;如他能自度危机,就该回来了。”
铁木大师仰脸望着天上一片浮动的白云,道:“老衲对两位打赌之事,深深不以为然。”
欧阳统道:“费大侠何等才智,如非大难大惑,岂能胜得了他的赌注。”
费公亮道:“我看未必。在下仍深信手操左券……”
忽听周大志大声叫道:“啊!唐爷回来了。”
欧阳统、费公亮,都不自禁站了起来,定神望去。
只见唐璇手握摺扇,缓步走了回来。
这时,欧阳统突然汗出如雨,尽湿衣衫。
唐璇行来甚慢,每一举步落足,都似踏在了欧阳统的心上一般,好不容易,才等唐璇走了近来。
欧阳统低声叫道:“先生好么?”
唐璇抱拳一礼,道:“有劳帮主挂念……”忽然惊叫道:“帮主怎么了?”
欧阳统伸出手去,笑道:“我很好。先生从今以后,不能再作这冒险之事了。”
唐璇真情激荡,热泪盈眶他说道:“属下遵命。”
欧阳统道:“很好,很好,穷家帮又添了一员才智、武功双绝的高人……”语未说完,忽地一跤,跌倒在地上。
周大志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帮主!”双手疾出,把欧阳统抱了起来。”
唐璇急急叫道:“不要动他,快些把他放在地上。”
周大志呆了一呆,但却依言把欧阳统平放在地上。
铁木大师满脸黯然神色,问道:“先生,他不要紧吧?”
唐璇道:“大师放心,他不过一时气血涌塞,稍作养息,即可复元了……”他微一停顿,又道:“大师可否把你们约赌的经过,告诉在下?”
铁木回顾了费公亮一眼,道:“他们赌注甚重,先生如果不会回来,欧阳帮主即将从此退出江湖,终其一生,为费大侠之奴。但先生无恙归来,费大侠要听受贵帮主之命十年,这十年间赴汤蹈火,亦不能辞。”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帮主忧虑在下的生死,用心过切,但他表面之上,又要保持着镇静,待见在下无恙归来,心情突然开朗。这些忧苦、喜悦的变化,各其极端,才使一时气血涌塞,晕了过去……”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在欧阳统前胸处推拿起来。
他虽能认经识穴,但因臂指无力,是以必须用出甚大的气力在欧阳统穴道之上推拿,片刻工夫,已累得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这时,穷家帮中之人,团团把欧阳统守在中间,一个个脸色肃穆,凝神相注。
只听欧阳统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缓缓睁开了双卧挺身而起,望着唐璇问道:“先生,那中年道人可是滚龙王手下之人么?”
唐璇摇头笑道:“不是,是武当派中之人。”
欧阳统道:“那他何以要请先生呢?”
唐璇笑道:“他们要问我一种药物之用。”
欧阳统道:“这就是了。你可见到武当派中掌门之人么?”
唐璇道:“没有,那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欧阳统不再多问,回过头,抱拳对费公亮道:“皇天相助,得大侠归助穷家帮中,欧阳统欢欣莫名。”
费公亮道:“从此刻起,在下算是帮主的属下,穷家帮中一位护法。帮主有差,但请所命,在下无不全力以赴。”他说得神色严肃,显然内心之中还有着极深的感慨。
唐璇轻轻一挥摺扇,笑道:“诸位可觉到腹中有些饥饿么?”
群豪听他突然扯到饥饿之事,都不禁为之一怔。
周大志躬身一礼,道:“唐爷,小的早就有些饿了。”
唐璇道:“那很好,我那马车之上带有现成的食物,你去取来,大家分食。”
欧阳统奇道:“先生,咱们在此地还要守候很久么?”
唐璇道:“属下之意,咱们最好能守在这里等候——”
欧阳统道:“等什么?”
唐璇迹“等滚龙王。眼下这一片停身之地,是这片莽原的中心之区,滚龙王如不占领这一块中心之区,他那血河大阵就难以摆成。”
欧阳统笑道:“先生可是要在此地和他决一死战么?”
唐璇摇摇头道:“不用啦。我要在此地,先行布成一个小阵,有如一把利刃,插入他那‘血河大阵’的心脏之中。”
欧阳统道:“那是否再要调集一些人手过来?”
唐璇道:“单是八英已经够了。”
欧阳统回顾了身后的八英一眼,默然不语,心中却暗暗忖道:“单单留此八人,如何能和滚龙王手下无数高手抗拒?”
唐璇似看透了欧阳统的心事,微微一笑,说道:“帮主尽管放心,属下布成这座阵式,乃隐形之阵,每人都有一定的活动范围,借这丛草、荆棘隐身,或可避过滚龙王的耳目,纵然被他们发现,也不要紧。”
这时,周大志已经由那马车之上取下食用之物。
唐璇目注八英,低声说道:“你们好好地饱餐一顿。一日夜之内,只怕难再有果腹之食。”
群豪匆匆餐毕,唐璇带着八英匆匆而去。铁木大师望着欧阳统笑道:“欧阳帮主,唐先生好像别有安排么?”
欧阳统道:“任何事情,他没有完成之前,从来不愿吐露。”转眼向柏公保望去,只见他神色自若,若无其事,不禁心头火起,当下冷笑一声,道:“柏公保,你过来。”
柏公保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过来,欠身说道:“帮主有什么吩咐?”欧阳统道:“我待你如何?”
柏公保道:“恩、情并重。”
欧阳统道:“穷家帮在江湖上的声名如何?”
柏公保道:“声誉清高,万家生佛。”
欧阳统笑道:“这话可是心口如一么?”
柏公保道:“句句出自肺腑。”
欧阳统道:“你好强的嘴巴!”
柏公保道:“属下不敢。”
欧阳统脸色一变,道:“如若我要你去死,不知你去是不去?”
柏公保道:“万死不辞。”
欧阳统道:“好!你现在横剑自绝。”
柏公保微微一怔,道:“不知属下犯了何等大错,惹帮主这等震怒。”
欧阳统脸色一变,冷冷问道:“好强的嘴,难道当真要我数明你的罪状,你才肯俯首认罪不成?”
柏公保目光一掠周大志,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脱去刀鞘。
这时,太阳已然升起甚高,那短刀脱鞘之后,立时日光下闪起一片蓝芒。
铁木大师望了那短刀一眼,道:“这短刀淬毒好重。”
只听一人遥遥喝道:“住手!”
柏公保转头望去,只见唐璇手提摺扇,慢步行来。
欧阳统突然一伸右手,道:“柏公保,把你手中的刀给我。”
柏公保道:“这个……这个。”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周大志突然一伸右手,扣住了柏公保的左腕,道:“柏兄,你可听到了帮主的令谕么?”左手一伸,硬把柏公保的短刀夺了过来,恭恭敬敬交给了欧阳统。
欧阳统接过短刀,仔细地瞧了两眼,笑道:“好一把毒刀!把刀鞘也给我吧。”
柏公保回顾了周大志一眼,伸手把刀鞘递了过去。
欧阳统接过刀鞘,随手把毒刀收了起来,目注唐璇,说道:“先生,咱们还要在这里等候下去么?”
唐璇道:“只怕咱们已然走不脱了。”
欧阳统奇道:“为什么?”
唐璇道:“咱们已被滚龙王手下围困在此地了。”
欧阳统奇道:“此话当真?”
唐璇笑道:“自然是不错了。”
唐璇道:“不过被围之人,并非咱们几个……”
说话之间,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只见两个中年道人相扶而来,满身血污,湿透了全身道袍。
欧阳统一皱眉头,大步迎了上去,说道:“两位道兄。”
两个道人似已支持不住,四道失神的目光一掠欧阳统,突然齐齐倒卧下去。
铁木大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两人的伤势,道:“他们伤得很重。”
唐璇叹道:“咱们总算抢先了一步,如若晚来上一步,只怕他们已入了这中心之地……”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滚龙王已开始清除这十里莽原中潜伏的武林高手。如若属下的料断不错,这一阵工夫之中,还有甚多伤亡之人赶来此地。”
欧阳统道:“那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敌不成?”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早已接得快骑飞报,滚龙王设计惑众,已把甚多武林高手引人这十里莽原之中。他这次尽出全力,想将这十里莽原之内潜伏的武林高手一网打尽,然后再排成‘血河大阵’,和咱们穷家帮一决……”
他仰脸望着天上一片飘浮的白云,沉吟片刻,又道:“目下咱们停身之处,乃这十里莽原中心之区,滚龙王已由四面八方搜剿合围,凡是受伤之人,都将极自然地奔入这中心地带。行前我已代帮主传下令谕,着武相关三胜在今朝黄昏时分,尽起咱们穷家中高手赶来相援。除了一、二两阁阁主留居总寨之外,第三阁和刑堂堂主,及四十八杰,都将赶来参与这场大战。属下想用八卦九宫奇阵,先行占领滚龙王‘血河大阵’的心脏,使他奇阵变化受阻。如若咱们此刻撤离此地,不但将假滚龙王以从容布阵之机,且将使这十里莽原中潜伏的甚多武林高手陷身于苦战无援之境;他们个个行动,彼此互不相关,势将为滚龙王尽歼于这莽原之中。”
欧阳统听得不住点头,一面低声赞道:“先生神机妙算,当真是叫人五体投地。”
唐璇道:“帮主且莫夸奖属下。滚龙王如若当真请得了属下的师叔出山,或将另有奇异安排,万一变出属下意料,尽弃前功……”
只听一阵得得蹄声急驰而来,打断了唐璇未完之言。转头看去,只见两匹健马,急急奔驰而来,马上端坐着两个疾服劲装的大汉,但却是伏在鞍上,动也不动。
日光耀照之下,只见两个伏在鞍上的大汉,满身鲜血。
欧阳统低声喝道:“快把他们扶下马来。”
周大志、柏公保应声出手,齐齐奔了上去,一人抓住一匹马缰,抱下鞍上之人。
但见两人紧闭双目,已然气绝多时;身上几处血色仍鲜,显然是刚死不久。
铁木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唐璇低声接道:“大师,锄恶行善,以杀止杀,是其时矣!”
铁木双目中突然暴出冷电一般的神光,道:“先生金玉之言,使老衲茅塞顿开。”
唐璇叹道:“老禅师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目睹惨状,当知身在武林中,都难置身是非之外。”
铁木道:“老衲如能重回少林,当尽我之能,求禀掌门方丈,尽出少林高手,挽此浩劫。”
唐璇道:“如若少林寺能够尽出高手,滚龙王何足为惧。”
费公亮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又有人来了。”
只听沉重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一个高大的身躯缓缓由一丛荆棘中绕了出来。
此人似是喝醉了酒一般,步履歪斜,双手捧腹,一步一摇地走了过来。
唐璇回顾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他扶来,看看还有没有救?”周大志急走了过去,迎着来人探手一把抓去。
那人的举动,虽似有若盲人骑在瞎马之上,走得虽摇摇摆摆,但似是还保持一分对敌的清醒,忽然伸手一拳,击了过来。
这一拳打得大出意外,周大志骤不及防,被他一拳击在大腹之上。
他号称铁卫,在穷家帮中数得上是一流高手,除了轻身功夫逊人一筹之外,拳脚内力无不精绝,当下一挺大腹,硬接了那人一拳,右手顺横里扣去抓住那人的右腕。
那大汉击出的一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拳势击中周大志,人却自行向后倒去。
周大志右手用力一带,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唐璇跟前,缓缓放到草地上。
唐璇凝目望去,只见其人脸色铁青,耳鼻之间汩汩流着鲜血,沉重的内伤似是已到了无救之境,不禁摇头一叹道:“这人没有救了。
他被人施展重手法击伤心脉,仅余一息,支持到此。”
只听步履零乱,两个手提宝剑、满身血污的道人跑了过来。
费公亮、柏公保急急冲上,每人扶着一个。
唐璇目光一掠两道人身上的伤势,说道:“快扶他们躺下,这两人伤势虽重,但还有救。”探手入怀,摸出两粒丹药,分给两人服下。
欧阳统低沉他说道:“先生,咱们人手不多,收容这多负伤者,岂是善策?唉!万一滚龙王带着属下四面八方地攻到,咱们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照顾他们呢?”
唐璇微微一笑,道:“属下坚持留此,其一固为阻他血河大阵,其二就为救这些人。滚龙王杀人,帮主救人,这一正一反之间,是何等的显眼,何等的善行!中原数省,家家户户,视帮主如慈悲生佛。但得度过此劫,整个武林道,都将传诵着帮主的德威;天下的纷争,都将为帮主一言而解。”
欧阳统低沉地叹道:“英雄肝胆,慈悲心肠,如先生者,世有儿人?欧阳统何幸如之,得遇先生。”
唐璇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帮主不必放在心上。”
只听周大志大声嚷道:“又有人来了。”
唐璇转脸望去,果然见一个着天蓝长衫的老人,正对着几人停身之处走来。
在他的怀抱之中,仰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绿衣女人。
周大志大步迎了上去,道:“朋友,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天蓝长衫老人神态十分威严,冷冷然地看了周大志一眼,突然长叹一声,道:“老夫这女儿受伤甚重,急需找一处安静所在疗治她的伤势。”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婉转,但神色之间洋溢着激动之情。显然,这个冷做的老人只是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强忍着屈辱。
唐璇急步迎了上去,拱手说道:“老前辈、令媛的伤势很重么?”那老人缓缓点头应道:“她已陷入晕迷之境,急需早施治疗。”
唐璇道:“晚辈略通医道,不知可否代为效劳?”
那青衫老人摇头答道:“不用啦,老夫自己会为她疗伤,但必须找一处安静所在。”
唐璇道:“这片莽原之中,充满了杀机,只怕难找出一片安静之境……”
他回目望了那些横陈的伤躯、尸体一眼,接道:“这地方虽然嘈杂一些,但却是这片莽原中仅有一块安全之区。老前辈如若不嫌嘈杂,请在此地为令媛疗治一下伤势如何?”
那青衣老人打量了四周的环境一眼,低头望着怀抱中的绿衣女,叹道:“此皆老父无能,不能保护你的安全,让你身受此苦。”
只听几声尖厉的怒喝之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第六十章大战序幕
青衣老人脸色大变,双目中闪动忿怒的火焰,身躯抖动,似是已尽了极大的定力,在克制着心中的忿怒。
唐璇低声说道:“老前辈暂请忍耐一下,替令媛疗伤要紧。我们已在这数丈外布下了阻敌人手,强敌一时间决难突破。此刻时光,寸阴如金,就事而论则非出一人之手,大抵完成于战国至汉初之际。强调万物之
第六十一章八卦阵中
那白衣女的身上,溅满了鲜血。
怀抱中人遮去了他的面目,一时间无人看清楚他的年龄。他奔来之势,快如离弦流矢,倏忽之间,已到了两三丈外。
只听两声厉喝,两条人影,有如天马行空,斜迎过来,拦住那执剑人的去路。
那执剑人抢先出手,长剑疾推,横里扫去。
两个拦路的黑衣大汉,一个手施大环刀,一个分握两支铁笔。
那执剑人剑势扫出,两人的兵刃也同时举起攻去。刀剑相触,一声金铁大震,但两支判官笔却乘隙而入,迫得执剑人向后退了两步。
交手一招之间,已然形成炽烈的火拼之势。那用刀、使笔人的武功,显然是两个杰出的高手。
那执剑人虽然连番冲击、恶战,但却似毫无困乏之感,长剑挥动,攻势锐利至极,刹那幻成一团剑气、白光,疾向前面猛冲。
可惜的是两个拦路人武功太强,刀、笔交织,幻生出一片光幕,硬把那一团滚滚的剑气拦住。
这是一场惨烈绝伦的恶战,不但双方攻拒的招数各擅奇妙,就是内力也似在伯仲之间,力斗数十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欧阳统冷眼旁观,看得暗暗惊心,忖道:“这两人在滚龙王手下不知是何身份,武功这般高强……”
忖思之间,突听一阵尖厉的哨音传来,草丛中突然涌出十几条人影,团团把那执剑人围了起来。
铁木大师长叹一声道:“以众凌寡,以多胜少,何况那人的怀抱之中尚抱着个女子,看来咱们是不能不出手了。”
只见白虹暴涨,剑光突盛,七八尺内尽都是森冷的剑气。
一声惨叫,由那弥漫的剑气中传了出来,一颗人头疾飞而出。
凝神看去,只见那施用大环刀的人,已然伤在执剑人的手下。
但见那执剑人飞起一脚,一具无头的尸体,带着喷射的血雨疾飞而起,撞向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
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不自禁向旁一让。
只听那执剑人一声怒喝:“挡我者死!”长剑暴洒出朵朵剑花,逼开双笔,连人带剑,疾冲而出。
凌厉的剑风,迅快的行动,使那围在四周的黑衣人来不及出手拦阻,其实纵然出手,也无法拦得住他那身剑合一的冲击之势。
费公亮不禁喝一声彩,道:“好剑法!”
余音未绝,那疾冲而来的人剑已到了八卦阵式前面。
欧阳统高声喝道:“快让开放他进来。”其实他这声喝叫,已无必要,八英早分让开一条缺口。
那执剑人纵身一跃,冲入了八卦阵中。
欧阳统一拱手,道:“壮士快请休息片刻……”
那人缓缓放下手中长剑,然后又慢慢放下怀抱中的白衣女,拱手一礼。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不过二十上下,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虽经连番恶战,只不过轻微喘息,心中大为敬佩,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剑术,乃欧阳统生平所见的几位有数高手之一。”
那人欠身说道:“看先生衣着气度,定然是名重武林的欧阳帮主了。”他虽已和欧阳统有过数面之缘——但那时服有迷药,神志不清,脸上又涂有变容药物,是以彼此之间都无法记忆起来。
欧阳统道:“在下正是欧阳统,大驾尊姓?”
那少年抱拳道:“区区上官琦——”
忽听费公亮失声叫道:“这女娃儿不是那冒充闵老英雄女儿的大郡主么?”
上官琦道:“不错。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滚龙王手下的叛徒了……”欧阳统道:“可是她遇上了凶险,为上官兄所救么?”
上官琦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如若在下不说清楚,只怕要引起诸位的多疑之心……”当下把混入闵府经过,服药、变容的情势,删繁从简他说了一遍。
铁木大师道:“有一位生相似猿之人,不知现在何处?”
上官琦道:“那是在下的师弟,他名叫袁孝。”
铁木大师道:“他的轻功,是老衲生平所见绝佳高手之一。”
上官琦道:“大师过奖。未学后进,还望诸位老前辈多多指教……”目光转动,四下打量。
周大志看不过眼,大声叫道:“你这人东张西望地瞧什么?”
上官琦道:“贵帮中唐先生没有来么?”
欧阳统道:“有何见教,和我说也是一样。”
上官琦道:“这位姑娘伤势甚重,在下久闻唐先生的医道独步武林,让他看看这位姑娘,是否还有救?”
欧阳统目光一掠那马车说道:“此时此情之下,只怕不大方便吧!”
一语甫落,哨声突起。
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劲装大汉直向八卦阵中冲来。
当先一人,身躯修伟,手执亮银棍,神威凛凛地大步而来。
周大志探手由唐璇坐车之下,捡起了一根铁棍,低声对欧阳统道:“此人手中兵刃沉重,宵力定甚惊人,俺老周去挡他一阵如何?”
欧阳统点头说道:“切不可逞强斗狠,妨碍到八英阵法变化。”周大志应了一声,手提铁棍,迎了上去。
上官琦望着那双目紧闭的白衣女,长长叹息一声,道:“姑娘保重……”左手抱起娇躯,右手横举长剑接道:“咱们要走了。”
欧阳统吃了一惊,道:“上官兄留步。”
上官琦回头说道:“什么事?”
欧阳统道:“上官兄的剑术,乃兄弟生平所见有数高手之一。”上官琦道:“帮主所赐教言,在下已洗耳恭听。伤人虚弱,奄奄一息,在下实难久待。”
欧阳统道:“大驾的手法、剑法,虽已人不凡之境,但如说要久战滚龙王属下的高手,只怕要大感吃力,何况你怀抱之中,还有伤重待毙的女孩子。”
上官琦道:“在下不忍不尽我最大心力,尽量延续她的生命,等待我那兄弟,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欧阳统道:“不知她受的什么伤,可否让在下瞧瞧,也许在下可能相助一二。”
上官琦道:“她中了附骨毒针。”
欧阳统道:“好毒辣的名字,定然是滚龙王下的手了?”
上官琦道:“不错。她本可继续效忠于她的义父,那既能见谅于她的义父,又可免附骨毒针的发作之苦,但她却甘心忍受那人人不易忍受之苦,不肯求功折罪。”
欧阳统仔细在那白衣女子身上瞧了一遍,找不出一点伤痕,心气一馁,说道:“看来是非得请唐先生瞧瞧她的伤势了。”
忽听身旁草丛之中,传出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什么伤势?给我瞧瞧。”
上官琦转头望去,只见那草丛之中探出了一个白发白髯的脑袋。
那人貌相威严,虽只探出一个脑袋,亦有着一股慑人之威。
上官琦心知连雪娇已到油尽将熄之境,自己纵有求医之心、突围之勇,但伤重的连雪娇已经是无能再等待了。
在这等情势之下,上官琦一听那老人喝叫之声,立时抱起连雪娇走了过去。
青衣老人一伸双臂,接过连雪娇,重又缩回那草丛之中。
只听一连三声金铁大震,传入耳际。
凝目望去,只见周大志已和那身躯修伟、手横亮银棍的金元霸动上了手。两人都使用浑重的兵刃,而且又都有着极深的曹力,彼此交手相搏,各自抡棍相击,声如雷鸣,震耳欲聋。
金元霸勇不可挡,三招硬拼曹力之后,攻得更是锐利,举棍扫击,啸风盈耳,气势猛恶,动人心魄。
这时,太阳已升中天,光芒普照下,只见一队队手横兵刃之人四面八方地围拢上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略一估算,摇头叹道:“武林中有史以来,这大规模的混战,只怕这要算得第一次了。这一波攻阵强敌,只怕要在百名以上。”
只听那木板掩遮的马车之中,传出来逍遥秀才唐璇的声音,道:“强敌人数众多,必将不计伤亡地连番硬冲。八英排成的阵式虽有妙用,只怕也难挡得这番猛冲之势,还得凭仗大师和费大侠之力,及时救援……”
那声音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八英有所伤亡。伤亡一人,全阵即将为之动摇。”
欧阳统高声应道:“本座等自会尽全力支援八英,但搏斗之间,兵刃无目,如说完全不会有所伤亡,只怕未必可能。未雨绸缪,先生最好还是早筹善后之策。”
唐璇道:“帮主和诸位尽管尽力支援八英,由属下指挥阵势的变化……”
他长长叹一口气,道:“滚龙王似是已看出了八卦阵式的变化,故而分布的攻势队形正好克制咱们八卦阵图布署,生克之妙,暗含玄机,一着失利,全盘将输。幸得我早已预料到,但凭八卦循环之理,难以瞒得过滚龙王的双目,早已在阵中暗藏了甚多变化,除非八英之中有两个以上的伤亡,使全阵难再生连锁拒敌之效,滚龙王人手再多,也是无法破阵而入。”
声音甫停,立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钟声。
但见八英摆成阵图,忽然开始向后收缩起来,片刻间,只余下方圆不及两丈的空间。
在这两丈的空间中,放置了一座马车和堆积了甚多的死亡尸体。
但闻叮叮当当之声,混入那紧张的气氛之中。
唐璇高声说道:“帮主快请传谕出去,凡是咱们穷家帮之中,一律不许冒着破阵之险,擅自出手对敌。”
欧阳统大声喝道:“周大志快退回来。”
周大志硬接了金元霸一棍,道:“帮主正在招唤在下,不知有何吩咐?咱们等一会再比不迟。”
金元霸道:“很好,很好,我也想和你打个胜败出来。”
周大志倒提铁棍,大步向欧阳统走了过去。
他一退下,八英立时开始转动身子,转动八卦阵,封堵上缺口。金元霸手横亮银棍,望着缓缓转动的八英,希望能找出一个空隙冲人阵中。哪知看了良久,只见那缓缓转动的阵式,封闭却严谨异常,不见一点空隙。原来八卦阵缩小之后,阵式更觉严谨,无懈可击。
这时,在八英排成的阵式四周,已经布满了蓄势的强敌,四面八方,重重包围,一眼望去,不下百人之多。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立时出手,似是在等着什么。
这是大风暴前的一段暂时平静,一场空前的惨烈相搏行将展开在这广阔的莽原上。
欧阳统表面之上虽然保持镇静,但见强敌的优势,心中不觉暗自叹息,忖道:“这一场惨烈的恶战一旦展开,敌我双方恐都将造成巨大的损失!”
只听周大志高声说道:“帮主召俺退下,有何吩咐?”
欧阳统淡然一笑,道:“此时此地,敌众我寡,咱们不宜和强敌力挤,那人的武功路数和你一样,也是刚猛路子,力战下去,必有一人伤亡……”
说话之间,忽听蹄声得得,几匹健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青色长袍,面色一片青黄,除了两只眼睛在转动之外,脸上毫无一点表情。
但闻那木板掩护的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来了。”
欧阳统凝神望去,只见那青袍人身后,相随人手大约有七八个之多,那适才奉命而来的顾八奇也在其中。
费公亮低声对欧阳统道:“帮主,这些人可能都是滚龙王手下的首脑人物了,只怕那传言中的四大侯爵都在其中。”
欧阳统道:“不错。他们亲身临敌,查看形势,分明已下决心和咱们全力一搏了。”
费公亮的为人虽然豪气干云,但眼看敌众我寡悬殊太大,心中亦不禁生出孤臣孽子之心,黯然一笑,道:“滚龙王亲率属下几个重要人物临敌,那是最好不过,如若双方尽出首要人物,一搏生死,倒可免去一番杀劫……”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回头对铁木大师道:“老和尚,在下要向滚龙王属下首脑挑战,你可敢出手一试?”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打量了四周一眼,肃然说道:“老衲行年八十,岂还贪恋生命不成……”他手中本已握着一柄戒刀,伏身又捡了一柄长剑,道:“世人均谓少林不擅用剑,老衲今日破例一试。”大步直向阵外冲去。
欧阳统急急说道:“老禅师暂请止步。”
铁木大师回头说道:“帮主有何见示?”
欧阳统道:“敌众我寡,势力悬殊,如若咱们硬和对方力拼,实力上先已吃了大亏……”
费公亮接口说道:“正因彼此之间的实力相差悬殊,属下才有意挑战他们的首脑人物。有道是,打蛇打头,斩凤斩翅,只要伤了他们几个首脑人物,亦可收杀一警百之效,由属下和铁木大师挑战滚龙王,不论胜负如何,都可以暂缓强敌的攻势。”
欧阳统道:“这个,这个……先容本座和先生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显然,他已为费公亮之言所动。
只听那木板掩遮的马车之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这办法虽是不错,但究非上上之策。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二位虽然勇冠三军,但却无绝对制胜的把握,何况滚龙王也未必会亲身出战,那就不如留下实力备以支援八英的重要。只要这一座八卦阵不为强敌所破,咱们所有之人都可暂保无恙……”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但诸位如能多和滚龙王拖延一些时刻,倒是对大局极为有利。”
欧阳统目光缓缓由费公亮和铁木大师的脸上扫去,道:“先生料敌论事,向无差错,他既然反对咱们行险挑战滚龙王,想必另有见地。”
铁木大师道:“老衲对唐先生的智谋向极敬服,他说不宜出手,想是不致有错。”
只见绕阵奔走的几匹健马突然停了下来,那青袍人突然高举右手,高声说道:“欧阳统,你要那唐璇出来……”
欧阳统接道:“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滚龙王冷冷说道:“告诉你,你也不知厉害,岂不同对牛弹琴一般?”
欧阳统怒道:“滚龙王,你这般藐视本座,就不觉太过托大么?”他乃一帮之主的身份,虽然心中气忿,但口中却是无法说出恶言。
那青袍人正是滚龙王,只见他微微裂口一笑,道:“不是藐视你欧阳帮主,我要告诉唐璇,这八卦阵式的变化玄机,已然尽为我知,而且已有克制之法,要他早些收了此阵,知难而退,免得落下全军尽没之局。”
欧阳统纵声笑道:“在下可以答覆于你,尽管出手攻阵……”
滚龙王冷冷接道:“本座明知和你是多费唇舌,果然不错。”一带马缰,转身而去。
几声尖厉的哨声紧随而起,划破了莽原的沉寂。环围在四周的强敌,突然震动手中兵刃,准备出手。刹那间刀光闪动,剑芒映日。
费公亮侧目对欧阳统道:“帮主恕罪,属下仍觉着挑战滚龙王不失上策。”
他一生之中甚少受人约束,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好恶之心,是非之念,都凭自己喜怒而决,也不待欧阳统答话,立时高声叫道:“滚龙王,给我站住!”
滚龙王本已带马奔行了数丈距离,听得费公亮呼叫之言,陡然又带马转过身来,冷冷喝道:“什么人?”
费公亮狂笑喝道:“滚龙王,你只会倚多为胜么?”
滚龙王冷漠脸色上看不出一点喜怒的表情,但声音却充满着忿怒地答道:“你可敢和本座动手么?”
费公亮道:“动手相搏,大不了一个战死,有何不敢?”
滚龙王冷冷说道:“你倒是想得很开。”
费公亮道:“鹿死谁手,尚难预料,且莫咄咄逼人。”
滚龙王仰天大笑,道:“费公亮,不是本座小觑于你,你决非本座之敌。哈!哈!你如不信,本座就属下选派一人出手,都足以对付你了。”
费公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抱拳说道:“属下请战,但望帮主令下。”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胜败不足论英雄。费兄要小心对敌,不可轻身争一时荣辱。”
费公亮道:“属下遵命。”随手取过一柄单刀,大步向阵外行去。铁木大师道:“老衲替费大侠押阵。”左手握刀,右手提剑,紧随费公亮身后而行。
欧阳统望着二人背影,长叹一声,回顾那马车说道:“先生,事已迫到头上,不得不放手一战了。”
马车内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属下极知帮主的心情。但此情此景之下,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欧阳统接道:“费大侠新归帮中不久,孤做之气尚未戒除;铁木大师乃少林高僧。如若本座不亲身接应他们,势将在武林道上留下话柄。”
唐璇道:“势已至此,帮主势非出战不可了。不过,最好能设法拖延时间,以待援手。”
欧阳统道:“偏劳先生统率全局。”带着周大志急急追出了八卦阵。
这时,费公亮和铁木大师已然与滚龙王派出迎战之人对峙而立。
滚龙王的本身似是无意参与这场搏斗,负手而立,望着那缓缓转动的八卦阵式。显然,他已看出这八卦阵除了依照八卦方位变化之外,似是另外含蕴着一种诡奇的变化,只不过一时之间看不出罢了。
只听一个森冷的声音说道:“两位是一齐上呢?还是一对一地出手?”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徒托空言,于事无补。真假存亡,立时可见真章。”
那森冷的声音接道:“老夫就先请你相搏三百合。”
群豪转目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正是刚才劝说欧阳帮主的顾八奇。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当得奉陪。”
这两人年纪相若,而且个子也差不多,都属于矮瘦之型。
顾八奇望了费公亮一眼,突然扬手一掌。劈了过去。
费公亮纵身横让了四五尺外,喝道:“你亮兵刃来,咱们再动手不迟。”
顾八奇道:“老夫看用不到吧?”呼地一拳,迅推而出。
费公亮只觉那撞击过来的一股暗劲强猛异常,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此人内力这等深厚,实是不可轻敌。”
心中电转之间,人已运集了功力,右手一挥,硬接顾八奇一拳。
两人同时感应到心头一震,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顾八奇似是未料到费公亮竟然能接下了自己的拳势,而且功力悉敌,毫不见弱,目光凝注在费公亮身上,道:“怎么样,可敢再接我几拳试试?”
费公亮道:“试试就试试,有何不敢!”
顾八奇随手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道:“咱们各自划地为界,彼此发拳互击。哪一个先被逼出那圈子,哪一个就算输了。”
费公亮手中单刀一转,划了一个圆圈,右手微一加力,单刀深入地中半尺,蓄掌前胸。
顾八奇大喝一声,两拳连环击出。但闻拳风啸空不绝,这一阵猛击连续推出了八拳之多。
费公亮隐隐间似是感觉对方击来拳劲,似是一拳重过一拳,心中大为震动,忖道:“此人无怪如此狂妄,当真是有一些门道,看来这一战胜机大小了。”
忖思之间,忽听顾八奇冷森地喝道:“怎么样,可还敢和我动用兵刃么?”
费公亮脸色一变,暗中提聚真气,缓缓举起右掌,日光下只见他掌指都变成殷红之色。
只听滚龙王冷冷喝道:“当心他朱砂掌力!”
顾八奇沉声应道:“王爷放心。”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你可敢接我一记朱砂掌力?”右掌一挥,猛力劈去。
顾八奇大声喝道:“有何不敢!”右掌一挥,果然硬向费公亮朱砂掌、上迎去。
两股掌力击撞在一起,激起一股旋风,吹飘起四周围观人的衣袂。
费公亮陡然向前欺进了一步,右手一挥,又拍出了一掌。
顾八奇一皱眉头,又挥掌硬接一击。
这次双方手掌几乎相接一起,顾八奇立时觉出不对,只感费公亮强猛的掌力之中含蕴一股极强的热流,直逼过来。
只听费公亮大声喝道:“你可敢再接我一掌?”右手起处,迎胸拍去。
他只用一只右掌攻敌,虽然三招连续出手,但变化速度之上,竟是较为缓慢。以顾八奇的功力,自然能有从容应付的时间,但他在费公亮连番言词相激之下,甚难自找台阶,明知对方朱砂掌是一种特殊的外门奇功,而且掌力一击重过一击,仍然不自主地又挥手硬接了一掌。
但觉一股强大的潜力中挟带着的肌的热流,直逼过来,再想闪避,已自不及,双掌己相触在一起。
只听顾八奇冷哼一声,疾快地向后退了三步。
滚龙王身子一侧,疾冲而上,伸手一指,点中顾八奇右臂的“曲池穴”,低声喝道:“快些运气调息。”
第六十二章箫声角音
费公亮纵声长笑,道:“滚龙王,你可敢接我一掌试试么?”滚龙王冷笑一声,道:“你如若自己想死,那就不妨试试。”费公亮怒道:“在下倒是有些不信。”扬手劈出一掌。
滚龙王冷哼一声,右掌轻挥,疾向费公亮鲜血般手掌之上迎去。双掌相触,响起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只听费公亮闷哼一声,陡然向后退去,双肩晃动,身子摇摇欲倒。
欧阳统一侧身子,扶住了费公亮的右肩,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低声说道:“快把这粒丹丸服下。”
费公亮脸色铁青,脸上汗水滚滚而下,张口吞下欧阳统手中丹丸。
滚龙王冷笑一声,道:“欧阳统,你可有意和我决一胜负么?”欧阳统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已然抢先说道:“老衲想领教几招。”左手戒刀,右手长剑,交叉而出,平胸推了过来。
滚龙王突然跃向旁侧,右手骈指如风,点向铁木大师“云台穴”,左手却施展大擒拿手法,横里向铁木大师手腕之上扣去。
铁木大师被滚龙王这两招反击,迫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觉他这出手一击,刚好封住自己刀剑变化的路子,手中空有兵刃,但却有着施展不开之感,不禁心头大震,暗道:“这滚龙王的武功,当真是名不虚传。”
欧阳统回顾了周大志一眼,道:“快把费大侠扶人阵中,让他养息一下。”
周大志应了一声,抱起费公亮直向八卦阵中退去。
就这一瞬工夫,滚龙王已施展开凌厉的攻势,掌指齐出,迫得铁木连连后退。
他手法诡异、迅辣,而且招招抢去先机,先行把铁木大师刀剑变化封住,使他施展不开。
欧阳统看情势愈来愈是不对,铁木已被迫得无能反击,再打下去,可能要吃大亏。此刻敌众我寡,无论如何不能让己方再有伤亡。
心念一转,暗中提聚真气,准备出手接替铁木大师。
这时,滚龙王随行之人都亮出了兵刃,大有出手之意。
那列队在四周的劲装大汉,也都布成了冲击的阵形。看样子,只要滚龙王一声令下,或是滚龙王激战得手,对方立即将乘胜追击。
忽然间,飘传来一缕袅袅箫声,混入了激战之中。
滚龙玉听得那箫声后,心神陡然一震,指掌的攻势也随着为之一缓。
铁木借势反击,刀剑并出,连攻三招,抢回先机。
箫声逐渐高拔,声音清晰可闻。
欧阳统回头望去,只见那吹箫之人,正是上官琦。
他吹的曲调甚是凄凉,但在那凄伤的曲调之中,却隐含着一种杀气,似是一个含恨忍辱的人要起而复仇。
铁木刀剑交叉,幻起了一片光影,排山倒海一般直撞过去。
他手法正大,刀剑一经施开后,威力大盛,滚龙王登时被迫得连连后退。
要知这等绝代高手相搏,抢制先机最为重要,先发一掌一拳,都可以影响到胜负之分。
那哀伤的曲调忽然间转为慷慨激昂,有如一个人拔剑而起。
一种箫声,却给人的感受不同。铁木大师精神大振,随着那箫声,愈战愈勇;滚龙王的战志,却深深地受着那箫声的影响,掌指攻势,逐渐减弱。
欧阳统早已运气相待,只要铁木大师一现败象,立时出手抢救。但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地出了欧阳统意料之外。铁木大师似被那箫声激发出生命的潜力,不但败势渐稳,而且反守为攻。滚龙王刚好相反,激昂的战志反被萧声压制了下去,似是那袅袅箫声,对他的心理上有着深大的影响。
忽然间,听得滚龙王一声大叫,疾劈两掌,倒跃而退。
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英挺蓝衫少年,突然一跃而出,手中握着一柄摺扇,迎住了铁木大师。
只见滚龙王高举右手一挥,一个全身黑衣的劲装大汉,突然探手人怀摸出一只金色的哨子,放人口中,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混入了那袅袅的箫声之中。
哨音一起,四面八方环伺的强敌,立时挥动兵刃,排成阵势,摆出了冲击阵势。
欧阳统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大师,强敌可能就要开始攻阵。咱们如两面拒敌,实力上要大打折扣,而且还将妨碍阵势变化,不如早些退回阵中吧!”
铁木大师已和那蓝衣人动上了手。
这看去年事甚轻的蓝衣人,手中摺扇的招数却是老辣无比,招招袭攻,无不是指袭向人身的要害大穴。
几合搏击,不但把铁木大师的凌厉攻势挡住,且大有反守为攻之意。
铁木大师暗暗地忖道:“滚龙王的属下,似是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这年轻人武功竟然这般高强,不知他在滚龙王手下是何等身份。”心念一转,立时疾攻了两招,把那少年迫退了两步,退到欧阳统的身侧,应道:“帮主说得不错,敌众我寡,咱们不能两面拒敌。”
那蓝衣人停手不追,只把一双冷电般的眼神投注在铁木大师的脸上。
身后传过来周大志粗豪的声音,道:“唐爷请帮主和大师快些退入阵中,合力拒敌。”
欧阳统一招铁木大师,匆匆向阵中退去。
八卦阵微微一停,横向两侧一分,放过了欧阳统和铁木大师,这时又开始了疾快的旋转。
这时,那环围在四周的劲装大汉,已然排成四队长阵,分由四个方向冲了过来。
那英挺少年,摺扇一挥,紧追铁木大师而上,却被滚龙王出手拦阻。
那英挺少年道:“王爷常谈,眼下在江湖之上,论实力只有穷家帮可以和咱们分庭抗礼。眼下咱们已把穷家帮几个策划大局的首脑困在此地,为什么不肯尽出高手,一举而歼灭穷家帮几个首脑……”
滚龙王道:“唐璇生平不肯作没有把握的事,因此我对他这番布置存疑甚深。唉!如若咱们全力攻阵之时,突然遇上了什么变化,岂不措手不及……”
他微微一顿,又道:“他布这阵式,虽叫八卦阵,但它变化方位,却又不全合八卦之理……”目光突然凝注到那马车之上,接道:“唐璇这人不但机诈百出,叫人无法预测,而且他还擅自筑造各种机关,利用那强力机簧的弹震作用,安装甚多歹毒细小的暗器,实叫人防不胜防。他那马车之上,可能早已机关重重。设如不信,不妨派人一试。”
那英挺少年洪涛道:“王爷既如此说,那自然是错不了。”
滚龙王道:“因此,咱们全力抢攻,倒不如暂时坐以观变。‘血河大阵’的形态早已布成,纵有强敌来犯,亦可阻挡一阵,何况我已命人收集干柴,必要时放起一把火,烧光这数十丈方圆的一草一木。”
洪涛不再言语,默然退到了滚龙王的身后。
这时,那四队劲装大汉,己然和八卦阵势相触,四个方向,一齐猛攻。
八英突然迅快地转动了阵式,以阵势变化和侧面攻击的方法,连伤了各队前面的两人,才算把阵角稳了下来。
原来,滚龙王属下结成的攻阵之队,极是奇怪,每队二三十人,长矛大刀,集中前面拒敌,两侧布以刀、剑之类的兵刃相护,长矛大刀,交织成一个枪林,硬向上面冲击。
幸得唐璇早已料到了滚龙王可能要驱使属下结队硬闯,这打法伤亡甚大,但却不失一个破坏各种奇奥阵势变化之法,以优势的人力和毫不吝惜的伤亡,排成大队,硬行包围上来,生生要把奇阵的变化堵死,不论何等奇变,也是无法施展了。但此等攻势,只能用于正面对敌,凭藉兵刃和强大的人力,结连在一起,硬行向前冲击,可是八英的侧袭变化,使滚龙王这连环方阵攻势效用全失,几番硬冲之下,连伤了数十余人。
欧阳统、铁木大师、周大志等都移到了八英身后,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袅袅的箫声忽然高拔,响彻在莽原上。
凶残的滚龙王,似是被那箫音扰闹得心神不定,忽然转过身子慢步而去,隐失草丛之中。
那结成方阵的大汉似乎是亦受了强烈的感染,个个人的脸上泛现出一片茫然之色,停手不攻,凝神听箫。
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这些属下大都是被药物控制着心神,此刻心神不定,分明那控制他们神智的药物效用忽失。
如能及时使他们清醒过来,这些人的力量或可收为我用……”
他这番话,说得声音甚高,似是有意让场中的群豪全都听到。
只见那环围在八卦阵外四周的大汉,一个个地垂下手中兵刃,缓缓坐下了身子。
一人如此,群起效仿。不大工夫,四面八方敌人,全都坐了下去。
欧阳统急急退到那马车旁侧,说道:“先生可有使这班人恢复神智的办法么?”
唐璇道:“纵有药物可能使他们神智尽复,但也无法让他们服用下去。”
所有攻势全都停了下来,莽原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只有那袅袅的箫声,划破了四周的沉寂。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号角,混人那袅袅的箫声之中。
箫声吹出了无限平和,号角却带来一片杀机。
那些排坐在八卦阵外的劲装大汉,听到那凄厉的号角声之后,有不少缓缓地挣扎起来。
显然,上官琦的箫声使他们丧失了战志,那凄厉的号角声却又激起了他们的拼命之心。
在两种声音冲突之下,那八卦阵外的百名劲装大汉,神情也随着变化:忽为箫音感染,垂下了手中兵刃,毫无战志;忽为那号角所激,现出一片杀机。
上官琦忽然挺身而起,来回行走不停。
在这两种声音的冲突之下,很多人都在随着这声音转变。箫音、号角声,也由互争长短的较量中进入搏击之局。
只见上官琦的脚步由轻快渐变重沉,头上也出现了涔涔的汗水。
那遥遥传来的号角之声也逐渐由缓而急,杀机更浓。
又过了片刻工夫,上官琦头顶之上已开始滚下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时,那些身受箫声感染、战志消失的劲装大汉们,突然又精神大震起来,挥抡兵刃,向阵中猛冲。
上官琦吹出的箫声更为低沉,汗水透衣衫而出,行动迟缓,举步维艰,看样子已难再支持下去。
欧阳统和铁木大师虽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选的高手,但对这等各藉乐器吹出的声音相搏之事,大感无法插手,虽有相助之心,却无相助之能,眼看上官琦人已不支,但却无法插手相助。
忖思之间,忽见上官琦身子摇了几摇,一屁股坐在地上。
欧阳统突然大迈一步,走到了上官琦的身后,伸出右掌,顶在上官琦的背心之上,暗运内力,逼出一股热流,直攻上官琦的“命门穴”
中,口中却低声对铁木大师道:“有劳禅师,协力共度这一段险恶时光,助八英一臂之力。”
原来那些劲装大汉,再度开始猛冲之后,势道较前更力强猛。虽然被八英藉阵势变化,施展侧击之术连伤数十人,无奈这些人一个个悍不畏死,生似已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躯。八英在强敌连番猛冲之下,已渐呈不支之态。
铁木大师应了一声,左手握刀,右手仗剑,大步而上,守住了正南方位。
这是强敌冲击最猛的一处所在。铁木随着八英阵势的转动,乘隙出手,连伤数人,又把将为强敌冲裂的阵势稳了下来。
上官琦那低沉微弱的箫声,突然又响亮起来。一缕箫音,直拔而起,混入那充满着杀机的号角声中。
这时,欧阳统已经静下心来,仔细听去,只觉那高拔的箫声搅混在号角声中,常常把那号角声的音节搅乱。
只要那音节一乱,那号角吹出的杀机,立时大为减色。但那号角不时吹出尖厉的声音,掩遮了箫声。每一遇此,那箫声就像突然沉没于大海波涛中,载浮载沉,必须要甚久时光,才能脱颖而出,混入那号角声中。
经过一段静听之后,欧阳统逐渐感觉到,这号角和箫声相搏的激烈,实不低于双方真刀真枪的恶战;而且用心听去,直似有过而无不及。
双方又相搏了一阵,上官琦似更不支,虽得欧阳统内力相助,亦有些难再支撑下去。
幸好,那嚎亮的号角声突然隐失不闻。
上官琦也及时停下了箫声,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倒卧下去。
原来,他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虽得欧阳统内力支援,亦不过勉强支持,吹出来的箫声早已被那号角声所压制。但这等各以上乘内功,藉号角、箫声相搏,不到筋疲力尽,分出胜败,甚难休止。上官琦用尽了全身的潜力和那号角之声相搏,直待那号角声消失之后,上官琦才觉到压力一减,精神一懈,倒了下去。
欧阳统自从用心听那号角和箫声相搏之后,似是自己也把内力投入那相搏的号角、洞箫声中,待那箫声和号角声停下之后,亦觉着有些困倦。
凝目望去,只见上官琦面色惨白,嘴唇铁青,气息十分微弱,生似已睡熟过去。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低声说:“上官兄,请服下这粒保神丹。”
上官琦缓缓睁开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淡淡一笑,重又闭上了双目,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好像说几句话要费了他很大的气力。
四周环围的劲装大汉攻势更加猛烈,一阵阵兵刃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忽听周大志高声叫道:“帮主,强敌愈来愈多,咱们死守这弹丸之地,岂不是坐以待毙?”
欧阳统抬头看去,只见十余丈外的草丛之中,一群劲装疾服、手执长枪大刀的壮汉,排队涌来,不下百人之多,不禁一皱眉头。但他终究是一帮之主,大将气度,当下冷哼一声,道:“咱们穷家帮中的戒规,你可记得么?”
周大志呆了一呆,道:“属下记得。”
欧阳统不再理他,伸手挟起了上官琦,把手中的丹丸送入上官琦的口中。
上官琦微启双目,点头一笑,表示谢意。
只听一声闷哼,传了过来,接着听得周大志一声虎吼,道:“小子们,俺老周今天和你们拼了!”
欧阳统抬头看去,只见八英中人已有两个受伤。一个伤势较轻,撕下一片衣服,裹伤重战;一个却伤势险重,倒地不起,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湿。
八卦阵因两人受伤,变化似是已受到了甚大影响,大有应接不暇之势。
阵外那环伺的劲装大汉,攻来之势更加猛恶。八卦阵势变化虽然奥妙,但也无法受到这等强大的压力,何况八英中只余下六个好人,那受伤较轻的人虽可勉强参战,但兵刃变化终不灵活。
只听一声大叫.八英之中又有一人受伤倒了下去。
四面八方的强敌,攻来之势,越发猛恶,刀光翻滚,潮水般冲了上来。
铁木大师和周大志虽已全力出战,但只能暂保一方面的局势,无法稳住全盘局势的变化。
欧阳统忽然叹一口气,低声对上官琦道:“阁下请自行运气调息。”纵身而起,直向前面冲去。
重重木板掩护下,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快变两仪四象阵法,让开一个缺口。”
这时,八英中五个未伤之人已然疲累不堪,听得唐璇的喝叫之声,立时移动阵位。
只听唐璇继续说道:“帮主、大师,快把两个受伤之人抢救回来。”欧阳统、铁木大师听得唐璇之言,立时全力出手。欧阳统疾发两掌,劈出两股强凌的掌风,迫退当面之敌;铁木大师却横抡戒刀,扫出两刀之后,陡然大喝一声,长剑突然投掷出手。
只听剑风如啸,破空飞出,应声响起了两声惨叫;长剑如矛,直穿两人。
轶木大师一剑投掷出手,腾出一臂,探手抱起了一个受伤之人,疾快地向后退去。
欧阳统却默运全力,连发掌风,掩护八英阵势变化。
他内功深厚,掌力雄浑,全力发掌,非同小可。只听掌力啸风之声不绝于耳,七个相距较近的劲装大汉,已伤在了他的掌下。
八英得欧阳统、铁木、周大志全力出手,一挫敌势,极快地由八卦阵变化成两仪四象阵法。
马车上传过来唐璇的声音,道:“帮主不可全力出手,还望保存实力。如若这班人再力攻一阵之后,仍然无法制胜全局,滚龙王势将亲率高手出战不可。帮主主持大局,如非必要,切莫全力出手,以养实力……”语声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帮主快退开一步,让属下对付他们。”
欧阳统暗暗忖道:“你坐在重重木板掩护的马车之中,如何能够拒敌?”心中虽然怀疑,但知他向不轻言,话既出口,必有奇策。立时探手抱起八英中另一个受伤之人,向旁侧跃开。
这两仪四象阵法,虽然在拒敌运用上大为灵活,但却不似八卦阵那般的严谨。欧阳统退到一侧后,立时空出了一段空隙。
两个人虽然明明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把那空隙封堵住,但却静静地站着不动。
就这一缓的工夫,那四周环攻的大汉已然乘隙而入,两个手执阔背大砍刀的大汉结成的排阵疾向里面冲来。
右首一个执矛人,探臂一招,直向遥在七八尺外的铁木大师挑去。
周大志横里一棍,击了过来,金铁大鸣,那刺向铁木大师的长矛,直向一侧荡去。
左首一支长矛,却及时而到,封住周大志手中的铁棍。
两把阔背大砍刀交相飞舞,幻化起一片刀光,封住了两侧攻来的兵刃。
只听唐璇低声喝道:“周大志,快些闪开。”
原来周大志一棍封开刺来长矛后,立时横身拦在唐璇的车前相护。他生平中最为敬服欧阳统和唐璇两人,是以听得唐璇喝叫,不敢不听,横向一侧退去。
只听唐璇那马车之中,突然冒射出一股香水,雨滴般喷洒而出。
这喷射出的水势急劲,广及数尺方圆,四个冲入阵中的大汉,每人身上都中了甚多。
四个大汉但觉脸上一凉,香气直沁心腹,不禁微微一怔,突然齐齐大喝一声,返身向回奔去。
四人冲出阵中之后,立时有数十人随后冲上。这四人回身返奔。
正和几人迎撞在一起。
自相冲撞下,形势大乱。十几条长矛,一齐刺到,四个大汉封架不及,一齐伤在那长矛之下。
铁木大师眼看他们自相残杀之情,不禁暗诵佛号。
马车突然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一排毒箭,疾快地射了出来。箭如飞蝗,密集异常,复冲而上的十几个劲装大汉,大半中了毒箭,哼也未哼一声地倒了下去。
欧阳统目睹唐璇那马车中暗藏着这样拒敌利器,不禁暗道一声:“惭愧,我和他相处了十年之久,竟不知他这乘车上还有这多奇怪的机关。”
那潮水冲击而上的大汉,眨眼间伤亡了十五六个,凌厉的攻势,立时为之顿挫,金哨长鸣声中,缓缓向后退了三丈左右。
一阵狂急的风暴暂时消灭退下去,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欧阳统仰脸看看天色,暗暗地忖道:“三个时辰早已过去,何以还不见关三胜带人赶来?”一转念,想到这周围都被滚龙王的手下重重包围起来,高手云集,实力强大,关三胜纵然带有四十八杰和穷家帮中的其他高手,亦难冲人这重重的围困之中,通达中心之区。
心念转动之下,大步向那马车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马车之中藏了这样多的暗器,实出在下意料之外。”
唐璇道:“今日的形势,敌众我寡,不论实力或人数,均强过我们甚多。属下车中所藏暗器,原本是留作防身之用,但眼看今日情势,只好用作拒抗敌人的攻势了。”
欧阳统道:“目下咱们身受滚龙王属下包围,关三胜纵然带领帮中高手赶援而来,只怕也无法冲过滚龙王重重的部署。”
唐璇道:“帮主顾虑甚是。单凭四十八杰和关三胜之力,决然难以冲破滚龙王的部署。”
欧阳统道:“这么说将起来,咱们这番苦守待援之战,是已无援手可待了?”
唐璇道:“那也不是。如若关兄率领四十八杰由东向西攻入,少林寺中人由西向东,滚龙王这手下虽众,也难同时拒挡两面攻入的援手。”
欧阳统默然不语,心中暗暗忖道:“他一向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只怕今番难以如愿了。如若滚龙王再发动一番猛攻,八英势必还要伤亡,铁木大师、周大志等亦将累得筋疲力尽,那时援手仍不赶至,个个都已无突围之力,势非坐以待毙不可了。”
他心中所想之事,并未说出口来,但唐璇却似听到他心中默忖之言一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如若咱们此刻撤离此地,滚龙王乘机占下这一片中心之地,不出一个时辰,即可布成‘血河大阵’。只要滚龙王大阵布成,所有的高手,在灵活运转之下,轮番袭敌,而且他们同时可放各种迷魂的药物迷倒强敌,火攻、箭雨、毒针、奇袭,各种变化。
得心应手。那时,咱们不但将失去还手之机,而且纵然想找几个对手硬拼一场,也是难以办到……”
他微微一顿,接道:“只要咱们穷家帮实力被歼,少林、武当诸大门派的高手,亦将在这血河大阵中为敌所乘。”
欧阳统道:“这方圆不过数丈的一片荒草之地,竟然有这等重要么?”
唐璇道:“重要得很。武林中正邪消长,今后数百年江湖,都将取决于这数丈方圆的荒草之地的得失。”
欧阳统怔了一怔,道:“先生既然说得这般重要,那是非得死守这数丈之地不可了?”
唐璇叹道:“属下自信料断不错。滚龙王摆这座血河大阵,虽然是为了咱们穷家帮,但咱们穷家帮并不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欧阳统道:“这就奇了。既然滚龙王把咱们穷家帮视作劲对之敌,为什么咱们又不是首当其冲的对象呢?”
唐璇道:“他要借这血河大阵,先行试歼一部分武林高手,然后再用来对付咱们穷家帮。”
欧阳统接道:“莽莽荒原,既非必争之地,又无什么可争之物,滚龙王纵有试歼武林高手之心,但那些人未必就会来。”
唐璇道:“他可以设法引人一些人深入这片莽原……”微微一顿,又道:“适才伤亡之人,帮主已亲眼所见,无论师长、兄友,都是滚龙王试阵诱歼的对象……”
第六十三章以杀止杀
甚多死亡之人留下了长矛大刀。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诸位快请退开,留得实力,准备和滚龙王及四大侯爵等决战。和这班人动手相搏,浪费气力,未免太可惜了。”
欧阳统知他胸中早已筹好了对敌之策,立时高声接道:“诸位暂退人那马车之后……”当先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费公亮齐齐向后退去。
就这一缓的工夫,四面排攻而来的强敌,已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只听唐璇高声吟道:“胸怀韬略做王侯,十里血河哭白骨。老禅师,请恕寒生要一开杀戒了……”
余音未落,强敌已蜂涌冲到。
只听那木车之中,传出来一阵铜锣之声,木车周围余下的五英,突然一齐伏卧地上。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木车突然开始了缓慢的转动,一缕缕细如牛毛的寒芒,由那木车中激射而出。
但闻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四面八方冲过来的劲装大汉排山般向后倒去。
倏忽之间,那冲上来的劲装大汉,已然伤亡过半,攻势顿然受挫。
那旋转的木车突然停了下来,激射而出的缕缕白芒也突然停了下来。
欧阳统目光环扫了一周,估计中毒伤亡之人不下七八十个,不禁长叹一声,道:“在下出道江湖十年,身经百战,从未有过今日这惨重的伤亡!”
木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滚龙王原准备先以药物控制的二三流高手全力猛攻,待诸位精疲力尽之时,再出一流高手,合力群攻,一举尽歼咱们眼下之人……”
他微微一顿,长笑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万没想到,我唐璇设计出这一辆满藏绝毒的万能车,使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
突然金哨刺耳,一队黑衣人,疾奔而来。
欧阳统凝目望去,估计那黑衣人大约有三十余个。
这些黑衣人的手中,除了右手的兵器之外.左手拿着一个两尺见方的盾牌。
费公亮冷笑一声,道:“他们准备得倒是齐全得很。”伏下身去,把那些劲装大汉留下的长矛一一地捡了起来,放在身侧。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说道:“这兵刃件件都可克敌,留下未免太可惜了。”当下伏身捡收。
欧阳统、上官琦、周大志一齐动手,片刻之间,把那些劲装大汉们遗留的兵刃,尽皆捡了起来,存积在木车周围。
这时,穷家帮的八卦阵因八英伤了三人,改为两仪四象法拒敌。
使防守的范围收缩了甚多,而以唐璇的马车为中心.群豪捡来的长矛大刀,排积于马车四面。
费公亮望着那弃散满地的尸体,忍不住黯然一叹,道:“江湖上盛传唐璇之能,在下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横卧荒原的尸体,哪一个生前不是耗费了十数年以上的时光,受尽了千辛万苦,练成了一身本领,虽然成就不同,但总有开弓之力,挥刀之能。不论武功何等高强之人,想要在片刻工夫内杀敌如是,实非易事。唉!唐璇以手无缚鸡之能的书生,能凭仗一辆车的机关变化,片刻间使强敌伤亡近百,宁不使我等习武之人五体投地?”
铁木大师接道:“阿弥陀佛,但愿滚龙王稍发善心,不再驱逐属下送命……”
欧阳统突然抓起了一支长矛笑道:“大师悲天悯人,但可惜滚龙王天性嗜杀,就眼下情势而论,咱们只有以杀止杀。”右腕一挥,手中长矛脱手飞出,直向那缓缓围上的黑衣人刺去。
当先一个黑衣人,眼看长矛飞来,竟不让避,手中盾牌一挥,硬向那长矛之上迎去。那盾牌不知是何物作成,坚牢异常,以欧阳统的腕力和那长矛的尖锐,竟然未能把那盾牌洞穿。但那黑衣人,却被欧阳统长矛掷出的撞击之力,震得连连向后倒退。
上官琦突然回过头对欧阳统道:“欧阳帮主,这些黑衣人都是滚龙王手下的黑衣卫队,如能生擒他们一个两个,当可获知滚龙王不少隐秘之事。”
铁木大师道:“滚龙王的属下个个服过药物,如何能够查得出来?”
上官琦道:“黑衣卫队中人个个要卫守王府,必须要保持些清醒之气,纵然服药,也不会大多。”
费公亮道:“这话不错。咱们倒是真得生擒他一两个活人回来,问些口供,也好增加几分知彼之情。”
上官琦道:“待在下去生擒他一人回来。”反手把长剑还入鞘中,随手捡起一根长矛,直向外冲去。
费公亮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此人虽然身怀上乘武功,但独力总有甚多不便,让属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欧阳统道:“两位要小心了。”
费公亮随手拿起一把大砍刀,紧随在上官琦的身后向前行去。
那些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眼看两人缓步迎来,立时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阵细乐,传了过来。在这剑拔弩张、杀机重重的当儿,突然传过弦管合奏出的细乐,登时使人心神一松。
抬头看去,只见一顶银白的小轿,缓缓行来,四个佩剑的婢女,分护前后。一队弦管乐手,紧随在那白轿之后。
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突然向旁侧闪开,让开一条去路。那顶银白小轿,穿过了黑衣卫队,直向前面逼来。
上官琦一挥手中长矛,厉声说道:“快停下来!”
四个佩剑相护的婢女,唰的一声,齐齐抽出长剑。
上官琦回顾了欧阳统一眼,道:“怎么办?”四婢拔剑护轿,向前硬闯,已然到上官琦长矛所及距离之内,如不出手,只得向后撤退了。
但见护轿四婢一个个容色俊秀,手中宝剑也似较常人用的短了甚多,一副娇弱不胜的样子,怕一矛刺出,伤了她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费公亮冷笑一声,喝道:“滚龙王诡计多端,别要受他骗了。”长矛一伸,一招“拨云见日”,直向右侧一婢刺了过去。
那美婢右手宝剑一挥,斜斜向那长矛上面推去。
费公亮暗暗忖道:“你这不是自找苦头么?我这长矛重量力道均极强猛,岂是你的宝剑能够封架得开?”
忖思之间,宝剑已和长矛相触在一起。
事情竟然大出了费公亮意料之外,只觉手中长矛一与对方宝剑相触时,立时有一股巧劲,把自己长矛滑在一侧,不禁吃了一惊。
上官琦长剑一挥,高声喝道:“快请站住,再往前冲,可别怪在下无礼了。”
原来那右侧一婢封开费公亮手中长矛之后,突然又向前猛冲了四五步。上官琦距敌较近,手中长矛已嫌过长。
银白小轿,陡然地停了下来,和群豪相距只不过数步之差。
两个抬轿的壮妇放下了银轿之后,立时向后退去,并肩站在那小轿后面。
这几个大胆的姑娘;似是根本未把欧阳统等绝顶高手放在眼中,我行我素,既无束缚之感,也无戒备之心。
只见守护轿前的两个青衣婢女齐齐伸出手去,打开轿帘。
一个全身黑衣、垂有面纱的妇人,缓步走了出来。她空着双手未带兵刃,而且长裙拖地,掩去双足,除了可见她纤巧、嫩白的双手之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团黑缎之中。
欧阳统凝神看去,只见她神态从容无比,生似所有的人都不敢碰她一下。
上官琦年少气盛,看那黑衣女人缓缓向前行来,心头大为震怒,长剑猛力向前一推,寒芒紧掠她身侧而过,道:“站住!”
黑衣女人好像是为上官琦剑光所迫,停下了身躯,冷冷地说道:“这四周无数的尸体,可都是你们杀害的么?”
上官琦道:“是又怎么样?”
黑衣女冷峻地答道:“杀人偿命……”纵声一阵咯咯大笑答道:“滚龙王够狠毒了,但他也没有一次杀死过这么多人!”
上官琦道:“战阵之上,难免伤亡。滚龙王如真有慈善之心,就不该逐使这样服过药物之人前来送死……”
黑衣女截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道:“你们能一口气杀了这样多的人,那是足够残忍了。”举步而行,直向前面冲来。
上官琦大声喝道:“快些站住!”他不愿伤害一个女流之辈,眼下她向前冲来,手中的宝剑,就是无法推出,只好一面横剑阻路,一面大声喝叫。
但那黑衣女人恍如未闻一般,仍然缓步而行。
上官琦已被她逼近的身子迫得一连向后退了数步,心中大为震怒,右手忽然一推,寒芒闪动,直向前胸刺去。
那黑衣妇人自从下轿之后,步履行动之间,一直是从从容容,文文雅雅,一副娇弱不胜的样子。上官琦一剑之后,心中又大为懊悔,心想这一剑万一伤到了她,那可是一件大为不该之事。心中正忖思间,突觉手腕之上一麻,几个滑嫩的手指,已然扣上了握剑右腕。
上官琦万没想到这黑衣女人的手法,竟然是如此的奇快,不禁吃了一惊,一面暗中运气,准备突然夺剑;一面松开了手中长矛,准备施展左手攻敌。
只觉手腕之上紧扣的五指愈来愈紧,行血反向内腑攻去,五指麻软,难再握剑。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道:“再不放开你手中长剑,当心脉穴要受重伤。”左手一伸,夺过长剑。
上官琦忽然大喝一声,左手一招“起凤腾蛟”猛向她前胸迫去。
那黑衣女人,也似未曾料到上官琦右腕穴道被扣之下,仍有着这等强猛之力,几乎吃上官琦拳势击中,疾侧娇躯,斜上半步,堪堪让过一拳。
上官琦一击未中,突觉脉穴处一紧,全身的力道顿失。
原来那黑衣女人看他发出拳势猛烈,右手疾加劲力,扣紧了上官琦的脉穴。
费公亮大喝一声,长矛一摇,挽起了一个斗大的枪花,挑向黑衣女人的前心。
斜地里撞出来两个举剑小婢,双剑齐举,疾向那长矛之上削去。
费公亮已吃过了一次苦头,被人举剑一拨,滑开了长矛,这次哪里还敢大意,暗运内劲,贯注矛尖,长矛上压力大加,心想这一击,虽然未必能把二女伤在长矛之下,但至低限度,可以把二女手中的双剑震飞。
哪知事情又大出了费公亮的意料之外,满注内力的长矛,一和两支长剑相触,突然又向一侧滑了过去。
二女的剑上,似是有着一种极巧的内劲,费公亮手中长矛一和两剑相触,突然感觉矛上内力没法用出,轻轻巧巧地被人滑了开去。
两女滑开了费公亮手中长矛,立时直欺而上,双剑齐挥,分袭前胸和双腿。
这时,二女已然欺近了费公亮的身侧。费公亮手中的长矛过长,施用已然大为不便,只好一仰身向后退了四步。
二女如影随形,跟踪而上。
铁木大师高喧一声佛号,大刀一挥,横里斩了过去。
二女眼看斩来的刀势虎虎生风,不敢举剑封架,一齐向后退去。
费公亮借势缓过一口气来,长矛摇挥,洒出一片寒芒,疾向二女攻出。他已知二女武功高强,非同小可,长矛之下,再不留情,全力施为,一味抢攻。
费公亮手中长矛施开,威力逐渐强大起来,只见一片矛光闪闪,两个婢女被阻挡在丈余之外,难越雷池一步。
这时,那手执盾牌的黑衣人却是越聚越多,不下六七十人。
但五英却也借这一段时光,运气调息,伤者也借机会包扎一下伤势。
这暂短一刻的时光,对久战力疲、一直未能获得休息的五英,实有着莫大的稗益。五人经过一段时间调息之后,取出怀中的牛肉、麦饼,食用一些,立时精神大振。
欧阳统却悄悄无息地移动着身躯,向上官琦逼近过去。
他一直留心着上官琦和那黑衣女人的动手情形,眼看上官琦穴道受制,己无抗拒之能,必须相救不可,立时暗中运集功力,缓缓移了过去。
那黑衣女人制服了上官琦后,亦不再向前欺进,借他护身,四下张望,似在找寻什么人一般。
欧阳统缓缓扬起了掌势,暗中罩准那黑衣女人身上几处要穴,说道:“夫人!快请放手。”
黑衣女人似是根本未听到欧阳统的话一般,连头也没有转动过一下。
欧阳统道:“咱们相距不过两三尺远,我己运集了功力指罩在你全身各处大穴之上,发如迅雷,你虽武功高强,也是难以让避得开。”
那黑衣妇人缓缓转动着脸上重厚的面纱,缓缓举起手来,手指举近前胸之前,突然一指向欧阳统点了过去。
一缕疾劲的指风,直击过去,势道凌厉异常。
欧阳统万没料到她会突施辣手,而且一指点来,竟然这般凌厉,形势所迫,不得不挥掌封去。
两人过手一招,欧阳统暗运功力,准备猝然施袭的准备,也因封架敌人这一指,尽弃前功。
那黑衣妇人点出一指后,突然说道:“当今的世上,我还只道只有一个滚龙王生具残忍的性格,想不到举世滔滔,尽都是这一等人。好吧……你们自己去残杀吧!”放下了上官琦的右腕,缓缓转身行去。
那四个正和费公亮、铁木大师等动手相搏之人,眼看那黑衣妇人停下了手,立时各自一收长剑,齐齐向后退去。
重重木板掩遮的马车中,传出来唐璇的声音,道:“夫人止步。”那黑衣妇人微微一怔之下,但却依言停下了脚步。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我等被围于此,立足全命之地,方圆不过数丈。滚龙王令出如山,大军潮涌而上,除非我等甘心束手就戮,非得杀人不可。”
那黑衣妇人慢慢地回过脸来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唉!可是这四周尸体如山,不下二百具,而且大部身体紫肿,不似兵刃所伤!”
唐璇道:“那是淬毒的银针。”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高声叫道:“母后!”一个白衣少女,疾快地奔了出来。
上官琦目光一转,见奔出之人正是奄奄一息的连雪娇。
想不到那青衣人当真有着手回春之能,不大工夫,竟能使她重伤痊愈。
那黑衣妇人头未转动,但凭听觉辨识,似是已听出了连雪娇的声音,道:“你可是雪娇么?”
连雪娇己奔近到那黑衣妇人身前,说道:“正是儿臣,母后万安。”盈盈拜了下去。
那黑衣妇人缓缓伸出手来,扶起了连雪娇,道:“听说你已经背叛了你的义父,可有此事么?”
连雪娇道:“义父在儿臣身上下了附骨毒针。”
黑衣妇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横尸遍野,血流成渠,真叫我难明白武林中的是非恩怨,何正何邪?”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顽恶难度,老衲等也只有以杀止杀了。”
黑衣女人异常柔和地低声对连雪娇道:“孩子,你可以跟我回家么?”
连雪娇犹豫了一阵,道:“儿臣不愿再回去了。”
黑衣女人放开了连雪娇,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再勉强你了……”
她黯然叹息一声,道:“看这遍地死尸,我也不愿再劝止你义父了。唉!他为人诚然不好,双手血腥,造成无数的杀孽,但这些人能一口气杀了这样多的人,也都不是好人了。”
连雪娇道:“这班人都是当今江湖上名重一时的大侠,个个正人君子,杀了这样多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目光一扫那手执盾牌、包围在四周的黑衣人,道:“母后请看,你只要一离此地,那些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立时将分四面八方地冲了上来。这些人为了自保,自然是非要出手不可了。”
黑衣女人沉吟了良久,道:“这话也是不错。”
连雪娇道:“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可以劝阻义父的胡作非为,也只有母后之言,他才不敢不听。如若母后能够劝请义父撤下人手,这一场杀劫当可兔去了。”
正说话之中,忽听蹄声得得,几骑健马直冲而来。当先一人,面色冷漠得毫无表情,正是滚龙王。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黑髯垂胸,年约五旬的黑衣大汉。
连雪娇一见滚龙王,心里不自觉地就泛起一股寒气,低声对那黑衣女人道:“母后万安,儿臣要告退了。”急步向后退去。
滚龙王两道冷峻的目光,怔怔地盯注在连雪娇的身上,那毫无表情的肌肉,也缓缓抽动了两下,高声说道:“唐璇,你看看什么人来了?”
只听唐璇高声说道:“三师叔别来无恙?小侄唐璇这厢有礼了。”那黑衣人冷冷说道:“你怎么不现身出来见我呢?”
唐璇道:“小侄不会武功一事,三师叔想是知道的了。我如站在这掩身的车外,单是我那师兄就未必会放过我了。”
那黑衣人似是被唐璇几句反问之言激起了怒火,道:“见了尊长,仍不见下车迎接,那是目无师伦……”
唐璇道:“师叔言重了,叫小侄如何敢当?”
那黑衣人怒吼道:“你既无礼,那就不能怪我无情!”探手入怀,摸出一粒红色的弹子,抖手向唐璇的木车上面击去。
欧阳统本待出手阻止,但因听得唐璇口称师叔,不禁心中犹豫起来,眼看那红色的弹丸,挟着锐啸之风,飞了过去,也未出手阻挡。
只听砰的一声,那红色的弹丸突然爆炸开来,化成一团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这火焰顽强无比,燃烧范围扩展得十分迅快,片刻之间,那红色的火焰已扩展成数尺方圆。
欧阳统吃了一惊,暗道:“这暗器如此霸道,如若击中人身,岂不也要熊熊不息地燃烧起来,怎生想个法儿克制住它才好……”
忖思之间,那黑衣人又从怀中摸出一粒红色的弹丸扣在手中。
欧阳统眼看唐璇存身的木车之上,火光熊熊而燃,半个车面尽力火焰笼罩,如若再被他击上一粒,那还得了!随手抓过来一柄长矛,潜运内力,大喝一声,欺身而上,矛光闪闪地直向那黑衣人当心挑去。
他动作奇快,那黑衣人手扣弹丸尚未打出,欧阳统的长矛已到。
只听滚龙王冷哼一声,右手横里一抄,巧快绝伦地抓住了欧阳统刺出的长矛。
这一招惊险万状,震动全场,欧阳统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滚龙王腕势一挫,喝道:“撒手!”
欧阳统道:“未必见得。”潜运内力,一稳长矛。
滚龙王一带未动,突然向前一送,人也随势而进,踢出一腿。
这一拉一推之力,无不各尽猛力。欧阳统被他一推,长矛夫势,身子向后一挫,不由得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双足还未站稳,滚龙王的右脚已到。
匆忙之间,欧阳统左掌一挥,斜斜切了下去。
滚龙王急将右脚一收,左脚紧随踢出,此名为鸳鸯连环腿,倏忽之间,已连续踢出五腿,直迫得欧阳统连退三步。
这当儿,五英早已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向那火焰弥漫的木车上面浇去。
哪知水到火熄,水去重燃,只要尚有余一点火星,那火势就一直无法熄去。
费公亮随手抄起一把大砍刀,疾冲而上,一招“横断云山”,疾向那黑衣人拦腰斩去。
只听一声冷笑,黑衣人身后突然迅速地闪出一个身着蓝衣的英挺少年,左手摺扇一点大砍刀,右手一扬,突然由袖口之中,飞出一道寒芒,矫若游龙,盘旋而出,疾向费公亮飞击过去。
费公亮吃那飞绕的寒芒,迫得疾快向后跃退,避开一击。那蓝衣英挺少年,右腕一挫,飞绕的寒芒,突然又缩退入袖口之中。
这一伸一缩,变化万端,当真如出云神龙,无可捉摸。
忽听上官琦长啸一声,右臂高高举起了长剑。
这等不在天下武功之中的招式,只看得场中群豪个个茫然不解,只有滚龙王似是受到一阵强烈的震动,踢出腿势一缓。
欧阳统借势抢得先机,反击一掌,踢出一脚,又把滚龙王迫得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各用右手抓住长矛一端,只用左手双腿踢打。手脚击踢之声,遍及对方全身各大要穴,凶险之处,惊心动魄。
滚龙王闪动的目光,一直不停在上官琦身上打转,分心旁顾,连失机先,反被欧阳统占了优势。
那蓝衣英挺少年,迫退了费公亮后,立时追踪而上,摺扇一张,斜斜划去。
费公亮反挥大刀,一招“迎风断草”,反向蓝衣人臂上削去。
只见上官琦左腿缓缓抬起,形如展翼苍鹰,准备要破空飞去。
那蓝衣英挺少年突然一合摺扇,疾快向后退去,口中却冷漠地喝道:“费公亮留心我飞龙匕首。”左手一扬,那缩入袖中的寒芒,突然又疾飞而出,倏急而至。
费公亮只觉那盘旋飞来寒光,有如长虹经天,匹练舞空,丈余方圆之内,都被笼罩在那寒芒之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忽然一道剑光,直冲而来,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震飞了那盘旋的寒芒,白光一道,迅如电射,飞向那黑衣人。
滚龙王大喝一声,迎空拍出一掌,击向那飞射而来的剑气,凌厉的掌风,划空生啸。
欧阳统抵隙攻来一拳,滚龙王封架不及,只好松开长矛,倒跃而退。
那黑衣人目注射来飞芒,不避不闪,双掌合什当胸,肃然而立。
那飞来剑气吃滚龙王强猛的掌力一挡,去势顿然一缓。
黑衣人陡然吐气出声,呀的一声大叫,双掌齐齐推出,击向那飞来剑气之上。
白光顿散,现出了上官琦的身形,有如断线风筝一般,悬空连翻了几个筋斗,向后摔去。
第六十四章自杀火攻
连雪娇顿足飞起,捷如海燕掠波,起落之间,已把上官琦接入怀中。
欧阳统大喝一声,全力掷出长矛,疾向那黑衣人飞击过去。
那黑衣人双掌推出的一击,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闪避之势略慢,长矛掠身而过,划破了一片左臂衣袖。
矛飞三丈外,余力不衰,惨叫声中,洞穿了一个手执盾牌的劲装大汉。
但听铁木大师高宣佛号,两支长矛并列疾射而出,射向那黑衣人。
欧阳统投掷手中长矛后,随手一抓,捡起了一柄大砍刀,大喝一声,疾冲而上。
滚龙王低啸一声,挥手接着一支长矛,那黑衣人也把另一支长矛接住。
就这一瞬工夫,欧阳统已冲了上来,手中大刀,横斩直劈,虎虎生风。
滚龙王接过长矛,怒声喝道:“欧阳统,你可敢和我放手单打,决一死战?”
以欧阳统在江湖上身份,如何能受得住滚龙王这等挑战之激?当下冷笑一声,正待答话,突然一声清厉的长啸之声,传了过来。
这时,五英已各自脱下上衣,用水湿了,然后用水衣扑息马车上的火势。
那清啸之声,似是甚近,而且正对滚龙王的背后,不禁回头望去。
欧阳统借势欺进,一刀斩去。
忽听柔音细细地喝道:“住手!”
欧阳统头也未回,但已似从那声音中听出来是谁,收刀而退。
滚龙王高举右掌,划了一个圆圈,向前一挥,那手执盾牌的大汉,立时向前移动过来。
显然,那起自身后的清厉啸声,大大地影响了滚龙王的战志。
那缓步逼上的黑衣人,都已举起了手中的盾牌,结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只听唐璇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咱们援手已到,诸位只要能防守一顿饭工夫的时光,就行了。”
只听一人长啸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手执盾牌大汉的身后。
但闻啊呀一声大叫,7个手执盾牌的黑衣人,竞被来人生生地抓了起来,投掷出去。
欧阳统凝目望去,只见来人两臂挥分,勇不可挡,正是那追随上官琦身侧,三分像人、七分像猴的袁孝。
但见他长臂翻飞,随手又抓起一个黑衣大汉,双臂一振,呀然一声大叫,一个黑衣人被他当作兵刃一般,投掷向滚龙王。
滚龙王咬牙出声,冷然说道:“这人天生臂力过人,拳掌路数怪异,借眼下之机,先把他除了最好。不论什么手段,一律重赏得手之人。”说话间,左手一旋,接住了一个黑衣大汉。
袁孝勇不可挡,长臂扫挥之处,必有人被他的拳掌所伤。
他身法转动迅快,世所罕见,那些拦路的黑衣人虽然全力出手拦阻放他,仍然无法挡得住他的去路。只见他闪穿在刀光剑影之中,动作迅速绝伦,片刻之间,已被他连抛带伤了十余人。
但滚龙王谕令森严,黑衣人虽然连连有人受伤,但仍然重重叠叠地围了过来。
袁孝看着刀光剑影愈来愈密,心中大为焦急,暗暗地忖道:“如若这等冲打下去,不知几时才能冲得过去。”当下长啸一声,拔身而起,一跃两丈多高,凌空翻身,打了两个跟头,横越那重重拦路的黑衣人而过。
滚龙王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袁孝的身上。欧阳统、铁木大师等名重一时的高人,他并未放在心上,但对袁孝和上官琦却似有些畏惧之心,恨不得早把两人杀死。眼看袁孝由自己头顶之上翻过,立时扬手劈出一掌。
一股强厉的暗劲,应手疾涌而出,猛向袁孝撞击过去。
袁孝看去猴头猴脑,其实灵活得很,身悬空中,仍能兼顾到八面四方,目睹滚龙王扬掌劈来,立时挥掌下击。
两股强力一撞,人却借势再起,落入穷家帮的阵式之中。
嗖嗖嗖几支长箭划空而过,射向袁孝,但袁孝已借滚龙王掌势反弹之力,去势速快,长箭射到时,他人已落入阵中。
袁孝脚落实地,金睛闪动,望了两人一眼,立时疾向上官琦奔了过去。
这时,上官琦已被连雪娇平放在一丛荒草之中,运气在他身上推拿。
袁孝蹲下身子,急急问道:“连姑娘,我大哥伤得……很重,很重么……”
他口齿本就不大清楚,在情急之下,更是语音不清,叫人难以听懂。
连雪娇听声判意地答道:“不要紧,休息一会就好了。他连和高手相搏,硬拼掌力,内腑中气血受了震动。”
袁孝说话口齿虽然不清,但别人说的话,他却全能听懂,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向上官琦前胸推去。
连雪娇情急救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接住上官琦,在他身上开始推拿起来。眼看袁孝到来,上官琦已可交他照应,当时缓缓站了起来,向后退去。
袁孝抬头望了连雪娇一眼,道:“连姑娘,你等一等。”
连雪娇微微一愕,停下了脚步不动。袁孝又低下头去在上官琦前胸推拿起来。
这时,那环绕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开始向后退去。这班人来得像潮水一般,蜂涌而至;退走时也去得像飘风一般,眨眼间走得无影无踪。
荒野上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寂静,鲜血在日光下闪闪生光,堆积的尸体有如一座座突起的坟墓。
欧阳统长长叹息一声,道:“好一场残忍的屠杀!”
只听木车之中传出了唐璇的声音,道:“请问诸位,如若滚龙王再率人手攻来,可有再战之力么?”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先生,此言何意?”
唐璇道:“有一件事,出了在下的意料之外。一着之失,可能满盘皆输了。”
欧阳统道:“什么事?”
唐璇道:“那黑衣女人……”
费公亮道:“怎么?难道她的武功还能强得过滚龙王么?”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那重重掩遮的木板,突然自动裂现出一座门来,缓步走出手握摺扇的逍遥秀才。他脸上一片困倦,似是耗去了极大的精神。
欧阳统缓缓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先生识得那黑衣女人么?”唐璇面容严肃他说道:“我虽然没有看到过她的真正面目,我推想定然是她。”
欧阳统道:“谁?”
唐璇仰脸望天,沉吟不语,似是考虑着一件异常庄严的事。
只听上官琦长长吁一口气,坐了起来,伸展一下双臂,说道:“兄弟,你几时回来了?”
袁孝裂嘴一笑,道:“回来不久啦……”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颗丹丸,道:“连姑娘的药丸。”大步向连雪娇走了过去,伸手递过丹丸。
连雪娇略一犹豫,伸手接过,说道:“我身中附骨毒针,已蒙那位老前辈代为取出,这药丸已经用不着了……”
忽听一声沉重的叹息由一片草丛中传了出来,一个青衣老人,抱着长发散垂的少女慢步走了出来。
群豪转头望去,只见那老人面色忧伤,两行老泪垂下双腮。
欧阳统急急拱手一礼,道:“兄台,这位姑娘伤势好了一些么?”那青衣老叟目中神光如电,缓缓扫掠了几人一眼,突然仰天大叫道:“我救了无数世人,可是谁能救活我的女儿,谁能救活我的女儿……”字字句句,都似脱弦之箭,射向高空,响彻云霄。
唐璇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高声接道:“令媛的伤势,可否容在下查看查看?”
那青衣老叟停下大喝之声,缓缓把目光投注唐璇的身上,冷冷地说道:“当今之世,医道一门,能够精过老夫之人,绝无仅有。”
唐璇淡然一笑,接道:“令媛之症,阁下亦自觉无能相救,让在下瞧瞧她的伤,有何不可?”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片刻,终于把怀抱中女儿平放在草地上。
一阵清风吹来,吹飘起了她的衣袂,也送过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唐璇挥动了两下摺扇,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把目光移到那姑娘的脸上。
只见她微微地闭上双目,似是熟睡过去一般。虽然她脸色一片苍白,但却无损放她的美丽。那秀丽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弯弯的柳眉,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
唐璇放下手中摺扇,左手拖过来那姑娘一只玉腕,右手却把在那姑娘腕脉之上。
那青衣老人两道炯炯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唐璇的身上,似是在监视着他的举动。看样子,只要唐璇一有什么轻薄的行动,或是动了什么邪念,立时将出手对付唐璇。
只见唐璇缓缓闭上双目,不住地摇头晃脑,似是借摇头来帮助他运用智慧。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突然睁开了眼睛,目注那青衣老人,说道:“令媛的脉象,已人了虚脱之境,非出奇药,难以疗治。”
青衣老人道:“奇药易出,但只怕她体弱难胜。”
唐璇沉吟了良久,道:“在下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说?”青衣老人道:“你说吧!”
唐璇道:“看情形,令媛不只是身受内伤,而且她未受伤前,己然身罹重病。”
青衣老人点点头,道:“不错,她身体娇弱,但又偏喜名山胜水。我为了不愿使她终日落落寡欢,才带她遍游天下的名山胜水,却不料她难受旅途劳累之苦,不服水土,罹得重病。”
唐璇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欲言又止,抬头望天沉思了一阵,道:“如若老前辈能够信得过在下,唐某人愿以金针过穴之法,使她垂危之命,多延几日。”
青衣老人沉忖不言,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显然,他内心正有着剧烈的冲突。
唐璇挥了挥摺扇,道:“唉!在下的看法,令媛至多还能支撑两天,这还得凭仗老前辈深厚的功力帮助活血行气,带动心脉。如无老前辈的相助,只怕连四个时辰也难以支撑了。”
青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中神光炯炯注定在唐璇的脸上,说道:“你那金针过穴之法,可能担保小女能多活几日?”
唐璇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就很难说了。三日五日,当无妨碍。如若一着走对,也许能撑个十天八天。”
那青衣老人肃冷他说道:“好吧!你如自信有能延续小女三日以上的生命,那就尽管动手。如若金针过穴之术害了小女之命,你就以命相偿。”
欧阳统听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疗病救伤,哪有偿命之事?”他对唐璇的医道虽极信任,但见那青衣老人的冷森之情,似说得出口就做得到的人,万一唐璇失手出错,岂不要又惹出一场纷争?正待出言相阻,唐璇已点头应道:“好吧!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在下自信,金针过穴之术,可延续令媛三日的性命。”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长形玉盒,打开盒盖,取出三支二寸五分长短的金针。
那青衣老叟冷冷说道:“你要当心了。”抬头望着天上一朵飘动的白云。
唐璇知他心怜爱女,不忍多看,当下暗暗忖道:“这老人看去肃冷无情,但对待女儿却是怜爱无比。”默查了那少女身上的穴道,扬手一针,刺了下去。
只见他右手扬动了两下,三枚金针,尽扎在那少女身上。
那青衣老叟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还没好么?”
唐璇道:“金针已然入穴了。”
青衣老叟低下头,目光一和爱女身上三枚金针相触,身子忽然一震,慌忙抬起头来,说道:“那金针不取下来么?”
唐璇道:“待她呼息转重,再取金针不迟。”微微一顿,又道:“老前辈看看在下认穴对是不对?”
青衣老叟目光缓缓一掠那少女的穴位金针,又赶忙别过头去,道:“穴位倒是不错,但金针久占穴位,只怕会阻滞她的气血,还是早些把金针取出的好。”
唐璇道:“老前辈别忘了咱们相互之约,令媛如若死亡在在下的金针之上,我还要替她偿命。”
那青衣老叟怔了一怔,默不作声。
唐璇拔出了一枚金针,但又迅快地刺向别一处穴。
片刻工夫,连走了十二大穴。
那青衣老人一直不敢再看,但他的眉宇之间,却又流露出无比关切之情。
唐璇缓缓取下金针,收入玉盒,说道:“老前装在下行针已完。”
青衣人道:“好了么……”缓缓把目光转注到爱女身上,愁苦的神情之中,泛起了一丝笑容,探手抱起爱女。
唐璇的金针过穴之术,似是已收到了预期的功效。青衣老叟抱起那姑娘之后,忽见她睁开了一双微闭的星目。但她目光中毫无神彩,眉宇间倦容隐隐,双目略一睁动,又缓缓闭了起来。
青衣老人对唐璇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抱起那青衣女急步而去。
欧阳统突然一抱拳,道:“老前辈请留步片刻,欧阳统有话奉告。”青衣老叟停下身来,回头说道:“老夫虽不问江湖间纷争之事,但也久闻欧阳统帮主的大名了,不知帮主有何……”
欧阳统急急接道:“不敢,不敢。欧阳统浪得虚名,何足挂齿……”微微一顿,又道:“滚龙王未败而退,显然是别具用心。老前辈单人一骑,又得兼顾到重疾的爱女安危,万一滚龙王沿途伏截,老前辈纵然不惧,但令媛却不宜冒此凶险了。”
青衣老叟微微一怔,道:“欧阳帮主的话虽不错,但小女大病垂危,必须早觅救她的药物,在这里延误下去,只怕会耽搁了她性命……自然,如不是唐先生的金针过穴之法多延了小女几日寿元,纵然世有良药,也是远水不解近渴,难以用作救命之需。”言下之意,似是早已胸有成竹,觅药有地。
欧阳统略一沉吟,道:“老前辈稍候片刻,容在下和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回头对唐璇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先生,咱们食水、用粮都已无多,如若和滚龙王对峙下去,不知要对峙多久……”
唐璇笑道:“帮主之意呢?”
欧阳统道:“四十八杰迟迟未到,或已另有变故。各大门派中人,亦不见有被困入阵中的情形。本座之意,不如护送那青衣老人杀出重围,重整旗鼓,再和滚龙王决一死战。”
唐璇摇头叹道:“属下不敢苟同帮主之意见。这一阵平静,只不过是大风暴前一段暂时的沉寂。今夜子午之前,这十里莽原中定有惊人之变。咱们如若此刻撤离这莽原中心之区,那无疑将使滚龙王血河大阵功行圆满。去时容易回来难,纵然倾尽咱们穷家帮的全力。
再想夺回这一片中心之区,只怕已非容易之事了。”
欧阳统似是有些不信,目光环扫了四周一眼道:“这区区数丈方圆的草丛之地,当真有这等重要么?”
唐璇举步走近前去,拱手对青衣老叟一揖,说道:“老前辈最好留此多候一些时光。据在下的估计,能撑过今夜之后,滚龙王的全盘计划都将为之破灭。今夜一宵,对整个武林劫运而言,实有着无比的重要。”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一阵,道:“但小女命危旦夕,急须奇药相救,老夫纵有留此相助之心,但形势却万万不能。”
欧阳统一皱眉头,道:“兄台不要误会,在下……”
唐璇知他下面之言,甚难入耳,赶忙接口说道:“敝帮主奉劝老前辈暂留此处,也是为令媛着想。”
那青衣老叟之言,似是大大地伤害到欧阳统的尊严,一脸肃穆地接道:“如若大驾一定要走,欧阳统可以派人相送一程。”
唐璇生恐两人冲突起来,赶忙又打圆场,道:“老前辈纵然勇冠三军,身怀绝技,但令媛大伤未复,纤纤娇弱之躯,受不得一点伤害。老前辈以在下之言如何?”
那青衣老叟本已为欧阳统言词激出怒火,但又被唐璇几句话平息下去,略一沉吟,道:“先生的金针过穴之法,当真能延续小女生命三日以上么?”
唐璇道:“老前辈放心,在下自信三日只多不少。”
青衣老叟仰首望天,自言自语说道:“如若我明天天亮动身,后天日落之前当可赶到。老夫就留此一宵吧!”
唐璇道:“今夜之变,事关重大,在下策谋失错,可能将形成硬拼之局……”目光环视了四周群豪一眼,又道:“眼下寸阴如金,深望诸位能藉这一阵时光,运气调息,以备应付夜来大战。”
群豪似是都已对唐璇生出敬服之心,果然依言盘坐,运气调息。
太阳向西山沉去,落日余辉幻起了满天绚烂的晚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片刻工夫,晚霞消失,夜幕低垂。几颗耀目的星星,出现在灰白的天际。
唐璇倚车睡了一阵,精神大见好转,睁眼看群豪,一个个都正在运气调息,缓缓站了起来,仰观星辰。
忽然间,由正东方升起了一道红光,冲入高空,砰然暴裂,幻化出一点银星后,又复消失。
欧阳统低声问道:“先生,可已有了动静么?”
唐璇道:“火炮流星,自非无因,但属下判断,这道流星火炮,当非滚龙王属下施放。”
欧阳统缓步走了过来,和唐璇并肩而行,走出了四五尺外,才低声说道:“咱们干粮、食水,都已用尽。一夜不食尚可,但如无生水食用,只怕将大大影响到群豪战力。”
唐璇笑道:“不要紧,我那木车之中,蓄有食水,只是存量不多,非到急迫需要,还是暂别说出的好。”
欧阳统道:“先生的策谋,无微不至……”微微一顿,又道:“那黑衣蒙面女人,究系何人?听先生之言,她似是足可左右大局的一位高人。”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她虽然用重重黑纱掩遮去庐山真面,但在我预料中,八成是她……”他似是有着一种难言的苦衷,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不言。
欧阳统奇道:“她是谁呢?”
唐璇道:“属下尚未完全证实之前,不愿说出真相,还请帮主海涵。”
连雪娇突然走了过来,接道:“先生谈的可是我那位师母么?”
唐璇道:“不错,姑娘可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么?”
连雪娇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是唯一能阻止滚龙王行恶之人。王府中人上上下下,都对她有一点敬爱之心。她是个很仁慈的妇人。每当滚龙王要杀人时,她就必然出面拦阻,是以王府中人都对她有着很好的印象。”
唐璇微微一笑,道:“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突然响起了一阵号角,传入耳际。
欧阳统环顾了四周一眼:“号角声响,想必是滚龙王遇上了什么强敌。”
唐璇道:“如若在下的料想不错,此刻,只怕已有甚多人陷入了滚龙王的血河大阵中了。”
欧阳统低声说道:“目下咱们的人手众多纷杂,拒敌之时,能有个调配才好。”
唐璇道:“目下咱们这一群力量,滚龙王虽然不敢轻侮,但却如插入他心脏中一柄利剑,必欲除之而后快。天一入夜,必将全力攻向咱们。那时,他可能已不择手段,只求能把咱们毁灭就行。”
谈话之间,忽见一条人影疾快地奔了过来。
那人来势迅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几人身前两三丈处。
唐璇脸色已变,急急喝道:“快些把他杀死!”
欧阳统微微一怔,道:“为什么?他只是单独一人,就是武功再好一些,咱们也不用怕他……”
只见连雪娇伏身捡起一只长矛,用足腕力,投掷出去。
那人来势虽快,但却是直向而奔,眼看连雪娇掷出的长矛飞来。
也不知纵身闪避。
矛尖寒芒一闪,正击中来人前胸。只见那人身躯摇了几摇,倒摔在地上。
铁木大师回顾连雪娇一眼,暗道:“滚龙王手下的人,当真个个心狠手辣。这女娃儿看上去容色如花,何等娇丽,但却是一副蛇蝎般的心肠……”心念未息,突然砰的一声暴震,火光闪耀,笼罩了一丈方圆。
唐璇长长叹一口气,道:“在一个活人身上装满了火药,这法子实在够残忍了。唉!也亏他能够想得出来。”
铁木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接口说道:“先生,你是说滚龙王在那奔来之人身上装了火药?”
唐璇道:“不错,这是很残酷但也很好的办法。咱们如若不能及时阻止那人,等他奔到咱们身侧,实难预料有几人要伤在他身怀火药上了。”
烟火消散,景物又清晰可见,只见那奔来之人,早已炸得片片碎裂,尸骨不存。
铁木大师摇摇头,黯然一叹道:“当真是惨无人道,阿弥陀佛。”
欧阳统道:“先生何以会看出那人身怀火药?”
唐璇道:“滚龙王想出了这等害人办法,大概是有些太过自鸣得意,是以忽略了小节。如若他再多费一分心机,掩去那人奔走时身后轻微烟气,目下咱们这班人中,只怕已有一半之上要伤在他的手中了”
目光一转,投注在连雪娇的身上,接道:“主要的还得感谢这位姑娘,如非她眼明手快,一矛正中那人前胸,只怕也不及阻挡来人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决然不会轻易出手……”
唐璇微微一笑:“主要的是时间过少,在下已无法、也没有时间说清楚了。只要再晚上两句话的工夫,那人已冲进咱们身边了。”
欧阳统对连雪娇一拱手,道:“多谢姑娘及时出手,使我等得免于难。”
连雪娇道:“难女感谢相护之情,理应舍命以报,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微微一顿,目注唐璇,又道:“据难女所知,滚龙王生平之中,从没有一件不达目的之事。一次不成,再次、三次……直到成功为止。他有着过人的才智,过人的胆识,但最狠的还是他只欲事成、不择手段的残忍和阴毒,那决非常人能及……”她仰起脸来,沉思了片刻,又道:“这一计不成,接踵而来的,必将是一着比一着毒辣的方法。”
欧阳统道:“多谢姑娘指点,我等小心一些就是。”
连雪娇欲言又止,缓缓退了下去,盘膝坐在一旁。
唐璇打开车门,低声对那青衣老叟说道:“令媛伤病之躯,不宜冒矢石之险,请把她放入木车之中。”
青衣老叟凝目望着车内地方,足可容一人仰卧,略一犹豫,把爱女放入了车中。
唐璇随手推上车门,斜斜倚在车上,坐了下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荒原上更显得静寂。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沙沙之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一股腥臭之气传了过来。
欧阳统一跃而起,道:“长虫。”
这一声大喝,震惊了群豪,齐齐手握兵刃而起。凝目望去,只见四面草丛中蠕蠕而动,不知多少毒蛇蜂涌而上。
欧阳统手中大刀一挥,劈断了近身几条毒蛇,急急说道:“这等毒蛇不用留情,诸位快请动手。如若让它冲近身来,那就不好对付了。”
群豪各挥兵刃,分向那毒蛇打去。
只有连雪娇却静静地站着不动。
虽是群豪人手众多,个个眼明手快,但见刀光闪动,长矛挥击,毒蛇死伤累累,但毒蛇大多,虽有群豪兵刃的严密封斩,仍然被冲进四五条来。
连雪娇回顾了唐璇一眼,道:“先生,怕蛇么?”挥手一刀,把游近唐璇的两条毒蛇斩死。
唐璇道:“滚龙王放这多毒蛇,旨在扰乱咱们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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