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阴云密布,还是将近傍晚的缘故,天色渐渐暗下来,北风凛冽,冷飕飕的细雨直往人脖子里钻。
瘦猴站在一堵围墙外,瑟缩着裹紧身上的单衣,扭头朝两边望望,围墙下面只有两棵孤零零的老树,看不到人影。
他朝手里哈口热气,仰着脖子向上跳了几下,想要攀上围墙。
可是那围墙足有两米多高,他个头不足一米六,蹦跶了好几下,两只手也没法够着墙头。
他又左右看看,正好旁边垃圾堆里有几块砖头,他跑过去把砖头搬过来码在墙脚,踏在上面向上一跳,总算攀上了围墙,双手一使劲,人就爬上了墙头。
围墙里面,是曲江市火车站。
瘦猴单手一撑,从墙头跳下,机警地四下张望,前面铁轨上停着一列火车,正好将他挡住,没有人看见他翻墙的举动。
他猫着腰,从火车底下钻过,跨过几条铁轨,往对面站台跑去。
“喂,你,给我站住!”
一个穿着雨衣在铁道上巡逻的保安发现了他,用手指着他大喊一声。
瘦猴浑身一哆嗦,撒腿就跑。
“喂,说你呢,站住!”
保安把哨子塞进嘴里吹一下,朝他追赶过来。
瘦猴喘着粗气,跑得更快。
保安紧盯着他,一直追过来。
瘦猴跑上站台,眼见那保安已经追近,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汽笛长鸣,一辆绿皮列车从铁轨上驶过来,停在站台边。
站台上候车的旅客潮水一般,向着火车各节车厢打开的窄门涌去。
瘦猴混在人流里,慢慢靠近一节车厢门口。
门口站着一位检票的女列车员。
快到门口时,瘦猴蹲下了身子。
天气寒冷,加上又下着雨,人们不但穿得厚重,而且有的用围巾连头带脸都包裹起来,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生怕有一丝冷空气钻进衣服里。
瘦猴个头儿本来就小,这时往前面一位大个子男人的棉大衣里一钻,检票员就彻底看不见他了。
成功逃票之后,瘦猴随着人流,挤上火车。
车门很快就关上了,又是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缓缓驶出站台。
瘦猴从车窗里看到,那个傻帽儿一样的保安还在站台上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地找他,他不由得得意地笑了。
乘客挤上火车,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安置在行李架上,然后拿着火车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喧闹的车厢里,就渐渐安静下来。
瘦猴是逃票上车,没有座位,只好站在过道里。
这时火车已经驶离车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瘦猴本名叫侯小乙,因为长得个儿小人瘦,活像一只猴子,所以道上的兄弟都叫他瘦猴。
瘦猴是一个小偷。
几天前,他在麦当劳餐厅偷了一个女孩的苹果手机,自己玩了一天之后,卖给了一家黑市手机店。谁知过了两天,他在网吧上网时,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大头照竟然挂在网上,仔细一看,才知道那部苹果手机安装了防盗软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的头像拍成照片传回主人邮箱。
失主不但把他的照片挂到网上求“人肉”,还发帖说已经报警,警察正在根据头像进行排查。
他是在公安局有案底的人,警方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可以把他揪出来。
瘦猴心里有些发慌,想不到自己一身妙手空空的本事,竟然败在一部手机上。
好在这个求人肉的帖子是发在本地论坛,只有曲江市本地人才会关注,所以他决定暂时去外地避避风头。
他听说警方能根据手机信号定位犯罪嫌疑人,他一害怕,干脆连自己用的那部旧手机也扔了,准备到新地方再“弄”一部新的。
他来到曲江火车站外面。虽然没钱买火车票,但也难不住他。
翻墙进站,逃票上车,对他来说也不是头一回了。
瘦猴正对着车窗外的黑暗发呆,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说:“您好,请出示您的车票。”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列车员正在车厢那头检查车票。倒也不是每个人都查,而是抽检,觉得谁可疑,就上前查票。
瘦猴手里无票,心中有鬼,不待列车员靠近,就往后一节车厢挤过去。
列车员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查过来。
瘦猴想钻进厕所躲一躲,可是每个厕所都有人。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只好沿着车厢中间的通道,一路往列车后面走去。
一连穿过了十多节车厢,总算把那个查票的列车员给甩掉了。
瘦猴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节软卧车厢中。
这里走廊的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是一排软卧包厢,包厢的门都是关着的,走廊里一个人也看不到,地面比硬座车厢干净,环境也舒适多了。
瘦猴信步走到两节车厢中间的隔间,正想靠着车门休息一会儿,忽听咔的一声,旁边的厕所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四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肩上挎着一个红色LV单肩包,十个手指至少戴了六个闪闪发光的戒指,一看就是富婆之类的人物。
富婆走出厕所,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身走进盥洗间,对着里面的镜子补起妆来。
她身子一侧靠着盥洗间的门,肩上的包就从门框边露了出来。
“这一定是一只肥羊!”
瘦猴盯着那个LV包,手就习惯性地痒起来。
他吞了一口口水,悄悄地从门外靠过去,伸出两个手指头,轻轻拉开了包的拉链,正要伸手进去掏东西,富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用手护住自己的包,走出来问:“你想干什么?”
瘦猴是此中老手,虽然被人识破,却一点儿也不慌张,马上换上一副讨喜的笑脸,说:“美女,我想问您个事。”
富婆已是徐娘半老,这时听到他叫自己美女,心里还是挺受用的,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问:“什么事?”
瘦猴说:“我想问一下,这趟火车是去哪里的?”
富婆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说:“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上车了?你没买票啊?”
瘦猴笑嘻嘻地说:“还真被美女说中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钱买票,是逃票上来的,反正看见站台边停着一列火车,就偷偷地溜上来了,具体几点上的车,什么车次,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概不知。”
“上了火车却不知道去哪里,这事还真少见。”富婆笑了,告诉他,“这趟车是从曲江市上一站始发的,一路上具体经过哪些站我也数不过来,不过我是去南昌的。”
她说完,就拎着包走进了软卧车厢。
瘦猴心想:那好吧,我也去南昌,跟着富婆,肯定能发财,哈哈。
他看这里也没有列车员来管,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靠着车厢门,听着车轮碾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人摇醒,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列车员查票,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并不是列车员,而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相貌居然与十字架上死后三年,又诡异复活的耶稣高度相似,只是一头乱糟糟的红发,衬着脸上几个难看的老人斑,再加上一件不伦不类的皮大衣,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和不寒而栗感觉。
老头儿弯下腰,眯着眼凑近他看着,一张老脸几乎就要贴到他的脸上。
瘦猴猛地跳起,叫道:“你想干什么?”
老头儿呵呵一笑,说:“我想看看你睡着没有。”
也许是上了年纪,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瘦猴没好气地说:“本来睡着了,现在被你吵醒了。”
老头儿说:“醒了更好,走,陪我喝两杯去。”
“陪你?喝酒?”
瘦猴大觉意外,上下打量老头儿一番,心想:该不是我这妙手小偷,遇上坑蒙拐骗的骗子了吧?
老头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一笑说:“哎呀,走吧,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把你骗去卖掉啊?”
老头儿不由分说,扯着他就往软卧车厢里走。
走廊里灯光昏暗,瘦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老头儿拉进了一间软卧包厢。
老头儿对他挺客气,指着一个下铺对他说:“请坐吧。”
瘦猴一面打量着包厢里的陈设,一面犹疑着坐下来。
他虽然没少坐火车,但还从没有进过软卧包厢,相对于他平时坐的又脏又乱的硬座车厢来说,这里简直可以说是天堂了。
车窗两边,各有一个上下两层的卧铺,卧铺坐上去比沙发还柔软舒适,床上的白色棉褥看上去既干净又暖和。
关上门后,房间里十分安静,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打扰。
瘦猴坐着的床铺边放着一个34寸的大行李箱,对面卧铺下有一双女式高筒靴。
他一抬头,这才看见对面上铺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脸朝里,背对着外面,看身形,像是一个女人。
老头儿朝这女人指了一下说:“这个是我的朋友,她已经睡下了。我们喜欢清静,所以把这个包厢里的四张票都买了。”
瘦猴点点头,心想:看不出这老头儿还挺有钱的。
这时候动车售票实名制刚刚实行,普通列车购票还不用身份证,所以一个人同时购买同一趟车数张车票不算稀奇。
老头儿又说:“现在才晚上8点,这么早我睡不着,所以就想吃点东西,小酌两杯。可是一个人喝闷酒感觉又没什么意思,上厕所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蹲在那里,所以就拉你进来陪我喝两杯。都是天涯过路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对吧?”
瘦猴这才看见窗户下的茶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袋装食物,从花生、饼干、火腿肠,到鸡爪、辣鱼、酱板鸭,下酒菜倒是十分丰富。桌子下边则放着两瓶二锅头。
瘦猴平时就好酒,这时看见这么多吃的,还有好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心想:我这肚子正唱空城计呢,想不到就有人请我喝酒,这可真是不吃白不吃啊!
他搓着手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吵着你朋友?”
他朝对面上铺看了一眼,那女人睡在那里,一直没有转动过身子,估计是睡熟了。
老头儿说:“没事,她睡得沉,这时候就算是打雷,估计也吵不醒她。”
他从桌子底下拎起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递给瘦猴,自己也拿一瓶在手,跟瘦猴碰了一下酒瓶说:“来,先干一个。”
两人仰起头,拿着酒瓶干了一大口。
瘦猴咂着嘴巴说:“这酒劲头大,确实是好酒。”
老头儿说:“那当然,这是正宗60度红星二锅头。你要是嫌劲大,热水瓶里有白开水,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杯?”
“怎么会?”瘦猴拍着胸脯说,“度数越高喝着越过瘾。来,我敬你老人家一个。”
他拿着酒瓶跟老头儿碰了一下,好像是要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的酒量一样,他特意咕嘟咕嘟连干了几口,虽然喉咙被烈酒烧得发痛,但他还是强行忍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老头儿笑着说:“好小子,酒量不错嘛,看来我找你陪我喝酒是找对人了。”
他把一袋花生米和一袋鸡翅膀推到瘦猴面前:“来,别光顾着喝酒,吃东西,吃东西。”
瘦猴也不跟他客气,抓起一只鸡翅膀就往嘴里塞。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喝,边喝边聊,很快就混熟了,喝开了。
瘦猴本想问问这酷似十字架上死后三年又诡异复活的耶稣相貌的老头儿的来历,以及他跟这位睡上铺的女人的关系,但后来一想,如果自己开口问了,老头儿肯定也会问他的身份来历。
他是一个混在道上靠妙手空空的伎俩混饭吃的,还是不要在这来历不明的老头儿面前多嘴的好。所以忍住心中好奇,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这老头儿的身份,只是拿眼睛瞄了几下对面上铺的女人。心想:这女人倒是睡得挺沉的,从我进来,就没见她翻一下身。
老头儿酒量似乎不错,不断地跟瘦猴干杯,很快,两人手里的酒瓶就见底了。
老人没有丝毫醉意,瘦猴却顶不住了,不但头昏脑涨,而且睡意也涌上来了,哈欠连天,眼皮似有千斤重,一不小心,就趴在了桌子上。
老头儿推了他一把:“怎么,你已经醉了?”
瘦猴急忙坐直身子说:“哪……哪有啊?就这点酒,想灌醉我?还差得远呢。还有酒没?咱们再干一瓶。”
老头儿说:“酒还是有的,但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再请你接着喝。”
瘦猴拍着胸脯,喷着酒气说:“好,有什么事,你老人家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瘦猴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老头儿朝自己的上铺指了指:“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女人从火车上扔下去。”
“什么?”
瘦猴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头儿转身把上铺的女人抱下来,放到下铺。
瘦猴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脸,居然就是自己在厕所门口遇到的那个富婆。
富婆脸面肿胀,皮肤暗紫,两只眼睛向上翻着,看上去异常恐怖。
再仔细一看,女人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
瘦猴蓦然反应过来,惊得跳起来:“她……她已经死了?”
老头儿点头说:“是的,所以我才要请你帮忙把她扔下去。”
瘦猴又一屁股坐在卧铺上,摇头摆手:“不……不,你这可是杀人啊……”
老头儿冷笑道:“既然你不帮我,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这是一列K字号的绿皮车,车窗玻璃分上下两块,窗户是可以自行打开的。
老头儿用力提起下面一块玻璃,打开车窗,一股寒流立即涌进来,瘦猴一激灵,打了个寒战。
窗外的铁轨下,是一片收割过的晚稻田,因为连日下雨,田中积满了白晃晃的雨水,一个个禾茬子露出水面,看上去像是一个个黑点。
老头儿抱起那富婆的尸体,先把其上半身伸出车窗,然后抱住她两条腿用力向外一掀,尸体便从窗口掉下去,落在路基下的水田里。
瘦猴隐约听到尸体落水时发出的啪的一声水响,但很快就被车轮的咣当声掩盖。
瘦猴被老头儿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妈呀,杀人了!”
他叫了一声,转身欲跑。
可是他早已喝得晕头转向,两条腿软绵绵的,居然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头儿盯着他嘿嘿一笑,说:“别吵,好好睡一觉吧。”
瘦猴被二锅头灌晕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后脑勺儿就挨了老头儿一记重拳,他脑子里轰然一响,就昏倒在卧铺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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