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雨过天晴，毒辣辣的太阳又肆无忌惮起来，冲天的怒火炙烤着短暂的清凉。炊烟袅袅，小山村里弥漫的浓浓的人间烟火。
01
池塘里蛙鸣一片。枝叶婆娑的老柿树上摇曳着圆嘟嘟的青果，密不透风的叶子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柿树下的石臼传来砰砰的敲击声，七奶奶坐在石臼旁的石凳上，细细的汗珠从灰白的发际汇集起来，顺着脸颊上的沟沟壑壑往下爬。老太太不时地用袖子拭去汉珠，一双尖脚随着胳膊的捣击颠来颠去。捣粉的熟芝麻老远就能闻到诱人的香味。馋得几只鸡仔围着石臼转来转去。
“七奶奶，踹的什么好吃的？”一群放学娃明知故问地围上来。“芝麻盐，您这些熊孩子，想吃家里拿煎饼去。”七奶奶笑骂着，一只眼睛流露出慈祥的光。孩子们兴冲冲地从家里抱来棒子煎饼，争先恐后地让七奶奶捏着芝麻盐。“好啦，好啦。”七奶奶端起粗瓷碗一溜小跑，身后发出一连串的放屁声，惹得孩子们捧腹大笑。
02
不知何时七奶奶瞎的一只眼睛，刚开始孩子们都挺害怕的。听老辈人讲，七奶奶是十五六岁的时候跟着母亲逃荒来村里的。恰好七老爷老婆死了多年，村头的刘铁匠介绍七奶奶给七老爷做了填房。虽然七老爷年龄大了点，但是七老爷家境还不错，也不嫌弃她一只眼，总比到处颠沛流离好多了。
可惜七奶奶肚子不争气，婚后多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期间也没少挨七老爷的责骂和长舌妇的讥讽。多年后，七奶奶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女婴。七老爷责怪她从哪里捡得丫头片子，赶紧扔了。可是七奶奶罕见地违了他的令，舍命也要留下孩子，说什么也要给七老爷留下个香火。并给她起了名字，花儿。
七奶奶手脚灵便，烧得一手好菜，摊的煎饼纸一样薄，街坊邻居红白喜事总少不了她忙碌的身影。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青菜萝卜她也能做出一桌美味佳肴，所以村里的懒婆娘们谁家来了客人都请七奶奶做菜，暂且忘却了她不能生养的缺陷，她也能理直气壮地接机同婆娘们聊聊她的厨艺。主家也不小气，忙完总会让她给花儿带点饭菜，大打牙祭。
03
岁月悄悄地流逝，转眼间花儿出落成了大姑娘，七老爷也已驾鹤西去。艰苦的日子把七奶奶打磨成了华发早生的老太婆。
如豆的煤油灯忽明忽暗，不时炸着灯花儿。“花儿，娘给你说个事。”坐在床上补衣服的七奶奶在头皮上蹭了蹭针，犹豫半天才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娘想给你招个女婿。”
花儿放下纳的鞋底，“娘，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灯光映红了她羞愤的脸颊。
唉！七奶奶叹了口气，悠悠道：“孩子，这都是命。你也知道，咱家里没有男娃，外人都看不起咱，您爹走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千万别断了香火。再说，咱家以后总要有人给祖先们添土烧纸的吧？……”花儿尽管不情愿，但还是默默地点了头。
不久后一个成分不好的外乡人入赘到了七奶奶家。小伙子身体强壮，识文断字，颇为勤快。小两口恩爱有加，出双入对，成为邻里佳话。七奶奶手脚更利落了，忙里忙外，整天满面红光。一年后花儿生了个女婴，七奶奶心里高兴不起来，却也不好在女儿女婿面前表现出来。
04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从七奶奶家传来，惊跑了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这是怎么啦？”邻居的女人们聚在一块议论着。
“花儿的男人砸死了。”
“花儿两口子挖菜园子的井，花儿没抓牢辘轳，斗子落下去把下面的男人砸死了。”
善良的女人们抹着眼泪，一片唏嘘。
送走了前来安慰的邻居们，天空下起了秋雨，天地间顿时冷了起来，七奶奶唯一的眼睛更加混浊了。花儿欲死欲活，孙女嗷嗷待哺，老太太愣是没掉一滴眼泪，默默地做好饭，端给花儿。
“妮儿，咱娘们命不好。该吃还得吃，死人已经死了，活人不还得活着？”
后来，二木匠的跛脚媳妇说七奶奶命太硬，命里无子，前几年认的干儿子，也就是杀猪匠的二小子，不是让火车碰死了。
女婿死后，七奶奶像冬天墙头上的枯草，没了一点生机。街坊邻居有什么事她也很少参与了。
05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人们苦难的日子终于熬出了头。
池塘边的老柿树吐出了娇嫩的绿芽儿，几只乌黑的燕子在丛间穿来穿去。
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花儿迎来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是本村的退伍军人，和花儿从小一块长大的青年。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一对幸福的年轻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七奶奶甩着小尖脚，忙里忙外招待着客人，好像年轻了许多。
眼巴眼望中，数月后花儿的肚子还是平平的，七奶奶不禁又担心起来。
“刚子，你和您叔（女婿）去河里洗澡，他有什么不对的不？”
刚子一头雾水，“有什么不对？”
“就是他下面跟你们一样不？”
“您说的嘛也！”刚子羞红了脸，一溜烟跑了。
七奶奶还是不放心，晚上大家都休息后，她蹑手蹑脚来到女儿窗前，支起耳朵听，希望听到她觉得应该听到的声音。
“娘，你不睡觉干嘛来？”上厕所的花儿发现七奶奶鬼鬼祟祟，羞愤地说。
“好像少了只鸡……”老太太嘟囔着，闪电般地躲进了房间。
麦收时节，七奶奶终于迎来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孙子。孙子白白胖胖惹人爱，七奶奶脚下像踩了风火轮，挎着篮子满村里散红鸡蛋，“来个孙子，来个孙子。”老太太每家都重复着这句话。
七奶奶在香案上摆满了贡品，点了烛火，焚了高香。“老头子，俺没给您老王家断了香火！”
长长的黄香燃起悠悠的青烟，灰白的香沫儿在通红的香芯周围，纷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