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食色,性也」,有人聚居的地方就有「风月」,香港亦复如是,所谓百年不过是概括的说法,欢场历史当然不只于此。
而风月既是社会的组成部分,则风月史自然也可纳入社会学的范畴,作为一个切入的角度,窥探香港近百年来的发展轨迹。
但研究风月,有其先天的难度。表现在客观层面,是风月之事的隐讳特性,政府既然立例规管,暗娼毕竟难以明目张胆,各种色情交易亦只能罩以重重虚幌;
主观看来,香港虽说受西方影响甚深,但华人社会的保守风气仍然根深蒂固,寻芳客风花雪月过后,总是秘而不宣者多,侃侃而谈者少。这都为横跨百年的风月史研究设下了一定的门坎。
陈青枫的《香港百年风月变迁》就在这种种制约之下,带领读者寻幽搜秘,走进香港历史的灰色地带。
全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红尘问道」叙述香港欢场行业的历史背景,由一八四一年开埠谈起,港岛的「塘西风月」、九龙的「麻埭花国」都在其视野之内。阅读上篇的文字,可以发觉许多本以为与风月无关的物事,竟然都或多或少地与之扯上联系,例如学风端正的香港大学——
香港大学的成立,是由时任香港总督卢吉于一九○七年首倡,得到华人领袖广泛支持,迅速地筹募到充足经费,只用三年时间便奠基建校。
一直到了一九二三年,港绅周寿臣认为,港大太接近塘西风月地,恐防会影响到学生的学习心情,为了让学子专心学业,就倡议把大学搬到九龙去。
幸好当年反对之声不绝,反对的理由其实也是很有道理的——如果学生自己不「定性」,心野而又喜狎游的话,即使把校址搬到深山野岭去还是会把持不定的。
相反,如果学子「心定」,即使身在欢场又如何?最重要的还是教育本身。最后便决定香港大学原址不动,打消迁址九龙麼地道的想法。
作者将此称为「红尘修道」,这四字也成为了上篇的篇名,大概港九各区烟花处处,已成为香港的一道独特风景,潜在地影响着香港的文化,既然无可改变,把持一己心性才是应有的态度。
如果说上篇是整个时代的缩影,下篇「百载流转」则是欢场的众生相,是令壁上画龙飞腾而去的点睛之笔。
共收录文章五十篇,为上世纪作者在报章刊载的专栏文字,采用小说体,以亲切有趣的「三及第」(夹杂文言文、官话白话文、粤语白话文的文体),历述有关香港风月的掌故逸闻,读者读之,大有榕树下听故事的味道。
较之平直的叙述文字,小说体抒情性强,更便于作者借笔下角色之口,宣发其或喜或悲或惊奇或感慨的丰沛情绪。以下摘录两三段落,俾见一斑,也好感受「三及第」文字别致的行文风格:
客叔曰:「当年塘西烟花地,有三大酒家好出名,那是金陵、广州、陶园,都是在山道口的,当年此地正是大寨集中地。金陵酒家你地去过未?」
域陀与蛇仔明你眼望我眼,域陀曰:「金陵戏院我就听过!」
我曰:「我去过,不过,当年都系十一、二岁左右。」
「系,」客叔曰:「金陵酒家系一九六二、六三年左右关门大吉,可以讲系塘西风月的最后『见证人』矣,金陵酒家的东主,系一位文人雅士,佢曾经出钱征求对联,当年好轰动,连嗰位中国著名外交家伍廷芳博士也不甘后人,且名列前十名者也,佢副对联我还记得好清楚:『金粉两行花劝酒,陵峦一角月窥楼』。金陵两字,令人想到秦淮河畔。」
我曾经到过南京,看过秦淮河,都不同了,一如今天的金陵,剩下的只是残梦!
由于题材上的幽渺隐秘,加以岁月的掩映隔阻,作者娓娓讲述的掌故又时带猎奇色彩,可以看到烧银纸煲红豆沙以讨好「小姐」的阔少、为求赊账不惜讹称老豆过身的穷酸嫖客、因为擅医性病而被立庙供奉的名医……他们活在历史的边缘,很少被纳入历史学家的视野之内,但却无可否认他们曾经存在,只要将这些故事汇聚起来,其实就是香港社会不为人知的众生相。
书中介绍的各种不同包装的色情服务,例如导游社、黑房冲晒、擦鞋档、餐室鸳鸯座、女子美容院等,使人目眩心跳之余,无可否认也使旧时香港社会的风景更显立体。读到这些为规避法例而衍生的「奇技淫巧」,其小聪明固然令人惊讶;读到三代为娼的故事,又使人为之黯然。但就如作者以调笑之笔借书中人所言:
庙街妓业一百年!咦,我睇民俗管理处都要考虑下,在庙街搵层楼作为受保护文物,作为妓寨纪念馆之用,几有意思!
百年的风月史,当中的机智与悲辛,都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风,继续的吹;月,仍然是阴晴圆缺。这段历史相信仍将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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