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深似海
阿吉闭上了嘴,心里又开始刺痛。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那种事,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她是他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的放荡和下贱,岂非也正因为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践自己?可是现在她却已决定不去了,因为她不愿再让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还有泪,现在很可能已流了下来,但他只不过是个浪子。浪子无情,也无泪。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为他已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愿伤她的心。
这家人不但给了他生存的机会,也给了他从来末有的温暖和亲情,他绝不能再让他们伤心。
娃娃看着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没有回答,却挥着手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娃娃并没有阻拦他,她知道这个人身子虽不是铁打的,却有股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她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可是眼睛里已有泪光。
阿吉也没有回头。他的体力绝对无法支持他走远,他的伤口又开始发痛。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阴沟里,像条死老鼠般烂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还没有走出门,老婆婆就已提着菜篮回来,慈祥的眠睛里带着三分责备,道:「你不该起来的,我特地去替你买了点肉炖汤,吃得好才有力气,快回去躺在床上等着吃。」
阿吉闭上了眼。
浪子真的无情,真的无泪?
他忽又用尽全身力气,从老婆婆身旁冲出了门。有生事既无法解释,又何必解释?
竹叶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闪动,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们?」
竹叶青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叫大牛,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这一点要胁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叶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麽样两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生一下子失踪!」
大老板微笑,道:「这一手阿吉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此他更聪明的人!」
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现在我们只要先从金兰花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苗子兄妹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
竹叶青道:「我只怕金兰花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个婊子?」
老茁子又在笑:「谁打伤了我?谁敢打我?」
阿吉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诉我,难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问!」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着脸道:「就算我是被人打伤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去问。」
一直远远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为他怕你也去挨揍。」
阿吉道:「我……」
娃娃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其实他恨本用不着顾虑这一点,就算他是为你挨的揍,你也绝不会去替他出气的。」
她冷冷的接着道:「因为这位没有用的阿吉,从来不喜欢打架。」
阿吉的心沈下,头也垂下。
现在他当然已明白他朋友是为了什麽挨揍的,他并没有忘记那双凶恶的三角眼。
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娃娃说的话虽然尖锐如针,话中却有泪。可是他不能为他的朋友出气,不能去打架,他也不敢。
他恨自己,恨得要命。
就在这时侯,他听见了一个人冷冷道:「他不是不喜欢打架,他是怕挨揍。」
这是三角眼的声音。
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两个腰里带着刀的年轻小伙子陪着他,一个脸很长,腿也很长的人,手叉着腰,站在他们後面,穿着身发亮的缎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这个人,道:「这位就是我们的老大『车夫』,这两个字就算拿到当铺里去当,也可以当个几百两银子。」
老苗子脸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麽?」
三角眼阴森森的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次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他走过来拍了拍阿吉的头,道:「这个小子是个杂种,大爷们也犯不上来找他。」
老苗子道:「你们来找谁?」
三角眼道:「找你的亲妹子。」
他忽然转身,盯着娃娃,三角眼里闪着凶光;「小妹子,咱们走吧。」
娃娃的脸色已变了;「你……你们要我到那里去?」
三角眼冷笑道:「该到那里去,就得到那里去,你少他妈的跟老子们装蒜。」娃娃身子在往後缩,道:「难道我连一天都不能休息。」
三角眼道:「你是韩大奶奶跟前的大红人,少做一天生意,就得少多少两银子?没有银子嫌,咱们兄弟吃什麽?」
娃娃道:「可是韩大奶奶答应过我的,她……」
三角眼道:「她答应过的话,只能算放了个屁,若不是咱们兄弟,她到今天也只不过还是个婊子,老婊子。做一天姨子,就得卖一天……」
娃娃不让他最後一个字说出来,大声道:「我求求你们,这两天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他们都受了伤,伤得都不轻。」
三角眼道;「他们?他们是谁?就算有一个是你的老哥,还有一个是什麽东西?」
两个带刀的小伙子立刻抢着道:「我们认得这小子,他在韩大奶奶那里当做龟公,一定跟这小姨子有点关系。」
三角眼道:「好,好极了。」
他忽然转身,反手一巴掌掴在阿吉脸上。
「想不到你这姨子还有这小子,你再不乖乖的跟着咱们走就先阉了他。」
他又抬起脚,一脚从阿吉双腿间埸了过去。
可是娃娃已扑过来,扑倒在阿吉身上,嘶声道;「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先杀了我巴。」
三角眼厉声道;「臭姨子,你真的想死?」
一这一次他还没有抬起脚,老苗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说她是什麽?」
三角眼道:「是个婊子,臭婊子。」
老苗子什麽话都不再说,就提起碗大的拳头,一拳打了过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边的人踢了两脚,疼得满头冷汗,满地打渡。
老婆婆从厨房里冲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嘶声道;「你们这些强盗,我老太婆踉你们拚了。」
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後面砍过去的。
她当然没砍中。
她的刀已经被三角眼一把夺过来,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扑过去抱住她,立刻失声痛哭。一个尝尽了辛酸穷苦,本就已风烛残年的老人,怎麽禁得起这一甩。
三角眼冷冷道:「这是她自己找死……」
「死」说出口,老苗子已狂吼着,踉跄扑上来。他已遍体鳞伤,连站都已站不稳,但是他还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准备拚命。
三角眼厉声道:「你也想找死?」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刚夺过来的菜刀,只要是刀,就能杀人。
他不怕杀人,顺手就是一刀,往老苗子胸膛上砍了过去。
老茁子的眼睛已红了,根本不想闪避,这一刀偏偏却砍空了。
刀锋刚落下,老苗子已经被推开,被阿吉推开。
阿吉自己也没法子站得很稳,但是他居然站了出来,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对着三角眼的刀,道:「你……你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他的声音嘶哑,连话都已说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麽样?难道还想替他们报仇?」
阿吉道:「我……我……」
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胆子,就拿这把英刀杀了我吧。」
他居然真的将菜刀递了过去:「只要你有胆子杀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种。」
阿吉没有接过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娃娃的头发,厉声道:「走!」
娃娃没有跟他走。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双坚强有力的手,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被握碎。
这只手竟是阿吉的手。
三角眼抬起眼,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敢动我?」
阿吉道:「我不敢,我没有种,我不敢杀人,也不想杀人。」
他的手又慢慢松开。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麽我就杀了你!」
他顺手又是一刀劈向阿吉的咽喉。
阿吉连动都没有动,更没有闪避,只不过轻轻挥拳,一拳击出。
三角眼本来是先出手的,可是这一刀还没有砍下去,阿吉的拳头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这个人忽然就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破了窗户,远远的飞了出去,又「咚」的一声,撞在矮墙上,才落下来。他整个人都已软瘫,就像是一滩泥!
每个人都怔住,吃惊的看着阿吉。阿吉没有看他们,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没有表情,又彷佛充满了痛苦。
一直手叉着腰站在门口的车夫忽然跳起来,大喝道;「挂了他!」
一这是句市井好汉们说的「唇典」,意思就是要人杀了他!
带刀的小伙子迟疑着,终於还是拔出了刀。这两把刀曾经在阿吉身上刺了八刀,现在又同时往他胁下的要害刺过去。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滩泥般倒了下去。
因为阿吉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们的咽喉上,他们倒下去时,连叫都叫不出来。
车夫的脸色惨变,一步步向後退。
阿吉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站住。」
车夫居然很听话,居然真的站住。
阿吉道:「我本来不想杀人的,你们为什麽一定要逼我?」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因为这双手上,现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车夫忽然挺起胸,大声道:「你就算杀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阿吉道:「我绝不走。」
他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着道:「因为我已无路可走。」
车夫看他垂下了头,突然出手,一把飞刀直挪他的胸膛。
可是这把刀忽然又飞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钉入他的关节。
他这只手已再也不能杀人!
阿吉道:「我不杀你,只因为我要让你活着回去,告诉你的铁头大哥,告诉你们的大老板,杀人的是我,他们若想报仇,就来找我,不要连累了无辜。」
车夫满头冷汗如豆,咬紧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种。」
他转身飞奔而出,忽然回头;「你真的有种就把名字说出来。」
阿吉道:「我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暗夜,昏灯。
凄凄惨惨的灯光,照着床上老婆婆的尸体,也照着娃娃和老苗子惨白的脸。
这是他们的母亲,为他们的成长辛劳了一生,他们报答她的是什麽?
阿吉远远的站在屋角的阴影里,垂着头,彷佛已不敢再面对他们。
因为这老人本来不该死的,只要他有勇气面对一切,她就绝不会死。
老苗子忽然回头看着他,道:「你走吧!」
他的脸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们的娘报了仇,我们本该感激你,可是……可是现在我们已没法子再留你。」
阿吉没有动,没有开口。他明白老苗子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为不愿再连累他。
可是他绝不走。
老苗子忽然大吼,道:「就算我们对你有恩,你已报答过了,现在为什麽还不走?」
阿吉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个法子。」
老苗子道:「什麽法子?」
阿吉道:「打死我,把我抬出去。」
老苗子看着他,热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大声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就认为可以对付他们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些什麽人?」
阿吉道;「不知道。」
老苗子道:「他们又有钱,又有势,他们的大老板养着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个,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叫铁头,一个叫铁手,一个叫铁虎,据说以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被官家搜索得太紧,才改名换姓,躲到这里来。」
他又在吼:「就算你功夫还不错,遇见了这三个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阿吉道:「我本来已无路可走。」
他垂着头,他的脸在阴影中。老苗子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里的悲痛和决心。
悲痛也是种力量,可以让人做出很多平时不敢做的事。
老苜子终於长长叹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们死在一起也好。」
只听一个人在门外冷冷道:「好,好极了。」
「砰」的一声群,很厚的木栅门已被打穿了一个洞。
一只拳头从外面伸了过来,又缩回去。
接着又「轰」的一响,旁边的砖墙也被打穿了一个洞。
这人好硬的拳头。
阿吉慢慢的从阴影中走出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着最华丽的一个正用左手捏着右拳,斜眼打量着阿吉,道:「你就是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阿吉道:「我就是。」
一这人道:「我就叫铁拳阿勇。」
阿吉道:「随便你叫什麽名字都一样。」
铁拳阿勇冷冷道:「我的拳头却不一样。」
阿吉道;「哦。」
铁拳阿勇道:「听说你很有种,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种。」
阿吉道:「请。」
老苗子的脸色变了,娃娃用力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冷。
他们都看得出阿吉已不想活了,否则怎会愿意去挨这只一下就能打穿砖墙的铁拳。
可是他们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条,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麽?
「去他娘的,死就死吧!」
老苗子忽然冲出去,大吼道:「你有种就先打老子一拳。」
铁拳珂勇道:「也行。」
他说打就打,一个直拳打出来,迎面痛击老苗子的脸。
每个人都听见了骨头的碎裂声音,碎的却不是老苗子的脸。碎的是铁拳阿勇的拳头。
阿吉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头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铁拳珂勇痛得整个人都像虾米般缩成了一团,痛得满地直猿。
阿吉看着他後面的人——一群人都带着刀,却没有一个敢动的。
阿吉道;去告诉你们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个好手来,像这样的人还不配!
第十三章 青衣军师
後园中的枫叶已红了,秋菊却灿烂如黄金。
大老板背负着双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语∶"等到洋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来,说不定也就恰巧是这些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也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他身後站着一群人,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看来好像是个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离他最近,手上缠着布的铁拳阿勇,站得最远。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远也好,大老板在赏花的时候,绝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大老板弯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却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只飞虫,然後才慢慢的问道∶"你们说那个人呻什麽名字?"青衫人看看铁拳阿勇。
阿勇道∶"他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大老板道∶"阿吉?没有用的阿吉干."他用两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飞虫,忽然转身,盯着阿勇,道,"他叫没有用的阿吉,你叫铁拳阿勇?"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是你的拳头硬,还是他的?"铁拳阿勇垂下头,看着那只包着白布的拳头,只有承认∶"是他的拳头硬。"大老板道∶"是你勇敢?还是他?"铁拳阿勇道∶"是他。"大老板道∶"是你没有用?还是他?"铁拳阿勇道∶"是我。"大老板叹了口气,道∶"这麽样看来,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错了。"铁拳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那麽你为什麽不改个名字,叫废物阿狗?"铁拳阿勇惨白的脸色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经尽了力。"大老板又叹了口气,挥手道∶"叫他滚吧。"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道∶"再弄点银子呻他养伤去,伤好了再来见我。"青衫人立刻大声道∶"大老板叫你到帐房去领一千两银子,你还不谢恩。"阿勇立刻磕头如捣蒜,大老板却又在叹气,看着这青衫人叹着气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两,你这人倒是大力得很。"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这也是慷他人之慨。"大老板大笑,道∶"你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说老实话。"等他的笑声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还有几句老实话要说。"大老板立刻挥手,道∶"退下去。"
所以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庭院寂寂,枫红菊黄,夕阳已下,将大老板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赏着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却欣赏长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长,可是他弯下腰的时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头看他。
他弯着腰,声音还是压得低∶"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绝不是没有用的人。"大老板在听。这个人说话的时侯,大老板总是很注意的在听。
青衫人道;"铁拳阿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来崆峒虽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们的独门功夫仍然有它的独到之处。"大老板道∶"崆峒不坏。"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还没有被逐出门墙时,就已经干掉过少林的四个大和尚,武当的两把剑。"大老板道∶"这些事我都知道,否则我怎麽会花八百两银子一个月用他。"青衫人道∶"可是那个没有用的阿吉,却一下子就把他废了,由此可见,阿吉这个人很不简单。"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这附近方圆几百里之内,竟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来历。"大老板道;"你调查过?"
青衫人道∶"我已经派出了六十三个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灵通的,现在回来的已经有三十一个,都没有查出来。"大老板本来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头站着,道∶"你究竟想说什麽?"青衫人道:"这个人留在附近,迟早总是个祸害。"大老板道:"那麽你就赶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谁?"
大老板道:"铁头。"
青衫人道:"大刚油头贯顶的功夫,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大老板道:"我亲眼看过他一头撞断一棵树。"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树。"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错。"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铁拳功也强不了太多。"大老板道:"你认为他也对付不了那个没有用的阿吉?"青衫人道:"不是绝对不行,只不过没有把握而已。"也慢慢的接着道;"我记得大老板曾经吩咐过,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做。"大老板微点点头,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别人记住他说的话,最好每句话都记住。
青衫人道:"我想来想去,我们这边有把握能对付他的人,只有一个人。"大老板道:"铁虎?"
青衫人点点头,道∶"大老板当然也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机智深沈,平时出手,从不肯露出他的真功夫来,却已经比大刚阿勇高出很多。"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回来?"青衫人道∶"他这次差事并不好办,以我看,最快得再过十来天。"大老板沈下脸,道∶"现在我们难道就没法子对付那个没有用的阿吉了?"青衫人道∶"当然有。"他微笑,又道∶"我们只要用一个字就可以对付他。"大老板道∶"那个字?"青衫人道;"拖。"
他又补充说明∶"我们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钱,他们却已连吃饭都成问题,而且随时随刻都得提防着我们去找他,一定也睡不着觉的,这样子拖个三五天下去,用不着我们出手,他们也要被拖垮了。"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难怪别人要叫你竹叶青。"竹叶青是一种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叶青也是种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问道∶"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若来找我们呢?"竹叶青道∶"一个人出来找人拚命的时候,能不能带着个受了重伤的蠢汉,和一个只会卖淫的婊子跟着他一起去?"大老板道∶"不能。"竹叶青道∶"所以他若出来找我们,一定只有把那个苗子留下。"大老板道∶"他可以把他们藏起来。"
竹叶青道∶"城里都是我们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们家附近布下了眼线,他能把人藏到那里去?"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们能像蚯蚓一样钻到土里去。"竹叶青道∶"这次阿吉肯出来拚命,就是为了那兄妹两个,他们若是落人我们手里,阿吉还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大老板又大笑,道∶"好,我们就在这里赏花喝酒,等着他们来送死。"竹叶青微笑道∶"我保证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来的。"黄昏。
娃娃刚端起一碗肉汤,眼泪一颗颗滴入了碗里。
肉汤不会让人流泪,让她流泪的,是买这块肉,煮这碗汤的人。
现在肉汤还在,人却已埋入黄土。这碗汤又有谁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们吃下去,因为他们需要体力,饿着肚子的人不会有体力。
她擦乾了眼泪,才将两碗汤和两个馒头用个木盘盛着捧出厨房。
阿吉还坐在屋的阴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汤一个馒头去,摆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吉没有动,没有开口。娃娃又将木盘捧到他哥哥面前,轻轻道:"汤还是热的,你们快吃。"老苗子道∶"你呢?"
娃娃道;"我……我不饿。"
她真的不饿.一个已有两天一夜水米末进的人会不饿?
她不饿,只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後的一点食物,只因为他们比她更需要体力。
老苗子抬头看着她,勉强忍住泪,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这麽多,我们一人一半。"娃娃也忍住了泪,道∶"难道我不吃也不行?"老苗子道∶"不行。"
他刚想将馒头分一半给她,阿吉忽然站起来道∶"这碗汤给娃娃。"老苗子立刻大声道∶"不行,那是你的。"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过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阿古道∶"出去吃饭。"娃娃道∶"家里有东西,你为什麽要出去吃?."阿古道∶"因为我不想吃馒头。".娃娃盯着他,道∶"不想吃馒头想吃什麽?是不是想吃铁头?"阿吉闭着嘴。
娃娃的眼泪终於又流下来,柔声道∶况你,可是,...∶",她泪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该知道,城里都是他们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阿古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好。"夜色凄凉。
无论多麽美的夜色,在凄凉的人们眼中看来,也是凄凉的。
秋风已起,一个卖糖炒粟子的妇人,头上包着块青布,缩着脖子,在窄巷中叫卖。
巷子口外面,远有个要饭的瞎子,缩在墙角里不停的发抖。
阿吉走过去,忽又停下,道∶"卖什麽?"
妇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个大钱一斤。"阿古道∶"不贵。"
妇人道∶"你想买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麽样拖下去,连我都受不了,何阿古道∶"一百斤。"妇人道;"可是我这里一共只有十来斤。"
阿古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连你的人一起买。"妇人身子後缩,勉强笑道,"我只卖栗子,不卖人。"阿古道;"我非买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着她的衣襟。
妇人大叫∶"强盗,要强xx女人,"她只呻了两声,下巴也被捏住。
阿吉冷冷道∶"你若是个女人,怎麽会长胡子?"一这人的下巴刮得虽乾净,却还是有些胡渣子留下来。
阿吉道∶"我看你一定是个疯子,疯子都应该被活活打死。"这人拚命摇头,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疯。"阿古道∶"你若没有疯,怎麽会到这里来卖糖炒粟子,这里的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这人怔住,跟睛里露出恐惧之色。
阿古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说出是谁叫你来的,"一这人还没开,蹲在墙角要饭的那瞎子忽然跳起来,飞一般的逃走了。
——这里的人自己都穷得没饭吃,没毛病的人,怎麽会到这里来要饭?
阿吉冷笑,又问道∶"现在你伙伴已溜了,你还不说实话,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样打死在这里,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一这人终於不敢不说,道;"是.……是竹叶青派我来的。"阿古道;"竹叶青是什麽人?."一这人道∶"是大老板的军师,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红的两个人之一。"阿吉∶"还有一个是谁?"
一这人道;"是铁虎。他的功夫比铁头高得多,和竹叶青两个人一文一武,谁都惹不起。"阿古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一这人道∶"听说是到外地办事了,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阿古道∶"铁头呢?"
一这人道∶"他有三个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宠,而且她一样喜欢赌,所以平时他通常都在那里。"阿古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一这人吃了一惊,道∶"大爷你问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麽?"阿古道∶"我问你,你就得说,死人就没有家了。"一这人苦着脸,道∶"在芝麻巷。"阿吉道∶"你家里还有些什麽人?"一这人道∶"有老婆孩子,连丫头算上,一共六个人。"阿古道∶"现在就要变成八个人了。"
一逅人不懂;"为什麽?"
阿古道∶"因为我要替你请两位客人,到你家去住两天,你若走漏了一点消息,那麽我保证你的家马上就会变得只剩下一个人。"他冷冷的接着道∶"只剩下那个丫头。"
夜。
灯光照在铁头大刚的光头上,亮得就像是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光葫芦。
他的头越亮,就表示越高兴。今天晚上来的客人特别多,赌的也特别多,除了"抽头"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捞进了上千两银子。
现在他手里拿的一张牌是"二四"六点,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坏。另外一张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领子已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颈,用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抱着自己的一张牌,斜眼瞟着他,道∶"怎麽?"铁头大刚道∶"你要什麽?"
三姨太道∶"金六银五小板凳!."铁头大刚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个金六银五小板凳!
吧"的一声响,他手里的一铡案四痢惫已经被用力摆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飞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只公猴子。"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张"丁三"。铁头大笑案我要的也正是你这只母猴子,咱们倒买是天生的一对。
丁三"拧案四痢惫,猴玉对,至尊宝。
铁头大喝;"至尊宝,通吃十."他双臂一张,正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扫过来,突听一个人冷冷道∶"吃不得!"三姨太的公馆里,赌局常开,只有有钱可输,就可以进来。所以三教九流,什麽样的人都有。
铁头大刚既不是怕事的人,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可是说话的人,看起来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赌钱的。
他穿得实在太脏太破,谁也没看见他是怎麽进来的。
第十五章 人事无常
铁头的尸体已被收走,他最後拿的那副:"至尊宝"却还留在桌上。
竹叶青就坐在桌子边,用手轻抚着这副牌,微笑着道"据说一个人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赌了五十年牌九,每天都在赌,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次!"他并不是自言自语,他知道阿吉已走出来,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微笑回头,又道"所以无论谁能拿到这副牌,运气都一定很不错!"阿吉道;"昨天晚上拿到这副牌的人,运气并不好。"竹叶青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人事无常,又有谁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运气!"他抬起头,凝视着阿吉,缓缓道:"所以一个人若是有了机会时,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弃!"阿吉道:"你还想说什麽!"
竹叶青道:"现在阁下的机会已来了!"
阿吉道:"什麽机会!"
竹叶青道:"世人操劳奔走一生,所寻求的是什麽十也只不过是名利二字而已。"他微笑又道:"现在阁下已经有了这种机会,实在可贺可喜!"阿吉盯着他,就好像钉子钉在墙里一样,忽然问::"你就是竹叶青!"竹叶青仍在微笑,道:"我姓叶,叫叶青竹,可是别人都喜欢叫我竹叶青!"他仍在微笑,笑得有点奇怪。
阿吉道:"是不是大老板叫你来的!"
竹叶青承认。
阿吉道:"那麽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
竹叶青道:"什麽事!"
阿吉道:"一个人挣扎奋斗一生,有时侯并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竹叶青道:"除此之外,还有什麽!"
阿吉道;:"还有两个字,理想!"
竹叶青道;:"理想!"
他真的不太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你想要的是什麽!"阿吉道:"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的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竹叶青更不会懂,所以又解释:"虽然有些人出卖自己,可是也有些人愿意挨穷受苦,因为他们觉得心安,受点苦也没有关系!"竹叶青道:"真有这种人!"
阿吉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这种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也一样,只可惜你们却偏偏不肯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所以……"竹叶青道:"所以怎麽样!"阿吉道:"所以你们要我走,只有一个条件!"竹叶青道:"什麽条件!"
阿吉道:"只要你们放过这些人,我就放过你们,只要大老板自己亲口答应我,绝不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马上就走!"竹叶青道:"你一定要大老板当面告诉你!"
阿吉道;:"一定。"
竹叶青道:"十万两能不能改变你的意思!"
阿吉道:"不能!"
竹叶青在孝忠,缓缓道:"你真的愿意见大老板?"阿吉道:"今天我就愿意见他!"竹叶青道;:"在什麽地方见?",阿吉道:"随便他!"竹叶青道:"韩大奶奶那里行不行!"
阿吉道:"行。"
竹叶青道:"吃晚饭的时候好不好?"阿吉道:"好。"竹叶青立刻站起来准备走了,忽又带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贵姓大名!"阿吉道:"我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看着竹叶青走出去,阿吉又看着那副:"至尊宝"沈思了很久,他在想竹叶青刚才说的话。
——机会来到时,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绝不可放弃。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等他冲回里面那间屋子,金兰花果然已不见了。
大老板坐在他那宽大舒服的交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竹叶青,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歉意。
这个人已为他工作六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却比任何人都少。
现在他非但通宵末眠,而且水米末进,却还是看不出一点怨怼之色,能够为大老板做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安慰。
——像这样忠心勤劳的人,现在已越来越少了。
大老板从心里叹口气,才问道:"你已见过了阿吉!"竹叶青点点头,道:"那个人的确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大老板道:"你把他买了下来!"
竹叶青道:"现在还没有。"
大老板道;:"是不是因为他要的价钱太高!"竹叶青道:"我带了十万两银票去,可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没有用。"大老板道:"为什麽!"
竹叶青道:"我去的时候,桌上还堆满了银子,他非但没有碰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又补充:"他本来已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却还是没有把那麽多银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见,也要的绝不是这些。"大老板道:"他要的是什麽!"
竹叶青道:"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我们让每个人都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大老板道:"这是什麽意思!"
竹叶青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我们放手,把现在我们做的生意全停下来!"大老板沈下了睑。
竹叶青道:"他还要踉大老板见一次面,亲口答应也这条件!"大老板道:"你怎麽说?"竹叶青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约好,今天晚上,在韩大奶奶的地方踉他见面!"大老板眼中现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麽时候变得可以替我作主的?"竹叶青垂下头,道:"没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大老板道:"你呢?"竹叶青道:"我只不过替大老板做了个圈套,让他自己把脖子套进去!"大老板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已和缓了许多。
竹叶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谈判时,忽然发现了件怪事。"大老板道:"什麽事?."竹叶青道:"我发现铁头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门缝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着他,显得又紧张,又关切。"大老板的手握紧,道;:"那个女人是铁头从那里弄来的?."竹叶青道:"那女人叫金兰花,本来是淮扬一带的名妓,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做过她的入幕之宾。"大老板眼睛里发出光,道:"你认为她以前一定认得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竹叶青道:"不但认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大老板道:"所以她一定知道阿吉的来历!"
竹叶青道:"一定!"
大老板盯着也,道:"现在她当然已经不在阿吉那里了!"竹叶青道;:"已经不在了!"
大老板满意的吐出口气,道:"她在那里!"
竹叶青道:"就在外面,和苗子兄妹在一起。"大老板眼睛更亮,道:"你怎麽找到他们的!"竹叶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大老板目光闪动,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们!"
竹叶青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叫大牛,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这一点要胁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竹叶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麽样两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生一下子失踪!"大老板微笑,道:"这一手阿吉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此他更聪明的人!"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现在我们只要先从金兰花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苗子兄妹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竹叶青道:"我只怕金兰花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个婊子!"
第十六章 猪狗不如
屋子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老板忽然问:“你跟他约的是今天晚上?”
竹叶青说道:“是。”
大老板道:“那么你现在就应该赶快去将那地方安排好。”
竹叶青道;“大老板真的准备要去?”大老板点点头,道:“我想见见他?”
他又替自己解释:“因为我从末想到世上真的有他这种男人,能够让一个娘子心甘情愿地为他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竹叶青闭上嘴。他知道大老板的主意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的。
大老板却偏偏要问他:“你的意思怎麽样?”
竹叶青没有立刻回答。
一这件事的关系实在太大,绝不能有一点疏忽错误,他必须详细考虑。
大老板又在问:“你认为我会有危险?”
竹叶青沈吟着,缓缓道:“既然苗子兄妹还在我们手里,他也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大老板道:“这一点我一定想到。”
竹叶青道:“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让一个裱子为他死,也许什麽事都做得出的!”大老板道:“譬如说什么事?”
竹叶青道:“有些人平时虽然对朋友很讲义气,可是到了必要时,就会不惜将朋友牺牲的!”
大老板道:“什么时候才是必要的时候?”竹叶青道:“他决心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大老板没有再问下去。
他当然懂得竹叶青的意思,无论谁杀了他,都必定是件毒动江湖的大事。
竹叶青道:“在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将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到韩大奶奶那里去,我们可以用得好手,至少还有三十几个。”大老板道:“有他们保护我还不够?”
竹叶青道:“也许够了,也许不够,只要有一分危险,我就不敢这麽做!”大老板道:“有他们在前面挡着,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竹叶青道:“可是他目标只有大老板一个人,我们只要有一分疏忽,他就很可能会出手,他的出手一击,也许没有人能挡得住!”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铁虎在,情况当然又完全不同了。”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去?”
竹叶青道:“大老板一定要见他,当然可以去,只不过……”大老板道:“怎么样?”
竹叶青道:“我们确实不一定让他见到大老板。”他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大老板立刻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什麽人能够做到像大老板这样的大老板,郡绝不是侥幸的,也一定要有别人比不上的才能和机智。
大老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我,所以我们可以随便找个人冒充我去会他,我扮成随从踉在后面,一样还是可以见到他。”
竹叶青道:“他如果出手,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人了,大老板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大老板微笑道:“好,好主意!”
门外忽然有人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这是大老板的书房,也就是他和他的高级幕僚商谈机密的地方。没有大老板的允许,谁也不取直闯到门外。这个人却已在门外。
大老板的意思,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大老板说“好”,就一定是好的,从来没有人敢争辩。这个人却是例外。
在大老板面前,只有这个人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
因为他能为大老板做的事,也绝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听见他的声音,大老板已面有喜色“铁虎回来了!”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刚端上来,汤是原汁,里面还加了四个蛋,两块排骨。看来滋味一定不错。阿吉心里却不知是什麽滋味?他已有很久未曾吃过这麽好的东西,对他来说,这已是种很奢侈的享受。
他很想能与他的朋友们分享。他很想到大牛家里去看苗子和娃娃。可是他不敢冒险。
离开铁头的小公馆时,桌上还堆满了昨夜的赌注银子。他只拿走了最小的一锭。
他一定要吃点能够补充体力的食物,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下去。
这是家很小的面馆,狭窄而阴暗。阿吉就坐在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低着头,慢慢地吃面。
他不想去看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碗面。可是他没有吃完。
就在他开始吃第二个蛋时,用旧木板搭成的屋顶上,忽然有一大片灰尘掉下来掉在他的面碗里。
接着就是“咯吱”一声响,屋顶已裂开个大洞,一个人轻飘飘落下,伏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不许动,不许开口,否则就要你的命!”
阿吉没有动,也没有开口。面馆里唯一的伙计更吓得腿都软了,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手里雪亮的刀。
也看见了这个人一双像野兽般的眼睛。一条已经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野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杀气。
“你坐下来,慢慢地坐下来!”
一这个人在命令面馆里的伙计:“就像什麽都没有看见。”
伙计立刻坐到他那张破木椅上,整个人都软了。
这人又命令阿吉:“继续吃你的面,你把它吃完!”
阿吉继续吃面。
掉在粪汁里的馒头,他都能吃得下去,面碗里有灰,他当然更不在乎。
他能感觉到背後这人的紧张和恐惧,却不知这人怕的是什麽?
他也不想知道。但是就在这时候,他正好看见一个很高大的人昂着头从门外走过。
看见这条大汉,街上大部分人都立刻弯下腰,垂下头。
躲在阿吉背後的人呼吸立刻变得更急促,全身都好像在不停的发抖。
他怕的一定就是这条大汉?
一这条大汉究竟是什麽人?
为什麽能让人怕得这麽厉害?
阿吉又低下头的时候,彷佛看见这条大汉往面馆里瞥了一眼,目光就像是厉电。
幸好他只看了一眼,就大步走了过去。
这时阿吉才看见他背後的腰带上还挂着条绳子,绳子上还系着六个人。
六个人的衣着都很华丽,甚至连腰饰、帽饰、靴子,也都配得很考究。
可是六个人都已被打得鼻青眼肿,有的人连手脚都已打断了。
每个人都像狗一样乖乖的被那条大汉用绳子牵着走过去,躲在阿吉背後的人才吐口气,紧握着刀柄的手也已放松。
阿吉忽然问:“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这人低叱;“闭嘴!”
阿吉没有闭嘴,又道:“既然你能逃出来,为什麽不救救他们?”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刀柄已架在他的脖子後:“你再开口,我就要你的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人冷冷道:“你不开口,我也一样要你的命!”
刚才明明已从门外走过去的大汉,忽然间又回来了,忽然间已站在阿吉面前。
他的一双眼睛闪射如厉电,脸上颧骨高耸,鹰鼻阔口。
阿吉低着头吃面。
躲在他背後的人,用刀架住他的脖子:“你一动手,我就先杀了这个人!”
大汉道:“你杀了他,我就不杀你!”
他的声音沈重冷酷:“我至少要让你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罪。”
阿吉还是在低着头吃面。
躲在他身後的人,却已飞跃而起,一刀闪电般往这条大汉头顶上砍了下去。
大汉的身子没有动,头也没有动,只一伸手,就握住了这个人的手腕。
“格”的一响,这个人的手腕就断了,“当”的一声,刀落在地上,他的人就跪了下去。
大汉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走不走?”
一这人疼得连眼泪都已流下,不停的点头,道:“我走!”
大汉冷笑,拿着他走出去,忽又回头,瞪着阿吉。
阿吉还是在吃面。
大汉冷笑道:“你倒很沈得住气!”
阿吉没有抬头,道:“我饿极了,我只想吃面!”
大汉又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回头向面馆伙计道:“这碗面的账我付!”
伙计道:“是!”
阿吉道:“谢谢。”
大汉道:“不必!”
绳子上又多了一个人,七个人被绳子系着,像狗一样被大汉牵着走。
阿吉终於吃完了他的面。他决心要吃完这碗面,他就一定要吃完,不管这碗面里有荻也好,有血也好,有泪也好。
然後他才站起来,走到面馆伙计面前,问:“那个人是谁?”
伙计惊魂犹未定,头声道:“那个人?”
阿吉道:“刚才那个请我吃面的人。”
伙计东张张,西望望,才压低声音,道:“那是个惹不得的人!”
阿吉道:“他叫什麽?”
伙计道:“铁虎,铁老虎,只不过比铁还硬,比老虎还凶-”
阿吉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能够把七匹狼像狗一样牵着走的人,当然比老虎还凶!”
伙计的声音压得更低,悄悄的问:“你认得他!”
阿吉道:“不认得!”
他笑得更奇怪,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认得的。”
“铁虎回来了。”
现在他就站在大老板面前,腰虽然弯得并不低,神色间却带着绝非任何人所能伪装出的骄傲和尊敬。骄傲的是,他又为自己所尊敬的人做成了一件事。
大老板道:“你同来得比我们想的还早!”
铁虎道:“因为那群狼根本不是狼,是狗!”
大老闾微笑,道:“在你面前,就算真是狼也变成了狗。”
铁虎也在笑。
他并不是个谦虚的人,他喜欢听别人的诳美,尤其是大老板的赞美。
大老板道:“现在那群狗呢?”
致虎道:“六条死狗已喂了狼,七条活狗我都带回来了。”
大老闾道:“连一条都没有漏网?”
致虎道:“半路上本来有一条几乎溜了,我想不到他在裤裆里还衣着把刀。”
大老板道:“现在那把刀呢?”
铁虎道:“现在那把刀已经在他屁眼里。”
大老板大笑。
他喜欢铁虎做事的方式。
铁虎做事,永远最直接,最简单,最有效。
铁虎忽然道:“刚才大老板要见的是什麽人?”
大老板道:“他叫阿吉!”
铁虎道;“阿吉?”
大老问道:“我知道你一定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因为他根本没有名,而且总喜欢把自己说成是个没有用的人。”
铁虎道:“其实他很有用□大老板道:”
不但很有用,而且一定很有名,只不过名声太响的人有时侯就不愿别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铁虎明白这意思。
他自己也一样,他已将自己的真名实姓隐藏了多年。
大老板道:“我们本来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的,可是小叶怕我出事!”
铁虎冷笑,道:“小叶的胆子比叶子还小。”
大老问道:“你不能怪他,一个人做事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竹叶青一直在听着,陪着笑,等到铁虎不再开口,才说:“那时候我不能不特别谨慎,只因为虎大哥还没有回来。”
铁虎道:“现在呢.”
竹叶青道:“现在当然不同了。”
他在笑,可是笑得令人很不舒服:“现在大老板若是想要见一个人,只要虎大哥一出手,马上就能把那个人抓回来!”
铁虎瞪着他:“你以为我办不到?”
竹叶青道;“这世上若是还有虎大哥办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办得到?”
铁虎的只拳已握紧。
大老板忽然道;“你累了!”
他是对竹叶青说的:“现在铁虎已回来,你不妨先回去睡两个时辰!”
竹叶青道:“是!”
大老门道:“如果你床上有人在等着陪你睡觉,你也不必吃惊,也不必客气!”
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道:“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竹叶青道:“是!”
他立刻退了下去,既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别的。大老板说的话,他永远只听从,从不多问。
一直到竹叶青走出门,铁虎还在瞪着他,握紧的双拳上青筋凸起,眼角也在跳。
大多数人看见他眼角跳的时候,都会远远的躲走,能够走多远,就走多远。
大老板盯着他跳动的眼角,忽然问“你跟我已有多久?”
铁虎道:“五年。”
大老板道:“不是五年,是四年九个月另二十四天。”
铁虎的眼角不跳了,眼睛立刻露出佩服和尊敬之色。他想不到大老板能将这种小事都记得这麽清楚,记忆力这麽好的人,通常都能令人佩服尊敬。
大老板又问“你知不知道小叶已跟我多久?”
铁虎道:“他比我久!”
大老板道:“他跟着我已有六年,六年三个月另十三天。”
铁虎不敢开口。
大老板道:“你跟若我,已里花了我四十七万,已经换了七十九个女人,他呢?”
铁虎不知道。
大老板道:“我已俚通知过账房,你们两个人,不管要用多少,我都照付,可是他在这六年间,一共只用了三两。”
铁虎忍耐着,终於迫是忍不住道:“有的人会花钱,有的人不会。”
大老板道:“他也没有女人。”
铁虎又忍耐了很久,又忍不住道:“挪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是男人?”
大老悄道:“可是他替我做的事,绝不此你少。”
奴虎不愿承认,又不敢否认。
大老板道:“他为我做的并不是什麽可以光宗耀祖的事,他既不要钱也不要女人,你说他为的是什麽?”
铁虎更不敢开口.大老板道:“这世上除了名利和女人外,还有什麽能更令男人功心的?”铁虎知逍,可是不敢说。大老板自己说了出来“权力!”
第十七章 深藏不露
一个男人如果有了权力,还有什得不到的?大老板道:"他什都不要,也许只因为他要的是我这个位子!"铁虎眼睛里发出了光:"只要大老板说一句话,我随时都可以做掉了他!"大老板道:"你有把握?"
铁虎道:"我"大老板道:"我知道你的功夫,也知道你从前做掉多少有名的人!"铁虎不否认,也没有谦虚。
大老板道:"这六年,我从末要小叶参加过一次行动,因为连我都一直认为他没有功夫!"铁虎道:"他本来就没有!"
大老板道:"你错了,我也错了。"
铁虎道:"哦!"
大老板道:"直到今天,我也才知他也是个高手。"铁虎忍不住道:"什么高手!"
大老板道:"用刀的高手。"
铁虎道:"大老板看见过他用刀!"
大老板道:"今天我才见到,他用刀的手法,远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刀光一闪,就削落了金兰花的半边耳朵。
大老板道:"他出刀不但快,而且准确,可是他一直都深藏不露,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没有看出来。"他微笑,又道:"可是他也错了,我就算没有见过猪肉,至少总看过猪走路。"他笑得还是很和平,铁虎却已开始愤怒:"会用刀的人,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大老闾道:"我知道,五虎断门刀,万胜刀,七巧刀,和太行快刀门下的高手,栽在你手下的,最少也有二三十个。"铁虎道:"连今天的:"飞狼刀"江中,整整是三十个。"大老板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做掉他!"
铁虎道:"随时都可以!"
大老板道:"可是现在还不必。"
铁虎道:"为什!"
大老板道:"因为我知道他至少直到现在还没有背叛过我。"铁虎道:"等到大老板知道的时候,也许就已经太迟了。"大老板道:"绝不会太迟!"
铁虎又问:"为什!"
大老板道:"因为他也是个男人,无论什样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鄱很难保守自己心里的秘密。"几上有花瓶,瓶中有花。
他从瓶中摘下朵菊花嗅了嗅:"如果那个女人够聪明,又时常在他枕边,就算他不说,那个女人也会知道的。"铁虎道:"他也有喜欢的女人!"
大老板道:"当然有。"
铁虎道:"谁!"
大老板道:"紫铃!"
他知道铁虎一定不知道紫铃是谁,所以又解释:"紫铃就是那个我从淮河带回来,嘴角上有颗痣的那个女人。"铁虎并不笨,立刻明白:"也就是今天在床上等著他睡觉的那个女人!"大老板微笑。他知道自己已让铁虎明白了两件事。
大老板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绝不容人欺骗。
大老板真正的心腹,只有铁虎一个人。
他知道就凭这两点,已足够换取铁虎对他的绝对忠心。他微笑著闭上眼睛,铁虎就悄悄的退了下去,也相信铁虎一定有法子对付阿吉。而且一定会去找铁手阿勇,问清楚阿吉出手的方法。
一这个人在做别的事时,虽然会显得有点粗枝大叶,可是一遇到厉害的对手,他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精明仔细。从十年前他初成名时,他杀人就很少失手过。
大老板虽然闭著眼睛,却彷佛已能看见阿吉在铁虎剑下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屋子里舒服而乾净。
大老板从不亏待自己的手下,阿勇也远没有完全失去他的利用价值。
只不过他的手还被包扎著,而且痛得要命。
铁虎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希望韩大奶奶能替他找个处女来冲冲霉气。
可是他知道现在来的一定是铁虎。敢不敲门就闯进他屋子的,一向只有铁虎一个人。对这一点他心里虽然很不满意,却从末说出来过。他需要铁虎这样一个朋友,尤其是现在更需要,可是铁虎如果死了,他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铁虎看著这只被白布密密包扎住的手,紧璨皱眉问:"你伤得很重!"阿勇苦笑。他伤得当然很重,这只手很可能永远不能用了,可是这一点他必须保守秘密。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长期养著一个已没有希望的废物。
铁虎道:"打伤你的人是谁!"
珂勇道:"他自己说他叫阿吉,没有用的珂吉"铁虎道:"但他却打伤了你,杀死了大刚。"阿勇苦笑道:"也许他在别的地方没有用,可是他的武功却绝对有用。"铁虎道:"他是用什打伤你的!"
阿勇道:"就用他的手!"
他本来想说是被铁器打伤的,但是他不敢说谎,当时在场亲眼目睹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
铁虎的浓眉皱得更紧。
他知道阿勇的铁掌功夫使得很不错,无论谁要赤手打伤他这只铁掌都很不容易。
阿勇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来问我,他用的是什功夫!"铁虎承认,他本就不是来探病的。
珂勇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铁虎目中出现怒意,道:"你练武练了二三十年,杀过的人也有不少,在江湖中也混得不错,现在别人把你打得这惨,你却连别人是用什功夫打伤你的都不知道。"阿勇道:"他的出手实在太快。"
铁虎冷笑,忽然抓起了他那只被打伤的手,去解手上包扎著的白布。
阿勇脸色立刻变了:"你想干什!"
铁虎道:"我想看看。"
阿勇勉强笑道:"一只手有什么好看的!"
铁虎道:"有。"
呵勇道:"章宝堂的大夫说,他们替我包扎得很好,叫我这两天千万不能去动它。"铁虎道:"去他妈的屁!"
阿勇闭上了嘴,因为他手上包扎著的布已完全被解开。
看见他这只手,铁虎的脸色也变了。这只练过二十年铁掌功夫的手,现在竟已完全被击碎。
是被三根手指击碎的,他手背上还有三根紫黑的指印。
——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练的究竟是什功夫.铁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是朋友。"珂勇陪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铁虎道:"所以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珂勇笑得很勉强:"什事!"
铁虎道:"你这只手已从此废了。"
阿勇的笑容冻结,瞳孔收缩。
铁虎道:"只不过我就算替你保守这秘密,大老板还是迟早总会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赶快给自己作个打算。"阿勇垂下头,忽又大声道:"我用另外一只手,还是一样能为大老板杀人!"铁虎冷笑,道:"杀什么样的人?杀比你还没有用的废物!"他忽然从身上取出叠银票,看也不看,就全都甩给了阿勇:"这些银子你迟早总有一天会用得著的,你好好的收著,不要一下子就花光。"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竹叶青进来的时候,银票还摊在床上。
阿勇正在看著他发怔。
竹叶青柔声道:"我特地来探你的病,刚巧听见你们说的话。"阿勇道:"你也听见了,听见最好。"
竹叶青道:"不管怎样,他对你总算不错。"
珂勇道:"他对我不错,他对我简直好极了,所以叫我把这些钱好好收著。"他忽然大笑:"收著干什?难道要我用他这点臭钱去做个小本生意?去开个小店卖牛肉面去!"他疯狂般大笑,用另一只手抓起银票,用力摔了出去。然后他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竹叶青了解他这种心情,让他哭了很久,才柔声道:"你只管放心,好好的养伤,无论出了什事,我都会想法子替你应付的!"大老板闭著眼,从一只温柔的手里,接过碗参汤饮了。
他慢慢的啜了两口,才问:"紫铃呢!"
"已经到叶先生那里去了!"
:"叶先生是不是已经跟她":"已经有过一次!"大老问微笑。
他相信竹叶青一定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无论大老板要人做什事,都绝没有人敢违抗。
于是大老板又问:"铁虎呢!"
:"他出去了!"
:"有没有说是到那里去!"
:"他先去看了看阿勇,现在好像是去找韩大奶奶去了。"大老板皱了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这样做的意思。
他当然不会是去找女人的。
阿吉第一次在城里出现,就是在韩大奶奶那地方,要调查阿吉的来历,当然要去找韩大奶奶,她知道的至少要比别人多一点。
能够想到这一点,就证明铁虎出手前的准备,比以前更精明仔细。于是大老板笑得更愉快。
现在每件事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每个人都已在他掌握之中。无论谁冒犯了他,无论谁欺骗了他,都休想逃得过他的惩罚。他的惩罚一向很公平,也很可怕。
铁虎坐在韩大奶奶对面,盯著她的眼睛,直等他认为她眼睛的醉意还不太浓,才慢慢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来的!"韩大奶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知道你这趟差使很辛苦,我这里刚好来了一批新货,其中还有个是原装货!"铁虎道:"我要找的不是女人!"
韩大奶奶道:"难道虎大爷最近兴趣变了,想找个男人换换口味!"铁虎沉下脸,冷冷道:"你若醉了,我有法子可以让你清醒清醒。"韩大奶奶的笑容立刻冻结。
铁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够清醒!"
韩吠奶奶道:"是的!"
铁虎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要找的是谁!"韩大奶奶道:"你要找的一定是阿吉,那个没有用的阿吉。"铁虎道:"据说他是从你这里出去的!"
韩大奶奶道:"他曾经在我这里耽过一阵子!"铁虎道:"他是从什地方来的!"
韩大奶奶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地方来的,他来的时候就已经醉了,一连醉了好几天,醉得人事不知。"铁虎盯著她,直到他认为她并没有说谎,才继红问道:"你怎会收容他的!"韩大奶奶道:"因为他没钱付账,而且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铁虎道:"而且很年轻,长得也不难看!"
韩大奶奶的脸色居然有点红了:"可是他踉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铁虎道:"因为他看不上你!"
韩大奶奶叹了口气,道:"他好像什女人都看不上。"铁虎又问:"他在你这里做过些什比较特别的事!"他每句话都问得很快,显然早已经过周密的思虑。
韩大奶奶却不能不先想想再回答,因为她知道只要答错一句就很可能有杀身之祸的::"其实也在这里也没有做什,只不过替我们洗洗碗,倒倒茶"她忽然想起一件较特别的事::"他还为我挨了几刀。"铁虎道:"是谁动的刀!"
韩大奶奶道:"好像是车夫的小兄弟!"
铁虎道:"阿吉杀了也们!"
韩大奶奶道:"没有,他根本没有还手。"
铁虎的瞳孔突然收缩:"难道他就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韩大奶奶道:"他连动都没有动。"
铁虎的眼角又开始在跳。
他眼角跳的时候,并不一定表示要杀人,有时这也是他自己的凶兆。
他是在贫苦中长大的,从小就混迹在市井中,当然也挨过别人的刀。他第一次挨刀之前,眼角就在跳。
因为那一次他惹了当地的老大,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现在他眼角跳得就几乎和那一次差不多。
这次他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个什样的人?
一个人用三根手指就可以敲碎阿勇的铁掌,为什要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他为什要忍受这种本来不必忍受的痛苦和羞辱?.韩大奶奶在叹气,又道:"那时候我们连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铁虎道:"以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韩大奶奶道:"看起来他好像真的很没有用,不管你怎样欺负他,他都好像不在乎,不管受了多大的气,他都可以忍下去。"铁虎道:"他本来可以不必受这种气的!"
韩大奶奶道:"我也听说他昨天晚上杀了铁头大爷。"铁虎道:"你想他那时候为什宁可受气挨刀,都不肯出手!"韩大奶奶渖吟,道:"也许他过去做了些很见不得人的事。"铁虎道:"不对!"韩大奶奶道:"不对!"
铁虎道:"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为你挨刀,对他有什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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