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武侠小说家黄易于昨日病逝于香港,享年65岁。
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震惊,毕竟65岁对一个作家来说,还是正当壮年的时刻,更何况,金庸先生都九十多岁了,依然健在。生命对比之残酷,是任何健笔都书写不出的。
在我的阅读生涯中,阅读黄易是最晚的。读金庸古龙都是中学时代最大的乐趣,而读黄易已经到了大学时期。这个区别很是明显,当已经进入了由经典作家构成的正统文学的语境之后,对武侠小说的这种喜爱已经不再单纯,更多的是一种挑剔的眼光阅读,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武侠小说能够再次打动我心。而黄易给了我唯一的一次例外。仔细想来,这可能是我意识到,像《寻秦记》《大唐双龙传》《覆雨翻云》等这样的武侠与之前金庸古龙的作品的风格都不一样。黄易的并非传统武侠,也并非新派武侠,他的小说极力拓宽武侠小说的疆域,在穿越小说不知为何物的时候,他已经用《寻秦记》完成了一次现代与历史的完美媾和,项少龙这个人物,在武侠小说史应该占据一席之地。而像《覆雨翻云》这样的小说,是对金庸和梁羽生为代表的传统儒家武侠的一次偏离。
古龙与金庸
要知道,青春期陪伴我们度过最长的是金庸和古龙,所谓不看金古柳,枉在世上走;有井水处,必有金庸,从此可见当年武侠小说的这股热潮。当然,柳残阳的小说水准姑且不论,金庸和古龙的小说是公认的大家之象。每每提及新派武侠,梁羽生贵为开山鼻祖,功绩自然不容抹杀。梁羽生重新定义了武侠,武是手段,侠义才是目的,一个人完全可以没有武功,但是却不能没有侠义。这个对武侠的定义在金庸的武侠中,进一步升华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金庸的武侠小说真正具备了大宗师的气象,进一步将儒家之侠概念贯穿始终。金庸对武侠小说的贡献更大的意义上,是将武侠小说这种不入流的通俗文学体裁提升为一种正统文学史的概念。金庸封笔之后,不遗余力地改写自己的小说,也是这个意思,想通过这种修改和重写,让自己的武侠小说符合正统文学的审美和定义。古龙相对于梁羽生和金庸是另一种审美诉求,他的侠义是个人主义,他的武侠世界是政治和历史之外,他的人物都是边缘世界的小人物。古龙的武侠是对传统武侠小说的真正拓展,从古龙开始,武侠的面目为之一新,人物更为接近现代世界的个体人。
黄易与他们都不一样。黄易的武侠与其说接近玄幻,倒不如说接近到天道。从儒家之侠到道家之侠,黄易的武侠,已经完全抛弃了传统武侠定义。黄易对武侠小说的定义是科幻小说,而科幻小说是不应该受任何局限的,它的目的就是探寻生命的奥秘。而在此过程中,无论是传统文化,还是现代科技,无论是术数丹学,仙道之说,还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都是为了探寻人的天道。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破碎虚空》的最后,思汉飞带领蒙古大军征服中国之后,突然意识到,他没并没有从这种征服中得到快乐:“就算每一次进展,每一次扩阔,都带来新鲜的满足感,但随后呢?当爬山者爬上最高的山峰时,便是尽头,跟著要往下爬,回到平凡而不断重复的日常琐事、应付人世间的各种烦恼。思汉飞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忽然间他明白了传鹰,他追求的是一种永无止境的‘道’。那像爬上一座永远摸不到的顶峰的高山,永远享受著登高那种迈向目标的苦与乐。”
在《覆雨翻云》中,浪翻云和庞斑的最后决斗,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是一种修行。那个场景与金庸《天龙八部》扫地僧出现化解慕容博和萧远山之间恩怨的一幕有着极为相似。小说中对浪翻云决斗前的心理状态有所暗示:“由昨天黄昏乘船出发,他的心神就逐渐进入一种从未曾涉猎过的玄妙境界中。他的心灵彻底敞了开来,多年压抑着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涌上心田,沉浸在对惜惜和言静庵那使人魂断的追忆中,不放过任何一个片段,不肯错过任何细节。她们的音容,在他心湖里活了过来,与他共享这决战前无与伦比的旅航。过去、现在、将来,浑为一体,那包含了所有爱和痛苦,与及一切人天事物。平时深藏着的创伤呈现了出来,各种令人颠倒迷失的情绪洪水般冲过心灵的大地。这种种强烈至不能约束和没有止境的情绪,亦如洪水般冲刷洗净了他的身心。当满江岛出现眼前时。就在那一刹间,他与包围着他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别。在那一刻,他像火凤凰般由世情的烈重生过来。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他终于达到了憧憬中剑道的极致,这种境界是永不会结束的,只要再跨进一步,他将可由天人合一的境界,更上一层楼,踏破天人之限。”
所谓“道”是天道,也是人道。黄易的小说对道的追寻,某种程度上是对古龙小说中那种个人主义之侠的延展。但是从儒家之侠到道家之侠,中国新派武侠小说也摆脱了沉重的思想包袱,从而过度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书写空间。这大概是黄易小说的意义所在。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有侵权行为,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